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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风二十载(卡了能莎)


你被他的手冰得一激灵,嘶了一声,摇晃着脑袋甩开他的手:“不许用我的脸取暖。还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还会缺胳膊少腿儿不成。”
陈知玉笑得无比灿烂,揽过你的肩膀,像年少时一般与你勾肩搭背,往地铁站走去:“嘿嘿,走,咱们去吃火锅,不醉不归。”
掀开厚重的挡风帘,进入地铁站后,狂风很明显地小了下来,温度也在暖气的作用下明显提高。
“今晚恐怕不行,我刚和别人不醉不归了一场,还没缓过来。”你说。
陈知玉酸溜溜地说:“啊?和谁啊?”
“一位江畔的大侠。”你想起前两天的事情,微笑了起来,“希望他贷款成功,一切都好。”
“哟,咱顾哥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别人了。”
地铁到站,一大波人下车,陈知玉眼疾手快地把你按到一处空位前坐下,握紧扶手,站在你的正前方,一脸探究地望着你。
你无奈:“咱江湖人讲究礼尚往来,他关心我,我自然也关心他。”
说到这里,你估摸着到了吃药时间,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和一道药,就着温水吞了下去,对他说:“还有三顿的药,所以我今晚和明天可能会犯困。这个药好像有一点催眠作用。”
陈知玉震惊不已:“不是,顾如风你,你这么死鸭子嘴硬又讳疾忌医的人——你居然会主动按时吃药?!你怎么可能这么听话啊?你被谁下了降头吗?!”
你无言以对,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身体不舒服就吃药,不是很正常吗?”
他看着装药的透明袋子上印着的绿字“建民诊所”,更加不敢置信:“你居然会去诊所看病?!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
你说:“哦,谢兄带我去的。谢兄就是那位江畔的大侠。”
陈知玉脸上仍挂着震惊,打趣道:“这位谢兄,是长得像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吗?所以你才那么听他的话?”
“他知道唤鱼池,还会背东坡的词,甚至知道子瞻和子由夜雨对床的典故,我有什么办法。”你苦恼地说,“他甚至精通十二时辰计时法,太像行走江湖的大侠了。”
陈知玉理解了你:“好吧,那就可以想象了。那这位谢兄还做了什么?”
你当然不可能把喂糖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毕竟会牵扯出“嫌药苦”、“掉眼泪”一系列的丢人事情。于是你咳了一声,避重就轻地说:“他和我约了天边见。嗯,还给我揉肚子,贴暖贴。”
看着陈知玉惊掉下巴的表情,你立刻先发制人:“谢兄会把暖贴在手心捂热了再贴,你上次怎么,冰冰凉凉地就送来了。”
说完你自己先绷不住了,捂着脸笑得直不起腰。
陈知玉又气又笑:“顾如风,你像个娇气的林妹妹。”
“你才娇气。”你握住扶手站起身,推他坐下,“顾哥疼你,来,一人坐一会儿。”
陈知玉说:“等会儿到我学校外面,我带你喝粥去吧,这两天吃清淡些。”
“嗯。”你摸了摸胃部,吃了两天药后身体久违地舒服了许多,夜里也不再难受得翻来覆去,你说,“我要好好养生。”
“这是谢兄给你的启示吗?”
你笑了起来:“还真是。”
那晚在烧烤摊,听完谢兄的故事后,你发觉你遇到的事情属实算不上什么。或许是他沉稳的态度令你钦佩,又或许是他温柔的安慰令你会心,你这两天细细思索了许久,决定给自己一个重来的机会。
“你会回到你想要的道路上去,现在,五年后,十年后,都不重要。你可以慢慢地来。”那夜他告诉你。以过来人的温柔态度,以年长者的沉稳口吻。
陈知玉笑道:“看来这位谢兄是个大好人,有空替我谢谢他。”
你挠了挠头,面上露出一丝尴尬。
“怎么?”
