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人。”店主人未到声先行，简直像一个从原始文明的古代穿越到此地的人。
他长发散乱，披着广袖长衫，踩着布底鞋飘然而至，亲自为穆纯推荐了一件东西。
艺术家。穆纯审视着店主，心下给出典论：忽略了自己的外表，专注于作品，所以做出了一些不错的东西。
店主推荐的东西成了穆纯在这家店里购买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唯一的饰品。
“看这个。”穆纯在独立展示柜前冲宣爻示意，“出乎意料，相当不错。”
展示柜沉在暗色的水底，一对手串则浸泡在里面。
可宣爻的本能不允许他关注展柜里的东西，而是先去看了标价，随即就被那个够自己吃大半年营养剂的数字吓得连退了两大步。
穆纯及时抓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
“这你都要躲？”穆纯无奈地笑了，“看看又不会收你的钱。”
店主和AI店员并没有鄙夷宣爻，反而在旁边附和穆纯。
宣爻犹疑片刻，终于“唔”了一下，这才小心地重新望了回去。
黑曜石不是昂贵的材料，在宣爻看来这对手串的溢价却高到该被划分到匪夷所思的程度，不过只要仔细端详片刻，就能明白它们高昂溢价的理由。
赤色双扭串绳非常普通，却能更好的衬托出每串上仅有两颗的珠子。
它们并非正圆形，而是略微有些椭。在精心准备的相同椭圆形基础上，又仔细挑选出完全一样的两对相互组合。其中一颗是没有瑕疵的纯黑色，另一颗的原料正中恰好有点一模一样的微小瑕疵。
说是瑕疵，其实并不丑，而是点睛之笔。就像有水滴不小心被落入其中，珠子圆润的光泽形成了像周围逐渐扩散开来的涟漪。
如此一共四颗，分属两个手串，形成镜像对称，互相衬托。太美了。
宣爻怔怔地盯着，许久才勉强收回视线，不禁环视四周的标价，很快意识到这对手串有可能就是整间店里最贵的东西。
穆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宣爻的神色变化，而后才扫了眼对那位作品信心十足的“古人店主”。后者立刻意会，不止没有提出市侩的购买与否的询问，也无需任何人开口，就挽起袖子，把水里的手串给捞了出来。
店员配合地用软布小心的擦拭掉上面的水分，放进准备好的黑衬底礼盒，重新捧到穆纯和宣爻面前，追加开启了顶部的一盏照明，让柔和的光线缓缓洒落其上，珠子上的“水滴”因而闪耀出几圈水纹，跟随着手部来回晃动的动作，在深色衬布上荡漾出优美的纹路曲线，徐徐扩散向四周，最终安静地消失不见。
宣爻瞪大双眼。这种过于独特东西，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让他不自觉忘掉了标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小松鼠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美味坚果。穆纯满意地想，自己等待已久，终于在对方脸上捕捉到这种表情。
他当即悄然转头对店主颔首示意，后者再度意会。
宣爻还未回神，穆纯就已经买下了。但跟他之前所买的那些雕刻摆件不同，他并没有要求把这对手串装进礼盒，反而让店主把成对的手串改成一个。
“你可别骗我说不会。”
穆纯在店主拒绝前就用一长段话堵哑了对方。
“这里的每一种摆件都是你自己亲手雕的。灵感大概源自于你对不同人们灵魂形态的解读。很少有人能欣赏那些特别的形态吧？即便你解释过，也不能。毕竟每个人对灵魂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看到我那么欣赏自己的作品，才会忍不住出面，因为你知道我是罕有的懂得欣赏你作品的人。
“你先别忙着激动，我跟你对灵魂的看法其实并不一样，不过这却不妨碍我欣赏你的作品。因为它们足够优秀。只是之前没人懂得欣赏而已。这对手串也是。甚至可能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一件。我猜手串的原石大概就是近似于深潭的意向，你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发现只能打磨成椭圆形，才能拥有这种漂亮的涟漪。就连你的店，都是跟手串相同的意向布置的。可以说，你其实是为了这一件作品，才会打造出这间店。我没说错吧？”
