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前还没到了解家庭那一步,孟此霄没主动说,出于尊重对方的隐私,程蔚朝也就没有问过。
当初就算听到资助人的事,程蔚朝想的也只是大概家庭条件不太好。
因为他潜意识里希望,没有足够好的经济水平,但他有足够的爱。
孟此霄想了想,他确实从不在外提及家庭相关,知道他具体情况的人不多。
而当初的蒋凡,是因为他是蒋家人,知道孟此霄是蒋文臻资助的人,再正常不过。
看到程蔚朝的表情,他有些无奈,可莫名有些无法对上他柔软的眼睛。
于是,最后偏过头:“不要那样看我。”
“可能你很难理解,但对我来说,能去孤儿院,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至几不可闻,“很幸运。”
所以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觉得不自在。
程蔚朝喉结轻轻滚了下,感觉自己说话都艰难了起来。
最后偏过头,问道:“当初,准备比赛的那段日子,你讨厌吗?”
孟此霄失笑,转移话题也未免转得太生硬了些。
但他还是顺着这个话题:“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那段比赛是我们吵架的高发期。”
比赛的准备时间很充足,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程蔚朝都和孟此霄打着交道。
而他们总是因为观点碰撞而产生争执。
孟此霄其实都不用想,就能给出答案。
“不讨厌。”
因为在那段日子里,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孟此霄反问:“你呢?”
“不讨厌。”
也几乎不用思考,他给出了答案。
因为,在那段日子里,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时候程蔚朝才是真正的有机会仔细看看孟此霄的房子。
之前孟此霄在生病中,程蔚朝不知道哪里是他的私人空间,不太方便随意走动。
又加上做饭没什么时间,只大概地看了看客厅和厨房。
似乎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房子感兴趣,孟此霄开口道:“可以看。”
于是程蔚朝也不扭捏,仔细地逛着。
这幢房子在离Q大距离不远的老城区,若是不堵车开车过去20分钟能到。
老城区并不就代表破旧的意思,而是古朴典雅,带有一种历史沉淀的岁月感。
周围大多都是平房,天气舒服的时候,门口会坐着很多乘凉消暑的老人家。
周围的现代建筑看上去并不多,但基础设施完善,街道绿植繁茂,烟火气很足。
孟此霄所住的也是一座平房,室内整洁干净,显得很宽敞。
主打法式原木风,色彩协调且比重分布合适,吊顶采用弧形边设计,拱形元素也很多。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时格外温暖,带着一种午后闲适的懒倦感。
室外还带着一个花园,被主人精心照料过,春天正是繁花似锦的时候。
就算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邻居的聊天声和摊贩吆喝,但只要窝进那棵树下的躺椅里,感受着暖阳的光斑落在自己脸上,就好像只能听见鸟鸣和树叶簌簌声了。
“你家里居然有手绘画。”走到一角处,他指着奶油色墙面上的画感叹。
不是平面手绘,而是有点像是浮雕般的花,和室内风格统一的奶油色系。
“你房间里还有颗树!”
树并不是真的在室内,而是因为他的房间不是传统矩形结构,是一个“L”型。
那棵树就被玻璃隔开在露天空地处,显得好像是在房间里般。
并不是高大的品种,枝丫横斜交错,观赏性极强。
之前他照顾孟此霄的时候就有关注到,看了好几眼,只是现在才有机会感叹。
程蔚朝觉得有些惊喜,不是因为他没见过。
而是这样的一个房子是属于孟此霄的,极度反差。
“阳光和月光落在你床上的时候,影子是树的形状,你会有躺在水面上的感觉吗?”
很感性的描述,但孟此霄平静问道:“我为什么会有躺在水面上的感觉?”
“因为浮光跃金啊。”
“那只是一张床,躺上去眼睛一闭一睁,就该工作了。”
“……”程蔚朝小声嘟囔道,“不太像你的房子。”
孟此霄问他:“什么样的才是我的房子?”