“谢兄什么都好,就是……”你无地自容地叹了口气,“嗯,唉,我脑子抽了,把那个绿色小本本送给他了,太尴尬了。”
陈知玉惊得几乎跳起来:“那个你从初中开始就写写画画的酸诗集?你送给他了?!”
你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陈知玉笑得喘不过气,“哎哟我去。顾如风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完了,你的谢兄要发现你是个无可救药的中二少年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怪声怪气地念:“‘热闹是你们的,我一无所有,我听见,青石路板上的哒哒足音……’、‘月光破碎,花香支离’……”
你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崩溃道:“哥,别念了哥。”
“笑死了我哈哈哈……”
陈知玉笑够了,说:“顾哥啊,你怎么就送给他了呢?”
“喝多了嘛,容易冲动。二十年第一次见到这么投缘的人。”你叹气,“我希望他已经把那本东西弄丢了。”
“别啊,再怎么也是你一字一句写的啊。”
闲聊中,地铁到了站。
那时的你走在熙熙攘攘的出站人流中,无比地希望谢兄把诗集丢掉。可几年以后,你行走于祖国边疆的旷野,烧了书,忘了念,用酒精麻痹生活,在深夜一次次面无表情地将烟头按在手臂上,漠然地看着皮肤变得鲜血淋漓。你烧成死灰的文心深埋于终年无雨的沙漠,被塑成非死非活的干尸。
那个时候——
你内心是一片干枯贫瘠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没有任何生机与绿意。你残忍地用漫天的大火烧毁了所有属于少年人的热忱与理想。可还剩一丝,它是漏网之鱼。
那本遗失于江湖的诗集,是你最后的星点文心。他小心翼翼地将之珍藏,像对待一只刚出生的脆弱雏鸟,温柔地捧在手心,呵护着,养育着。
直到新生。
吃过饭后,陈知玉带你去了他的宿舍。药效的作用下你开始昏昏欲睡,在他拿出钥匙开门时就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半睡半醒地打着呵欠。
宿舍里只剩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同学,其他人都已回家过年。
经过陈知玉的介绍,你知道这位同学便是“老虎嗷嗷叫”,姓郑。
郑同学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看样子是准备等陈知玉回来后道个别就离开。他和你打过招呼,说:“顾哥,久仰久仰!陈哥天天提起你。”
你笑道:“谢谢。你的游戏打得很好啊。”
郑同学说:“哪里哪里,顾哥的凯隐和螳螂一拿出来就是mvp,我就是跟着躺赢的。”
商业互吹了一波后,郑同学有些局促地说:“单人床很挤,顾哥可以睡我的床,我新换了床单。”
你可算知道他为什么特意等你们回来了,内心在忍笑,面上却还正经地说:“他说了要和我夜雨对床,抵足而眠,不如你去问问他?”
陈知玉从热水房接了水回来,递给你:“把晚上的那一道药吃了,然后睡觉,不是困么。”
得知了你们在聊什么,陈知玉道:“那不行,我和呱呱一年多没见了,肯定要同床共枕。”
他又道:“你不是11点的火车么?再不走来不及了。”
郑同学:“过年你还打游戏吗?”
陈知玉说:“过年要走亲戚,可能没多少时间。”
郑同学说:“那这两天玩吗?”
“这两天我要和呱呱双排。”陈知玉说,“开学后再四排吧。”
郑同学最后看了你俩一眼,落寞地拖着行李离开了。
你笑得直不起腰:“哎哟喂呀,老虎汪汪叫,你怎么这么冷漠啊。”
陈知玉呵呵了一声:“那热水袋还给我。亏我还怕你夜里冷,特意去灌了热水呢。”他说着便要拿走你手里的热水袋。
你连忙把热水袋抱在怀里:“别啊,多暖和呀。”
“那你说我冷漠。”
“我错了还不行么。”
北方的暖气简直是21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你和陈知玉一起感叹,为什么南方没有暖气。明明南方的生化攻击比北方的物理攻击更为难捱。
上床后,你睡靠墙的那一侧,怀里抱着热水袋,温暖又熨帖,很快就昏昏欲睡。
陈知玉关灯后躺在你旁边,问:“顾如风,你之前是不是经常失眠?”
