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时贴到余晏耳旁谈笑风生,沉静得宛如下一秒大爆炸都能气定神闲。
而余晏自始至终都保持专注,他的目光紧盯着拍卖师,每一次加价都经过深思熟虑。
对于场上的人来说,每一秒都如同熬过春夏秋冬更替般漫长,但其实不过过了几分钟。
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九千八百万,即将突破八位数大关。
放弃竞拍的贵宾则一个个翘起脚看这场大戏。
就在这时,闵智突然沉默了下来,手部动作透露出一丝犹豫,声孔里老板的声音说,停止竞价。
“一亿,价格回到Mr Xi手中,还有没有要加的。”拍卖师声音高昂,“没有要加价的我就落锤了,Min zhi决定放弃,ok,mark也放弃。”
她精致的五官飞扬起来,咚咚两下锤到所有人心上,“成交,恭喜Mr Xi拍得西周青铜鼎,一亿,号码牌7022,祝贺您拍得压轴作品,本场拍卖到此结束。”
灯光璀璨转为暗淡,拍卖师成功落幕,人们的低语声交织成一片,那股紧绷的弦终于是松弛下来了,有默契的一般,齐刷刷看向二楼贵宾席。
余晏彬彬有礼起身,他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掌声中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各自散场后还可以去展会参观,晚上苏富比也会定晚宴邀请今日参拍的贵宾参加。
余晏悄然呼出一口气,缓过劲来才发现肩膀肌肉已经僵得有些发酸了,他对席澍说:“咱们也去逛逛吧。”
席澍瘫倒在椅子上,耍赖:“刚刚我太紧张了,现在腿发软,要你拉我起来。”
余晏无奈弯腰,两只手一齐抓住席澍伸过来的胳膊,“你就继续框我吧,刚刚我看你眉毛都扬到发际线了,还紧张,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瞎说。”席澍很配合,被轻轻提溜下就起来了。
“去看看展品,顺便把金碗和天蓝盘的钱先付了,让他们寄回去。”
余晏狡黠地笑了下:“还是你厚脸皮。”
席澍冤枉极了,“要不是你这的好师伯,我至于吗,得标后赖账不付款拖延时间,亏他也想得出来,我保证金可是交了整整一百万刀,全泡汤了。”
人声鼎沸。
余晏却不掩饰地回握了席澍的手,他们俩都很喜欢十指紧扣这个动作。
“师伯的意思是,苏富比明知鼎的来源是偷盗,沟通后也不肯松口,那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就得把武王鼎拍卖搅黄。”
席澍至今仍记得那慈眉善目小老头,脸不红心不跳说,“既然他们不愿意开门,那我们就把窗砸了,老祖宗诚不欺我。”
他嘟囔一句:“光我丢人了。”
余晏明知他是演出来的,还体贴抽出方巾拭去他鬓角的汗:“那就把这个丢人的名气转接到我身上,录制视频一清二楚,反正也是我举的号码牌。”
“瞎说。”席澍歪头,“我就说是替我爹来拍卖的,叫苏富比上门找我爹要钱去,反正他本身就想把鼎拍回去捐给博物馆的。”
他坑爹起来毫不客气。
余晏好笑:“真有你们的。”
展会内,一排端着实弹的安保人员还是挺唬人的。
本次华国专场已经成功落幕,展会内陈列了三天共六千余件作品。
从殷商时期的松石古玉到清末的首饰绣花衣,这场拍卖,是一场财富的较量,更是一次失落文物的展示大会。
两人并肩而行,走得很慢,目光流连于在熠熠生辉的物件上,它们每一寸都蕴含古人的灵巧手艺。
今天之后,它们又会越过无边辽阔的海岸线,跨过茫茫太平洋奔向世界各地。
闵智眼尖,一下就窥到了他们,他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心下掠过些许猜想,走上前率先开口:“席二少,您好。”
席澍不认识他,不咸不淡道:“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闵智微笑着回应:“我是王石董事长的助理,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七八年前跟您在酒会上有一面之缘。”
七八年还能记得,这也是够瞎扯的。
席澍:“哦——。”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二十多岁时别提多傲了,有印象估摸着也不是好印象。
闵智被堵了回去,他还是笑着:“董事长本来还想拍回去捐了的,没想到给您截了个正着。今天这场竞拍还真让我过了把瘾,虽然我没帮董事长把鼎拍回去。”
“王叔叔承让了。”席澍捧了一下。
闵智眼珠在两人之间转悠:“您二位是?”
