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但此事还需与族人商议,如若殿下不嫌弃,便也一起来吧。”
乌日娜和赛罕坐在议事帐篷的桌子旁,哈日朗姗姗来迟,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他突然看见和首领一起坐在上方的沈玉竹后瞪大眼。
“殿下怎么也在这里?”这里不是他们几个北狄人议事的地方吗?
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的赛罕瞪了他一眼,“坐下,好好听殿下说。”
沈玉竹简短地重复了一遍与拓跋苍木先前谈话的内容。
哈日朗挠挠头,通商这件事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坏事,他没什么意见。
赛罕还在思索,乌日娜表示赞同。
沈玉竹看着他们信任的眼神主动说道,“不过关于通商,的确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语言不通。”
“通商自然少不了交涉,外面各地的人自然是听不懂北狄话,但与各地互通的中原话,北狄内却甚少人会。”
乌日娜出言道,“我们可以去学。”
“但什么人来教你们呢?”沈玉竹自认为不会是个耐心的好老师,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有这个精力。
一个人名浮现在他的心中,沈玉竹心念一动正要说出时,就听见乌日娜已经抢先说道。
“柳青姑娘可以教我们。”
沈玉竹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说,“待会儿我去问问柳青的想法。”
今天之后,通商之事就算是敲定了。
沈玉竹来到柳青帐篷里时,她正坐在榻上整理衣物。
见到来人,柳青笑着站起身,“殿下怎么来了?我给你倒杯刚煮好的奶茶,是我学着北狄的法子做的。”
沈玉竹捧着柳青递给他的奶茶,尝试地喝了一口后连连赞许,“很香,你的手艺向来极好。”
“那是自然,”柳青表情得意。
喝完奶茶后沈玉竹放下茶杯,“柳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一件事。”
随后,沈玉竹给她解释了前因后果以及她可能需要做的事。
原本沈玉竹是想让柳青好好思考一下,毕竟这件事可以要持续很长时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柳青就立即点头同意。
“教他们中原语吗?这是好事啊,我也能当上教书先生了!”
沈玉竹无奈地抬手让她先别急着答应,“你不用为我考虑。”
“不是的,我是真的很想去做些事,”柳青眼神坚定。
“殿下之前不是说让我不要再像以往在宫中那样束缚自己,也该尝试着为自己而活么?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愿意去教他们。”
“这段时日,我也想了许多,从前我都是围着殿下打转,可殿下长大了,也并不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侍女了。”
说到这里,柳青露出一个有点伤感又有些欣慰的笑,“那么作为家人,殿下希望我过得开心自在,我也有在认真地尝试。”
“最近我才逐渐明白何为自在,何为随着心意做事,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舒心。”
柳青眉眼弯弯,她不过三十,笑起来依旧明媚。
“这些都是殿下教给我的,所以我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愿意才去做。我可再不是以往那个永远将殿下放在第一位的柳青了。”
沈玉竹忍不住也笑起来,“那真是再好不过。”
两人谈笑时,沈玉竹露出为难的表情,“眼下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教教我该如何束发。”
“好啊。”柳青招呼他坐到镜子前,开始耐心教他。
可惜沈玉竹在束发这方面实在笨手笨脚,学了半天也学不会,只能勉强绾个简单发髻。
“好难,下次再麻烦你教教我吧。”
沈玉竹平生第一次在这种事上受挫,语气沮丧地拿起玉簪。
柳青抿唇正想笑话他,就见帐篷门帘扶起,拓跋苍木站在门外,面上一点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羞窘,语气自然。
“柳姑娘可以教我,日后我为殿下束发。”
沈玉竹看见他就将脸色拉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北狄民风旷达,在某些方面从不懂得委婉。
拓跋苍木直言,也顾不得帐篷外族人看戏的眼神。
“殿下昨夜生了我的气,我来哄殿下回去。”
这番带着极强暗示,极容易让人想歪的话语差点将沈玉竹的脸臊红。
他将手中的玉簪向拓跋苍木的方向投掷过去,恼羞成怒地低声呵斥。
“闭嘴!你胡说些什么!”
