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这么久,这两人都开窍没有。
“你此番为何是一个人来的奉天,楚喻呢?”谢明让掌柜的又添了两副新的碗筷,“看你这满是疲态的脸,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简君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半晌,摇了摇头:“这里不方便,还是等回去了再说。”
谢明同言翊对视了一眼。
冬日里难得有个晴天,只是风依旧很大,极为放肆地在巷子里乱窜。那窗户即使是关着,也依旧被吹得噼啪作响。
“此番乃是我一人来的奉天,星云宗因宗门内的事情尚在整顿,这次的起师会,我们便不参与。”
屋内,四人围桌而坐,燃了几盏烛火。简君缓缓道:“我是以为寻沙叶而来。”
谢明略微沉思:“与万象宗有关?”
“谢兄聪慧过人,确实如此。”简君沉着眼,“那日沙叶被派往棋仙宗之事,我并不知情,因为他是以……以我私人主簿的身份进入星云宗,还并未完全属于星云宗的一员。”
“在他失踪后我顺着线索一步一步查过去,最后在一个大娘的嘴里听到了沙叶的名字。”他拳头缓缓捏紧,“我顺着大娘指的方向去,在一个破庙里寻到了沙叶的发带以及……”
他深吸一口气:“以及闻到了独属于万象宗的木棉香。”
“你怀疑是万象宗的人抓走了沙叶。”言翊不解,“但抓走沙叶的目的是什么?”
简君摇头:“沙叶除了话多了点,其实并不是什么爱惹事的性子,我怀疑是他知道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被抓起来。”
谢明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怀疑我们在棋仙宗遇到的一些……”
“是。”简君道。
“……和我想的一样。”谢明食指在桌上轻敲。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被连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线,需要层层递进抽丝剥茧,这才能找到那么一丝极为不明显的线索。
在简君的视角里,他是不知道还有术风这条线索在的。
落书巷里发生的一切,到如今,除了他们参与的三人之外,无人知晓。
简君能查到万象宗头上,是靠着沙叶的下落。
若是随便把他们一方的线索拎出来可能没那么有说服力,但若是他们两人都查到了万象宗头上,那便是根本跑不掉的事实了。
棋仙宗,离言翊生活的地方并不算远,恰恰好就有那样的妖人,又恰恰好有了那样的一枚玉佩。
而桃花镇,则是被炼制成妖人的林晚眠,再到满是诡谲的落书巷,同样被炼制成妖人的德良法尊。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盘错综复杂的棋。
再联想到这起师会……
“为何这起师会一办谢前辈就醒了?还以苍云剑作为奖励。”落仙仙越想越起鸡皮疙瘩,“谁不知道当初仙门百家围剿谢前辈就为了这把剑,现在拿它作奖励,这不是摆鸿门宴是什么?!”
房间内一瞬间陷入死寂。
落仙仙说到了极为关键的点。
偏偏起师会要办的时候谢明便醒了,这约莫不是什么巧合。
但若是将万象宗的推波助澜放进去……
“苍云剑就在万象宗的镇印之塔里。”死寂间,言翊冷冷开口,“谢明的醒同万象宗并无半分关系,之所以挑在谢明醒的这一年办起师会,约莫是棋仙宗的监视,棋仙宗只是用来监视我的罢了。”
他知道谢明在看自己,但并未回看过去:“苍云剑已经不是之前的苍云剑,而……”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天大的秘密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而苍云剑其实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剑,之所以被这么说,是因为苍云剑是开启千重佛陀的唯一钥匙。”
砰的一声,是谢明手上的杯子被硬生生捏碎的声音。
鲜艳的血顺着苍白的手指留下来,汇集到桌面上,形成一滩小血洼。
谢明却跟感觉不到疼似的,皱着眉头问:“什么?千重佛陀?”
