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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海啸(卡比丘)


赵竞坐在韦嘉易右边,可能是怕和韦嘉易做接触,他又想凑过来看,又非要把左边手肘支在沙发靠背上,意图用手臂在他和韦嘉易之间形成一条屏障,弄得韦嘉易坐得非常挤,往后退了好几次。
指望赵竞懂看人脸色比登天还难。韦嘉易往后退,他为了看清楚点,还继续拖着瘸腿往前挪。
由于每张照片都找不到赵竞,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发阴冷。
韦嘉易心里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在拍照时,他特地避开了赵竞。赵竞能找到那半个后脑勺,已经是韦嘉易失误的结果了。然而如此紧张的气氛下,韦嘉易找不到机会说,只能一张张翻阅,假装在帮赵竞一起寻觅。
连李明诚都难以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生存,随便找了个借口跑了,留韦嘉易独自承受压力。
照片时间线来到了仪式结束后的晚宴,当时韦嘉易坐得离赵竞很远,更不可能拍到。
翻了两张之后,韦嘉易抬头看了看赵竞,没办法地直接坦白:“后面不看了吧,其实我那天没拍你,不太敢拍。刚才明诚在,我不好意思说。”
赵竞愣了愣,好像是没想到这个原因,也拨冗回忆起他们初见的场景,低气压消解少许,“哦”了一声。
但是顿了顿,他还是难以接受,又说:“花篮你都能不小心拍到。”
“那个真的不是故意的,是自己混进场布里了。”韦嘉易没想到他还记着花篮的事。
赵竞依然不买账。
韦嘉易已经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又恐同,又在意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潘奕斐。难道就算韦嘉易五年前喜欢过一个赵竞觉得长得丑又素质不高的演员,也会影响他四周空气的洁净?
不过也可能赵竞习惯做焦点,实在不能接受被一个花篮比下去,韦嘉易这么想了想,也不想打击他,耐心下来,为他分析:“你坐在主桌,又没混在人群里,我想不小心也拍不到。”
赵竞先垂眼看着他,过了几秒,把眼神转向别处:“知道了。”
韦嘉易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骤降,这倒是其次,主要是赵竞像不高兴了,韦嘉易不知如何哄他,只好说:“这场婚礼我本来也没好好拍,以后单独帮你拍,好吗?”
“不喜欢拍照。”赵竞淡淡地说,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缓缓离开了。
韦嘉易没办法,自己坐在沙发上删照片,准备删完之后把删剩的拷走,然后给相机充电。不过翻到一张晚宴照片时,他居然在角落找到了赵竞。
当时他拍了几张李明冕和新娘跳舞,拍到了主桌。如果放到最大,在其他宾客缝隙间,可以看到赵竞低头的侧面。
相机的性能好,最大也清楚。照片里的赵竞明显没什么吃饭的心情,桌上手机亮着,他在看消息。脸上的光源非常复杂,好在长得英俊,几乎像张特写。
韦嘉易想到赵竞离去时孤独而失望的身影,拍了一张相机屏幕,发给赵竞,告诉他:“又找到了一张。”希望他能高兴点。
赵竞根本不回他,也在他意料中。
韦嘉易整理完,将留下的相片拷进硬盘,特地在电脑上把赵竞的那张侧脸截了下来,稍作处理,给他发了一份,厚着脸皮说:“感觉赵总比其他人帅很多,单独截出来给你纪念。”没告诉赵竞这张照片的主要内容其实是李明冕在跳舞。
发完就去洗澡了,回来没有新信息,韦嘉易正准备睡觉,发现赵竞虽然不回消息,但已经换上了新的头像,不由得笑了笑。
说赵竞好懂,言行常常令人大惊失色,说他难懂,又很好懂。
