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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海啸(卡比丘)


韦嘉易表情凝固了一秒,过了一会儿开口:“也没什么,他觉得我拍别的更有天赋,不应该拍现在的内容。”
“那你喜欢哪种?”赵竞抓住重点,循循善诱,为韦嘉易排忧解难。
韦嘉易摇摇头,嘴唇张了张,不确定地说:“我也不知道了。”
赵竞一点也不急躁:“好好想想。”
“……我一开始是为了赚生活费拍了很多人像,”他告诉赵竞,“毕业回来之后也不是没拍过别的,效果都不好,也没有成果,最后还是回来拍人像,再到时尚和商业摄影,就拍到现在。”
韦嘉易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惯常的笑容褪去了,变成有点犹豫的模样,眼睛不由自主看着别的地方。赵竞注视他的侧面,说不清怎么回事,反而更难以移开目光。
“哎,”韦嘉易突然清醒,背都挺直了些,眼神清明地看向赵竞,“不要说这个了吧,很无聊的。”
赵竞说出“不无聊”,比想得还快点。
正在韦嘉易为赵竞的耐心感动得失语时,他放在一边的手机震了起来。
被突如其来的震动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温暖的谈话,赵竞已经非常火大,下一秒,他的眼睛又扫到屏幕上显示的潘奕斐三个字。
韦嘉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赵竞说那么多,可能因为赵竞完全不理解人生的烦恼,让他像对着一个树洞说话,也可能他累了,不分场合就想倾诉。
但手机一响,赵竞的火气肉眼可见地上来了,紧盯着手机屏。
响了几声,韦嘉易都不知要接还是要挂断。
一周多前看到潘奕斐的来电,韦嘉易心里还习惯性地有少数难以启齿的隐痛,现在看到他名字,脑子里只剩赵竞的那一句:“还是可以告。”
正犹豫时,电话断了,没隔多久又响起来。
韦嘉易怕他真有什么事,还是接了。一句话没说,赵竞像捣乱一样,靠过来大声问:“谁啊?”搞得那头的潘奕斐都沉默了。
如果不是真的尴尬,韦嘉易可能已经笑了。
过了几秒钟,潘奕斐问:“嘉易,你旁边有人?方便说话吗?”
“怎么了?”韦嘉易没回答问题,直接问。
没有给潘奕斐开口的机会,赵竞又来了:“韦嘉易,到底是谁?”
韦嘉易一口气提不上来,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但赵竞的嘴怎是他想捂就能捂,他只好对潘奕斐说“稍等一会儿”,按了静音,才对赵竞说:“是潘奕斐打来的,我还以为你看到了。”
“哦,没看清楚,原来是他,”赵竞耸了耸肩,脸皮极厚,“还有脸给你打电话,不是不熟吗?公关公司说删了三天才把新闻稿清理完,多得像互联网被生物入侵了。”
韦嘉易被他气得想笑,又很无奈,说:“我出去接一下吧。”
“为什么?这里不能接?”赵竞听到这句话,脸上表情都消失了。
“我怕吵到你。”
没有信念感的谎话确实骗不了人,赵竞甚至像是笑了笑,逗韦嘉易似的反问:“吵吗?我不觉得。”
最后韦嘉易还是走到玄关去接。赵竞也没跟过来,只是面无表情,像是要被韦嘉易气死了,手里轻抛着相机,看着韦嘉易的方向。
韦嘉易走到拐角,站在赵竞看不到的地方,才解除了静音:“好了,什么事?”
“你在忙吗?打扰你了?”
潘奕斐的声音仍旧低沉温柔,但是韦嘉易只想快点把电话挂了回去哄一下赵竞,便直接地问:“是找我有事吗?”
