母亲那边分寸大乱,拿不了主意,只在电话里哭,问什么也不说,非得让他先回家。
西区家属院,老式独栋小别墅,曾经的邻居陆续搬离,只剩三两家,屋里还亮着灯。
方惜亭心急如焚,不停拜托司机要快些,再快些,直到瞧见家门口那颗梧桐树下,影影绰绰站着个人,正搅着手,焦急地在家门外走来走去。
车灯远光打过来,晃了人眼。
方母意识到是他回来,忙迎到车门边。
“亭亭、亭亭。”
妇人像是受到什么严重的打击,嗓音发着抖,两眼也通红。
她接住方惜亭手臂的指尖,凉的不像话,只刚张嘴,又开始抽噎起来。
方惜亭没见过母亲如此,慌忙付了车费,下车扶住她:“怎么了,妈,你哭什么呀?”
母亲嘱咐他先回家,有些话,自然是要说的。
但在家门外不安全,担心隔墙有耳,于是拉着人,快步回了屋子里去。
全红木的老式家具,配上冷白色的圆形吊灯,显得整间屋子,都那么死气沉沉。
厨房也漆黑着,完全没了往日返家时,那样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氛围冷清的要命。
母亲谨慎地关好房门,甚至连客厅大落地窗的窗帘,都要严丝合缝的完全闭合。
妇人转身过来,拉住方惜亭的手,和他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亭亭,这是今天早上刚出的事。”
“你谢叔叔,你爸爸,你许阿姨,还有小谢,他们全部都被省上来的人,给带走调查了。”
方惜亭心头猛跳:“什么事情这么严重,牵扯这么多人,还要被带走调查?”
方母捂着心口,连连摇头道:“我一整天都呆在家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消息,还是你爸爸带在身边十几年的小徒弟,冒着风险,偷偷跑过来报的信。”
“但是再多再深的消息,他也不敢说了。”
方惜亭对那小徒弟倒是有点印象,对方年纪比他大,家境不好,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早年间受了方家的资助,顺利读完大学,后来又一直跟着方父工作,逢年过节也会来家里拜年。
这次事件密不透风,恰恰证明其严重程度不可轻视,而他还敢冒着危险通风报信,也算情深义重。
方惜亭快步跑到楼上书房,把方父的办公桌,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找到一本略有年岁的手写通讯簿,其中就有那名姓陆的小徒弟的联系方式。
母亲追上楼:“亭亭,妈妈虽是妇道人家,不懂你爸爸工作上的事。”
“但我们和谢家素来交好,早些年,也受了他们家不少帮衬。”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两家人,就剩你一个能拿主意的,你可千万要上点心。”
方惜亭心也乱了:“我知道,我当然会”
他安慰六神无主的母亲:“明天我去打听下,到底什么事。”
“谢叔叔和我爸,清正廉明、两袖清风。”
“许阿姨又是云京市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这么多年来,建学校、建医院、修桥、修路,做的贡献不计其数,声望很高。”
“谢序宁更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从工作以来,手里没有一桩冤假错案。”
“更没有借助父母的关系,走过任何捷径,他晋升的每一条路,都干干净净。”
“所以,不要害怕,我们没做过的事情,无惧任何人来摸底调查。”
“这几天我会搬回家里来住,白天我不在时,如果有人来家里问话,您如实回答就好。”
这夜,方惜亭留宿家中。
母亲怕他忧心,没再多言,沉默着打理好二楼卧室里的床铺。
房间里的陈设和幼年时期完全一样,连靠窗的书桌,位置都从未挪动过。
母亲叮嘱他要早些休息,待离开房间后,方惜亭慢步站到桌沿边,手伸出去,顺着桌面上那一整排的书籍,从头摸到尾。
方惜亭反应慢半拍,看到套在自己无名指上的卡地亚指环,心里百味杂陈。
那时指尖微顿,收回手,反复摩挲,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拉开窗帘,看到相隔一条窄巷的对面小楼,漆黑一片,无人居住。
恍惚间,仿佛看到16岁的谢序宁,在对面推开窗户,亮起台灯,和他面对面熬夜刷题。
原本那男人的书桌,刚搬家时,是靠着墙的。
后来发现自己靠窗,不知什么时候,他挪着挪着,也挪到窗边来。
偶尔两人吵架,冷战,方惜亭不理他。
谢序宁脑子聪明,先写完作业,就撕草稿纸,捏成团,再往他脑袋上砸。
“喂,方惜亭,我错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明天早上我给你带板栗饼,你最喜欢吃的,甜甜糯糯,我一个不吃,全都给你。”
“别生气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行不行?”
