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序则立于刑厄的右侧,低头看着刑厄蹲在地上,低着头认真给他擦鞋。
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刑运在阳台上回答自己的话。
“给一百个人擦鞋,九十九个人踢开他,总有一个人会低头看他,那第一百分之一的一个人就能养活我们一家。”
很多年前,小小的刑厄又到底蹲在路边给多少随时可能一脚踢开他的人擦过鞋呢?
如果那一百分之一的人没有低头看他,霍序则想,以刑厄这样坚韧的个性,肯定也会坚持到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吧?
刑厄不会放弃,所以刑厄才会成为今天的刑厄。
刑厄擦好鞋,又将两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贴心地提放到霍序则站立位置的脚边,这才站起身。
起身时,突然有个小瓶子从他的右侧裤子口袋中滚落出来,瓶中装着的东西互相碰撞发出“哒哒哒哒”的响声。
霍序则弯腰拾起,问:“这是什么?”
而在刑厄回答以前,霍序则已经看到瓶身上的标识——
这是一瓶疗效为养胃、舒缓、止疼的药片。
刑厄见霍序则已经捡了瓶子,也没隐瞒,说:“给你备用的,你今天胃不舒服吗?早上跑步的时候,你一直捂着那里。”
其实霍序则不吃东西时,胃从来不痛,他胃痛只会因为已经丧失了功能性的胃部进入无法消化的食物而疼痛,而今天早上,他捂着的地方实际应该对应的是,他的精神体蜘蛛腹部制造蛛丝的丝腺位置。
刑厄无从知道霍序则昨晚对自己的精神体做了什么,但他会一直默默关注霍序则,关心霍序则,他误以为霍序则晨跑时因为胃痛而面色苍白。
所以刑厄下午出门接受基地研究院的全套身体检查,即使检查项目又多又杂,让他的精神体暴躁不安,可刑厄依旧没有忘记给霍序则带上一瓶舒缓胃部疼痛的胃药回家。
霍序则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瓶小小的胃药,他低头看着胃药瓶身好似看了很久。
再抬起头时,他忽然说:“刑厄,你现在追到我了,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了?”
霍序则说,刑厄,现在你追到我了。
然而刑厄慢慢起身,眉目拧紧看着霍序则,望向霍序则的眼神中一点都没有追到暗恋多年的人的喜悦。
“霍序则,你怎么了?”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睛。
霍序则不是这样的,刑厄太了解霍序则,比了解自己还多。
霍序则如果对待感情随便,高中时就不会那么多优秀漂亮的女生追他,他却一直单身,如果霍序则好追,现在哪里还轮得到自己追他。
“你是不是……”刑厄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可能,“哪里不舒服?生病了吗?”
兵荒马乱的末世五年之中,刑厄丢失了霍序则所有的消息,五年后当他在南北基地合并协议书附录中看到“霍序则”的名字,他忍不住一遍一遍轻轻摩挲那三个字。
再重逢,霍序则似乎变了很多,俊朗的脸庞变得瘦削,缺乏血气,甚至是生气,他不开心,面上的笑容像是焊在脸上的,并不发自真心。
但刑厄感觉得到霍序则又依旧是从前那个霍序则,他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温柔、洒脱、从容。
可,从昨天霍序则说“追”开始,一切都太急了,刑厄一度觉得这就是个梦,一个像他这样的“瘾君子”痴心妄想觊觎天上耀眼星辰的梦而已。
霍序则没想到刑厄这样敏锐,当对方看着他担忧地问出“生病了吗”时,霍序则眼皮不可遏制地一跳。
“没。”他垂下雾灰色的眼,顿了顿,一半真一半假说,“就是……有点想家了。”
霍序则说自己想家了,刑厄清楚霍序则的家人已经亡故,他没问过霍序则的家人是怎么出的事,末世意外太多,刑厄不会将自己的好奇心建立在霍序则的伤痛之上。
然而即使不问,刑厄想也知道能养出霍序则那样好那样优秀孩子的家庭,家庭氛围一定很美好很幸福。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反倒霍序则说完想家,突然笑了下,朝刑厄伸出手。
“我累了,刑厄,你背我回家好不好?”
