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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师尊多有病(何处是吾乡)


话语中的意有所指让闻厌不禁偏头看了自己师尊一眼。
又是一阵寒风刮过,贺峋掩唇咳了几声,黑沉的眼珠仍落在闻厌身上,探究和考量掩在其中,若隐若现。
闻厌像是没有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嗯了一声,反而离人更近了些,笑了笑:“那我要跟紧师尊了。”
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凉爽的水汽,万绍率先钻进了地下暗河的入口。
溶洞里光线昏暗,顶部时不时有水珠低落,万绍打着火引,艰难地分辨手中的地图:“还要再往里走很远才到暗河。”
万绍的身影在闷头往前走,闻厌没有跟得很紧,贺峋又是一直照顾着自己徒弟速度走在人身边,于是两人逐渐和万绍拉开了距离。
闻厌走着走着,和人贴近了些,抬手拉住了贺峋宽大的袖口,软声道:“这里好黑。”
徒弟的话一下就把贺峋的注意力拉了过去,他闻声把火引又拨亮了些,眼瞳映着温暖的火光:“这样会好些吗?”
溶洞内被照得明亮透彻,盖住了暗中见不得光的一切,所以也没人发现随着他们走过,暗处接连亮起了幽幽符文,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慢慢织成一张严丝合缝的网。
闻厌扬起脸对贺峋笑笑:“好多了。”
在地下七弯八拐地绕了一会儿,眼前终于豁然开朗,潺潺水声在耳边响起,暗河终于出现在一行人眼前。
河面水波粼粼,在暗处也泛着银光,在地底深处轻轻流淌着,宛如一条柔和的银带,在河道的转弯处蓄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温热的水蒸气萦绕其上,晕出一片梦幻般的色彩。
万绍第一次来此处,连连惊叹:“好漂亮!就是此处了!”
他转向两人,拿出一个造型小巧的琉璃盏,讲解道:“等会儿在水中运转心法就可以解开蛟毒,但压抑多时的修为也会在此时暴涨,需要暂时将其引渡到这个法器中,等气息平稳后再引回体内,否则经脉很可能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压力,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贺峋点头,已经清楚了接下来的流程,走上前一步步没入那一汪池水中,玄色的衣袍霎时在水中逸散开来,铺开一片阴影。
万绍位于前方,和人口述着心法。
琉璃盏就浮在半空,随着心法开始运转,经脉中的阻滞一点点散去,浑厚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银色的河水与从体内渗出的毒素相溶,漫漫化成暗红的颜色,像是鲜血一般。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眼看蛟毒已经清除,可以把法器中盛着的灵力重新引回体内。
万绍正要开口,突然从旁伸出来一只手把琉璃盏拿到掌中。
手指纤长,握着暗色的琉璃盏时,明暗对比下更显一种阴森森的冷白。
手的主人不陌生,正是开始后就一直沉默着的闻厌。
他握住琉璃盏的那一瞬,密密麻麻的符文从洞壁接连亮起,纵横交错的符咒连成一个浩大完整的法阵,无形的气流涌起,有某种强劲阴冷的力量把此处严丝合缝地禁锢起来,接着整个地下溶洞中忽地光线大亮,映照出了他此刻亮得惊人的双眸。
闻厌弯起唇角,脸上满是得偿所愿的餍足,漂亮乌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贺峋,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闻,闻公子……”万绍要被从天而降的变故吓傻了,结结巴巴道,“我知道你很着急,但现在还没结束,那里面的灵力要……”
“结束了。”笑意从唇边漫上眼底,闻厌的笑容越来越大,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师尊,一字一句,再次重复道,“我说,结束了。”

一声轻笑响起, 来自仍旧闲适立在水中的贺峋。