席澍自然道:“这是我爱人。”
余晏很无奈地斜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低调点。
闵智被这句直白的话打了个正着,巴巴回:“哦哦……我不打扰您二位了。”
余晏在人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松了口气,耳朵又开始发热,撞了下席澍:“以后别在外人面前瞎说,对你影响不好。”
席澍听到这句话后,很严肃地把人身子扭过来,注视着余晏的眼睛说。
“我爱你,从来不都不是影响不好的一件事,阿晏,有时我俩只是并肩站着,这一刻,我觉得好像等了许多许多年。我……不愿意再蹉跎哪怕一秒了。”
余晏蓦然极轻的笑了下,碎发散落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前,灿如春华。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席澍。
五日后。
机场,林州院长亲自接机。
他特地托秘书准备了一束鲜花,欢迎两位大功臣,“千等万等,终于是把你二位盼回国了,辛苦了,肚子饿不饿,我在西京大酒店给你们定个包厢。”
余晏怀里被塞了束花,表情有些空白“师伯,您太客气了。”
席澍冷哼一声:“他可不客气,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单单请顿饭。”
林州对受害人有一点情绪可以理解,他老人家拥有宽广的心包容年轻人。
“拍卖行催你付款的时候,不要搭理就行了,到时候故意表态拒绝支付偷盗文物,就算他们再次上拍,华人华侨也会模仿这次行为,这尊武王鼎算是拍不成了。”
余晏直戳核心:“您是已经组织好谈判人员了,对吗?”
林州点头:“文物局已经去周原取证了,还有从帝都来的专家一齐商讨。这次谈判战线会拉得很长,我们可以买下来,但绝对不能把我们当冤大头,漫天要价,开了这个口子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网络上的沸议不止,所有人都在等这尊武王鼎的结局到底如何,压力如同山一般压下来。
余晏了然,轻笑道:“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苏富比怒斥世界五百强二公子公然毁约的新闻登上头条。
在苏富比门前, 席澍疏懒地垂下头与身旁伴侣对话,像是发现了偷拍的人,倨傲气昂的晲了镜头一眼,嘴角挑得颇为不屑。
这张图片被西方媒体放大特写po在了官方ins账号上, 配字:“游戏人间的富豪, 不守信用的小人。”
po文被搬运到国内的时候炸翻了锅, 当然不是外媒想象中的辱骂, 网友们个塞个的玩梗支持。
为了降低沸议,组织安排席澍停职半个月。
席澍当然巴不得了,他自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局里后,就没有放过这么长的假期。虽然侦破案件逮捕犯人是能满足他的男人英雄情节,可也架不住点灯熬油的加班啊。
他突然对林院长感激涕零,特地给老人家订了十全大补保健品们送过去。
在席澍和余晏宅在家里的第一天,省文物局携国家文物局、外交工作人员从帝都飞往纽约, 在大使馆稍作停歇后, 就马不停蹄与各个大学考古机构交流。
情况很不乐观。
想要坐实非法拍卖华国文物是不可能的,流落国外的年代过早, 证据链不充分。
苏富比称鼎是由卖家寄卖的, 他们不知背景。
