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渐落之间,那仿若失去生命的长剑从他手中脱落,直直坠向阴暗的塔底。
言翊眸光一暗,几乎是想都没想,直直冲那剑飞身而去。
“嘁。”术风轻蔑一笑。
阴森的塔里,若非谢明眼尖,否则术风指尖闪烁着的黑光,怕是要被忽略掉。
刹那间整座塔猛地开始晃动,其晃动之剧烈,以至整个塔都出现了虚影。
与此同时,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仿若直击灵魂,让人五感尽失!
谢明闷哼一声,他脑子里一声嗡鸣,几乎是本能反应,凭借着对方位的判断迅速朝着言翊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
在手碰到言翊腰的刹那,无数光箭如暴雨般从上方砸下,仅毫厘之差的距离,眼见着就要直直射进谢明护着言翊后脑勺的手背里。
砰——!的一声。
身体狠狠砸上墙壁的声音似乎丝毫不比那塔身震颤的声音小,巨大的灰尘被撞得漫延在空中,纵使是那半空中的光箭还未落完,也仍旧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术风盯着那片灰尘,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
灰尘肆无忌惮地飞舞,周围寂静地有些可怕。
看上去,掉下去的那两个人似乎已经死了。
但术风没动。
好半天,似乎有一道几位微弱的风声。
下一瞬,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带着寒意从那灰尘里急掠而出,直直朝着术风面门而去!
那剑的速度之快, 快到好像刃开了光阴。
寒意和光芒在那剑身后满追赶,呼吸不过的时间,就这么削下了术风鬓边的一缕黑发。
术风缓缓转过刚刚偏过去的头:“……”
有的时候, 比试, 其实不需要过多的招式。
几缕头发,便已经能够让人判断出胜负与真假。
谢明扶着言翊站在塔底, 额前碎发微动,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眼睛, 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只是他身影欣长挺拔, 纵使是一身浅衣,也丝毫盖不掉他身上所散发的压迫感。
天下第一。
本该如此。
耳边又感受到一道劲风,术风偏开身子,眼见着落雪稳稳落回谢明手上, 浮在半空中冷笑了一声。
“你这般样子,真的很讨人厌。”他笑得极为阴鸷,仿若现在就恨不得把谢明千刀万剐,“不过没关系,你风光不了多久了。”
因为外面已经乱套了。
以镇印之塔为中心,奉天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皆升起黑红色的巨大光柱,一时间狂风骤雨,深红色的结界将奉天包围的严严实实,俨然是要在这里创造出一个人间炼狱。
“上古禁术噬魂阵!有人修炼禁术!”
“大家快聚到一起!”
“万象宗宗主呢?!微宗主呢?!!!”
“救命啊!救命啊!有东西抓我的脚!”
呼喊声和求救声混杂在一起, 让人听不清, 又看不真切。
简君手里握着剑,正欲主持大局, 却猛地身体一僵,抬头看向半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只巨大的、正缓缓睁开的眼睛。
镇印之塔忽地颤了一瞬, 紧接着那塔尖蓦地被打开一道口子,成百上千道黑气叫嚣着拼命往外涌去。
半空中巨大的红色眼睛也仿若感应到什么,眼珠兴奋地转动,死死盯着塔里面色苍白的人。
“你说,这些妖人,对上那些修行者,谁的胜算更大一些?”术风负手而立,脸上神情愉悦而优雅,“或者说,外面这些人的灵魂被蚕食干净之后,其力量,能不能把你压到跪在地上站不起来?”
他脚底铺开一道屏障,把谢明方才挥出的剑气拦了下来:“我真的很期待你起不来的模样。”
谢明没心思同他说废话。
塔内的妖人若是尽数被放出去,即使是简君在外面,想必也难以抵挡。
他偏头,看向旁边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的言翊。
片刻后,他轻声道:“先解决他?”