他靠在池边,似乎对自己徒弟这番极其突然的、不同寻常的举动并不意外,在对方有些扭曲的眼神中近乎纵容地笑了笑, 还有闲心提醒万绍道:“我劝你现在就走,再晚点法阵会彻底将这里封锁,到时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
万绍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缓过神来, 犹豫了一霎,就猝不及防撞上了闻厌扫过来的视线,狠狠一激灵, 赶紧跑了,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卷入这两个疯子中间。
那承载着贺峋所有修为的法器就被闻厌握在手中,没有任何要还给他的打算,挑衅般掂了掂,翘着嘴角,径直收入囊中。
闻厌脸上笑容洋溢,一步步向人走去。
刚靠近, 就被人拽着手腕也一同拉入了池水之中。
“哗啦——”
飞溅的池水浇了满身, 暗红的池水挂在脸上,像蜿蜒的血迹。
毫无征兆的,针扎般的刺痛当即从与池水接触的地方涌上来,密密麻麻地席卷全身。
闻厌当即难受地哼了一声,抬手抹去一头一脸的水, 当即要撑着池壁上去。
然而贺峋已经按住他的手扣在了背后, 就像安静蛰伏已久的野兽突然亮出了獠牙, 把闻厌打了个措手不及。
闻厌有些疼懵了, 哪怕对方此时的修为已经低得忽略不急,一时也没有睁开。
“舒服吗?”贺峋低头, 鼻尖亲昵地蹭过他的脸颊,“刚进来时,为师就在想,如果是你下了水,肯定早就喊着要上去了。”
灼热的吐息洒在耳侧,贺峋轻笑着,看着那截因为疼痛而绷直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青筋浮现,透着用力到极致的脆弱,目光灼灼道:“小没良心的,好歹也算是为你挡的伤,到头来还被你抓着利用。”
周身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呼吸间满是压抑的危险之意,在被眼前人一口咬上颈侧的时候,闻厌倒抽了口冷气,发懵的脑袋终于反应过来。
被反扣在背后的手指一动,已经彻底成形的法阵中符文涌动,盘曲交错成粗壮的锁链,猛地缠绕上眼前人,瞬间就限制住了贺峋的行动。
令人窒息的桎梏被强行破去,闻厌第一时间就撑起身脱离了这潭诡异的池水,活动了下被反剪在背后的双手,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上面淡红的印子。
“唔。”贺峋在被人拽着衣襟扯到眼前的时候还是眉眼弯弯的,调笑道,“厌厌要报复回来了吗?”
他垂眸去看霎时缠上自己四肢的锁链,流动的符文漆黑狰狞,活动时自虚空中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看起来非常熟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贺峋笑吟吟地开口了,“这个好像还是我教的吧?”
被锁链束缚着的手握上正扯着自己衣襟的手,指腹旖旎地抚摸着对方的手腕内侧,贺峋笑道:“厌厌就这样拿我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嗯?”
他偏头在那用力到泛白的指节上轻飘飘地落下一吻,语气含笑:“这样为师可是会很伤心的啊。”
熟悉的微凉温度透过柔软的唇瓣落到手上,让闻厌情不自禁地一抖,然而很快激动的战栗也漫上心头,轻而易举地填满了整个心脏,攥着人衣襟的手也跟着轻微地发起抖来。
兴奋的发抖。
他半蹲在池边,衣裳全湿,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暗红的水,乌黑的眼眸闪着亢奋得过于不正常的光,缓缓地咧开一个笑容:“活该。”
贺峋就叹气,和那些头疼自己徒弟太过于叛逆的师尊一样,无奈地笑:“厌厌如此处心积虑,就为了把我困在这里,为师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他扬了扬腕间的锁链,听哗啦声响,然后拢住了对方轻微发颤的手,抬眼,好整以暇道:“想了多久了?”
贺峋的神情一直是处变不惊的,哪怕在关键时刻被徒弟横插一脚,导致现在几乎修为尽失,也像在陪自己徒弟玩些无伤大雅的小游戏一样,笑眯眯地猜:“从决定来兰城的那一刻起?”
“不对。”闻厌歪了歪头,笑道,“师尊再猜?”
“哦?”贺峋意外地挑了挑眉,“那为师的好徒儿是什么时候存了这欺师灭祖的想法的?”