晚上9点半,“异能区”居民楼逼仄昏暗的楼道之中,刑厄膝盖微曲,俯身弯腰,稳稳背起身后的人。
霍序则太轻了,这是刑厄背起霍序则那一刻,心中唯一的念头,以霍序则的身高,他现在的体重根本不健康。
霍序则趴在刑厄背上,刑厄与霍序则身高相仿,霍序则双臂松松环在刑厄颈间,长腿距离地面并没多远,但刑厄身体锻炼有素,背脊宽阔坚实,揽着霍序则腿的手也非常有力稳当。
他背着霍序则走了大约十分钟,抵在他肩头像是睡过去了的人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开口问:“累不累?”
声音丝毫听不出一点初醒的困倦,显然刚刚霍序则趴在他肩头并没有睡着。
刑厄摇摇头,只委婉回:“你得多吃点。”
刑厄背上的霍序则“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刑刑以后要喂饱我一点啊。”
刑厄说:“好。”
刑厄背着霍序则走得不快,脚步却十分稳当,霍序则偏头安静贴靠在刑厄的肩颈之间,他闭着眼,有那么一秒,希望从刑厄家去往独栋别墅的路远一点,再远一点。
又过了会儿,大约不到五分钟,刑厄背上的霍序则动了动。
北部基地昼夜温差大,夏季的北部基地夜晚温度算不上高,但背上背着一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走了十多分钟,刑厄的额前也微微有些汗湿。
他侧了一点头,问动了几次的霍序则:“不舒服吗?我调整一下位置?”
霍序则带了点慵懒散漫的嗓音就在刑厄耳边,“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也不知是同意调整下位置,还是在发出迟钝的疑问。
霍序则的脑袋在刑厄肩头不倒翁似的左右摆了摆,最后深埋进刑厄的脖颈,深深吮吸了一大口,就像是在偷偷汲取刑厄身上的能量。
刑厄脚下的步子在霍序则的唇贴近自己脖颈肌肤时,不小心乱了几步,脖颈僵直,他感觉到身后背着的人用手背替自己擦拭了前额的汗水。
温软的唇凑近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轻拂耳膜,刑厄听见霍序则的声音温柔而低缓:“我休息好了,谢谢刑刑。”
刚说完,霍序则便自己从刑厄背上跳了下来,双脚踩实地面时,他的面色有一刹血色尽失,但刑厄正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
不过……
刑厄没有看见,霍序则要跳下他的背他也顺势松了手,却在霍序则刚落地的下一秒,召出了自己的精神体白狮。
庞然大物的白狮从出现那刻起,没有任何动作前摇地四肢伏地,刑厄回头道:“背得有点颠簸,坐它会舒服一点。”
霍序则有一瞬没说话:“……”
盯着乖巧温顺伏在地上的大白狮,霍序则不知在想什么,兀自静了一会儿,好半晌才笑着夸:“刑刑真疼我。”
霍序则最后当然没有坐刑厄的精神体,精神体是异能者精神意志的化身,某种意义上说,如果有人骑上一个异能者的精神体,就相当于异能者本人被人骑坐。
这不同于背人,“骑”是一种冒犯。
而这种冒犯,霍序则曾在北部基地刚与刑厄重逢时,出于试探十分没礼貌更没有分寸地做过,现在自然不会再做。
昨晚一整夜没睡,挖丝腺、八只精神体的腿折断了六根,今天白天又全神贯注给刑运修复神经,傍晚冒雨接人,时间来到晚上十点,霍序则终于累了,确实累了。
他的胃中积累了大量无法消化的食物,几乎顶到了他的喉咙口。
这次刑厄送霍序则回家,霍序则没有挽留刑厄,在别墅花园的铁门外就和人道了别。
临分开前,霍序则强打精神抱了刑厄一下,随口问:“你脖子上戴了什么东西吗?信教?”