程蔚朝想了想:“高楼大厦,黑白灰极简,科技感和智能感,屋子里不会有花草这些对你来说‘没必要’东西。”
“……”
全中,孟此霄最开始就准备要这样的房子。
是陈问建议他在烟火气足一点的地方生活,而不是把自己封闭在一个格子里。
他采纳了对方的意见,选在了老城区。
但在装修上,设计师问他想要的风格时,他所描述的就是程蔚朝刚刚说的。
简单、方便、冷冰冰、不需要他费很多心思,打理屋子的时间不如工作。
当时或许是察觉到了他随意敷衍的装修态度,设计师笑道:
“先生,冒昧的问一句,您有伴侣吗?”
他解释:“不是想要打探您的隐私,只是我遇到过很多类似要求的,甚至还有特别小众私人的,但大多数都会在几年后再找到我,说要重新设计。”
“理由是另一半不喜欢,两个人的生活和一个人不一样。”
“……”
明明是和孟此霄没有任何关系的内容,却硬生生让他原地深陷了很久。
他想到了很久之前,也是准备比赛的那段时间,他和程蔚朝有时候会在实验室待着。
但他们并不常交流,总是各自忙碌。
有一天午后,在经过了漫长的工作后,他后颈发酸、眼睛干涩胀痛,只感觉满身疲惫。
然后听到了身后程蔚朝小声和同伴说话的声音:“看,外面的灯笼亮了。”
哪里有灯笼?
孟此霄扭头去看,寻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了楼下的柿子树上,刚成熟的。
他愣了好半晌,还以为现在只有小学生写作文的时候会这样形容。
但程蔚朝好像不觉得有什么,话题已经转移:“好困,想睡觉。”
身边的同伴说:“趴着睡一会儿吧。”
可他说,不想在硬邦邦的桌子上睡,想睡树上,旁边飘着云,把眼睛晃晕后,就扯过来枕在身下,他也想吹风,很大的风。
在这样的地方睡过头,等到天黑,随手点亮一盏灯笼。
孟此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趴在桌面,侧脸枕在胳膊上,朝着窗口的方向。
思维跳跃,有些意识流,像是看到什么就幻想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的这一面。
孟此霄看向窗外,看着高大的树,看着叶子簌簌动作,看着碧蓝的天和大片柔软的云。
突然就觉得身上好像没有那么疲惫了。
说着说着,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然后陷入了午睡中。
他的伙伴大概想的是,困得神志不清了吧,梦里什么都有。
孟此霄也这么想。
直到很久后,那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程蔚朝说,他有一间树屋。
是某一天突然有的想法,回去就随口和家人提了提。
他给孟此霄看树屋的照片。
在树上,云朵床,灯笼状的灯。
开关垂下的线在床边,醒来伸手一拉,满屋暖色。
或许是在私人庄园里,周围无高建筑,可以看到很远。
天气好的时候,大片的云仿佛真的就在身边。
四面墙上都有窗户,每个方向都能有劲风灌入。
甚至木屋外有很大一片延展出的屋檐,那实际上是一个落雨装置。
因为有时候天气太好,但他想看雨了怎么办?
那时,孟此霄看了他很久,然后突然开口道:“你是小孩子吗?”
程蔚朝有些不开心:“你乱讲。”
孟此霄没说,其实他想双手捧着对方的脸说那句话来着。
他也没说,其实是夸奖。
一个内心柔软、热烈、浪漫、敢造梦的人。
和小孩子的区别是,他会把美梦变成真实。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重新和设计师沟通需求。
他没有特殊的喜好,也没有丰富的想象力,但也不想过于死板。
倒不是说房子是为了程蔚朝设计,但对方确实影响了他的想法。
让他也想学一学对方的思维模式,想得到另一种解读,而不是干巴巴的一览无遗。
就像刚刚,对方问,你难道没有躺在水面上的感觉吗?