四周场景正随着两人说话间而逐渐产生变化,潮湿简陋的空间像被抹去的画布一样,一点点显露出真容。
两侧的石壁上嵌着斗大的夜明珠,映得整室辉光,起居用具一应俱全,款式精雅别致,床帐轻轻飘荡着,暗河穿流而过,宛如浑然一体的布置。
一看就不是突然起意能够办到的。
“我很多年前就来过兰城。”闻厌道。
当时万家家主,也就是万绍的父亲,曾带他来这里看过。
此地归属万家,是世人罕知的疗伤圣地,当时对方把这作为其中一个条件,想让他能够帮万家和仙门第一大派广云宗牵线搭桥。
然而他来到这里后,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那条闪烁流光的暗河。
而是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的人影。
当长久地处于地下时,就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似乎尘世间的所有都已经离自己而去,极冷极静,压抑得可以把人逼疯。
然而若是能有另一人在身侧,无边的沉寂又无异于亲密的永恒,没有人能打扰,哪怕各怀鬼胎,也只能共处于一个空间中,纠缠着,折磨着,没有人能离开。
那一瞬间,闻厌心中闪过了种种不能与人道的极端想法。不过他在这里待了很久,最后还是拒绝了。
因为能引起他联想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刹那间闪过的构想已经深深地刻进脑中。
闻厌嗓音甜甜地唤了一声师尊,像是完成了某样极难的事情后求贺峋夸奖一般,对人道:“这里离魔域那么远,你用不了任何借力,那些讨厌的正道也找不到这里,没人会打扰我们。”
贺峋赞许地嗯了一声:“厌厌很会选地方。”
从善如流,温声细语,对自己徒弟毫不吝啬夸奖。
闻厌很开心,撒娇一般嗔怪道:“师尊,您真是太难对付了,我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您发现了。”
“说实话,这一路上装得还挺累的。”闻厌笑,“师尊喜欢吗?”
贺峋便也跟着弯起眼眸,抬眼一寸寸描摹过眼前人的眉眼。
褪去了柔软温顺的伪装后,闻厌的眼角眉梢间锋芒毕露,乌黑的眼眸带着胜利者的矜傲从上往下地看着他。
藏不住的野心勃勃。
他这徒弟从来都是如此,没有主动服软的道理。
贺峋弯着嘴角想。
所以最后一点点破去对方的攻势,看人惊惧交加,迫于无奈软着嗓子认错求饶,却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才更为有趣……
“虽然按照世俗的定义来说,我这时候应该说你的每个样子我都喜欢……”贺峋说到最后放轻了嗓音,像在蛊惑人凑近。
闻厌本无所谓从对方那里获得什么答案,如今赢家是他,无论他说什么,他的好师尊都没有置喙的余地。然而眼前人那颜色浅淡的薄唇开合着,让他又控制不住逐渐俯下身去。
于是就听到了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音在耳畔响起。
黑沉的眼瞳深不见底,贺峋缓缓的,把每个字都愉悦地品味过一遍后般,对人道:“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厌厌,你这样会更让人想把你□□在床上。”
灼热的气息贴着耳骨响起,让闻厌条件反射地一抖。
他眼一瞪,羞恼的红晕刚浮上耳尖,耳垂就被人偏头含住了。
闻厌闷哼一声,与这种感觉伴随而来的是再熟悉不过暗示意味,刹那间过往的经验自心头席卷而过,出自本能的恐惧让他在此刻脑中空白了一霎。
他扯着人衣襟的情不自禁松了力,贺峋便顺势而上,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探身落下了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
唇瓣相触的瞬间,啮咬的刺痛自唇上传来,闻厌下意识抗拒地微微偏过头,然后眼角余光倏然瞥见了符文纠缠而成的锁链,幽幽冒着黑气,就缠绕在贺峋的手上,悠远地往外延伸,将眼前人严丝合缝地限制在这个完全由他掌控的空间中。
“唔——”
闻厌就和突然回魂一样,直接用力把人往水里按,看对方乌黑的发丝倏然散了满池,一连串的气泡从池底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眸中冷意与怒气交织。
气自己屡次三番都被对方同样的招数唬住,更气自己怎么都摆脱不了那植根心底的恐惧,哪怕对方此刻早已不同以往。
闻厌神色漠然地看着从池底冒出的气泡越来越少,频率越来越弱,才松了手。
“咳咳咳!”贺峋的脸色青白,时不时呛出一口水来。
在咳嗽的间隙,他半是纵容半是无奈地想,自己的小徒弟真是喜欢突然翻脸玩偷袭。
这个习惯很不好,要改。
但起码现在自己徒弟是听不进去的了。
闻厌脸上不见半点愧疚之心,在池边冷眼旁观,挤出一个半真不假的笑容,反唇相讥道:“可惜师尊现在不能如愿了。”
然后他就对上了自己师尊看过来的眼神。
那人的头发完全被水浸透,有暗红的池水顺着身前的发梢滴落,鬓发紧贴着侧脸,勾勒出线条凌厉分明的轮廓,还有血一般的池水也挂在长睫上,眼一眨,就滚落一道道暗红的痕迹,给他整个人都染上了阴沉之气。
贺峋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幽黑的眼瞳衬着充血的眼白,牢牢地锁在某个人身上时,让人瞬间会从心底窜起一股凉意。
他一把抓住了闻厌本能缩回去的手,在满身血色中笑道:“厌厌这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第41章
属于对方的冰冷体温传来, 闻厌在刚接触到贺峋的手时便是一颤,然而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翻涌让他蓦地沉下眼神,手背青筋突起, 瞬间爆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当即将人从池中拽了上来,一把惯在了地上!
