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死死的盯着顾晚洲,眼瞳里没有一点色彩。
“你就那么想死?”顾晚洲从高处的看着皓沐。
他实在太生气了。
越生气,整个人便越显冷淡,浑身上下散发着冬天一样的气息。
皓沐想说不是的。
可他控制不住,每到这种时候,他甚至连嘴唇都不愿意动一动。
他就那样,用死灰一般的眼睛看着顾晚洲。
手臂好疼啊。
后脑勺发凉的感觉让他太难受了。
于是他又摸起刀。
这个动作仿佛刺激到了顾晚洲的神经。
那一刻,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拎起皓沐的后颈,将他整个人往浴缸中按了进去。
冰凉的、带着血腥味的水猛然灌进鼻腔之中,顾晚洲低沉且愠怒的声音被水波扭曲,沉沉闷闷的传进耳中。
“清醒一点。”
就在皓沐感到几乎要窒息的那一刻,顾晚洲又猛的将他从水中拎起来,然后拉近他,近乎鼻尖贴鼻尖的。
“我只有你了。”
他是在提醒他。
也是……在恳求他。
皓沐微怔。
水滴沿着额头缓缓追坠下来,他的唇色本来就淡,失血之后显得更加苍白,薄薄的两片抿在一起,整个人尤为脆弱。
他从没听过顾晚洲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两个人的情绪都过于激烈了,反而成了某种无声的对峙,连呼吸都显得极轻极细。
许久之后,是皓沐先开口。
“哥。”
他的声音带着颤,滴落眼角的水珠正好停留在他发红的眼尾上,像极了眼泪。
就在此刻,顾晚洲的手一松,猛地捂住胸口,表情痛苦。
——他犯病了。
顾晚洲所饰演的角色本来就病入膏肓,每一次的发病,都是同死亡的斗争。
他不想死。
皓沐怔怔的,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他手足无措。
他和他的哥哥处于两种极端。
想死的人,总被人阻止。
想活的人,却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就在这样的一瞬间,他们交换了身体。
“咔!”
罗从连结束了这一幕的拍摄,“发挥很不错,一会再近镜头拍一下细节,晚洲过来一下,接下来两个地方要注意一下,给你讲讲,快点快点,赶时间。”
罗从连催得急,顾晚洲还来不及同皓沐说话,就被罗从连叫走,内勤助理小林赶紧替皓沐披上浴巾。
“沐沐,刚刚你演得也太好了吧。”小林跟在皓沐身边,满眼都是崇拜,“你在这等一会,服装师姐姐给你拿另一套衣服了。”
皓沐点点头,披着浴巾,乖巧的坐在小板凳上,视线却始终看着顾晚洲所在的方向。
小林在一旁闲聊:“刚刚你和顾老师的氛围感实在太强了,我的天,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接住顾老师的戏!你演技这么好,一直无声无息的真的是……”说着,小林想起了这两天网络上沸沸扬扬的舆论,义愤填膺道,“都怪魏成功,只会利用你!”
皓沐转向小林,眨了眨眼,眼尾微弯,没有多解释什么。
小林是喜欢聊天的,正想开口继续说,就见另一边,罗从连和顾晚洲讲完了话,顾晚洲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小林微微直起后背。
说实话,他有些怕顾晚洲。
顾晚洲平日里表情不太多,看起来总是十分严厉的模样,就算什么话都没说,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定在原地不敢动。
只是对上了眼神,小林就已经后背发毛,想要逃跑,甚至还想带上皓沐一起。
毕竟最近关于皓沐的纷纷扰扰挺多的,万一让顾晚洲误解了,那皓沐之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沐沐,我们……”
尽职尽责的内勤助理小林正欲找个借口拉走皓沐。
但他没有成功。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顾晚洲半跪在皓沐面前,拿起毛巾,仔细的替他擦干头发上的水,然后靠近他,额心贴额心的触碰他。
顾晚洲轻声问:“抱歉,刚刚有点用力,会难受吗?”