第22章 笑话
拓跋苍木抬手接住那枚玉簪,不明白为什么沈玉竹方才说正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完正事就又恢复成昨夜生气的模样了。
殿下的心思还真是海底针。
正如他也不明白为何现在沈玉竹似乎更生气了一样。
拓跋苍木看着手里质地温润的玉簪,将沈玉竹生气的缘由归结在了帐篷外正看戏的族人们身上。
哈日朗正扒着族人的肩膀偷看首领和殿下吵架呢,突然就对上了首领转头看来的目光。
拓跋苍木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哈日朗,让族人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拿你是问。”
引火烧身的哈日朗在心里叫苦不迭,赶紧吆喝周围的人离去。
他们一走,柳青的帐篷这边就清净下来。
拓跋苍木这才拿着玉簪抬步走进帐篷,将簪子搁置在桌上。
沈玉竹看镜子不看他,拓跋苍木就偏头看向柳青。
“麻烦柳姑娘教我束发吧,我学东西很快。”
“谁要你学?”沈玉竹看着镜子,撇了撇嘴。
柳青自然看出这两人是在闹别扭,她掩唇一笑,“如果首领想学,我没有什么麻烦的。”
闻言,沈玉竹忍不住看她一眼,柳青怎么还顺着可恶的拓跋苍木说话!
沈玉竹站起身,他可没有拓跋苍木那样的厚脸皮,不想在外面丢人现脸。
“走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沈玉竹大步走出帐篷,拓跋苍木跟在他的身后,他看着眼前人的身影。
他说了是来哄人的沈玉竹似乎不信,于是只能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理由。
“殿下想要一匹马吗?我送你。”
听说哈日朗从前和他的妻子闹矛盾的时候,他总会买些对方喜欢的东西回去。
沈玉竹脚步一顿,不明白拓跋苍木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个,“为何突然要送我马?”
没有立即否决,应当是喜欢的吧。
拓跋苍木慢慢走到沈玉竹的身边,“在北狄出行都靠马匹,殿下如若有马会方便许多。”
遇到突发情况,骑马离开也能远离危险。
沈玉竹的确有些心动,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并不会骑马。”
拓跋苍木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抬手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我可以教你。”
哦,又把你显着了。
沈玉竹暂时没应,只是轻抬了抬下巴,表情骄矜,“你要怎么送我马?”
拓跋苍木长吹一声口哨,一匹红鬃烈马从远处跑来,他扬眉一笑,露出虎牙尖。
“我带殿下去我的牧场慢慢挑。”
红鬃马停在拓跋苍木的身边,沈玉竹看到拓跋苍木向他伸出手,示意扶着他坐上马背。
沈玉竹没有逞能,伸手握住,很快就被拓跋苍木托着坐上去。
随后拓跋苍木翻身上马,他们骑马迎着旷野上呼啸肆意的风向牧场驶去。
沈玉竹靠在拓跋苍木的胸膛,他如何不知道对方这么做是真的在想办法学着“哄”他。
哪怕拓跋苍木可能并不知晓他真正生气的缘由。
他轻叹口气,还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沈玉竹想到之前赛罕对他说过的话,想到拓跋苍木的身世,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那么小的孩子,拓跋苍木的父母是怎么忍心抛下他的?
“殿下叹什么气?”