这当真是一个不小的秘密。
世人皆知苍云剑遗世而独立,其剑意之盛,就算是谢明的无名剑也稍逊一筹。
若是有谁可以得此宝剑并让其剑认自己为主,定然可以走捷径,一跃成为这天下第一。
世人皆这么认为。
“苍云剑是把好剑没错,剑意很盛没错,但什么拿到它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全都是放屁。”言翊淡淡道,“只是因为这苍云剑乃是数百年前第一剑修的佩剑,那剑修生前喜欢广交朋友,身边之人各个都是其他修行道路上的最强者。”
他道:“他们死前将毕生所学列入成册,将灵器丹药捆绑成结,所在一个山洞里,取名为千重佛陀,其外面阵法之复杂危险,唯苍云剑可解。”
但这一切都不是万象宗将起师会的奖励设置成苍云剑的理由。
好半天,言翊叹口气,苦笑道:“苍云剑的剑魂被我抽离出来,连同我的剑魂一起,被我创成了引魂阵。”
万象宗此番,是要寻回苍云剑的剑魂,然后,打开千重佛陀。
好大的一盘棋。
这确实是个很大的秘密。
世人皆把苍云剑的恐怖之处放在其剑意上, 却根本无人察觉,这苍云剑其实只是开启前人留下的宝藏的钥匙。
也这是最为荒诞和惊悚的一点——
万象宗把世人耍得团团转,世人还皆以万象宗为荣, 奉万象宗为仙门百家之首。
待到他们真的得到苍云剑的剑魂而开启千重佛陀, 那仙门百家各据一方的局面怕是要被彻底打破,宗门乱斗之间, 便是万象宗提着剑做皇帝的时刻。
他们不想当仙门百家之首。
他们想做仙门百家之王。
届时山间溪流都要被染成红色,不知又多少无辜的人会成为这无耻野心的牺牲品。
几人都想到了一块去, 神色皆严肃而愤怒。
因为实在是荒唐。
死寂间, 简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看向言翊:“你为何会知道苍云剑是开启千重佛陀的钥匙?苍云剑虽认你为主,但——”
“简前辈若是不信也可以不信。”言翊看了谢明一眼,又将视线收回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无端的,让人觉得有些压抑:“我只是,把我该说的说出来。”
剩下的,便不说了。
桌上又只剩下沉寂。
谢明似乎是在发呆。
在刚刚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谢明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万象宗想要如何。
他是在错愕。
错愕言翊的剑魂是被他自己抽离出来。
恍然间他忽地又想到了言翊胸口那道狰狞的疤。
是他自己亲手划开的……
这话题不免有些太过沉重。
“太晚了,有什么事明日睡醒再说。”谢明轻轻按着自己的额头,看样子似乎是累了,“落仙仙去给简君安排一间厢房,这些日子, 让他同我们住在一起。”
“好。”落仙仙说。
确实很晚了, 虽然奉天城内也就亮着数不清的烛火,但月光已经不甚明亮, 看样子再过几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房门被轻轻带拢的声音听着有些陈旧, 谢明坐着没动,只是闭着眼睛拿手撑着太阳穴,皱着眉有一圈没一圈地揉。
谢明其实很少有皱眉头的时候,他总是不把事当事,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他也不甚在意。
但这次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
饶是他以往干什么都是张口就来,这回也觉得心里被堵到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是在落书巷得知言翊剑魂已失之事,当时他未曾保留丝毫地同那冒牌货对峙,得知的这个消息也并不敢就这么贸然地提出来。
他甚至以为言翊的剑魂是在破令狐鹰的万象飞花阵时候而失……
谢明这会真的想俩剑捅死自己。
“你不是累了么?累了便洗漱上床睡觉。”言翊站在谢明身侧,声音听不出情绪,“坐在这桌上做什么?你想直接在这里休息了算了?”
但平日里他其实不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若是要催谢明去睡觉,只需要敲敲桌子,趁着谢明看向自己的时候再给他个眼神便好。
这会他其实也有点慌了。
这个世界上约莫没有人比谢明更加之后剑魂代表着什么。
谢明失去剑意之后仍旧洒脱,便是因为剑意虽失,但至少剑魂还在。
只要剑魂还在,那便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可失去剑魂之后呢?
