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任沅:“爸,我先走了。”
贺任沅坐上车,司机陈束从后视镜里看老板,很少见的,从老板脸上看出脑袋短路的样子。
贺任沅过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手机,给管家打了一个电话:“齐叔,我爸做了一个茶宝相似度打分器,你知道吗?”
管家喜滋滋道:“知道,少爷您一定打骨折吧。”
贺任沅一时摸不清管家是哪种意思:“你……你帮我作弊了?”
管家一头雾水:“没有啊,还用作弊吗。”
贺任沅搭在大腿上的手掌捏皱了西装裤:“这么说,我长得像茶宝?”
管家拍马屁道:“哪能啊,是茶宝长得像少爷。”
这大喘气的说法,让贺任沅差点喘不上气:“去书房把我前年一月份附近三个月的档案拿过来。”
管家一听就明白了贺任沅的目的,少爷这是怀疑茶宝的身世了?但是茶宝一看就是跟白清语长得更像。
哦哦,外甥肖舅,少爷没有姐妹当不了舅舅,只能让白清语当舅舅了,茶宝长得跟白清语更像很合理。
这事儿最怕少爷问心无愧,少爷一怀疑,百分之九十九没跑了。
管家哼着歌上楼去找档案。
贺任沅沉默一会儿,又打电话给姑姑贺映。管家和他爸,一心想要孙子,可能有滤镜。姑姑最权威。
贺映:“干嘛呢,我在下乡。”
贺任沅:“您当初为什么介绍白清语来当保姆。”
“看他带着个孩子不容易……”贺映反应过来,“好小子,你不会真是茶宝的爸爸吧。”
她哥哥提过认了茶宝,同时还指出贺任沅至今给茶宝当叔,贺映追问了一句亲子鉴定结果,贺望重含糊地说七成。
贺映便以为是贺望重一厢情愿。
贺任沅:“是因为您觉得茶宝长得跟我像,是么?”
贺映:“不然呢,我明知道你不喜欢小孩还敢往你家里搁。”
贺任沅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当时听管家说白清语身体健康,还觉得是因为脑残才被介绍来。
贺任沅挂断电话,问陈束:“我跟茶宝长得像吗?”
陈束:“像。”
贺任沅开始怀疑身边人全是哑巴:“你们怎么从来没提过?”
陈束:“……因为茶宝跟他爸爸也像。”
贺任沅:“还有呢?”
陈束:“老板,这是您的私生活,我们怎么敢提。”背后八卦一下就得了,当着贺任沅的面不是找死吗?
贺任沅闭了闭眼,怪天怪地,最该怪他自己,他假扮茶宝的爸爸或者舅舅都没人怀疑过,他以为自己装得好,结果是占据了外貌优势。
他在沙滩上被阿姨当成茶宝爸爸指着鼻子骂了十分钟,也没被骂开窍。他被哑巴姐妹蛐蛐那么久,也没开窍。
贺任沅到幼儿园时,管家正好将档案送来。
家长会在一个小礼堂开,贺任沅不方便直接出面,坐在后台旁听。
他勾着档案的线圈,拆了一个又一个,寻找白清语在两年前出现过的蛛丝马迹。
然而,他这三年的记忆没有断层,档案也如实记录了他忙碌的工作日程。
茶宝十五个月大,二十五个月前,他在外国治疗失忆症一无所获。
白清语不可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过。
这些因素他姑姑早就帮他排除过了,他又是在做什么无用功?
找不到跟白清语的相交点,他的脑子只能是短路状态,推理不敢继续往下走。
礼堂年内的家长逐渐来齐了,大家都是同事,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总之都能聊几句,茶宝的名字频繁被提及。
“你们谁是茶宝的爸爸,茶宝的爸爸来了么?”
“我儿子交代我一定跟茶宝哥哥的爸爸搞好关系。”
“我儿子说他跟茶宝是最好的朋友。”
“啊,不是吧,我儿子也是这样说的。”
“所以茶宝的爸爸来了么?”
小章老师从书桌上搬起要发的材料,不小心把一本杂志弄到地上,摊开在其中一页。
杂志是舒贺集团内部杂志,摊开的一页正好是对总裁的新年专访,贺任沅的半身照被刊登在访谈旁边。
小章老师捡起杂志,忽然拉住一旁的小于老师,“我知道为啥觉得茶宝眼熟了,他跟我们总裁好像啊。”
小于老师支支吾吾:“浓眉大眼都长这样。”
贺任沅终于坐不住了,所有人,只要看一眼,都觉得茶宝跟他像,他还在这里讲究什么科学依据!