这就是苏富比的诡辩了,一件文物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本身的价值, 也在于他的来历。
拍卖行会对每件文物进行背景尽调,譬如同样一款瓷器, 收藏脉络清晰的文物比来路不明的贵, 皇家收藏过的比民间的贵。
卖家艾德蒙·小考林斯与拍行沆瀣一气,咬死了不松口。
这场拉锯战长达半个多月, 舆论一再发酵,国内博主们也发挥自己的创作, 声援国宝回家,并且还在国外平台宣传,连带着国外社交软件都开始一同声援。
苏富比尝试在秋拍最后一天珠宝专场时临时加武王鼎参拍,结果被华人富豪故技重施。
卖家这才松口,愿意以三千万成交。
然而三十年前,他父亲才以几万刀购入这尊鼎。
这消息一出,数十位华人华桥听闻后,自愿捐款,共同赎买这尊武王鼎。
工作人员除了办成这件事,还与外方海关共同签署了共同合作打击华国走私文物的协议。
从偷盗到走私转运,已经达成了几条大型国际走私链,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茬割了就有新的一茬。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铤而走险,这是无法杜绝的,只能从各个环节不断地监控防范。
在一周后,武王鼎被层层包裹运上了为它而来的专机,与工作人员共同返回阔别了四十年的故土——西京。
这天,机场晴空万里,橙黄的光芒平铺在大地上,把坎坷与阴霾都驱逐一空,深秋苍幽的风难得静止下来,像是为重逢的故友浅道一声安好。
飞机回国的路线被全程直播,博主们为武王鼎创作改编了很多视频和歌曲,他们拨弄着吉他,用新时代节奏诉说古老的故事。
三千年前,祖先们也曾在同一片土地上震声高歌。他们经过了几年的鏖战,从艰苦卓绝的西岐攻入朝歌,那天他们称颂战马战车称颂伟大的周武王,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朴素愿望铸造了这座宝鼎,祈求上天——请让我们安居乐业。
唯有大地记载了声音,横跨三千年的岁月,两道声音在黄土高原上重合,仿佛是一齐欢迎。
——武王鼎,欢迎回家。
余晏本来不想直播的,但是这件事因他而起,网友们一窝蜂拥进他后台,哭着喊着求他直播武王鼎回家。
【啊啊啊啊啊,老师已经一周没开播了,I watching you,我会一直奸视你,一直到你开播为止。】
【一想到我的宝藏主播被好多人发现了,我就郁郁,以后更抢不到直播连线了。】
【呼呼,谁知道网上掀起那么大波浪的鼎,直播那天我在现场呢。】
【我觉得苏富比po的那个席二少好帅啊,我果然是见一个爱一个。】
【该说不说,他身边同伴的背影有点像老师。】
弹幕刷得飞快,余晏一眼望不到头,他对网络上的各种潮流用词都在学习中,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
他温声说:“今天不鉴宝了,就陪大家一起看飞机落地吧,顺便聊聊天,大家评论发慢一点,我都看不过来了。”
“嗯嗯,这件武王鼎目前应该是落地西京的,但是在什么博物馆还没有定下来,可能在省博,也可能在国博。”
说完后,他把桌子一角的银耳雪梨汤端来试试,这是他琢磨了一上午慢炖锅才做出来的,对味道没有把握。
最近天气干燥,炖点补津液给席澍喝。
余晏先是试探性的用舌头点了一下,没品出什么味道来。他把整块雪梨放进嘴里,脸色顿时乍青乍白。
——酸的活像白醋陈醋混着喝。
他消化掉嘴里的酸后,平静且面无表情地把雪梨汤放回桌角,内心盘算着下播之后就毁尸灭迹!