正思索着,拓跋苍木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
沈玉竹回神,“只是在想,首领原来这么悠闲么,竟然有空围着我打转。”
那自然是……不闲的。
拓跋苍木知道沈玉竹在某些方面似乎格外小心眼,再不敢不过脑子的胡乱讲话。
“嗯,也没有那么忙。”
沈玉竹挑眉,“可是我刚才好像瞧见哈日朗有话想跟你说。”
疏散看戏的族人后,哈日朗便鬼鬼祟祟地站在不远处的帐篷间,看着拓跋苍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是碍于没有对方的首肯不敢上前。
“我看到了,不过他没有什么要紧事。”
总之比不上他哄人要紧,否则今晚大半夜的若是又要卷铺盖离开,他这首领的威严往哪放。
拓跋苍木严肃地想。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沈玉竹被风吹得咳嗽了一声。
沈玉竹倒是还没怎么样,拓跋苍木却是心里一紧。
他还记得对方之前因为摘果子在树林累得晕倒一事,知道沈玉竹的身子骨虚弱,风吹不得太阳晒不得。
他顿时暗自懊恼自己的不细心,应当给沈玉竹带一件披风才是。
眼见着牧场离得不远了,拓跋苍木突然勒住缰绳停下。
“现在迎面的风大,我们先回去给你拿件披风。”
沈玉竹自认他又不是什么纸扎的人,风一吹就破了,他拒绝道,“不用,我没有那么娇贵,只是吹吹风而已。”
在沈玉竹的坚持下,拓跋苍木歇下返回的念头。
这时候风又吹来,刚说完自己没事的沈玉竹咳嗽了一声:……
“没事的,老毛病了。”沈玉竹嘴硬道。
拓跋苍木拿他没办法,但也不能真的由着他性子来。
他两只手突然扶住沈玉竹的腰身,轻轻一举就将人翻了个面,让沈玉竹脸靠在他的胸口。
“这样坐能挡些风。”
沈玉竹的脸正对着拓跋苍木的衣襟,与其余脖子上喜欢戴着饰品的北狄人不同,拓跋苍木的着装总是简单随意。
他的鼻尖充斥着对方衣服上传来的皂荚香气。
沈玉竹抿唇,完了,这下他好像真的对拓跋苍木生不起气来了。
这个狡诈的北狄人,惯会戳他心窝。
“那就继续出发吧。”沈玉竹闷声,为了稳住身形,他不得不用手指揪住拓跋苍木的腰带。
沈玉竹的头发依旧是用的他那根青绿色发带松松拢着。
随着马背上的颠簸,那发带越来越松,风一吹,竟然就这么从发上散开,发带顺着风飘拂了起来。
拓跋苍木眼疾手快地腾出一只手一把捉住,发带随着沈玉竹散开的青丝一起飘散着,挠得他下巴很痒。
沈玉竹这下真成披头散发了,他窘迫地连忙用手拢住头发。
与此同时,他听见拓跋苍木无奈又带着点揶揄意味的声音响起。
“殿下还是让我去向柳姑娘学学束发吧,下次我可能就捉不住这发带了。”
沈玉竹不想说话,懒得搭理他,默不作声地从他手中接过发带,只是露出的耳尖有些泛红。
拓跋苍木知道,这便是默认了。
来到牧场后沈玉竹才知道原来北狄所谓的牧场依旧是一大片草原。
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大群马儿在溪水边吃着草。
此时正直中午,阳光从万里碧蓝晴空上落下,掠进沈玉竹的眼底,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这些都是好马,殿下可随意挑选,我来帮殿下驯服它们。”
拓跋苍木带着沈玉竹走向马群。
越好的马性子越烈,也越难驯服。
沈玉竹打量着这些马儿,摇了摇头,“我不想让它们被迫臣服我,这种感觉有些讨厌。”
就像前世迫于病弱的身体,过得浑浑噩噩的他一样。
这时,不远处的一匹白马突然停下了吃草,慢悠悠地朝着沈玉竹所在的方向走来。
在沈玉竹与拓跋苍木的注视下站在一旁,也不像那些亲人的马匹会用马嘴蹭人,只是这么站着。
沈玉竹疑惑地看向拓跋苍木,“它怎么过来了?”
拓跋苍木猜测,“可能是以为殿下你在叫它?”
叫它?他方才说了什么吗?
沈玉竹试探着又重复了一遍,知道最后的“讨厌”二次时,那白马突然从鼻子里喷出气,像是在回应。
谁家好马觉得自己叫讨厌啊?
沈玉竹哭笑不得,他抬手拍拍马身,“我们也算是有缘,既然如此,你以后就叫踏雁吧。”
白马晃了晃脑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我今天可以将它带回去吗?”沈玉竹转头看向拓跋苍木。
拓跋苍木笑了笑,“在殿下学会骑马之后可以将它带走。”
这人明知道他不会,还故意说送他马,他选了又不给,还有条件,这人究竟想干嘛?