白清语本来就不科学,茶宝更是连人类DNA都测不出来。
都茶神了,谁说不能跟男人一起生孩子?
谁说茶神一定是怀胎十月,就不能是二十个月?
茶树春天授粉,秋天落果,茶籽埋进土里,和大茶树一起休眠,第三年的春天才发芽,这不是很合理吗?
贺任沅霍然起身,陈束连忙跟上:“家长会不参加了?”
“通知我爸参加,送我去动车站。”
最近出发的高铁车次没有全程票可买,贺任沅买了站票。
无所谓,他也坐不住。
车次每到一个站点,他和许多重度烟瘾患者一样,一涌而出。
其他人忙着抽烟,他需要一点流通的空气来压制体内的非理智的喧嚣。
他仿佛一个忘记带烟的老烟枪,隐忍、克制、躁动,以至于每一站都有人问他要不要来一根。
贺任沅摆摆手:“我在戒烟。”
旁人投来同情的眼神:“兄弟,挺难受的吧?”
贺任沅:“难受。”再看不到白清语,吸不到白清语,他难受得要死。他带着空荡荡的记忆,满腔满怀的揣测,不知道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旁人:“我老婆说想生二胎,也让我戒烟,但我忍不住。”
贺任沅闻言伸手捏灭了他的烟头:“戒了吧。”
“喂——你!”
从第四站开始,贺任沅有商务座的坐票了,他沉稳地坐在座位上,不再试图出去冷静。
虽然他老婆没有说要生二胎,但是出去吸二手烟也是不对的。
高铁穿越隧道越来越频繁,车厢内明明暗暗,信号时有时无,贺任沅知道,他离白清语越来越近了。
白清语也是这样从老家出发,穿山越岭,转过好几趟车,没有迷路地一直来到他身边的吗?
贺任沅眼眶发痛,他现在觉得,白清语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白清语带小崽子回家,最高兴的当然是爷孙俩了。
一看见白小茶,邓伯就牵出自己的老式二八大杠,把茶宝拎到后座。
邓伯一个扫堂腿上车,白小茶机敏地趴在后座上,免得被邓伯扫下去。
祖孙俩配合得很好,去市场上买了两斤五花肉,回来给茶宝做红烧肉吃。
第一天重逢的兴奋劲过去,生活总是回归日常,邓伯和白清语又开始一边看年代剧一边叠纸盒挣钱。
现在的茶叶包装越来越高档,哪怕是一盒卖百来块的茶叶,也竞争起了礼盒赛道,更别提还有电商渠道销量大涨,一天对纸盒的需求量不计其数。
白清语一边折一边评价:“今年这家大红袍的盒子比去年好看。”
白小茶哪里知道去年的长什么样,跟着爸爸起哄:“今年茶叶衣服好看。”
他坐在小板凳上,也承担了一道小小的工序——在爸爸折完一个礼品袋后,在背面贴一个银光闪闪的防伪标。
他贴着贴着,手臂上、白嫩嫩的脸蛋上也粘贴了一个防伪标,就像幼儿园的老师经常给表现好的小朋友额头上贴一朵小红花。
“这防伪标有啥子用。”邓伯吐槽,不就是一个贴纸么,又不是茶神手谕。
白小茶:“没有用!”
邓伯一看他脸上的防伪标,双标道:“我们茶宝脸上是真标,有用。”
白小茶弯起眼睛:“宝宝是真标!”
邓伯:“我们茶宝去城里上幼儿园,变得越来越聪明啦,还会帮爸爸干活。”
看起来不像没经验的。
白清语心虚地压好一个纸盒,轻轻放在了桌角给白小茶。
聪明宝宝白小茶在爸爸脸上也贴了一个:“爸爸也要。”
白清语:“谢谢宝宝。”
天色阴沉了两天,终于在午后放晴,邓伯立马关闭电视,抱起纸盒,道:“出太阳了,我们去外面做。”
一家三口搬搬抬抬,转移到院子里做活儿。
当贺任沅辗转几道,终于按照白清语身份证上的地址找到一处土楼时,看见的就是祖孙三代一起流水线叠纸盒的场景。
礼品袋上写着大红袍,场面甚至有种作茧自缚的幽默感。
他能把白清语装进茶叶盒子里揣走吗?