“我昨天给你发的账号捐了一些款。”他说。
“谢谢。”
“一点点心意,比不上你在那儿做的一分。”
“谢谢,”韦嘉易不想和他兜圈子,就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潘奕斐沉默了几秒,韦嘉易好像听到腋拐撑地的声音,但是没几下就停了。他不敢去看,听潘奕斐说:“其实我听娴姐说,最近有几个熟悉的媒体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有人花钱让他们删了一些东西。”
韦嘉易“嗯”了一声,表示在听,潘奕斐又说:“我了解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那些是该删的。”
“你以前没看过吗?”韦嘉易问他。
“真没有,你知道我的,天天都是拍戏,读剧本。”
韦嘉易不说话,他便说:“嘉易,等你这次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好好聊聊。我最近经常会想我们合租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那么开心,简单。”
“我没有再想了。”韦嘉易坦诚地告诉他:“好了,没什么事先不说了。吃饭算了吧,要是被拍到合照,你的通稿不是白发了。”
挂了电话,韦嘉易有些不清不楚的滞涩,他知道那种难过曾真实存在过,但已经无法调取当时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真的不会再回头看了。
他拿着手机,走出拐角,看见赵竞不远不近地站着,在落地镜边,支着腋拐,手里还拿着相机。
韦嘉易朝他走过去,他也不动,垂眸看着韦嘉易越走越近。
韦嘉易走到他面前,也不知道怎么办,就问:“你刚才听到了吗?”
“这个怎么开?”赵竞没回答他的问题,拿着相机,单手开了机,屏幕亮起来,他就抬手,拿相机对着韦嘉易拍了一张。
镜头近到要贴到的睫毛,韦嘉易听见咫尺之远的快门声,心里紧了紧,抬头看他。
赵竞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韦嘉易读不出他的情绪,他又拍了一张,这时候韦嘉易觉得赵竞应该是生气,但赵竞手放下来了一些,自然地问韦嘉易:“怎么看我拍的照片?”
韦嘉易不明所以,心跳得很快,帮他选了查看。
相机在韦嘉易和赵竞手里,像两个不同的东西,在韦嘉易手里是相机,在赵竞手里小得像玩具。
韦嘉易看赵竞拍的,他拍了两张韦嘉易的眼睛,睁开和闭着,没对焦很模糊。韦嘉易帮人拍得多,从不拍自己,突然看到糊得跟鬼片一样的自己的局部特写,难免一怔。
“怎么样?”赵竞得意地问。
韦嘉易硬着头皮夸:“拍得很好,很有自己的想法。”
赵竞很淡地笑了笑,说:“韦嘉易,我要跟你拍合照。”他照着韦嘉易刚才的方式,调回了拍摄,而后左手轻松地勾起腋拐:“靠过来一点。”
韦嘉易稍稍挨近,感觉赵竞的腋杖冰凉地贴在他的背上。而赵竞的手几乎没有重量地虚搭着韦嘉易的肩,他用下巴示意韦嘉易看落地镜。
镜子里,赵竞穿着蓝得近乎白色的棉麻衬衫,和一条米色的高球裤,站在韦嘉易旁边,左腿上绑着支具,但站得挺拔,直视屏幕,看着韦嘉易的眼睛,相机放在肋骨上方一点的位置。
论身高,赵竞只比他高半个头,但是韦嘉易瘦太多,体型的差距很明显,手臂碰在一起,也是随时可以分开的距离。完美地满足了赵竞的反性骚扰道德观。
赵竞就这样拍了好几张。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韦嘉易茫然地看着前方。落地镜前只有快门的声音。

韦嘉易站得拘束,与镜子里的赵竞眼神交汇,知道自己偷偷躲起来接电话不对,一动不动,安静地和赵竞拍照。
赵竞拍了几张,把相机还给他:“回去拷出来发我。”
韦嘉易接过去,说“好的”,抬头问:“你还有不高兴吗?”
见韦嘉易诚恳认错,很想把自己哄好,赵竞心中满意,表面不动声色,考他:“你觉得呢?”
希望韦嘉易主动把要点说全。
方才韦嘉易离开去接电话,赵竞本来的不爽没至于到恼火的程度,不满的只是韦嘉易对他的态度和忽视——不过就是在旁边问几句是谁,为什么要走远接?打算说什么他不能听?