言翊不免眼眶微红。
他如今,连个剑修都算不上了。
虽能拔剑,但已无拔剑之理由。
虽能以剑战之,但已无剑修身份。
他说这么多话,其实是在害怕。
谢明肯定是会生气的。
椅子被挪开时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重,言翊微微闭眼,似乎是做足了心里准备,这才缓缓抬头,同面无表情的谢明对视在一起。
他第一次看见谢明看着自己的时候面无表情。
谢明起身,缓步走到言翊跟前。
下一瞬,他低头,并不言语,只是伸手,去解言翊衣服上的带子。
冬日里的衣服多,他便一件一件解,一件一件脱。
房间内的温度不知是何时升起来的,只是等言翊上半身的衣服被谢明脱了个干净后,才恍然察觉这里并不冷寒。
他见谢明没再动作,便自己动手,准备去脱自己的裤子。
若是能让谢明的开心的话,也可以。
却在即将碰到自己裤子的刹那,手腕被谢明擒住了。
谢明并未看言翊的眼睛,他只是盯着言翊胸口的疤痕,一开口,声音都在抖:“强行抽离自己剑魂的时候划的?”
“……嗯。”言翊轻轻哼了一声。
谢明眼眶渐渐有些泛红,他抬头去看言翊:“不怕手偏了就死了吗?”
“……”言翊这次没说话。
屋内甚至有些灼热。
好半天,言翊抬手,遮住谢明的眼睛:“谢明,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道:“全是怜悯,我不要。”
看得他很想哭。
可如今十三年已经过去了,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想哭就哭、只要受半点委屈就去师尊那告状的小孩子。
他先前才齐谢明的腰,而如今……他已经到谢明的鼻子这里。
有很多事情,并非自己想开口,就可以开口的。
所以谢明不可以用那种目光看着他。
谁都可以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唯独谢明不行。
但手掌蓦地触及到一片湿热,言翊呼吸一滞,下一瞬,他胸口被谢明温热的手掌覆盖住,腰际被带了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在了谢明怀里。
“若是手偏了,那便去地狱找我。”谢明并未将言翊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拿开,他只觉手心近乎要被言翊胸口的疤痕烫到灼伤。
他才发现自己与言翊体温之间的交渡竟也可以如此痛苦难堪。
“前后都是同我在一起,所以你只是赌一把……赌一把能不能用引魂阵让我活过来。”
他那满心都扑在自己身上的徒弟,世界约莫是再寻不到第二个。
言翊的手垂了下去:“谢明,……原来你也会哭。”
他道:“十三年前当着我面死的时候都没哭,让我觉得你是个不会掉眼泪的人。”
胸口上那手的温度可以说得上是灼热,烫到他有些口不择言。
他其实是对谢明有些埋怨在身上的。
埋怨他抛弃自己,埋怨他睡了十三年。
以至于在谢明为他而落泪的时候,他竟卑鄙地觉得,这都是谢明应该的。
他眼泪里所蕴含的爱意和愧疚,于自己来说,都是对自己这苦难十三年里的慰藉。
本该如此。
谢明搭在言翊腰上的手更紧了一些。
好半天,他约莫是缓过来了,轻声道:“不是怜悯。”
言翊微微一怔:“什么?”
“不是怜悯。”谢明重复,“是愧疚和心疼。”
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为他感到心疼。
爱是无时无刻的愧疚。
言翊把头埋进谢明的怀里。
他到底是败在了谢明的攻势之下。
剑魂算什么?
他愿意为了谢明去死。
他好累,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想就这么睡在谢明怀里。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谢明的声音。
“对不起,这十三年让你这么辛苦……”
他不要对不起。
他只要谢明。
日上三竿,今日又是个大好的晴天。
言翊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被窝蓬松温暖,舒服到让人有些不想起来。
且这被子里还有着第二个人的味道,闻着让人异常舒适安心。
“若还是困便再睡会。”谢明坐在一旁的桌前,边喝茶边拿着个话本子在看,“冬日起床本就困难,我在这,你便可以放心多睡会。”
言翊把被子掀开一个小口,低头朝着里面看。
衣服已经被穿上了。
他再次把被子捂上:“什么时辰了?”