“老爷们儿心胸度量,别那么窄,就这三天两头的闹脾气,怎么比姑娘还难哄。”
男人这话说的有歧义,方惜亭当他还哄过别人,气的当即起身,抄起桌案上的书,一本本,全扔过去。
谢序宁左闪右避,躲开攻击,笑嘻嘻地把那些书全捡起来,找着理由来他家蹿门,还顺便蹭了顿饭才走。
方惜亭以前没想过,但很多事情,到现在才明白。
那时若非喜欢,偌大的房间,难道容不下一方小小书桌,可自己却偏要和他对窗而坐。
“方惜亭。”
“方惜亭……”
“方、惜、亭!”
谢序宁低沉慵懒的嗓音,犹绕在耳。
方惜亭来回踱步,彻夜难眠,待到忽然惊醒时,发现自己竟然趴在书桌上,就睡着了。
他推开的窗户,没来得及关上,从室外灌进来的冷风,冻得自己打了个哆嗦。
因为不合理的睡姿,导致脖颈、手臂、腰背,以及被压住的尾椎骨,都不是那么舒适。
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指向早晨六点。
方惜亭起身,简单活动筋骨,视线落在对面紧闭的门窗处,深吸口气,又连忙收拾了随身物品。
他匆匆下楼,看到母亲按头坐在客厅沙发里。
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方惜亭挽起衬衫袖口,没想到她起这么早,下楼时脚步微顿,又注意到一楼没开灯。
从来打理家务都井井有条,生怕他少吃一口的人,今天却连准备早餐的心情都没有,任谁也看得出,这件事情,对两家人的打击有多大。
“妈,别担心,我现在就去市局。”
“这段时间情况特殊,您也尽量少出门,晚上我会早点回家。”
方惜亭蹲到沙发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抚。
在得了叮嘱以后,临走前,拿了家里代步车的钥匙,又迅速赶往工作点。
他在办公区没看到于恒和陈小满,又有别的同事对他明明休假,却又出现在市局感到些许困惑。
根据这些人的反应,方惜亭判断出谢序宁被人带走的事情,还没有泄露风声,于是他追到魏队办公室里。
“谢序宁昨天离开家,最后一个电话,就是你给他打的。”
“他现在人不见了、没了、丢了、找不到了,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40多岁的中年男人,见惯了大风大浪,却被他逼得在办公桌前团团转。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方惜亭,你也是警察,你应该明白,我们这个职业,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是,你跟谢序宁是发小,你们家跟谢家也深度绑定。”
“现在谢家出问题,你担心他们,合情合理,但总不能坏了规矩吧。”
方惜亭意图明确,意志坚定地跟上他:“坏了规矩?什么叫坏了规矩?”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人也是你叫走的,不管多也好,少也好,你总得告诉我点什么吧。”
“他被谁带走了,具体因为什么事情,现在人在哪。”
“如果是谢家被人陷害,有冤情,我不能喊冤都没处喊去吧。”
要说两家的话事人,现在能顶起事儿的,也就只剩下方惜亭一个。
可他年纪不大,今年才24岁,警衔也不算高,如若裁决已定,他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支队长欲言又止,左右为难,比比划划像是打了一套军体拳。
最后念着大家这么多年的相处情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又察觉什么不对劲。
“等等……”
“我明明是早上八点给谢序宁打的电话,那时候他都还睡着呢。”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你别管。”方惜亭撇开脸,没功夫解释。
魏队看他态度不好,也知道这人是急疯了。
他总算不卖关子:“多余的事情,我没法跟你说,就算透露,也只能透露跟我们支队有关系的那一部分。”
“本来我调任令都下来了,马上就不用再管你们这帮兔崽子,去享两年清福。”