刚才霍序则趴在刑厄背上闭目养神,他的手环在刑厄的脖颈处,似乎摸到刑厄的军装领口之下有一圈什么东西。
只是他当时实在精力不济,没有开口询问,这会儿为了不让刑厄觉得道别突兀,他便随口提起。
刑厄闻言一顿,如果霍序则此时精力集中,状态再好上那么一点,那么他一定会发现对方面上一刹闪过的不自然,甚至带了点窘迫的神色。
但霍序则开启这个话题本来就是为自己打掩护,他也无心深究刑厄的任何隐私,所以他问完,松开刑厄,只笑着跟人摆手再见。
而也许是今晚霍序则面上的疲色太明显,在刑厄家玄关说过的“追到了”的话题,刑厄在送霍序则回家的这一路由始至终没再主动提起。
霍序则与他道别,他也应了,然后默默目送霍序则转身走进别墅。
指纹打开别墅大门,霍序则几乎一秒没有耽误,连鞋都来不及脱,直奔别墅卫生间而去。
等霍序则吐干净了胃中积攒了一天的食物残渣,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他昏昏沉沉洗了个澡,刑厄主动包揽下所有活计不让霍序则碰水的右手手掌上连绷带都没有拆,白色的绷带濡湿透出血色,霍序则却毫不在意直接倒头埋进床榻。
霍序则做了个梦。
有那么一刻,霍序则思考过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躺在床上看到的碎片世界。
后来他认真评估,下结论做梦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因为这个梦中的场景挺安静的,而霍序则清醒时,被割裂成千千万万块碎片的世界通常都很吵。
梦中,霍序则的妈妈坐在霍序则床边。
霍序则能长到一米九,有一大半功劳大概来自于他的母亲,霍序则的母亲在女性中属于十分高挑的个子,霍序则小时候衣帽间里有一面专门用来记录身高的测量墙,整块墙壁都是为记录霍序则的身高而单独开辟的。
而那面身高墙上,霍序则记得自己的母亲也留下过一道刻痕,不穿鞋测量时,那道刻痕就能够到一米七七的身高线。
此时,霍序则的母亲坐在霍序则床边,她纤细的脖子上有一条青紫色的勒痕,双目充血仿佛要随时流出血泪。
霍序则对母亲外貌的异常毫无特殊反应,显然早已习惯。
母亲开口,声音像在砂纸上磨砺,干涩嘶哑:“你答应了要一家团聚的,为什么还不回来?”
霍序则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母亲冰凉枯槁的手搭到霍序则的手背上,霍序则的整只手臂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但霍序则没有任何躲避的行动,他只是反手回握住母亲,耐心解释:“妈,我还有些事没有解决,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
霍序则的母亲没有回话。
霍序则倾身,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白色丝巾,转而替母亲围到脖子上系了个精致的花式丝巾扣,刚好遮住了脖颈上那条紫得发黑的可怖勒痕。
他拥抱了下母亲,轻声问:“妈,您是不是还在怪我回来得太晚了?不然您那么爱漂亮爱整洁,为什么总不肯打扮一下再来看我?”