穆纯说到途中店主就开始疯狂点头，根本停不下来。到宣爻回神时，已经能从店主脸上看到显而易见的感动，眼角也闪烁着泪花。等穆纯说完所有的话，店主已经痛哭流涕。好在有体贴的AI少女，及时递上了手帕。
“我很喜欢这对手串，”穆纯深谙称热打铁的精髓，不给对方挣扎机会，“改一下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难易问题，而是一种再创造。你之所以想拒绝，是因为你并不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会懂得欣赏你的作品。可事实是，你既有才能，也有能力。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到。当然，如果你依旧要拒绝，我也能理解。不过我会非常遗憾，也会很难过……”
这一番话至此，店主再也无法拒绝穆纯的要求。旁边的也宣爻意识到，无法拒绝穆纯的要求根本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任何人在面对穆纯的时候，只要跟他略微交谈几句，就会像自己一样变得完全无法拒绝了。
最终，店主仅剩的坚持就是要求了双倍的成交价格，穆纯自然爽快答应。
三人随即一同从员工通道抵达后面的工作室房间，经过了十多分钟的等待，店主不止把成对的手串“再创造”成一串，还在穆纯又一轮金钱和语言攻势下，把容易断的串绳换了更牢固的软质合成材料。
穆纯夸赞了店主的“再创造”能力，阻止了对方准备把手串装进礼盒里动作，一只手直接拿着手串，另一只手则拉起宣爻，径直摆手离开了这家“深潭”般的店铺。
二人大步奔横过街道，抵达对面的那整面镜面墙前，穆纯站定后就把手串直接戴在了宣爻左腕上。
“怎么给我了？不不……”
“你别急着拒绝。”宣爻来不及拒绝与摘下，就被穆纯打断，“饰品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其实并非是原材料的种类或价格，而是象征意义。你肯定还没发现我为什么要买它，又为什么要送给你。先听我说完。好吗？”
他说到这里，就托住了宣爻的手肘，引导对方抬起了佩戴着手串的胳膊，直到手串上那两颗特别的珠子与宣爻的眼睛悄然并列的刹那，穆纯才捋开了对方已经垂落的另一边刘海，示意宣爻看向镜子的同时又略微摇晃了他的手腕。
宣爻转向刹那，镜子中便出现了水纹与涟漪荡漾，随即再度怔住。
“现在知道理由了吧？” 穆纯好整以暇道。
宣爻愣了许久才想起来点头，讷讷道：“像……”
“很像你的眼睛。”穆纯替对方说完，“都特别的漂亮。”
宣爻紧张地把胳膊和脑袋一起从对方手里抽回来，却又觉得手脚无处安放，只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但鞋也是对方刚送的……
“不过，这个在我看来，其实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生日礼物，只能算是一件我擅自替你挑选的普通礼物。”
穆纯认真地声音惹得宣爻不自觉抬起头来望向了他。
“其实，你刚才第一眼看见这个手串，也觉得它很漂亮了。”穆纯弯起唇角，“你可别否认。骗我的后果非常严重。”
他刚说到途中，宣爻的耳朵就已经红透了。
“我……”
“如果想说话，可要想好了再开口。”穆纯再度打断道，“你明明就很喜欢这手串，却满脑子只知道担心价格。我都说要送给你了，是一件礼物。你要是敢拒绝，我可是会生气的。”
连续被拆穿的窘迫让宣爻的唇舌和脑子一起打结，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反正我也不喜欢戴饰品，这个本来就是专门买给你的礼物，理由我刚才也说过了，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都是事实，不是吗？”穆纯说，“如果你实在讨厌这个东西，现在就拿去扔掉也行。”
一番强硬的话过后他又以退为进，给宣爻留下了一些余地。
“或者，你就这样不说话也好，我就当你同意收下了。”
宣爻既为难又犹疑地看着对方。