你说:“啊?没有吧。”
“那你天天凌晨三四点看我战绩?”陈知玉说,“两点一次,三点一次,四点一次。哦,还有一次是四点四十五。”
你清醒了一些,嘴硬道:“我看你战绩干什么?”
他呵呵一笑:“你不知道吧,安卓版的掌上英雄联盟,可以看到访客记录,你已经访问了我两百多次了。要不要我打开软件给你看一看?”
你:“……”
你只好含糊地说:“有时候半夜会醒。”
“是么。”
他并没有追问,只是道:“睡吧。”
你强撑着,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听不清的话。
他凑近问:“什么?”
“我说,前天晚上,谢兄也用这样的语气,说,睡吧。”你的意识已然模糊。
他似乎笑了笑。
你安静地睡了过去,又梦到了那片银河。

第二天早晨,睡到自然醒的你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转头就看到陈知玉睡得正香的脸。
你坐起身推醒他:“起床了,你要带我去吃北方的大饼。”
陈知玉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双目无神地盯着你:“顾哥,睡得可好?”
“还行。”
“你当然行。”他扯过被子又闭上眼,含糊地说,“之前都不知道你睡觉这么不老实,又是掀被子,又是拳打脚踢,还说梦话。”
“啊?”你愣了一下,“不能吧。”
“我骗你干啥,你一个劲地说,‘快划、快划,海王星要追上来了’,或者‘再加把劲追上土星’。”
“……”你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梦中你确实在银河系划船来着。星星做成的船桨握上去有磨砂的质感,温温凉凉。
你说:“你大半夜不睡觉,听我说梦话干什么。”
“顾如风,你这就叫恶人先告状。”他说,“我怕热水袋夜里变凉,会冰着你,就想等它不烫了之后拿走。结果你抱得死紧,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拿走。”
你说:“你是为了等热水袋变凉才熬夜的?这么细心啊……”
“你本来就还在吃药,肯定不能让你再受凉啊。”陈知玉打了个呵欠,也坐起来,“走吧,带你去尝尝北方的早餐,然后你吃药。”
你感动:“你怎么这么好啊。”
等洗漱完,你俩裹得严严实实地往食堂走去。蓝色的大伞遮住了飘飞的雪花。
走到一半,陈知玉突然说:“我想明白了。”
你偏头看他:“啊?”
“关于为什么会想对你好。”
你洗耳恭听。
“顾如风,你身上有一种气质。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陈知玉停顿了一会儿,物色着合适的语句,“你总是沉默地自个儿闷着,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发呆出神。让人不自觉地就想,你是不是受了委屈却又闷着不说,下意识地就想对你好,还会担心做得不够周道。”
你笑了起来:“你说得好玄乎。”
“真的。”陈知玉正色道,“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我和……嗯,我们都觉得挺明显的。”
“你们?你和谁?”你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陈知玉说:“等会儿再告诉你。”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你们一直沉默,你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你希望他不要说。
可他仍是说了:“我带你,去看北大。”他目光坦然,望着你。
你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握紧了衣角。
半晌,你说:“不去。”
陈知玉并不劝你,只是道:“不进去,绕着外面逛逛,总行吧?”
许久后你松开捏紧衣角的手指,骨节因过分用力而发酸胀痛。你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燕园实在是大,即使绕着外围墙走,也远得像是走不到尽头。透过缝隙,你看到一角涟漪。雪与风模糊了视线,可你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未名湖。
在那个充满着硝烟与紧张的高三,小小的昏暗的教室内,一塔湖图是你的梦想和远方。每当学累了,你只要看一眼桌角贴的北大校门的照片,又会重新精神焕发。
你移开伞,任由柳絮般的雪花飘落在睫毛上。陈知玉站在你身边,与你一同沐雪,他说:“顾如风,你将来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来这里。”
你定定地望着那一角湖畔,像是在问他,又像在问自己:“如果依然是失败呢?”
