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缚心后背一颤,像是骤然才回过神,无法被感知的滚烫瞬间遍布每一寸神经末梢,他一声惨叫,飞快逃离火海。
“祁然,祁然!”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燃起大火,清醒的第一刻,他只想知道燕祁然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房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是他!”
“快点抓住他!”
“别跑!H市不允许燃烧烟花爆竹,怎么混进来的!你给我站住!”
保安队注意到了皓沐。
也没有办法注意不到,皓沐就站在所有烟花的正中央。
皓沐没有任何犹豫,飞快离开,烟花依旧在燃放。
头顶烟火,身后是气势汹汹的保安们,皓沐跑起来没有半点紧张感,眼神里全是兴奋。
“啊,林初涯,我正在被追!”
“对了,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燕祁然利用声音和画面进行暗示,让三位死者‘自杀’——如果真的是这样,我认为,可以进行并案处理了。”
“燕祁然,就是教会楚溪用暗示手法杀人的幕后者。”
烟花绽放,惊天动地给H市的天空染了色。
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燕祁然站在黑暗之中,他的眉眼被阴影遮挡。
他没有见证董缚心的死亡,计划被中断,警方也很快就会根据这件事找到他身上,可他脸上却全然没有事情败露的沮丧。
耳边传来脚步声,一道身影快速掠过,后面一队保安追着他。
燕祁然一个侧身,将自己藏进阴暗中,嘴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你果然很有意思。”
燕祁然的声音很低,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难怪白鸽不愿意动你。”
“不能在城市中燃放烟花爆竹,害人害己,现在你被带到这里,你开心了么?!”
H市市中心派出所,皓沐正在被年长的警察进行严肃的思想教育。
“对不起。”皓沐的认错态度十分好,保证书也写得整整齐齐,诚恳的往前一递,老民警一时无法继续输出大道理,他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还是个明星呢,万一被拍到岂不是就塌房了?”
“我一定改,我保证。”皓沐抬起眼,满脸都是真情实意。
值班室外,漂亮的女人不断看着表。
女人很高,一头长卷发,妆容精致,着装得体却又不失个性,一双大长腿惹得路过的年轻值班警员们频频侧目。
大半夜等候在派出所外面,必然是有事的,正想过去问问情况,值班室的门打开了,女人表情冷淡的走了过去。
皓沐看到女人,眼眸便弯了起来:“贺南!”
这段时间,贺南一直在H市出差,皓沐已经好些日子没和贺南见过面了。原本打算过几天找个时间一起在H市吃个饭,但没想到,叔侄俩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女装在外,贺南用的是假声,他屈起手指在皓沐脑袋上敲了两下。
接到派出所来电并听到原因时,贺南无语得说不出话。
“违规燃放烟花爆竹?”
“没有的。”皓沐同贺南一块离开派出所,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
见到贺南,他的心理很开心,但他的身体还是觉得很累。
他的体力还算不错,只是现在已经很晚了,白天又拍了一整天的戏,晚上进行了直播,放了烟花,还被保安追着跑,体力再好也经不住这么闹腾。
皓沐眨了眨眼睛:“不过的确是好事。”
被逮到派出所时,皓沐听到了消防车的声音,然后便是救护车的警铃。
他的推测大概率是对的。
燕祁然试图以暗示的方式,让董缚心自焚而亡。
不过消防车和救护车来得及时,董缚心应该没有大碍。
只是……
皓沐回头,小区的高楼哪怕在市中心也格外显眼。
只是,燕祁然今晚大概是找不到了。
“送我回去吧,贺南。”皓沐揉了揉眼睛,声音懒懒的,他真的太困了,剩下的夜就交给林初涯熬吧。
贺南无奈的叹了口气,夜晚的街上冷风刺骨,呼出的起都白蒙蒙一片,他摘下围巾,仔仔细细替皓沐围上,不让一丝冷风冻到皓沐,接着两人一块上了车。
而在另一个角落。
身穿绿色马甲的狗仔缩回小巷之中,他不断翻看着相机刚拍到的照片,微弱的光线印上他的脸。
照片中,皓沐同漂亮女人暧昧的挨在一块,女人目光宠溺,替皓沐围上围巾,两人一起上了同一辆车。
几张照片之后,是另一组狗仔无意中拍到的照片——
皓沐穿着和平日里完全不同,浪里浪气,他正在会所之中,手里端着酒杯,灯光落下,他几乎和会所中的气氛融为一体。
夜店咖,偷偷恋爱,拍戏过程中私会女友……
不论哪个拎出来都足以让他塌房,名声一落千丈,出走一大批粉丝。
更何况这些照片,还有不少能够做文章的空间。
以皓沐如今的人气和流量,不论是魏成功还是路惟之都不可能让这组照片流露出来。
必然能够卖出好价钱!
狗仔捂住嘴,兴奋的声音从指尖漏了出来。
“要发达了!!”