“谁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现在走也走不了,在谢序宁出来之前,还得在这儿耗着。”
方惜亭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说重点,说重点。”
支队长看他跳脚,知道这没良心的家伙,根本不在意自己,只关心谢序宁:“知道了知道了。”
“就是我要走了,支队里有举荐名额,我想了一圈儿,估计也就谢序宁镇得住你们这帮崽子,于是我就建议提拔他来做这个支队长。”
“结果呢,刚好撞在这调查的枪口上。”
“人家现在来查谢厅长,还以为我们中间有什么,利益输送,才让谢序宁坐上去的。”
“真是说也说不清。”
方惜亭急得嗓音都劈叉了:“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你给他们解释啊。”
“谢序宁的带队办案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你提拔他做支队长,我们都心服口服,没人反对。”
支队长也急了眼:“我当然解释了,我怎么可能没解释,但我解释有用吗?我说什么人家都信吗?”
“检查组有自己的评判,我们的证词人家也只做参考,具体涉不涉及,他们自己会调查的。”
方惜亭步子晃了下,两手都撑在桌案上。
支队长心疼他,暗自叹一口气:“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别这么激动。”
“总之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
“其他话,我不能乱讲,你想知道,就换别人打听。”
方惜亭头昏脑涨,离开办公室前,还礼貌对着支队长的方向,深深鞠下一躬,以示感谢。
他出门就确认时间,今天和那位姓陆的小徒弟,也约了见面。
原本这种境况,人人避之不及,对方还能念着旧情,顶住压力通风报信,是可信之人。
方惜亭配合对方,找了隐蔽处见面。
来人谨慎,伪装成快递小哥的模样,没上车,而是敲开车窗,递来文件,言简意赅道。
“有人实名举报,提供确凿证据。”
“上头已经成立专案组,异地办理,据说是跟十多年前的一桩杀人案有关。”
“目前信息全部封锁,冥冥之中像有一张无形的网,任何人的手都伸不进去。”
“而我虽在省厅工作,但能力有限,只能帮你们到这里。”
那人来去匆匆,没留下丝毫破绽。
一边和方惜亭传递消息,一边做戏递来快递面单,要他签收。
方惜亭拿到文件后,注意到停车点附近有监控探头,他没有立即拆开,而是驱车去了更远的地方。
找到某景区的地下停车场,将车停到最漆黑的角落里,这才拆了袋子。
文件袋里装起来的信封很薄,只有一页纸,像是匆匆从某处撕扯下来。
加重加粗的标题抬头,针对谢序宁父亲被人实名指控的多项罪名,成立专案调查组的小组成员名单,其中赫然在列的是……
主办:蒋闻舟
副办:许知临
蒋,蒋闻舟?方惜亭打着颤的手,忽顿了下。
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早年间,对方查案查到云京,正好赶上云京市局举办表彰大会。
受董局邀请,作为颁奖嘉宾出席。
蒋闻舟拿到的那份证书和奖章,恰好是给方惜亭的。
期间出于礼貌,双方对视、点头、握手、微笑。
又因敬重对方是刑侦专业的前辈,破获过不少大案要案,声名远扬,所以方惜亭放低姿态接奖,竟还惹得谢序宁吃了好大一通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人家长得帅,就偷摸瞧了好几眼。”
天地良心,当年不过一面之缘。
方惜亭转头过来,就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了。
但那时,他正是最烦谢序宁的时候,也懒得解释什么,直到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蒋闻舟走。
确认他们互相不来电,没私交,这才放下心来。
可要早知道有今天这一出,当初无论如何,都该留个联系方式。
也不至于如今抓瞎,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方惜亭握着手机,靠在驾驶位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头一次看着通讯录里,密密麻麻的联系人,会有头晕眼花的感觉。