“你明知我不会骑马。”
拓跋苍木眼底滑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不妨事,我来教殿下骑马,只要殿下不再将我赶出帐篷就好。”
原来是这个目的!
沈玉竹暗自咬牙,又觉得不对劲。
“信口胡说,我什么时候将你赶出帐篷了!”明明是这人自己走出去的。
“可是赛罕他们今日都笑话我。”拓跋苍木垂眸,低声道。
“他们笑话你做什么?”
拓跋苍木又将声音放低了些,在某个词上咬了重音,一副有苦难言的委屈模样。
“他们笑话我哪怕身为北狄首领,也依旧和成了婚的哈日朗一样,会在晚上被生气的妻子赶出帐篷。”
这番话落在沈玉竹的耳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
沈玉竹心里滑过纷乱的思绪,那些人怎么可能敢笑话拓跋苍木;哈日朗居然还会被赶出帐篷?怎么都知道他在生气?
最终,交织的思绪慢慢悠悠地落到最后的那个点上,他什么时候是......是拓跋苍木的妻子了!?
“你又开始胡说。”
沈玉竹摸着踏雁的鬃毛,气恼地横了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这些话?”
拓跋苍木也是路过的时候偷听到的,他还没听过瘾,那几个人看到他就吓得赶紧走了。
他当时还觉得有些遗憾。
“他们平日里说说便罢了,又怎么敢在殿下面前放肆。”
拓跋苍木抬头看了眼天色,“一个时辰后估计会有大雨,踏雁就让它先呆在这,等殿下学会了骑马再来接它。”
沈玉竹便和踏雁道别。
拓跋苍木打趣他,“殿下看起来像是很喜欢马啊?怎么以前也没在皇宫学过?”
提及皇宫,沈玉竹不可避免地想到前世。
前世的记忆于他而言并不美好,沈玉竹自嘲地淡淡一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多走几步就会气闷,日日汤药不断,一点风雨也受不住。”
“骑马这种事,自然和我是无缘,就连射箭也是我后来偷偷学的。”
而如今虽然沈玉竹的身体仍旧虚弱,但他能感觉到比前世好了不少,能跑能跳的。
沈玉竹想到系统最初对他说过,与气运之子交好会有利于他的身体,这么看来所言不虚。
说的人无意,听的人却是放在了心上。
“你的身子骨弱,就没让宫里的太医好好看过吗?”
拓跋苍木想到他初次见到沈玉竹时,竟然还故意骑马吓唬他,若是把人吓晕了怎么办?他真是不该。
“自是看过的,但这是打娘胎里落下的病根,从小喝药长大也没什么用。”
而且前世在刚过十八岁生辰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不过那时候他也没什么很想活的念头,那样的日子太过无趣,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柳青,还有他的那点不甘心才撑着他的一口气。
这是拓跋苍木第一次听沈玉竹提起病弱的身体,他脸色凝重,这怎么看都是一副短命相。
拓跋苍木眉头紧蹙,忍不住反驳道。
“那是宫里的太医无用,怎么可能治不好,又不是绝症,我日后为殿下寻来更好的名医。”
沈玉竹闻言心说你好好的就行,你好了我就没事,你要是死了我也别想活了。
他没将拓跋苍木的话放在心上,只笑笑说,“那我便等着了。”
在返回北狄族群的路上,临近时他们突然发现十几个背着包袱看起来拖家带口不知道要去哪的人影。
看装束不像是北狄人。
拓跋苍木和沈玉竹坐在马上经过他们时,沈玉竹瞧见里面似乎有中原人的面容,他忍不住叫住那些人。
“你们这是要去哪?快下雨了。”
其中一个文弱书生样的中原男子瞧见沈玉竹,他累得放下背上的包袱歇了歇,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
“我们没有去处,就是往外走。”
兴许是难得见到中原人的面孔,那男子又多说了几句,“你们这是要去哪,可千万别去东夷附近的村落,我们就是从那过来的。”
沈玉竹和拓跋苍木听见东夷二字,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他继续笑着问,“哦?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看得出这个中原男子是这十几个人里面的主心骨,他停下休息的时候,其余人也卸下包袱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