如果所有人事物都能像赵竞一样简单直接又聪明粗暴,韦嘉易想这世界不是变成天堂般的乐园,就是干脆毁灭。
次日早晨,来到森林后,镇长已经在入口等待。他开一辆旧轿车,带韦嘉易去民居,沿路经过一些被绿色的网罩住的山体。聊天中,韦嘉易得知他也有家人在海啸中失踪,仍未找到。
与上周路过时相比,民居的状况有序了很多。虽然仍是一片废土,但当时路边陈列着的大多数的遗体,都已与世界进行了告别。
有挖掘机作业的地方,会有零星几条裹尸布,但是几乎没有人再坐在路边哭。
镇长稍作介绍后,便去帮忙了。韦嘉易自行活动,他在附近拍了许多东西。
没有倒塌的承重柱,碎掉的窗户,淤泥下露出的幸福家庭的见证,破损的餐盘和陶瓷杯,用相框包裹住的出生纸。
有一对幸存的母子站在他们的房子餐厅的墙的前方,请韦嘉易替他们拍照。昨天下过雨后,墙纸的花纹被冲洗了出来,是一种绿色的图腾,走近看有凹凸的质感。
韦嘉易拍了部分残存的民居,而后走到居民常去的沙滩附近。在那里,他拍到一个被海啸带过来的屋顶。
经过退涨潮的海水几天来的冲刷,三角形屋顶上,稀稀拉拉的瓦片本身的红色显现出来。屋顶埋入沙土中一些,像本来就长在那里。
潟湖里的脏污沉降了,水褪去泥色,又显露出蓝与绿。
大约中午时,有几个小孩跑到韦嘉易所在沙滩斜上方的石崖边休息,他们坐在矮石崖边缘。从下方往上,韦嘉易拍摄到了小孩们晃动的小腿和手里的饼干。因此在一上午低落后,他又迅速感到了生活的希望。
接近两点,镇长来找韦嘉易,韦嘉易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
镇长带他到最近的一个安置点,给他拿了份餐。韦嘉易吃了几口,拿出手机看了看,有不少未读消息。
两个朋友问他捐赠的事宜,经纪人说后续的工作,助理问他有没有定好回去的时间,想给他接机。
接下来是赵竞在十二点发的,问他:“顺利吗?”补充:“李明诚问,他没带手机。”他用着昨晚韦嘉易截的那个头像,韦嘉易仿佛能感受到他冷冷的语气。
最后一条来自许久不聊天的潘奕斐:“嘉易,你还在布德鲁斯岛?”
韦嘉易先回了朋友、经纪人和助理,再回赵竞:“很顺利,你们呢?”
赵竞说:“我在教小孩很忙。”发来一段视频给韦嘉易,俯拍了里尼的头顶。里尼的手放在挖掘机握手上,赵竞指挥他:“往前。”他很小心地推了一下。赵竞低声传授技巧:“大胆地推。”视频就结束了。
赵竞坐在那么小的挖掘机里,还能挤出空间拍视频,也不容易。韦嘉易忍不住回复:“好老师好学生,里尼学得这么快,赵总的挖掘机技术不用担心失传了。”
赵竞马上回复:“我小时候学得更快。”
还说:“不能收到能操作的工程机,技术恐怕很难精进。”像谴责韦嘉易当时的阻止。
韦嘉易再次被赵竞的攀比心和幼稚逗笑,还没回,赵竞又发来一条:“我继续教了,李明诚说六点结束后下来接你,在邮局的位置碰头。”
韦嘉易回“好”,收起了手机继续拍摄,没回剩下的消息。
准时来到邮局边,李明诚的车已经在等。
韦嘉易透过车窗,发现赵竞坐到了后座的右边,不能弯折的左腿占住中间的位置,这样就能自己拉住车顶扶手,就算路途颠簸,也不需要再搂着韦嘉易了。
车子开始行驶后,由于路不稳,赵竞紧抓着扶手,一声不吭。李明诚和韦嘉易聊天,说他们今天挖到了一个保险箱,尼克送去给那户家庭的幸存者了,又问韦嘉易今天拍得如何。
“很久没拍人文,”韦嘉易老实说,“不知道能不能让镇长他们满意。”
“回去我先看看。”赵竞突然出声,参与聊天,使用的措辞仿佛他曾担任过重量级摄影艺术大奖评委。
韦嘉易看了看他。为了平衡自己,赵竞肌肉都绷紧,手背上青筋一直延到小臂,还要把语气保持得很平淡,十分倔强。
“好,先给你们看,”韦嘉易笑笑,关心他,“今天腿怎么样,有没有过度劳动?”
赵竞说没有。
而后李明诚盛赞赵竞对里尼很好,无心说起赵竞下午突然重拾给里尼送工程机的梦想,找尼克了解了以后新民居的建造位置,最后为了安全,还是忍痛放弃。
不久,民宿到了。
赵竞坐的方位虽然可以拉到扶手,下车其实很不便,得先拿拐杖支地,右腿下地后再往前挪一段,才能将左腿移出来。
韦嘉易绕过去,问他:“我扶你好吗?”