言翊朝谢明淡淡看了一眼。
苍云已经亮不起光芒,就这般被言翊握在手里,像一把只有剑形的废铁。
他已经无法和苍云产生任何灵魂上的共鸣。
“好。”言翊沉声道:“先解决他。”
再解决你。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上方掠去,谢明直击术风面门,而言翊则是飞身朝着那塔尖而去,试图以灵力拦住那些拼命往塔外跑的妖灵。
这些妖灵尚未完全苏醒,但一旦出了塔,闻到浓得发胀的人气……
“噗——!”
直击魂魄的寒意让术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又因为腰身擦着剑身而过没站稳狠狠撞在镇印之塔的墙壁上——
龟裂形状迅速铺开,像是把术风捆住的蜘蛛网。
纵使是身体里有着偏于、异于常人的力量,但在谢明的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足以将世人踩在脚下的实力,遇到谢明之后,仍旧像是耍刀弄枪,连个台面都上不得。
他一边觉得有点不甘心,一边又觉得果真如此。
若是谢明这般容易超越,那十三年前的清净山便不会那般死伤惨重。
他这十三年,试了十三个浓夏。
却从未在哪一个酷暑如谢明那般,造出一场漫天飞雪。
他不得不接受他追不上这人的事实。
术风笑了一声。
这笑声里带着些许挫败悲怆,也带着些许……破罐子破摔的决然。
罢了,他本就没打算和谢明一对一的。
只要能把他拉下水,什么办法都是可以的。
他仍靠在墙上,垂下了头。
谢明并无闲心去踱量那挂在墙上的人在想什么。
数不清的妖灵正往塔尖聚集,因为被言翊拦住,又在上方形成了一片密集的黑影。
那黑影太过巨大,乍一看过去,像是要下一瞬就要将言翊吞噬一般。
谢明一剑披过去!
空气中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又由一个分为数个,不过两个呼吸之间,竟幻化成了密密麻麻的霜雨,直直朝着那黑影掠去。
一时间,塔内响起不同声音的嚎哭声。
尖锐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竟是有了形状,震得谢明和言翊发丝都在飞舞。
谢明挡在言翊身前,下巴都快要碰到言翊的额头。
但被言翊后退一步躲开了。
“还没这么脆弱。”言翊淡淡道,“一点点妖灵的嘶吼而已。”
谢明张了张嘴:“……”
他其实很少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无论是什么逆境,又或者是什么场合,谢明总是一直有话说。
没话找话,没话硬说。
如果碰上的不是言翊的话。
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声音像是都被封印在言翊冷漠的神情下,分明昨天晚上二人还在极尽缠绵,分明几个时辰之前还在无话不说。
几句话的时间而已,他们迅速由亲密无间的爱人变成了隔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我问过你很多次。”言翊红着眼,声音都在抖,“我分明问过你很多次……”
“是你自己选择瞒着我。”言翊别过头。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于是纠结的间隙,只能狠狠闭上了眼睛。
可他问的这些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是谢明告诉他其实他就是杀害他所有亲人和朋友的仇人,他又能怎么办呢?
事到如今,所有的问题和情绪其实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真正能怪罪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是他对谢明心软,即使知道了真相也还是不愿意相信。
是他私心偏袒谢明,是他弃小溪村两百多口人的性命于不顾。
他翻山越岭拜自己的仇人为师,又用自己的剑魂复生了那个本该死得不能再死的仇敌。
他对他仇人的满腔爱意,最后变成无数两百多把极尽锋利的利剑,一把一把,尽数刺进他的身体里。
他不想活了。
“是啊,谢明就是这样的人。”角落里,术风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明明知道你就是小溪村唯一的幸存者,却还是那么自私地收你为徒,你猜猜,他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是想把你当做战利品一样养在身边,欣赏你每次想到家乡就会痛苦的神色,又或许是——”
“闭嘴!”
谢明的声音徒然变大。
“是什么呢?”术风笑着问。
某一刹那,谢明有些恍惚。
思绪像是飘得很远,远到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飘着雪的寒冬,他第一次和言翊见面的那个夜晚。
他收言翊为徒是为什么呢……
思绪像是被控制住了,他止不住地回忆起言翊痛苦的神色,像是企图从那神色里偷一点能让自己好点的东西出来。
他要偷什么……
他这个毁了别人人生的混账,还要从别人那里偷什么?!