小林:?!
“不会的。”皓沐摇了摇头,笑眯眯的看向顾晚洲,“一会要补拍这一段是吗?正好一会试一下,晚上……”
小林:????
这一天的拍摄结束得十分顺利。
原本应该是和谐且顺遂的一天,在下班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插曲。
魏成功出现在拍摄场地外面,疯子一样大喊:“放我进去!!快点让我进去!”
“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请了个什么玩意儿?”
“顾晚洲!你就不想知道皓沐的真面目?!”
距离下班还差最后一场戏,大概需要三十分钟左右的拍摄时间。
魏成功却偏偏要挑这个点来闹事。
皓沐对此感到有些无奈。
魏成功连夜跨越两座城市,就为了来片场撒一回泼,说明他实在是没招了,要用这种方法来撒撒气。
伤敌五十,自损八千。
着实不是多明智的手法。
皓沐发现自己总是过分高估魏成功的手段和理智。
片场安保人员赶进来,拉开魏成功,魏成功往地上一坐,泼妇骂街似的指着皓沐:“赶不走我的,我偏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皓沐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在魏成功身上,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说,“罗导我们继续拍摄吧?”
罗从连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大家不用管魏成功,继续准备拍摄工作。
其他人也懒得去凑魏成功的热闹。
道理其实很简单,皓沐的真面目根本不需要他来揭露,都是成年人,他们朝夕相处,想要得知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需要通过别人的嘴巴。
更何况,魏成功的天坑合同已经在网络上闹得人尽皆知,现在来片场大闹,不用猜都能知道,必然是抱着不好的目的。
皓沐不搭理魏成功,片场里其他人也是持同样的态度,顾晚洲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
魏成功自己也觉得丢人,但是扭头就走会令他更丢加尴尬,于是他一咬牙,继续在片场大门口坐着。
门外来探班的粉丝也看到了魏成功,窃窃私语。
“好眼熟啊?”
“你不上网吗?昨天都已经被扒光啦,为了赚钱,故意天坑合同骗取签约,搞对照组,踩一捧一,很没职业道德。”
“那现在还来片场,是想怎样?”
“……谁知道呢?”
“他不觉得丢脸吗?”
“你觉得他还有脸么?”
“……好像也是。”
这些议论声一字不落的传进魏成功的耳中。
他平日里是最好面子的一个人,如今却被人当成谈资和笑料,这种感觉让他浑身爬满了虫似的难受。
但他咬咬牙,坚决不走。
虽然丢人,但至少能获得关注度,很快就会有狗仔将他出现在片场,并且大喊出来的话发上网络,他和皓沐如今都处于网友关注点的正中,势必会再次引起讨论,到时候,容他做文章的地方可太多了。
绝对不能让皓沐赢得那么轻松。
魏成功抱着这样的想法,观察片场。
情况显然对他不利。
罗从连始终是站在皓沐这边,范阳华又因为之前打电话的视频被偷拍,由此被恶意揣测,现在直接到摄像机后,根本不给魏成功可乘之机,片场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那开口只能在顾晚洲身上。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满肚子黑水的人,以他的地位,更不会将这种人留在身边。
皓沐当时用炉火纯青的演技和漂亮的脸把他骗了,必然也是用同样的方法骗取顾晚洲的信任。
毕竟没有人能够抵抗住柔弱和乖软。
正巧皓沐的电话响了。
于是,魏成功便趁皓沐离开接电话的时间,故意凑到顾晚洲身边,不停碎碎念。
“顾老师,你和皓沐的关系好像很亲近?”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从来没有观察过么?”
“他可从来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蠢,心里憋的坏水……”
“你不知道他当时是用什么方法接近我的,让我放松警惕放松戒备,利用我的资源!”
顾晚洲并不愿意搭理魏成功,只在仔细阅读手上的剧本,下一场戏也一样是情绪爆发的桥段,还是和此刻完全不一样的情绪,如何演绎还需要再好好推敲一下。
他完全没被魏成功的话影响,毕竟平时片场里也很吵,他已经习惯了。
——如果不是魏成功扭曲事实实在太离谱的话。
“你不想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隐瞒学历,隐瞒性格,就为了和我签约!”