“老板叔叔!”白小茶第一个发现风尘仆仆的叔叔,“叔叔,你也是来赚钱的吗?”
邓伯循着声音望过去,大吃一惊,“清语、清语,这谁啊!”
————————
贺总:贴了防伪标,是真老婆。
第47章
类似邓伯的反应,贺任沅今天见过太多了——因为他和茶宝长得像,眼神好的人都会怀疑他们的关系。
他正是为处理这件事而来。
他身上还穿着专门为开家长会搭配的衣服,庄重又不失随和,他看着邓伯,状若从容地说:“伯伯好,我是清语的朋友贺任沅,也是茶宝的叔叔。”
随后,他又立即回答茶宝的问题:“嗯,叔叔也是来赚钱的。”
贺任沅看见旁边还有一把竹椅,拖过来,放在流水线的尾端,试图不动声色地融入。
白清语:“邓伯,他是我的老板。”
邓伯心道,不太像老板,像某种富书生。他一直以为茶宝没有第二个爸爸,毕竟茶宝这么可爱,没有哪个人类能有这种本事。可是今天,这个富书生长得有点本事。
邓伯年过半百,在他前半生中,茶神只是存在于祖辈和古书里的传说,他怀疑古书来自于某个写话本的祖宗瞎编,后来甚至连古书藏哪儿都忘记了。
直到三年前,茶神第一次上门,以神明本来的面貌,站在门口踯躅不前,很怀疑这个门楣破落的地方是不是他该来的。
邓伯一看到白清语,不夸张地说,似乎感受了祖先血脉的召唤,让他百分之百笃定白清语就是茶神。
白清语开口:“您是邓公后人吗?”
邓伯战战兢兢:“是,等候茶神多年。”
白清语笑了起来:“你能给我一碗稀饭吗?”
邓伯当即把早上没吃完的一点锅底刮下来,凑合了一碗稀饭。
茶神满意地端走了。
数个月后,再见茶神,对方抱着茶宝,神情又有些陌生打量他家:“茶宝要晒太阳,我可以在你家住吗?”
刚出生的茶宝,小小的一只,一整天几乎在睡觉,像晒太阳就会融化的小奶糕子。
邓伯没养过孩子,但见过邻居养孩子,正要出门去借点奶粉,白清语就阻止了他:“茶宝喝水就行。”
邓伯又张罗着要买贵的矿泉水,之前有个来旅游的小团体,喝的矿泉水七块钱一瓶,那种一定是最好的。
白清语却道:“不用浪费,接点雨水井水就可以了。”
邓伯眼睁睁看着白清语整天就给茶宝喂点雨水,甚至不用烧开,又揪心又心疼。
一勺一勺雨水,茶宝喝得很快,生动展示为什么雨水也叫甘霖。
茶宝就这样一天天地长大了,会蹬腿会抓握。
等白清语跟他说,茶宝可以吃人类米糊时,邓伯连忙用当季的新米,去镇上磨坊碾米糊,在老板的推荐下,还加了芝麻、黑米、燕麦、芡实等等。
养小茶神没有那么容易,也没有那么难。
他虽然没见过贺任沅,但是三年前这里有一桩刑案闹得沸沸扬扬,有个律师被傻大个推下山崖,好像就是叫贺任沅。
结合那段时间,白清语第一次出现,且一般不太吃人类食物的茶神来讨要稀饭,邓伯不太淡定了。
白清语莫不是就是替贺任沅讨饭的吧?
那这个疑似负心汉呢?
别说奶粉了,这个负心汉连矿泉水都没买过。
坏了,负心汉的故事讲晚了。三年前茶神来要稀饭就该讲了。
咋还能一下子就让人给骗了?但是白清语从来没有提过贺任沅啊?肯定是负心汉做了什么负心事。
邓伯想着,手上的流水线第一道就慢了。
白清语闲下来,问贺任沅:“家长会开得怎么样?”