那串被自己反复点入,又退出的电话号码,实在不知该不该打。
许知临作为专案组的副办,属于核心管理人员,话语权仅次于蒋闻舟。
但若敢私联他人,泄露案情相关,一旦被揭发检举,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一方面不想拖人下水,另一方面,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家遇难,而没有丝毫行动。
就在他左右为难,头痛欲裂的当下,忽然,掌心里的手机猛震两下。
方惜亭一个激灵,手机掉进缝隙里,他弯腰摸了半晌,才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
听筒对面传来许知临比他还着急的嗓音:“方惜亭,这是结案前我给你的最后一个电话。”
“你,现在,马上拿着资料去我家找顾清朗,立刻。”
这通短暂的对话,持续不足三秒,甚至没等方惜亭反应过来,对面早已挂断,只传来了机械地“嘟嘟”声。
他愣了会儿,低头确认号码,发现是个陌生的座机,猜测这大概率是许知临在出勤空隙里,经过报亭或网吧,借用了他人的电话与自己取得联系。
在这样大起大落的精神折磨中,他连踩油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但面临这样的境遇,还有这么多人顶住压力,向他们伸出援手,自己又有什么可埋怨呢?
方惜亭深呼吸,鼓足一口气,在确认了许知临的家庭住址后,又立即开车前往。
谁知路途中,通过繁华商业区附近,因为压力过大,思绪不集中,频繁走神,差点造成交通意外,还挨了好几个人的骂。
原本想着把车扔在路边,搭乘出租车前往,又通过导航,发现自己就在别人家门附近。
方惜亭脑子里的罗盘都像失了灵,兜兜转转好几个圈子,才找到顾清朗那套一梯一户的江景大平层。
“顾老师,顾老师……”
他急着拍门,又按门铃,力气早已耗光,又强撑着自己要打起精神。
直到里间忙着敲击键盘的人,打完那一页字,隐约听闻有人坚持不懈地敲门,这才摘下耳机朝门口走来。
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夹着香烟,拧开门锁。
忽从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往里砸来,被他一把抓住,才幸运的没有摔倒在地。
留着小狼尾,身着黑色卫衣,帅的人神共愤的成熟男人顾清朗,对着手机另一头懒洋洋地汇报。
“嗯,就是你那眉清目秀的小徒弟,一进家门就晕倒了。”
“家里出这么大的乱子,男朋友又被小人给缠上,留他一个人扛事儿,也难怪。”
“要是我哪天死了,你能这么尽心尽力地为我喊冤奔波……”
男人话没说完,忽又低笑两声:“开玩笑开玩笑,你看你,急什么?”
“知道了,我先把人扛回去,再叫个医生来,给他看看病。”
“你就安心办你的案子,小心别被蒋闻舟那瘪犊子给拐走了就行。”
他挂掉电话,顺手探了把方惜亭的额头,发现是真烫。
男人没敢耽误,弯腰把人扛进房间里,安置下来,又打电话请了家庭医生上门。
检查下来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过度劳累和精神压力巨大,导致的免疫力下降,身体难以负荷,又有些轻微贫血,脑供血不足,造成的突发性眩晕。
方惜亭晕倒前的最后记忆,都是自己举着千斤重的手,伴随着越来越困难的呼吸,还在努力地拍门、敲门。
他的意识逐渐恢复,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口干舌燥、头疼欲裂,视线里是微弱的光,以及在房间不远处,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陌生男人背影。
那是……方惜亭吓得背脊僵直,猛往后躲,意外撞倒了一盏羽毛落地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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