“他从我这边拿到了资源,让他爆火的《猎线》也是我给他的,结果现在却在网络上这样诬陷我,你确定他接近你不是怀着其他目的?”
顾晚洲:“……”
他翻过一页剧本,淡淡道:“《猎线》是因为你要将他送给陈志乔,没有成功,才给他的剧本,我记得当时圈内都不看好这个剧组。”
“给他《猎线》剧本的时候,你心里都是什么想法?”
“学历和性格是你自己没有在签约前进行调查考核,事后发现处事风格和你相悖是你自己的问题,并不是皓沐的错。”
顾晚洲似乎很少在外人面前说这么多话,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每个停顿还都是偏向于皓沐。
魏成功瞪大眼。
这幅场景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网络上的,是诬陷么?”顾晚洲看向魏成功,眼神里并无过多波动,反而是多了几分没有任何掩饰的嫌恶。
见顾晚洲不为所动,魏成功一咬牙,直接说:“我知道你和皓沐在一起了,他当初骗我,难道不会骗你么?你那么相信他,你就没有问过他接近你的目的?”
顾晚洲合上剧本,看向边接听电话,边走进更衣室里的皓沐。
此刻的皓沐衣服还是湿的,贴在他的后背,走动中,隐隐勾勒出精致的后背线条。他实在是有消瘦,为了拍摄《假笑》,他始终保持减重状态,蝴蝶骨十分明显,整个人看着异常脆弱。
魏成功注意到了他的反应,勾起嘴角。
很显然,顾晚洲也十分在意这件事。
路惟之没有帮助皓沐,网络上的舆论却能被他凭一己之力带往对皓沐有力的方向,又是北城警方的刑侦顾问,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甘愿成为魏成功的对照组,还来接近顾晚洲,究竟有什么目的,顾晚洲怎么会不想知道?
也许从一开始,顾晚洲就在怀疑皓沐,只不过没有找到机会开口罢了。
魏成功继续添油加醋:“你不想知道么?或许你也是他往上爬的一块砖,吸血鬼么,我是第一个受骗的,你可不能……”
魏成功的话被顾晚洲一声不耐烦的“啧”打断。
对上眼神的那一刻,魏成功不自觉挺起后背。
顾晚洲的气场变了,沉重的气氛坠了下来,心脏仿佛在寒冬中被一只手紧紧捏住——顾晚洲脸上依旧淡然、没有过多表情,可魏成功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生气了。
“我无所谓他有什么目的。”顾晚洲收起剧本,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魏成功,语气很淡,似乎有某种警告意味,“如果能够被利用,那只能说明,我对他还有价值。”
魏成功傻了。
“你能理解我这种感觉,对、么?”
最后两个字,顾晚洲的尾音极沉,然后就像是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了似的,转身便要离开。
片场人来人往,魏成功独自一人愣在原地。
什么意思?
顾晚洲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想追上去,想好好问一问顾晚洲,身旁见证全程的内勤助理小林拉住魏成功。
“你还是别过去了。”小林到底还算有些耐心。
“为什么?”魏成功茫然。
“你听不出来么?”小林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急促,他的内心只想骂娘,这种傻.逼是怎么当经济人的?难怪能把自己的名声玩臭。
“什么?”魏成功看向小林。
“……”小林努力保持微笑,“顾老师的意思是,关、你、屁、事。”
魏成功:“?”
见魏成功还是一副茫然震惊的脸,小林再次耐心的、微笑的补充了另外一句话。
“管好你自己。”
皓沐的电话是林初涯打来的。
正好要更换下一场拍摄的服装,他便边走边接起了电话。
说实话,他真的很讨厌还在片场工作的时候接到林初涯的工作电话。
毕竟林初涯会打电话给他,就说明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没一件能够轻松解决。
中途,他回头,看到魏成功到了顾晚洲身边,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林初涯问。
“有人来说我的坏话。”皓沐的语气十分无奈,“真的是一件很没品的事。”
林初涯:“??”