抵达剧组酒店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
酒店安安静静,就连前台的姑娘也打起瞌睡。
皓沐告别贺南,回到房间中。
罗从连给他们安排的是公寓式房间,一室一厅。
房间门是关上的,但顾晚洲在客厅留了一盏灯。
皓沐洗漱之后,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中。
罗导是个相当较真的人,说要让他们睡一张床,那就真的是一张床,多一床被子也不会给。
顾晚洲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左半边,将右半边的位置留给皓沐。
皓沐小心翼翼的爬上床。
他并不想吵醒顾晚洲。
第二天的顾晚洲的拍摄任务比他更重些,皓沐的戏从下午开始,这也是他能够在今晚出门寻找董缚心的原因。他会全心全意去完成顾问的工作,但是同样不会因此而耽误剧组的拍摄。
顾晚洲上午要拍一场从高楼坠落的戏,要上威亚,下午或许还要去海边——明天的天气预报显示相当适合那场海边戏的拍摄。
为了保持第二天的拍摄状态,顾晚洲今晚不能熬夜。
皓沐躺在顾晚洲身边。
他喜欢悄悄看顾晚洲的侧脸。
鼻梁很高,嘴唇轻抿,眉头微微皱着。
房间里开着暖气,轻微的嗡嗡声在耳畔盘旋,不知不觉,整个房间燥热了起来。
皓沐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这是他们同床共枕的第二个晚上。
皓沐在心里想。
不,其实是第三个。
在过去,他们也曾有过面对面躺在一块,度过一整晚的经历。
不过当时的场景并不是酒店房间,没有柔软的床和温暖的软被。
他们躺在一片已经潮湿的仓库之中。
那是一场由爆.炸物引起的熊熊烈火。
仓库中本就存放了不少易燃物品,火焰迅速蔓延,就连灭火都花了极长的时间。
现场一片混乱。
皓沐和顾晚洲就躺在地面之上。
他们刚才离爆.炸的地方太近了,顾晚洲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皓沐,用后背承受了沉沉袭来的火焰。
——他受伤了,冲击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变得一片漆黑。
或许正是视觉的突兀消失,听觉反而在一瞬间变得灵敏。
他听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医护人员的呼喊声,还有身边逐渐变得微弱的呼吸声。
“你看着我,不要睡着。”
皓沐记得,顾晚洲当时这么对他说。
那时候的皓沐也受了伤,他觉得呼吸困难,眼皮也十分沉重,但他还是努力抬起眼睛,望着顾晚洲。
他说:“你这么帅,我弯了怎么办。”
“那你可以来找我。”顾晚洲也没有太多力气说话,短短一句话而已,缓了很久,“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那你会把我忘了。”皓沐说,“你根本就没有记住我的脸,我们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你不可能记住我的脸,这是心理学常识。”
“更何况,这几天你看到的是灰头土脸的我,其实我长得也很不错,可惜没有被你看到。”
顾晚洲沉默片刻。
他的确没有记住这位男孩的脸。
在他很想认真的看他一眼时,他却因为爆炸的冲击而失明了。
于是,顾晚洲说:“但我不会忘记你。”
他靠近皓沐,同他额心相抵,这个姿势真的太近太暧昧了,是能够分享呼吸心跳脉搏的距离,即使他们现在都十分虚弱。
——那是在潮湿仓库中的画面。
此刻,皓沐悄悄移到顾晚洲沈面,额心抵上他的额心,轻声喃喃。
“我来找你了。”
他有很多事没有对顾晚洲说。
比如说,我们曾经见过面——不仅仅只是在公交车劫持事件之中。
还有一年前。
他的父母被白鸽杀害,他在医院中醒来,带着满身未曾愈合的、狰狞的伤口,近乎发疯的跑出医院的那一刻。
他被一个人拉住了。
车流来来往往,他身着病号服站在马路中间,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他。
在他差一点压抑不住大脑之中疯狂的想法,差一点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那一瞬间。
“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我只有你了。”
夜很深。
酒店里的网速终于在深夜正常了起来,顾晚洲的手机自动连接网络,应用商城自动更新。
他平时比较懒得打理手机,通通设置成了自动模式,只要连接上无线网络才会自行更新。
于是,几分钟之后,某个许久未曾打开过的、因为版本过于老旧而被暂停使用的微博助手成功升级成最新版本,并在更新完成那一刻跳出了消息提示。
【您关注的账号用户2307892重新上线啦!】
【您关注的账号用户2307892提交了实名验证,恭喜您,很快就可以再见到对方啦!戳我私信ta吧!】
天气如预报一样适合拍摄,顾晚洲和A组拍摄导演前往海边。
皓沐今天的戏比较少一点,四点多就结束当日的全部拍摄。
回到酒店,皓沐先回了会信息。
《猎线》马上就要更新大结局,剧组计划在播出大结局之后,和网友粉丝们在微博上进行互动。
运营组的成员正在和皓沐沟通到时候的互动流程。
对于《猎线》大结局,微博反响热烈,皓沐逛了逛微博广场,提了些想法,又顺便点去审核界面——之前的实名制信息还在审核,等待运营组回复消息的间隙,皓沐又去看了魏成功和林途的动态。
以前这两位还会时不时蹦出来找点存在感,但进入《假笑》剧组的这几天,两人安静如鸡,仿佛从全世界都消失。
现在没动静,可不代表之后没动静。
——或许动静还不会小。
皓沐暂时不想思考魏成功和林途的事。
案件调查仍在继续。
董缚心再次被带到问讯室时,比上一次还要茫然,那一场大火的给他带来的伤害并没有消散,整个人呈现某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当林初涯将公立医院的检查报告和专家结论告诉董缚心后,董缚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你并没有得血癌,你的一切报告都是假的,身体的异常反应全是药物作用,全都是燕祁然的手笔。”林初涯将检查报告递给董缚心。
董缚心先是抬起头,直勾勾的看林初涯,那一双让万千粉丝沉迷的眼睛像是在剧烈震颤,他猛地站起来:“不可能!祁然怎么可能害我!”