“有什么关系呢。”他看着你,认真地说,“失败了就再来。既然说爱,就别怕痛,既然说爱,就别怕等。”
接下来你们沉默地绕完一周,没有乘地铁,只是漫无目的地向不知名街道走去。
陈知玉说:“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看着地面,兴致不高地嗯了一声。
“你还记得果果吗?我和她谈过恋爱。”
你终于短暂地从自我的世界抽离,惊讶地抬头看他:“啊?你谈恋爱都不告诉我。”
陈知玉笑了一下:“算是谈恋爱吧,全班都知道我和她在谈恋爱。我父母知道,她父母也知道。因为我们看起来确实在谈恋爱,整日整夜地在一起说话,趴在同一张桌上写东西。”
你说:“看起来?”
“我从头跟你说吧。我和她高中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雪仍在簌簌地下着,落地无声。你们并肩慢慢向前走着,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声音和缓地说,“有一天我去收发室取信,顺便帮她也取了信。两封信都是你写的。”
“那节是体育课,我们分别拆开信看了后,她来树荫下找到我,问我要不要和她谈恋爱。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如果谈恋爱,是不是就能交换看对方的书信。”
“我问她,那我是不是也能看你写给她的信。她说可以。于是,我们就谈恋爱了。”
一位骑自行车的老大爷飞速而过,卷起地面的落叶,你握住一片枯叶,无言以对地望着陈知玉。
他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们天天聚在一起聊天,一成的时间聊班上的趣事,九成的时间都在聊你。每周五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你的信寄到了。我们看完自己的信,又交换看对方的信,猜测你的高中生活,遇到的人与事。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其余学生全都放学离开,我们趴在桌上一同给你写回信,写到很晚。然后周六早晨骑车出来,一起去邮局寄信。”
你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又什么也没说出。
他继续说:“我知道她提出和我谈恋爱,只是为了找一个能与她聊你的人,因为她太想你。我会答应,因为我与她一样。”
“这种搭子关系维持了两年,高三学业太重,便中断了。高考完后她又找到了我,问我你的下落。”他说,“你切断了所有联系,我们都不知道你的下落,于是约定信息共享。对了,我们还有一个群呢。”
你们进入一家咖啡店,他打开微信给你看,群聊名字让你眼前一黑。
“‘寻找顾如风’?”你扶额苦笑,“群成员三人,还有一个是谁?”
陈知玉凉凉地说:“哦,你的网恋对象。据说你填志愿那晚撩了人家后就注销了手机号,消失在人海。他之前不是让我在平安夜给你带苹果么,一直留着我的联系方式。我就把他拉入了微信群。”
你:“…………………”
陈知玉说:“上大学后家里基本都没有座机了,本来想装成是你的辅导员,打电话问你爸妈,结果也行不通了。于是我们仨各种想办法,到处搜集信息,一有消息就发到群里。”
你翻看着微信群的聊天记录,之前的大多数聊天都是:
-找到一个他的高中同学
-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有消息么?
-高中同学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哦……
-我爸朋友的儿子在南山读书,他们班上有一个顾如风之前的同学,是复读的
-啊啊啊?问了吗?
-有没有消息。
-这位同学和顾如风关系似乎挺好的,他在高考出分那晚联系过顾如风。
-但是他也没有联系方式。
-唉……
-没关系,我们继续找他
你沉默地翻动着聊天记录,忽然指尖一顿,停在了某一个日期。
-“我找到他了。”
时间是凌晨三点五十。日期是你喝醉后拨通他号码的那一天。
下面立刻刷了好几页的“?????”
陈知玉直到六点才回复消息,因为那时他在与你打电话,听你天南海北的醉话。
紧接着,群里是一段长达两小时的三人语音通话。
之后的聊天,便是陈知玉分享的你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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