现在,看着踢脚线上的藤蔓,他问:“你是把藤蔓当做箭头指引牌吗?去你最想去的房间。”
最后,看到藤蔓终端停留在书房,他有些感叹:“我就知道。”程蔚朝埋汰道,“工作狂。”
孟此霄懒得解释,其实只是因为前面有别的设计,还加上藤蔓会显得冗余,所以才停留在这里。
但他其实很开心听到这种说法。
在设计这房子的过程中,是他跑心理咨询室最勤的时候。
因为他提了太多要求了,也提过太多的“我想要”,这会让他产生强烈的负罪感。
有阵子,甚至在院子里种一朵花,都会忍不住捐赠一笔钱。
问咨询师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这么好的东西,被我……拥有吗?”
以前那种心态很严重,后来经过积极的接受了干预和正确指引,好了很多。
起码现在,依旧会有负罪感,但忍受着也没关系。
因为有些存在,他更想拥有。
“看完了吗?天黑了,你该回去了。”
程蔚朝扭头看他,眼睛瞪大了些:“你赶我?”
“你还想留在这里不成?”似乎察觉到对方真的要应下来,孟此霄开口道,“别做梦。”
程蔚朝不开心:“那你夜晚复烧怎么办?我得照顾你。”
“别乌鸦嘴,你在这里我睡不好。”
程蔚朝更不开心了:“你要是在我那里,我能睡得特别好。”
孟此霄冷笑了一声:“那在庄园的时候。你在床上滚半天才睡?”
他们一起睡的那晚,孟此霄都要累死了,最后沾床就睡。
但他是睡着了,不是死了,隐隐察觉到身边的人在床上亢奋地打了半天滚。
程蔚朝:“……”他闷闷地应了下来,“好吧。”
最后,孟此霄到底妥协了一步:“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程蔚朝的眼睛亮了起来:“好!”
第二天是周日,说是吃晚餐,结果下午人就滚过来了。
彼时孟此霄还在处理工作,懒得管程蔚朝,让他出去给院子浇水去了。
直到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两人才一起出门。
孟此霄的生病还没好全,得吃清淡些,于是程蔚朝带他来到了一家粤菜馆。
两人一边在侍者的指引下往里走,一边随意闲聊着。
“你好像都没有什么偏爱的菜。”
孟此霄“嗯”了一声,以前他基本就没吃过一顿完整的饭,如果那些东西还能算得上饭的话。
后来去了孤儿院,同样没有挑食的资格。
所以确实没什么偏好。
他随口道:“能吃就行。”
察觉到对方看他的目光,孟此霄偏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有种眼巴巴的感觉,眉眼都耷拉着。
孟此霄挑了一下眉,没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耳垂。
“此霄。”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孟此霄一边收回手,一边扭头,然后整个人愣了下。
程蔚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来人穿着规整的西装三件套。
模样清隽斯文,儒雅俊美。
身边的青年已经平静冷淡地礼貌道:“蒋先生。”
男人温和地点了下头,然后看向孟此霄身旁的程蔚朝。
程蔚朝有些漫不经心地叫了声:“蒋叔。”
是蒋斯宇的小叔,蒋文臻。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自然认识,遇上了也会打声招呼。
只是,此刻对方还多了层身份。
孟此霄曾经的资助人。
蒋文臻眸子微敛,看着孟此霄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蓦地笑了声。
最后,目光落在程蔚朝脸上。
说话对着的人,却是孟此霄。
“原来是……小朝啊。”
程蔚朝眉心一跳,眼神瞬间变化。
他们其实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准确来说,是孟此霄不想见他。
每次说要见,对方不是在出差就是有重要会议或实验。
倒是没想到,能在外面意外碰到。
面前的青年穿着简单的休闲白衬衫,背薄腰窄,清瘦修长。
夜色中皮肤素白,或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甚至是有些苍白,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是精致的、缥缈的、冷感的。
若是伸手触到他,好似得到的会是满手刺骨的冰凉。
就是这样一个距离感十足的人,刚刚居然会带着笑意伸手拉人的耳朵。
那对普通关系来说会是一个有些越界的动作,面对的对象还是一个他几乎从没想过的人。
所以,在说完那句话后,他仔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曾经在他面前,背脊挺直、毫无扭捏地说着“抱歉,我有喜欢的人”的青年,现在会怎么回复?