【是我卡了吗?为什么老师突然没有动作了。】
【我也卡了啊,突然画面不动了,是不是老师那边信号不好啊……】
【虽然但是,我想到一个梗,就是武王鼎真的不会被国博截胡吗?感觉好像西京留不住。】
【不可能,西京人表示誓死守护武王鼎,我们这出土的!必在我们省博展览,估计会放秦汉新馆。】
【……本来秦地博物馆就很难预约了,又来这,我都不敢想……】
这些网友们的评论可爱又调皮,余晏莫名心中涌上一股熨帖,他调侃道:“我听说为了武王鼎的归属权问题,各方都快上演全武行了,还没定下来。”
“接下来半个月都不开播了,我受邀去帝都参加文物交流会。”
【呜呜,补药啊。】
【老师的书画修复那么牛,肯定是优先修复文物的,别把我们忘了,顺便参会可以拍拍视频,让我们也见见世面。】
【呜呜,我第一次看主播直播才一两百人,现在都是大忙人了。】
【不,我想问很久了,老师有对象吗?考虑下我呗,我今年25岁,985硕士毕业,没别的,就馋你这张嘴,斯哈,考虑下我呗宝贝。】
饶是余晏自以为见过许多世面,也被现代人的奔放下了一大跳。
他八风不动道:“没有对象,不考虑。”
两分钟后门外传来电子锁的滴滴声。
一位身着高定西服三件套(临时去楼下衣帽间换的),手上带着价值半个亿手表的桀骜英俊男子出现在大门口。
席澍大步流星直抵书房,恨不得走出逮犯人的汹汹气势,推开书房门,站到余晏身后。
【等下,这位是!】
【咦,直播间第一次出现别人啊。】
【光看身材就知道是个帅哥,嘿嘿,果然帅哥和帅哥是一起玩的,嘿嘿看书的来了。】
席澍瞥了眼评论,翻了个白眼:“他要协助警方办案,直播暂停。”
【??老师出息了,跟官方合作上了!我就知道直播间三分之一盗墓贼,三分之一警察,三分之一吃瓜群众。】
【等等……这位帅哥,我看你有点眼熟。】
【请不要出境,打扰我们老师直播了。】
席澍实在忍不了,强行关停直播,“没对象?我是谁。”
余晏坐在椅子上,淡淡看着他。
席澍:“撒娇没用!老实交代。”
余晏被压得动弹不了,假装耳朵被关上了,一派疑惑:“什么?”
“不许装傻,老公辛辛苦苦上班赚钱,转头就被休了是吧。”席澍算账。
余晏拿他没办法,安详地躺倒在人体工程椅上,脚书桌上一勾一勾。
“没有……我是在说没有对象,我以为你已经是我爱人了?所以肯定是没有对象的。”
席澍满肚子话被堵回去,安静如鸡几秒后,哼道:“行……吧。”
他刚起身,视线就被角落里的一碗汤给勾住,他记得今天没有做雪梨汤,思索两三个来回后,故意问:“阿晏,这汤是你做的吗?”
余晏手指一僵,支支吾吾道:“楼下买的,不好喝,你丢了吧。”
“楼下?”席澍故作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们小区楼下方圆一公里都没有卖雪梨汤的,你是哪个楼下买的。”
而且,他翻了翻稀稀拉拉的银耳,连胶都没有熬出来,谁家餐馆这么卖,三天就得倒闭。
余晏破罐子破摔:“我做的,行了吧,我看你工作辛苦给你做的。”
说完就把头扭过去,脸上很凶,连眼皮都绷住,就是耳朵泛上一层淡粉。
席澍当下就一口气灌进去半碗,脸上空白一片,几秒后才扭曲咽下。
“好吃。”
余晏被夸得心虚,他吃一口就觉得酸得要命,席澍一口吃半碗。他不假思索拿走席澍手里的碗:“别吃了……难吃,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倒掉的。”
席澍咳声后,忍了又忍,还是中肯评估道:“是挺难吃的。”
余晏:“……”
他粗鲁捂住席澍的嘴,脸上泛粉恨恨道:“你闭嘴吧。”
“好了,今天不是干爹祭日,我特地早下班,咱们去余家墓园一起扫墓。”
余晏脸色正经起来,“好……”
山里面的秋风总是带着凌厉,落叶风带着在天空中翻卷,又重重击打在地上,这时候枝丫上已经凋零大半了,过不了一两周就要入冬。
余家的墓园说来也有两百多年历史,里面埋着先祖和父母。
余晏翕动了几下鼻子,总觉得空气中带着微苦的味道,苍劲的古树仍旧矗立在墓园门口,如同百年前父亲第一次带他去祭祖扫墓时一样。
变的只有人罢了。
席澍心底情绪一下很复杂,他曾经真情实感地把余父余母视作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把人亲儿子拐到身边了,诡异地冒出点愧疚之情。
他陪着余晏一齐在他们墓碑前跪。
“干爹,好多年没见了,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这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您在地底下还好吧。”
他碎碎念说了很多事,有关自己的、有关他当警察时的见闻,就如同从前一样,余父会事无巨细地听他说,然后悉心指导。
临到最后,他想要说和余晏的事时,却突然止住了话头,示意余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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