但在沙发不悦地等了几秒之后,赵竞突然想起一件事:海啸第二天的晚上,韦嘉易忙着安抚赵竞的创伤后应激症状的时候,打扰他们温馨氛围的那个电话,韦嘉易的关键词是“你妹”,“在拍戏”,“大忙人”。
赵竞才顿悟,当时电话对面也是这个姓潘的。
原来这已是姓潘的第二次打扰他们。赵竞立刻起身,打算过去直接把韦嘉易的手机拿过来,让潘奕斐注意分寸,出于非工作时间段打电话拒接的原则帮韦嘉易把电话挂了。
不过走到一半,他断续听到了韦嘉易的声音。他发现韦嘉易和潘奕斐说话很敷衍,没有自己听惯的好声好气,用词也简单。赵竞决定听听内容,忍住了没再往前走,最后听到韦嘉易说“要是被拍到合照,你的通稿不是白发了”。
赵竞不打算这么快消气的,但是消了一些。
韦嘉易很快挂了电话走出来。
赵竞还不想被韦嘉易看出自己还没被哄就好了,见韦嘉易犹犹豫豫,有些丧气的样子,也不想再跟他聊姓潘的话题,顺手打开相机。
第一张照片,赵竞的恼怒还在,拍得模糊,韦嘉易受惊一般闭起了眼睛,第二张拍摄时,赵竞完全不生气了。但是李明冕这台相机实在不好用,仍旧拍得模糊,还不如手机。
韦嘉易帮他调出来一看,效果倒不错。柔光中有韦嘉易的瞳孔和睫毛,睁眼那一张,不甚清晰地倒映出拿着相机的赵竞。
韦嘉易也夸他拍的好。赵竞对自己摄影技术的信心大大地增强,立刻让韦嘉易老实在他身边站好,面对着民宿的落地镜,用心地亲自为韦嘉易拍下第一份和他的合照。
韦嘉易拿着相机,听了赵竞的问题,思索了一会儿,笑笑:“应该没生气了吧,在我心里赵总是很大度的一个人。”
倒也没说错,赵竞便“嗯”了一声。
赵竞站得有点久了,医生希望他少站,他本来想去客厅,和韦嘉易再看会儿照片,韦嘉易说:“那我先上楼去把照片导出来。”
他这么积极,赵竞不好打压,点头同意了。
回到房里,只过了十来分钟,韦嘉易就把照片发了过来。
先发了三张,告诉赵竞:“这些是对焦的。”又发了剩下的:“这些没有对焦,不过构图也很好。这台相机不太适合新手。”
赵竞深感同意:“对。”
打开对了焦的合照,发现韦嘉易的表情像在发呆,耳边头发落下来几缕,贴在脸上,很瘦。他挨在赵竞身旁,头还往赵竞的方向偏了一点,穿着居家的衣服,两人看起来很亲密。
赵竞放大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满意,摄影成为了他的新爱好,问韦嘉易:“我拍你的两张呢?”
韦嘉易正在输入了一小会儿,把那两张发给他了:“刚才忘记了,不好意思。”
赵竞转手发给了他的摄影课教授,询问意见,教授给出了和韦嘉易差不多的回答。
韦嘉易拍了成千上万明星画报,自己照片寥寥,赵竞开会搜新闻那天,看了几百张伤眼的潘奕斐,只见到韦嘉易几张不算清晰的工作照。一篇韦嘉易的访谈,没有效内容,照片也拍得并不怎么好。所以赵竞决定把自己的第一件摄影作品印出来裱好送他。
今晚赵竞没有摄影课,因为母亲给他约了心理治疗师。
自小时候那件事发生后,在母亲的要求下,赵竞每年会定期和治疗师见几次面。他一直是个自洽的人,治疗师都承认赵竞完全没有问题,心理非常健康。不过父母对此十分重视,而赵竞心中坦荡,不排斥和治疗师聊天,便为他们保持了这个习惯。
今年最后一次见面,本来安排在十二月,母亲担心他海啸后产生创伤,强行给他约了视频见面,让赵竞损失了一整晚学习新爱好的时间。
治疗师打来视频,画面中是赵竞熟悉的诊疗室,他和赵竞寒暄了一通,聊了聊海啸和最近在岛上救援的事。
赵竞并不遮掩,坦白地告诉他,海啸后确实有一两天,他产生了后怕和恐惧的情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症状,又说了当时公关公司的事,和最近的救援。
这段时间,在森林的工作确实压抑,但赵竞心中所想的,更多是那些渴望找到亲人遗体的人,就像他遇见的寻找父亲的里尼,内心便没有因为每天现场可能面临的惨状而动摇过。
治疗师夸赵竞的情绪康复能力很高,赵竞不是贪功的人,大方地表示:“也有韦嘉易的功劳。”
本来治疗师已经把本子合上了,听赵竞说,又重新打开,问他:“我们再聊聊韦嘉易吧,今天提到了他很多次,他是怎么帮你康复的?”