“不过他可能会比较震惊。”皓沐继续说,“毕竟顾老师最喜欢我发疯的样子。”
“……”林初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得不说,他偶尔会震惊于皓沐的恋爱脑,皓沐总是很疯,谈起恋爱的时候更疯。
林初涯同样震惊顾晚洲的恋爱脑。
虽然他总是给两人送上机会,但确实没想到,顾晚洲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皓沐,和皓沐谈起了恋爱,而且,隐隐有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趋势。
毕竟顾·母胎单身·恋爱绝缘体·高岭之花·晚洲,生平唯一几次例外都是皓沐。
等等,之前顾晚洲心心念念的小男生呢?!
被皓沐两句话带偏了话题,良久,林初涯才想起来自己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恋爱问题一会再问。
“说正事。”林初涯提醒皓沐。
“好吧好吧。”皓沐走进更衣室中,关上门。
片场风大,更衣室的窗户平日里都是关着的,这会不知道是哪个工作人员忘了关窗,冷风不断往里灌,窗边的化妆桌被拂起的窗帘打得有些凌乱。
皓沐关上窗,单手一撑,直接坐到化妆桌上,听林初涯说话。
“监控录像拍到,贺南登上了亚洲一号。”
“在昨晚,我们和H市公安共同派人前去亚洲一号进行搜查,并没有发现贺南的踪迹。贺南要么根本没有上去,留下监控录像只是为了误导我们,要么就是上去之后,又在警方赶到之前,逃离现场。”
“嗯。”皓沐懒怏怏的应了一声,“我猜猜,你之所以给我打来这个电话,就是说明,你们接下来的行动不顺利。”
“亚洲一号——海上演唱会的举办场地,歌唱家怀承德的个人演唱会,他的脾气可不太好。”皓沐推测。
“是的。”林初涯的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警方上去搜寻时,亚洲一号正在进行演唱会的装饰和准备,他认为警方的行动干扰了演唱会的正常进行。”
说话时,林初涯想到不久之前的情景。
在亚洲一号上,怀承德老先生异常愤怒:“我不可能因为一段监控录像,和与演唱会无关的伤害事件允许你们在亚洲一号上肆意妄为!”
林初涯叹了一口气:“在有切实的证据之前,怀承德老先生拒绝配合警方调查。”
他不难理解怀承德老先生的想法。
毕竟老一辈的人很在乎一件事举办得顺利与否。
更何况这场演唱会盛大又重要。
但是拒绝配合调查,也就意味着演唱会无论如何都会进行下去。
——警方也没有任何理由叫停这一场演唱会。
林初涯打来电话的同时,网络是没有断开的,皓沐手机微震。
有人给他发来了消息。
来自路惟之的特助王小姐。
【Miss.Wang:皓沐先生,请问什么时候有时间?】
【Miss.Wang:想和您聊聊签约事宜。】
【皓沐:嗯?】
是路惟之要签他,现在怎么又让王小姐过来联系他?
王小姐似乎早就想到皓沐的疑惑,还不待他问,便回答道。
【Miss.Wang:不好意思,路总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
【Miss.Wang:公司刚接了新的商务,负责海上演唱会的全程直播。】
【Miss.Wang:你知道的,只有路氏集团拥有足够健全的设备。】
【Miss.Wang:签约的事情暂时交接由我负责。】
林初涯的通话还在继续,皓沐暂时没有时间回复王小姐。
“以你对贺南的了解,他能去哪?”林初涯问。
“如果是贺南……”皓沐一顿。
从亚洲一号失去踪影的贺南。
无缘无故打开的更衣室的窗子。
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似乎是要印证他的想法,鼻端突兀的飘来一股刺鼻气味。
下一刻,角落处传来脚步声。
不轻也不重,那人似乎没有想要掩藏自己行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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