他看着韦嘉易,难得犹豫了一下,抬手按着车门,说“不用”,自己下来了。
韦嘉易心情有点复杂,既觉得赵竞把那他结实的体重交给车门承担也挺好的,又感觉有点尴尬。
大部分人恐同都不至于如此明显外露。而且赵竞想让韦嘉易帮他洗澡的事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已经对他避如蛇蝎。韦嘉易只是喜欢同性,又不是有传染病毒。
不过这几天韦嘉易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千万不要把赵竞自我的言行放在心上,默默跟在赵竞身后走进了门。
晚餐依旧是赵竞交代过的,做得比较丰富。
厨师善用方便购置的食材,做了一套法餐,赵竞余光看了几次,韦嘉易吃得很香,头也不抬。
餐后,李明诚本想参与他们的赏片活动,但接了个电话,就去干活了。赵竞坐在韦嘉易身边,保持了昨晚看照片时的姿势。
既要保证看到相机里的照片,又不能碰到韦嘉易,对赵竞来说有点辛苦。幸好赵竞的手臂支撑力较强,如果换做其他人,想必做不到。
韦嘉易双手捧着相机,上半身微微往赵竞的方向倾斜,给赵竞介绍他白天拍的照片。有民居的局部,也有整体,出镜的居民表情不一,直视着镜头,留下真实的一刻。
看了几张,赵竞刚想开口,稍稍称赞一句,韦嘉易换了个坐姿,无意中离远了一点。
赵竞得保持刚才的完美姿势,马上往他那挪了挪。
韦嘉易忽然看了看赵竞,眼神迟疑几秒,最后说:“赵总,你手臂这样放,我这儿有点挤。如果不想碰到我,要不你拿相机看吧。”
赵竞倒没想到自己还会挤到韦嘉易,就放下手臂,也没生气,民主地征询他的意见:“不隔手臂我和你的距离会很近,你觉得能接受,我可以放下。”
韦嘉易愣了一下,眼中出现些许茫然,而后恍然大悟似的喔了一声,说:“不用,我可以接受。”又说:“赵总,没想到你的个人道德修养也这么高。”
用心终于得到韦嘉易的认可,赵竞刚才支着的手臂也不觉酸痛,赞同他的说法:“我公司每个季度都会开展预防职场性骚扰的宣传活动。”以身作则才能保持公司良好的风气。
韦嘉易低下了头,把相机又往赵竞脸下挪了一些。失去了赵竞手臂的阻挡,他们确实变得很近。韦嘉易餐前也洗过澡,穿着他那件睡觉用的T恤,肩膀很薄,比赵竞的手都窄。
白皙的手指按在相机的触键,手肘不时碰到赵竞腹部的肌肉,其实有些太近,赵竞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有种强烈的异感,不过不是要让他离开的不适。
韦嘉易低声说:“……后来下午我问到,这屋顶是里尼的邻居家里的。”
赵竞突然想起韦嘉易手指刮到他的脸时的触感。
“你看,瓦片是红色。”他放大一些,转头告诉赵竞。
紧接着,赵竞听他说话,想他有没有这样给别人解释过他拍摄的作品,在出租屋的冰箱旁边,不锈钢的防盗窗旁,对方和韦嘉易靠在一起听介绍的想法,赵竞忽然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跳得非常重,带着不知从何而来但格外清晰、不会错认的恼怒。一种突如其来让他想立即将那套照片全部焚毁,禁止它出现在世界任何角落的感觉。

周二晚,赵竞的父母打来电话,再次和他商议离岛的时间。
韦嘉易在另一旁整理照片,可以凭借赵竞沉默的时长,感受到他父母在电话那头的苦口婆心。
他们劝说的具体内容应该也包括医生告诉他们,他的腿恢复得比预想中慢。因为赵竞听完之后,开始追问:“哪个医生说的,王医生还是李医生?”
他父母显然训了他一句。韦嘉易余光看到赵竞瞥了撇嘴:“随便问问也不行?”