闻厌反身跪在对方身体两侧, 俯身死死地盯着自己师尊。
眼尾被席卷而来的愤怒烧红了,晕出一抹艳丽的颜色,落在贺峋眼中时, 让他禁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厌厌,你这是虐待——唔。”
闻厌按着人的手往咽喉处一抵,把对方调笑的话音全都强行卡了回去,咬着牙道:“我忍了十年,师尊。”
“我后悔了,从十年前那晚开始,我就后悔了。”闻厌红着眼睛, 越来越鲜艳的红色已经让人有些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
抵在贺峋咽喉处的手掌松开又收紧, 贺峋从头至尾都配合地任自己徒弟放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饶有兴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改变。
闻厌低头,便能看到狠心在他生活中消失了十年的人就在自己眼前,眼眸仍旧黑沉幽深, 看着自己时会蓄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温和宽纵, 但暗沉扭曲的符文流动着, 在那人身上组成牢不可破的锁链, 隔绝了温柔背后的所有危险。
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再也不会离开。
哪怕如此,闻厌还是情不自禁地越来越俯身往下,似乎极度缺乏安全感,只有真切地触摸上对方的温度时才能让他不那么患得患失。
他沉醉在那双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中,喃喃道:“师尊,你怎么能抛下我十年?我恨你,这十年来,我恨死你了……”
贺峋嗯了一声,抬手搭上闻厌的脊背,随着手掌一寸寸拂过,能够显而易见地感觉到僵直的脊骨在抚摸下松懈下来。
“所以厌厌一发现机会就动手了?”贺峋语气平和道。
“我为何不做?”闻厌还撑在贺峋的上方,唇瓣若即若离,呼吸间有暧昧的气息擦过,只要任何一人稍稍往前一点,就能打破这摇摇欲坠的平衡。
“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天时地利都有了,我为何不动手?!”
水汽泛上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闻厌说话时又满是锐利的锋芒,水雾后的眼眸似乎在刹那间闪过了无数种情绪,矛盾又孤注一掷。
但下一刻这些都沉寂下来,闻厌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度愉悦的笑容,宛如拿到了最渴望的玩具的孩子,满心喜悦。
他慷慨地向人一一解释,自己是怎样一步步引得对方落入这步田地的。
“在去兰城的路上我就想着怎么动手了,在您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件事还真不容易。”
“幸好,我赌赢了。”闻厌笑眯眯地道,“师尊,很遗憾,您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好吧,愿赌服输。”贺峋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嘴角一弯,无奈地笑道,“厌厌想要把我怎么怎么样呢?”
闻厌放任自己沉浸在铺天盖地的餍足和欢欣中,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抬手圈着人脖子,被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时愉悦地眯了眯眼,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一如贺峋对自己徒弟那非同寻常的占有欲,闻厌同样不遑多让的情绪终于在人眼前露出了冰山一角。
贺峋的衣服湿了,原本温热的池水随着时间流逝变得冷冰冰的,抱上去的时候并不舒服。
但闻厌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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