孟此霄眼神不变,平静地看着男人,几乎不用犹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他。”
蒋文臻眸子深了些,对方现在的承认和当初对他的拒绝是如出一辙的坚定,干脆利落。
听到这句话,程蔚朝偏头看向孟此霄。
如果说以前他因为过于自我,所有没有看他人眼色和感知情绪的能力,可现在不是以前。
一开始孟此霄打招呼时,程蔚朝就明显察觉出不对劲。
虽然很尊敬礼貌,可再多就没有了,甚至有些冷淡疏离。
程蔚朝一直以为他和蒋文臻的关系很不错,毕竟他对蒋斯宇是那么尽心尽责。
他本来只是有些疑惑,那么当蒋文臻将目光落在孟此霄的手上那一刻,他神情就有些变了。
有些时候,涉及感情方面,人是真的会敏感很多。
特别是人对自己所喜欢的都有种很强的占有欲,尽管他们还没能在一起。
但他人的目光、语气、举止都会不由自主在脑子里一帧一帧的反复仔细分析。
为什么看手?
程蔚朝只能想到,蒋文臻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孟此霄在用那只手揪他的耳朵。
听到他们的对话,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程蔚朝也不想现在追究。
否则更显得像是个不明所以的局外人。
反正,他听到了孟此霄的回答,是他。
不管是以什么问题为前提,都是他。
也就几息之间,程蔚朝面上已然带着笑,却不达眼底。
“蒋叔,本人就站在这里,怎么还要向我师兄确认我的身份啊?”
他个子高,身形、气质和仪态都无可挑剔,说话的时候目光微微下至。
不用特意展现什么警惕的表情,也不需要在言语上直白刻意地攻击谩骂,身上那种带有家族底蕴的矜贵感已经做了先行兵。
对方再位高权重、辈分再高,他也能坦然地不低头、不看眼色。
孟此霄偏头看了看程蔚朝,感觉有些新奇,是他以前未曾看过的模样。
若说程蔚朝什么都没发现,但说话的内容不太像。
若说猜到了些什么,可表现的比他想象中冷静理智很多。
孟此霄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这才是对方刻在骨子里的常态。
他在他那个圈子里,本就是这样从容又游刃有余的。
恣意张狂不代表没教养、不经思考的胡乱行事,相反,那是在这样高规格标准环境下一种更高级的自我表达。
蒋文臻挑了一下眉,风轻云淡笑道:“只是有些惊讶,看到你和此霄一起吃饭,你们有些……”
话语未尽却没有说了。
程蔚朝也笑了,灯光下皮肤愈发白,带着干净的少年感,仿佛真的以小辈的姿态开口般:
“刚刚听到师兄叫您‘蒋先生’我也还挺意外的,我还以为,都这么熟了,师兄会跟着斯宇叫您一声叔叔。”
孟此霄:“……”
蒋文臻看了他一会儿,程蔚朝仿若后知后觉道:“啊,蒋叔你知道我的,性子直,没别的意思。”
蒋文臻笑了,看不出来内心在想些什么。
“是,我知道你。”
程蔚朝似乎还准备说些什么,就感觉后背被人碰了碰,于是他闭上嘴安静了下来。
孟此霄神色自如地开口:“想来蒋先生来这里是有事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嗯,改天有机会一起吃饭。”
孟此霄礼貌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和程蔚朝转身朝着里面走去,直到进入包厢里。
孟此霄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程蔚朝已经伸出一只手阻止道:
“等一下,先让我平复平复。”
孟此霄:“……”
他还真以为他没有强烈的情绪波动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