声音嘶哑,仿若事后。
言翊:“……”
谢明笑了一声。
言翊知道他在笑什么。
“午时了。”谢明道,“你饿了吗?”
言翊坐起来,看着还有些刚睡醒的懵懂:“落仙仙和简前辈呢?”
“你操心他们做什么?”谢明似乎有些不满,“我坐你跟前你都不问我用过饭没。”
言翊一哽,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掀开被子:“我起床同你一起去用饭。”
他还没起床,想必谢明是不会先自己一个人吃的。
客栈里人声鼎沸。
落仙仙和简君出去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了。
明日就是起师会开典,想必这奉天已经极为热闹。
谢明和言翊下来的时候这只剩角落里最后两张桌子,他们随便挑了一张坐下,对视之间,谁都没说话。
如今的奉天已经和前几天的奉天不同。
明日就是开典,这会,该来的人和不该来的人,大概是都已经来了。
他们如今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做什么都会被人盯着看,反正他们前几天天天拿着萧额和笛子出去乱晃已经把“儒雅音修”的名号打出去了,这会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谁是些有名堂的,所以还是低调些好。
菜都一一上上来。
还没吃上两口,客栈门口像是忽然起了一阵风。
谢明额前发丝微动,他咽下嘴里的菜,扭头朝着客栈门口的方向看去——
来人一袭修身深衣,墨发高束身姿挺拔。俊朗面容上的眉头微微皱着,浓眉黑瞳,看着极为端正正派。
他左手拿着把看着就不是什么很好惹的剑,所过之处,散发淡淡威压。
若是非要形容的话,那只能说此人……
看上去正得发邪。
甚至比简君还要更夸张一些。
若说简君的正气是是带着些温柔的话,那此人的正气便是带着慑人的威压。
谢明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身后板凳被挪开的声音响起,那人声音温醇:“掌柜的,一壶茶,两个菜一个饭。”
只是很普通的进客栈用饭而已。
却听见言翊轻声说:“此人乃独孤雨。”
刹那间,谢明猛地朝着身后之人看过去。
第76章 形象
毫不夸张地说, 谢明嘴里的菜还没来得及嚼完,如此回头看一个人,只是因为听到独孤雨三个字的下意识反应。
他当然要好好看看, 这个将自己徒弟揍了一顿、还把自己当门神的混账, 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谢明看了两眼,得出结论——
一般般, 很普通。
他收回视线,又开始心无旁骛地吃。
“好吃吗?”言翊冷冷问, “要不再给你加两个菜?”
看一眼就回头了是个什么意思?
看一眼就没了?
“……”谢明放下筷子, 拿起一旁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倒不是说他没打算拿这孤独雨怎么样,只是现在这客栈到处都是人,他若是无端挑事,定然会吸引整个客栈的人的目光。
他这死了十三年了, 也不知道谁是什么出名人物,谁是什么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
好歹都已经走到了奉天,自然是要谨慎一些。
不过呢。
他这徒弟不高兴了。
什么考量也便随之烟消云散了。
吸引目光便吸引目光吧,明日便是起师会开典,他纵使是现在耍耍流氓,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出来。
“早听闻如今的剑修一脉已经不成样子,先前还不信,但如今来这奉天一看,倒还真是。”谢明这话声音不大, 并非故意让整个客栈的人都可以听见。他音量控制得很好, 加之是坐在角落,故也只有他身后的独孤雨听得清楚。
且他这话也不算是撒谎, 他醒第一天,看到那剑修排名榜上第一还是自己的时候, 便觉得剑修界要完了。
不过虽是实话,但听着着实不尊重人,很欠揍。
尤其是在剑修听来。
“是吗?”
后桌传来冷冷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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