“你别老是想那么多。”穆纯抛出决定性的话，“我不会要你给我什么做交换，只是单纯地喜欢送人礼物而已。我就是这种性格的人，别人不收我的礼物，我反而会觉得很难受。如果你决定收下，只要答应我会一直戴着，无论如何都不摘掉，这样我就会很开心，你也会觉得很高兴。两全其美，不是很好吗？”
宣爻明白拒绝穆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否则对方就会抛出更多诱人的言行，直到彻底无法拒绝为止，可想而知，还不如现在就接受。而且它们的确像自己的眼睛，也真的很好看。尤其经由对方提醒而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刹那，他才意识到对方之前对自己的夸赞并非玩笑。可他并不会因此就忽然变得自信起来，心下依旧忐忑且无措，但在自己已经发自内心的觉得它很漂亮的瞬间以及发现它和自己的眼睛相似的此刻，它的存在其实就像是对方的话语所呈现的实体，是一种无法否定的佐证。
“同意了是吗？”穆纯捧起对方的脸，凑近问，“那是不是应该对我说点什么？之前已经教过你了，如果你还没忘记的话，肯定知道。”
宣爻先“唔”了一声，而后才小声道：“……谢谢。”
“乖了。”穆纯满意地揉了下对方的脑袋。
在实物购买方面，穆纯的习惯相当老派，坚定奉行必须先看到实物，试用过后再决定是否购买。哪怕精神网络上风评很高的本地特产他都不会盲目相信，而是一定要亲眼看过试过，再决定是否购买。
至于那些售卖非实体物品的娱乐型店铺，从虚拟实景游戏到有人在围观的主题新店，他都不一定会买或玩，却什么都会去凑个热闹。哪怕只是站在旁边看上一看。就像经济还不独立的学生那样，对什么都好奇，却对什么都无法投入过长时间，更无法坚持这些一时兴起的部分。
宣爻被他拽着跑来跑去没多久，就体验到了堪比一天同时赶到三个不同的打工地点还要多数倍的体力消耗，肚子也不争气地发出响亮地“咕噜”声。
“不好意思，居然把这事给忘了。”穆纯没有嘲笑对方的肚子，反而在宣爻额头上亲吻一下，十分愧疚地说了好几声抱歉，而后就改变了行程。
去往店名是“肉食主义·全肉宴”的奇怪餐厅的途中，负责带路的穆纯很快迷了路，差点把两个人都弄丢。
宣爻接手带路任务后，街道上的人却忽然开始变多，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很快被迫松开。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重新握住时，穆纯却已经被汹涌的人潮给冲走了。
宣爻紧张地寻找了将近十分钟，随即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把人给弄丢了。也可能是穆纯自己走丢了，总之宣爻从来没想过一个成年人会这么容易就走丢，更没有料到自己仅仅是犹豫了几秒，自己的手就这样彻底的空了。而他竟然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俩甚至没有互相加过好友。无论是私人好友，还是普通好友。
随着失去穆纯踪影的时间延长，宣爻对前者的路痴程度有了切实的认知，自己也变得越发惊慌，因而并没有在拥挤地人群里找人无疑会相当危险，可慌张的他显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简直是一门心思逆着人群四处横冲直撞，很快就被逆向而来的人群撞倒在地上。
人群所形成的大片阴影没有因此停下，反而铺天盖地的朝他压下，他因而根本无法从地上爬起来。眼见就要被其他人踩踏，终于被熟悉的手抓住了胳膊，将他整个从地上抱起。
餐厅里那般古怪的情况陡然再现。宣爻整个人突然离开了地面，整个飞向空中，犹如在地面上做弹跳运动那样，经过剧烈的来回起伏。而宣爻的心脏也跟身体一样，犹如坐过山车般，剧烈起伏过后，最终才重新平稳地落回到地面上。
莫名走丢的穆纯没想到自己反到是先一步找到了宣爻。他尚且来不及庆幸自己在小松鼠辅脑里留追踪后门的先见之明，就要忙于把差点被踩踏的小松鼠拯救出汹涌的人潮，带着对方直到安全空旷地方，才把人放下来。
“你怎么能逆着人潮走？”穆纯边帮宣爻拍掉身上跌倒时蹭上的灰尘，边帮对方检查了情况，再三确定没受伤后，才有暇余开口，“在拥挤的时候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你下次可千万别再这样了。”