“陪着我聊天,帮助我转移阴影,”赵竞有点困了,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还不结束?”
治疗师说:“时间还没到。”继续问赵竞关于韦嘉易的问题。
赵竞不想他像某个医生一样,找母亲告状,说自己没见满时间,耐下心挑着回答了几个,说了些他和韦嘉易的事,而后说到姓潘的,大概语气偏重,被治疗师挑了出来。
“看来你对潘非常排斥,连他的名字都不肯说,”治疗师说,“你对韦嘉易和他联系是什么感觉?”
虽然要说出来,并不是很舒服,但赵竞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的自己情绪的人,况且既然取消了摄影课程来见治疗师,便不该吞吞吐吐,否则纯粹是浪费时间。
想了想,赵竞直白地告诉他:“我希望韦嘉易离他越远越好。”
“你有没有想过原因呢?”治疗师好像在引导。
“厌恶,恶心,”赵竞又看了看表,离结束差五分钟,“还能有什么原因?”
治疗师顿了顿,说:“很强烈的情绪。那么如果换一个人品良好的人,韦嘉易和他联系,甚至在一起了,你会怎么想?”
赵竞听他这么说,马上皱起了眉头:“谁?”
治疗师明显地懵了一下,说:“我是说假设。”
“没这个人为什么要假设?我没看到韦嘉易和符合这要求的人有联系。”赵竞不能理解治疗师的说法,有点烦了:“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治疗师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小心翼翼又说:“我再换一个说法吧,如果他喜欢你,你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赵竞心里泛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看了看治疗师,问:“你觉得他喜欢我?从我们的相处中分析出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治疗师沉默了两秒,才说,“如果我们的见面频率提高到每周一次,我再多了解情况,或许能帮你分析一下。”
赵竞感到这话题说不下去了,看时间到了,便结束了心理治疗。他觉得治疗师说话装神弄鬼,影响他的摄影课进程,不太高兴地睡了。
第二天上午,韦嘉易走得很早,赵竞起来的时候,餐厅里只有李明诚。李明诚说韦嘉易是为了拍清晨的照片,一大早便开车下山。也没和赵竞说一声,赵竞有种淡淡的不悦,忍了下来。
雨季天气多变,上午还能工作,下午又下了雨。
赵竞的支具被弄湿了,还沾了点脏污。好在森林的挖掘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赵竞派工程队继续工作,自己和李明诚回去找医生处理。尼克早上把里尼带过来之后,有事去山下了,赵竞见时间还早,便把里尼一起带回了民宿。
里尼已经拿到了赵竞送的工程车,爱不释手,不愿在泥地玩,怕弄脏,一直抱在手里。回到民宿,在客厅里他才开始遥控。
玩了一会儿没电了,赵竞亲自替他换电池,还没换完,韦嘉易回来了。
韦嘉易大概没带雨具,外套包着相机,自己淋了个透湿。见到他们,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先上楼洗澡。
赵竞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看见他的T恤紧贴在身上。
或许是因为太瘦,韦嘉易平时走路晃晃荡荡的,没有正型,说话声音也轻飘飘,都是以前赵竞所不喜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于赵竞来说,这些特点失去了对与错的色彩,只成为了韦嘉易的个人特质。
高瘦的是韦嘉易,走路乱晃是韦嘉易,温柔体贴是韦嘉易。在某学校上过学,替遭受海啸的小镇拍照,对赵竞非常好。与什么艺术成就、拍摄价格、圈内资源没关系,一切是只关于韦嘉易的韦嘉易。
不再有负面的情感,所以赵竞开始注意注视。
里尼开始玩装好了电池的推土机,对赵竞说起,去年的雨季,酒店客人很少,他爸爸休息一天,带他到岛的另一边,去坐给游客坐的鬼屋鸭子船。
“你们坐过鸭子船吗,”里尼问赵竞,“很好玩,开进河里。可以看到那个镇上好几个鬼屋。”
这时,韦嘉易又洗完澡下来,头发吹干了,走到他们旁边,问:“在玩什么车?”
“推土机。”里尼告诉他。
韦嘉易摸了摸里尼的头,大概是觉得里尼的头发好摸,又摸了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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