镇印之塔似乎在转。
“你对他做了什么?”言翊拦在谢明身前,冷冷盯着眼前笑得有些轻蔑的术风。
他转头看了眼好像正处于梦魇里的谢明,又瞥向术风:“谢明只能死在我手上,你,不能动他。”
术风却只是摇了摇头:“谢明死了很没意思,我若是一心想要他的性命,便不会让你用引魂阵将他唤回来。”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感慨:“除了谢明身体里苍云的剑魂以外,其实我还有别的目的,我想看他痛苦的模样。”
言翊微微眯起眼睛。
“因为我曾经很痛苦,所以他不能过得很好。”术风掌心亮起黑红色的光,“死了太便宜他了。”
“至于你。”术风弯起唇角,“我本不想对你下手,但你对于谢明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你若是痛苦的话,谢明也会跟着你一同痛苦,那当真是一场好戏。”
他抬手,刹那间黑红光芒大闪,整个塔忽隐忽现,竟是这般融在那光芒里。
“你之前在落书巷见过的,再让你见识一次。”
是个幻阵。
幻境里,谢明一身深蓝劲装,趴在客栈的桌子上等菜。
他眉宇间看上去还有这稚气,皮肤白皙,身量也并不如现在高挑。不过那张脸仍旧带着些许妖冶,眼睫微阖之间,让不少人频频侧目。
少年气同好看二字混杂,在他身上竟然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那小溪村的村民同妖物打交道,专获人命财!”
“可那妖物实在是过于强大,我们不是对手啊!”
言翊:“……”
他看到本在假寐的谢明睁开了眼睛。
“你看啊,你的亲亲师尊其实也不是故意想要屠你村庄的。”术风靠在言翊耳边,一字一句道,“他其实也只是被骗了。”
画面一转,小溪村燃起熊熊大火,谢明执剑站在火海里,清晰的侧脸线条上,不知道淌着谁的血。
“眼熟吗?是不是觉得他很像是地狱里的恶鬼?”术风猛地擒住言翊的下巴,恶狠狠道,“你师尊说我杀人如麻,但我想请问杀两百个人和杀两千个人有区别吗?你的师尊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呢?”
言翊眼眸微闪,他盯着幻境里那个知道真相后失去剑意的少年,终是没忍住,面庞湿润。
“先前给你的那些信,其实只告诉你了一半真相。”术风盯着言翊的脸,像是在欣赏,“谢明确实是屠你村庄的凶手,但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做。”
术风笑着:“所以他失去了这世间独一份的剑意,他被愧疚折磨得甚至想死,你知道吗?”
他越说笑容越渗人:“所以言翊,你师尊收你为徒其实不是想看你痛苦的神色,他是想教你本领,让你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然后……”
“让你用他教给你的本领杀了他。”
要怎么说?
一番解释听上去好像是为了缓解师徒的关系, 为了解开他们的误会,甚至造出十五年前的幻境,告诉言翊你的师尊其实是个好人。
所有的错误都只是谢明遭人欺骗, 少年本坦诚随性, 却因为小溪村那两百多口人的性命至此跌落神坛。
术风似乎是在言翊面前扮演着一个好人的角色。
但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是在诛言翊的心。
“你还要怪他吗?”他提起言翊的领口,看进言翊因为绝望已经有些失神的瞳孔里, “你怎么能怪他呢?!”
他几乎是有些暴力地猛地抓住言翊的头发,强迫他看向幻境里跪在雪地里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谢明:“你师尊本该是天上星人间月, 却因为被骗而失去引以为傲的剑意。不仅如此!你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地去拜他为师, 你在他身边的两年里他天天都在受折磨你知道吗?!”