说完他也没有怪对方把自己带丢了，反而有点小尴尬的解释边境地区的地图更新实在太慢，他不过是看到那边很热闹，就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没想到一回头就跟宣爻走散了。
“宣爻？能听见吗？”等他说完一长段话，才发现对方不对劲，忙道：“呼吸！你脸都憋红了。我帮你拍拍背？你别躲。我会轻轻的……你眼睛也发直了，你还好吗？你是社恐？还是讨厌人多的地方？或者是在担心我……？”
穆纯还没问完，宣爻就猛地倒抽了一口气，终于是恢复了呼吸，同时猛地抓住对方的衣袖，用力握得死紧。
“果然是担心我。”穆纯瞥一眼皱成一团的衣袖，无奈地安慰道，“你别急。我在呢。我没有丢。宣爻小朋友，你可别把我的袖子拽下来，你冷静一点，你一脸快要急哭的样子……”
“我才没有！”宣爻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忙于否认，同时松开了手，饶过了对方衣袖的性命。
他的辩驳很快就被穆纯的“别生气”打断，接着提出想跟随人潮去看热闹，根本不给宣爻拒绝地机会，就朝他伸出了手。
“走吧？”穆纯体贴地忽略了刚才是宣爻犹疑才会导致二人走散的事实，保证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会握好他的手，绝对不会再走散。
宣爻的眸子闪了闪，没有因为找人差点急哭，现在却真的想哭了。
可穆纯却揪了一下他的脸颊，打断了他即将成形的情绪，半开玩笑地威胁着问：“如果，下一次，你再放开我的手……？”
出乎穆纯意料的是，宣爻不仅没有被吓到，反倒是笑了。
“不会。”笑声和紧张让他声音发颤，伸向对方的那只手也跟声音一样忐忑，却没有犹豫。
直到被穆纯回握住，接触到对方指尖微凉的温度，宣爻才逐渐平静下来。
他的声音也是同样。
“我不会放开了。”
回答他的是对方凑近自己耳畔的细碎声音以及落在自己唇角的轻吻。
第41章 赤子血.2.4
被人群裹挟着艰难地挤到街道另一头，对宣爻来说是又一种陌生的体验，对穆纯来说就却只是想去凑个热闹。等他发现不过是家新店开张仪式，好奇心立刻减半。在听到宣爻的肚子适时发出的惨叫声，他就立刻打消了仅剩的另一半念头。
宣爻来不及教训自己嚣张的肚子，穆纯就已对他露出鼓励的笑容，道：“走吧？吃饭要紧。不过要你来带路。我没有地图的时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路痴。”
二人离开拥挤的主道后，不知道是谁主动加快了步伐，近乎小跑着抵达了能解决饱腹问题目的地。
宣爻得到了穆纯毫不吝啬的夸奖，这家“全肉店”的味道和量大管饱情况也是。
“你上次说擅长烹饪，”快吃完时穆纯才对腮帮子鼓起来的宣爻主动提及，“我还有机会吃到吗？”
“唔！”宣爻在埋头苦吃的间隙应和，“不过……”
“可能要等到去首都圈”之类的话没来及的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
“那我们吃完就去吧？”穆纯相当积极，“我是不是该先带你去买些烹饪材料？”
“唔？”对方的反应出乎了宣爻的意料。
“你看看附近哪里适合买材料？我不太懂这些。我去找家可以烹饪的……叫什么来着？”穆纯问，“外租厨房？移动厨房？临时厨房？要不你自己找一下，我不太懂你需要的东西？”
“……”
有AI的前提下，会烹饪的人反而是少数了。宣爻对穆纯的“不太懂”并不吃惊，只是没想到对方这顿没吃完，居然已经预约下一顿了。但对方又好像只是一时兴起，毕竟在出发去买材料的途中，穆纯又瞄见了路边另一家店，瞬间就把买烹饪的事情抛诸脑后。
第二家能让穆纯二话不说就蹿了进去的店好歹有店名了，旁边闪烁的“手工糖果”副标牌也在佐证着店铺主营商品。
宣爻来不及从穆纯的童趣境界的震惊中回神，对方又把幼稚的程度略微降低了一些。
穆纯没有挑选那种小孩子特别偏好的可爱图案款式，更没有欣赏糖果制作的过程，而是选择了相对普通的却在另一层意味上更显童心未泯的圆形棒棒糖。其中一个是葡萄、芒果和西柚三种水果味混合，另一个却要了成年人才偏好的可乐和姜汁的混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