对于林初涯那离谱到无以复加的话,董缚心愤怒至极,以至于忘记了如何控制情绪。
“你们还是怀疑我们是不是?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问讯是这样问的么?我说了我和欢送会没有任何关系!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你们现在是要干什么?!为了自己的考评,为了破案率,直接开始编造事实?!祁然不可能害我!不可能!”
林初涯没有说话。
他将董缚心带到另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往往都是单向玻璃。
董缚心能够看到里面正在被审讯的人,里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董缚心愣住了——他认得审讯室中的男人。
他的主治医生。
这位就职于私立医院的医生似乎对自己被带到这里并不意外。
“不关我的事。”那位医生拿出一个U盘。
负责问讯的警员连接U盘,一段被隐藏许久的监控录像播放出来。
录像里有两个人,一左一右,似乎是坐在餐桌上。
左边那个人,董缚心不可能不认得。
——燕祁然。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么?”
林初涯将一边耳机塞进董缚心耳中,他听到了燕祁然的声音。
“几片药而已,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操控他。”燕祁然对那位医生说,“你难道不好奇么?药物对身体的影响,又能多大程度影响到一个人的内心?”
“我很好奇。”医生回答,“但我并不敢。”
“没关系,你只要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就够了。”录像中的燕祁然收起放在桌面上的几片药。
“他真的太幸运了,幸运到让我觉得妒忌。”
“我一开始想毁了他的,可是他的运气太好了,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够峰回路转。”
董缚心浑身一颤,怔在原地。
他想起刚出道的时候遇到的几次危机——
他一直以为是燕祁然帮他解决的。
没有想到,燕祁然一直想毁了他。
“我真的很想知道,毁了一个幸运的人,让他一步一步成为对你言听计从的木偶,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燕祁然笑着,他转过了头,眼神直直的望向摄像头的位置,露出与平日无异的温柔笑容。
“缚心。”燕祁然对着摄像头说,“我爱你。”
那是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能瞬间让人沉浸他的笑与告白之中。
可在场的所有人却感到一阵恶寒。
——他知道有这样一个摄像头,也知道将会有这样一条视频,他也知道,这一条视频,或许会被董缚心看到。
燕祁然,他从来不担心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也无所谓他的行为被发现。
他将埋藏在温润婉和的爱意之下的、赤/裸/裸的恶意毫无掩饰的表露出来。
燕祁然的状态太奇怪了。
“为什么?”问讯室中的警员问那位医生,他知道医生能够回答出来。
医生并没有想要隐瞒任何事情,往椅背上靠了靠,开口:“因为真正得血癌的、快要死去的,是他,燕祁然。”
“他说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董缚心扯住林初涯的手,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用了太大力气,手指捏得泛白,许久之后,他才松开手,一步一步后退。
“不可能,不可能……”
他如此喃喃着,直到他抵住了墙角,退无可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神魄,魂不守舍的就要往外跑。
他可以走,警方只是想问燕祁然的事而已,没有权利扣住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为什么?
他也想知道!
董缚心觉得自己要疯了!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腕。
手的主人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冬日晚风的寒凉。
“董缚心,你不能走。”
不是林初涯的声音,但是很耳熟。
心理状态能极大程度影响一个人的身体状态,此刻的董缚心像是没了机油的玩偶,每一个关节都卡顿得几乎无法行动。
董缚心的身体是僵硬的,就连抬起头的动作也异常僵硬。
“皓沐?”
他认出了握住他的人,震惊带来的大脑卡顿让他片刻后才开始感到疑惑。
“你怎么在这?”
皓沐没有立马回答。
他翻过董缚心的手,让他手背朝上,拇指不轻也不重的在他手背上摁了摁。
这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手背和手心传来的触感能够让一个人快速平静下来,
“好点了么?”皓沐轻声问。
董缚心微怔,像是不知道皓沐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又像是不知道皓沐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你差点踏进了火里,不是么?”皓沐笑了笑,仿佛在聊一个类似于“今天吃了什么”的话题,然后,他又说了五个字。
“是我救的你。”
董缚心的手一颤。
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大脑已经替他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他的餐厅不知道为什么着了火,他失了神,被操控般踏入火海之中,感受不到火焰的灼灼高温。
直到烟花在他耳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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