一边倾囊相授,一边数着日子等自己的徒弟杀了自己。
于谢明来说,这是他必须要偿还的债,是他必须要经历的劫。
命运齿轮像是刻意地要去捉弄人, 安排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相遇相知相爱,最后让他们同时陷入被折磨的痛苦里。
可是怎么办。
没人告诉他们,原来愧疚的海里也会开出情爱的花。
“我分明在十年前便已经告诉你谢明是屠掉你村子的罪魁祸首,但你还是执意维系着引魂阵,你如今的痛苦能怪谁呢?”术风将言翊甩开,又朝着似乎是陷入梦魇里的谢明瞥了一眼,冷冷道:“你甚至不能怪谢明,你只能怪你自己。”
在他眼里,言翊和谢明都是一丘之貉, 他们多痛苦, 那他便多高兴。
甚至不需要如外面那般混乱缠斗,他只需要创造几个幻阵、只需要多说几句话, 就可以将这对足以让整个世间动荡的师徒狠狠踩在脚下。
这快感让他几欲控制不住发狂。
心上的痛,要比被剑划伤的痛, 更让难以承受一些。
他当初亲手要了林晚眠的命的时候,就知道。
可怎么办……噬魂阵的引子,需亲生骨血才行。
他是爱林晚眠的。
但他更爱天才这个称谓。
仅此而已。
塔尖的豁口再次被打开,术风叹了口气,弯腰将言翊身旁的苍云捡起。
他其实很想现在就杀了谢明,但无奈苍云的剑意还在谢明的身体里,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至于言翊……一个没有剑魂的剑修,活不活着,对他来说,并无什么威胁。
况且,谢明若是死了,他想必也是活不成的。
他倒是很期待,期待言翊看到他想杀却又舍不得的师尊被万千亡灵吊在半空中强行取出剑魂时,会是个什么反应。
是否一边控制自己不去管,又一边控制不住自己去心疼呢。
术风盯着半空中那巨大的红色眼睛,嘴角弧度冰冷。
这都是谢明和言翊应得的。
阻碍他登顶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外面那些哭嚎那般。
谢明缓缓睁开眼睛,他喉头像是淤积了一口血,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他意识有些恍惚,某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梦魇还是现实里。
心神上刹那的破碎竟让术风抓住了豁口,由人类灵魂所编制出来的梦魇,纵使是他,短时间内也无法迅速破开来。
……他的梦魇,他十五年都未曾走出来过。
他偏头,光影交错之间,他看到了在雪地里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自己:“……”
“谢明。”言翊跪在一边,听到声响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道:“我不想活了。”
刹那间,谢明心如刀绞。
他其实鲜少有想哭的时候,偶有不快,也只是看一场日落,吹一吹山风的事情而已。
后失去剑意,愧疚居多,他看的日落又多了一些。但即使是孑然一身,他也并未觉得委屈过。
前方的事总是让人看不真切,眼泪并不能解决什么事情。
除了言翊,他不曾为谁掉过眼泪。
此时此刻,他眼眶湿热得厉害。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脏酸涩得厉害,并未给自己什么反应的时间,他踉跄地站起身,颇有些磕磕绊绊地走到言翊身边,跪下来伸手想要抱住他。
却被言翊推开了。
“你是因为被骗了,还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剑意。”言翊忽然笑起来。
却并未让人觉得他开心。
他往日里不是什么很爱说话的人,但至少神情鲜活,真切地让人感觉到他想活下去。
而不是现在这般,分明是笑着,却泛着一股绝望的死气。
谢明有一种直觉,若不是现在他在这里,言翊已然拿起落雪,在这昏暗的塔里就这般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想下去见见自己的亲人,去见见小溪村那无辜枉死的两百多口人。
他要去向他们赔罪,以最无力也最无能的方式,企图去获得他们的原谅。
哪怕是下地狱也行。
言翊的头垂着,看着有些木然。
“你我都是受害者。”他道,“我本是为了寻仇才拜你为师,却不想你就是……”
他把罪魁祸首几个咽回去,缓缓起身:“你带我给绝望,又给予我港湾,我不得承认,在你身边的那两年,是我失去亲人后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否则我也不会刚刚情窦初开便倾心于你,以至后来的十三年都守在你身边未曾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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