不过最终赵竞父母还是胜利了,赵竞和李明诚周六回程。定下时间后,赵竞依然不放弃,又问:“到底是哪个医生说的?”被父母挂电话了。
由于岛上的飞机跑道、简易航站楼等设施尚未完全建成,赵竞和秘书确定,于周六上午乘直升机回到沿岸最大的城市,再前往机场,坐飞机回家。
韦嘉易没决定好回程日期。
他在民居附近拍了四天,尚有许多觉得还没拍好,想重拍的区域,而且他本就已经把工作推到下周三,时间上有不少富余。
不过等赵竞和李明诚走了,他可能得换个地方住,明天可以找尼克打听打听。
正随意想着,韦嘉易听到赵竞说:“韦嘉易的护照号你有吗。”
他抬头,发现赵竞在对秘书说话。
“暂时还没有。”秘书看了看韦嘉易,眼神也带着些许疑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有韦嘉易的护照号。
赵竞又朝向韦嘉易,吩咐:“你发给吴瑞,他提交乘客名单要用。”表情一片坦然,不知什么时候已默认韦嘉易和他同行。
韦嘉易已经完全习惯赵竞的自作主张,丝毫没有意外,情绪也非常平静,只是对他笑笑,委婉地说:“不用算我了,我周六可能还没拍完呢。”
“先发给他,不走可以更新,”赵竞说,又问:“今天你拍了什么?给我看看。”
这句话一说完,他摆摆手,秘书离开了。原本坐着的李明诚也丝毫不讲兄弟情意,迅速地站了起来,前两天还找找理由,这两天已经学会直接一言不发地开溜。
韦嘉易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竞的性格原本就特别难搞,这几天更是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状态。当摄影评委上瘾,每天晚上都拖着韦嘉易不放,要他逐一讲解相片。
而且不知在哪学到了一些摄影知识,评价时结合色彩构图和摄影叙事,还会提一些个人名,虽然奇迹般的都没什么错误,听起来实在很奇怪。
韦嘉易每每想制止他,告诉他其实很久没拍了,拍得也不好,看这些照片不至于想起罗伯特·弗兰克,但看到他那副看似不经意,又努力地引经据典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客厅里的人都离开后,韦嘉易关心赵竞的腿部情况,主动地拿相机坐到他身边,分享一整天的工作成果。
自从开始在民居的拍摄,韦嘉易每晚都会准时和赵竞分享见闻,将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事无巨细告诉他。韦嘉易贴心温柔,说话时眼里也只有赵竞一个人,手机有消息都不看,把他当成唯一重要的,才让赵竞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毕竟韦嘉易第一次进行拍摄的夜里,因为想起某套照片导致心情波动,赵竞当天失眠至少一刻钟。气恼非常。
次日,赵竞聘请了与韦嘉易同校的一名摄影艺术系教授,每天睡前上一堂课。这举措不但让他睡眠质量更上一层楼,同时学有所成。从韦嘉易的表情,可以看出也很对他的摄影学识感到十分惊喜。
韦嘉易拿着相机,给赵竞看他今天在图书馆没有坍塌的馆体中,书架上拍到的书。
“这个斜倒着的正好是艺术书籍,”韦嘉易声音很轻,还将照片放大,“里面竟然还有我的导师的影集。”
赵竞一看,发现这是他少数在上课前就认识的摄影师之一,母亲收藏了几幅他的作品。他马上告诉韦嘉易,又说:“回去后我带你看。”
“我看了很多了,”韦嘉易对他笑笑,“我导师对我很好,我上学的时候在他工作室里帮过忙。那时候所有上课要用的胶卷和软件,都是他送给我的。”
“是吗?”赵竞联系昨天刚学的当代摄影大家知识,产生疑惑,敏锐地找到了问题所在,“我记得他擅长的不是时尚摄影。”
韦嘉易嘴角的弧度稍稍收起,说:“你知道啊?”
“的确是这样的。”他抓着相机,没多久又重新对赵竞笑笑:“所以我有时候感觉他嘴上不说,心里可能对我有点失望。”
“为什么?”
韦嘉易抬眼看了看赵竞,说:“太复杂了,而且很无聊,我们接着看别的吧。我还拍了科幻书架,看到了一本书名很好笑的盗版书,叫哈利波特与龙与地下城。”
他很明显在转移话题,可能不太自信,没看出来赵竞想听,担心说得太长,赵竞觉得无趣。赵竞就安慰他:“你说吧,我听了才知道无不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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