贺任沅就参加了个开头,道:“很好,老师夸茶宝跟所有小朋友都相处得很好。”
虽然幼儿园为了防止茶宝摇奶茶,连夜把奶碗换成了小孩子拧不开的吸管杯,但这并没有影响一杯奶茶建立的战友情。西瓜头宝宝还在反省是他拖累了茶宝哥哥也不能喝奶茶。
贺任沅:“经常听茶宝提起邓伯,您是他最重要的爷爷。”
邓伯微微骄傲,但没有接受示好。
贺任沅毫不气馁,看着白清语和白小茶脸蛋上的同款防伪标,邓伯越是对他不假辞色,越说明眼前这对是他如假包换的老婆孩子。
他过去太执着科学,如果科学不能为他服务,那就一点都不科学了。唯心主义者,想什么有什么,心想事成。
白小茶很高兴叔叔也来赚钱,如果上次叔叔跟他和爸爸一起进厂,肯定做得比对面的阿姨快。
“一个一毛钱噢。”白小茶一板一眼地在礼品袋背面贴标标,好啦,爷爷、爸爸、宝宝,又合作赚了一毛钱。
贺任沅骤然心酸,强忍着情绪道:“茶宝真棒。”
白小茶把礼品袋翻过来,指着上面的广告词,碧水丹山,岩骨花香,道:“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贺任沅刚想说,看见白小茶亮亮的眼神,跟以往询问食物时不一样,顿时道:“叔叔不知道,茶宝知道吗?”
“知道!”白小茶大声科普,“爸爸说,是骨头硬硬,身体香香!”
贺任沅忍俊不禁:“原来如此,叔叔长见识了。”
白清语点了点包装袋:“你喝过这个牌子的大红袍吗?”
贺任沅缄默。
邓伯道:“贺老板不怎么喝茶吧,我跟清语第三年折这种盒子了,销量应该不错的。”
贺任沅不敢吱声,铺货量大的茶叶肯定不是名贵上品,他自然没喝过,但这是白清语折的盒子,他能说太平价吗?邓伯在给他挖坑。
不,不是坑,是真相。
白清语替他解释:“少爷喝的,他还花几百万包纯种老茶树,品味很高。”
邓伯听了撇撇嘴,好好好,原来花几百万在外面养小三茶树。你品位高,你孩子喝露水长大的。
贺任沅:“……”解释听起来更糟糕了。
他想为自己辩解一两句,又十分词穷,第一次觉得有钱容易犯错是真的。
邓伯一拍大腿:“嗐,红薯要凉了,忘记端出来了。”
邓伯忙去厨房把一盆红薯端出来,剥开一个软糯香甜,微微烫,正好拿着:“茶宝吃,你们也吃。”
白小茶捧着红薯,像吃香蕉一样一口一截。
“爷爷吃,爸爸吃,叔叔也吃。”
白清语剥开一个大的,递给贺任沅:“别客气。”
茶宝在贺家不知道吃了贺任沅多少食物,虽然体重看不出来,但数量绝对不少。贺任沅来到他家,山珍海味没有,红薯管够。
贺任沅确实赶路到现在也饿了,便不客气,一边补给,一边想着邓伯刚才的话,虽然被红薯打断了,但能解释还是得解释——他没有嫌弃白清语包装的茶叶,也没有特别喜欢几百万的茶,他只喜欢白清语。
等等,邓伯刚才说什么来着?
白清语是第三年包装这种茶叶??如果按照白清语休眠期一结束,茶宝就长出来的说辞,那父子俩应该在人间生活两年了,跟茶宝的年纪对不上。
贺任沅终于想起被他忽视的证据:他明明喝茶宝的茶叶时,很清楚是两年生的茶,是两年多的,不是一年半的,怎么茶叶变成人,脑筋就没转过来?!
而且,他看着茶宝天天吃吃喝喝,体重和个子却几乎没有增长,这说明茶宝本身长得比人类慢!
茶宝现在是人类一岁半的个子,实际可能有两岁了。
贺任沅忙向白清语求证:“茶宝是不是两周岁了?”
白清语怔了一下,心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是啊,他长得慢。”
贺任沅眸色一深,几乎就想问你还笃定茶宝是无性繁殖的么,你知不知我跟茶宝长得像,但是当着邓伯和孩子,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能硬生生忍下。
邓伯简直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贺任沅已经知道茶神的身份了,“清语、他、你……”
白清语告诉邓伯:“他知道了,不过是他是个好人。”
邓伯捂住胸口,完了,好狡猾的人类,他的故事白清语听进去了没有?
他急忙进去把古书拿出来,摊开在椅子上晒晒,“书上的故事你没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