霍序则拥抱着母亲冰凉的身体,自己的身体也从内到外都冷了,他面色平静,承诺母亲:
“对不起,这一次我不会再失约。”
霍序则从床上睁眼前,耳边早已响起无数交杂、重叠、尖锐、刺耳的鸣叫。
他如常睁开眼睛,受了伤的精神体蜘蛛病恹恹虚弱地倚在床尾,霍序则一醒,蜘蛛头上的八只眼睛立马齐齐警惕地盯着霍序则。
霍序则没理蜘蛛,他按亮床头灯开关,起身,腿上传来的彻骨刺痛被他忽略无视,他有些渴,下楼到二楼厨房倒了杯水。
再返回别墅三层卧室时,霍序则摸出今天从刑厄家带回来的烟盒。
烟盒中只剩最后一根香烟了,霍序则走到卧室阳台,燃起最后一支烟。
尖叫、轰鸣、喧闹,依旧不断敲打充斥着霍序则的耳膜,没有人知道霍序则的夜晚其实和别人不一样。
他眼里的夜晚是红色的,血红色,天空、路面,连空气都沾染血色。
他在一片血红中燃起一支烟,香烟末端微弱的星火淹没在血色里,霍序则用有伤的右手夹着烟,凑到唇边。
然后,顿住。
世界,顿住。
白色的独栋别墅院墙外,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在雕花铁门外围。
霍序则目光不经意扫过去,凝住,又倏然扫回。
与站在楼下也正抬头往上看的那人视线相撞的刹那,霍序则无意识张了张嘴,无声吐出一个名字:“刑厄……”
第3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熄了烟下楼,打开别墅花园的铁门站定在刑厄面前时,他的声带仿佛黏糊到了一起。
“你……”他以为自己在阳台上低头看见人时叫出了刑厄的名字,但其实那时候他并没能发出声。
今夜,反倒是一惯寡言少语的刑厄先开口解释:“我就是顺路来看看。”
霍序则雾灰色的眼盯着刑厄没说话。
刑厄顿了顿,继续说:“晚上观察中心确诊了两名新的丧尸病毒携带者,其中一名可能高危,我接到任务去了趟观察中心,回来的时候顺……”
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下去。
建立在北部基地外围重兵把守的观察中心并不与霍序则家顺路。
霍序则所住的独栋别墅区是整个北部基地最安全,拥有最坚不可摧壁垒的中心地带,从北部基地外返程,无论从哪个北部基地出入口回来,都一定是先经过刑厄目前所住的居所,才可能继续深入进别墅区。
刑厄说着,渐渐没了声,霍序则还是没说话,他迈前一步,靠近刑厄,刑厄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身上不干净。”刑厄说。
他出入过观察中心,虽然穿了防护服,但心理上,他不想霍序则靠近过来,他连观察中心的气味,一丝一毫与那里相关的空气都不想霍序则沾染。
“如果我没醒,你要怎么办?”
霍序则不在意刑厄说的“不干净”,如果要论不干净,他才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干净”的源头。
霍序则不管不顾贴近刑厄,刑厄只退了一步,没有再躲。
他无法拒绝霍序则,他舍不得躲开他,他只能握紧双拳,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
“又带来什么东西了?”霍序则觉得今晚的自己似乎格外感性又脆弱,他感到疲惫,耍赖偷懒就爬上了刑厄的背,他醒来看到世界破碎,而碎片中却又破土而出了一个刑厄。
霍序则忠于自己内心地揽住面前的人,没有错过刑厄的小动作:“手里偷偷藏了什么?”
刑厄又是一顿,摇了摇头否认:“没有。”
霍序则狐疑问:“真的?”
刑厄“嗯”了一声:“真的。”
领着刑厄进到别墅,霍序则靠在别墅一楼的卫生间看刑厄认认真真用消毒洗手液搓洗双手。
刑厄的手里的确什么都没有,霍序则如今异能被他压制得太低,听不到刑厄的心声,只是从卫生间盥洗镜中静静观察刑厄。
刑厄洗手洗一半从镜中与霍序则的视线忽地对上。
喉结滚了滚,他主动解释:“我的手碰过病毒携带者。”
其实刑厄的异能是血液冻结,属于隔空必杀技,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触碰丧尸病毒携带者,但他从丧尸病毒变异到不再改变人类外貌特征,丧尸与普通人越来越难肉眼辨出差异后,就一直有个习惯。
他会去为那些睁着眼睛倒下的丧尸闭上双眼,而这个习惯的最初动机——
始于霍序则。
当刑厄第一次杀人,哪怕只是长得像人,实则已经是失了智的丧尸。
刑厄想,如果是霍序则面对他们会怎么做呢?他大概不会忍心看他们死不瞑目吧?
刑厄洗完手,霍序则问他饿不饿,刑厄回答不饿,但霍序则还是进了二楼的开放式厨房。
刑厄想拦住霍序则:“真的不用,我不饿。”
霍序则对食物毫不热衷,刑厄不想霍序则大半夜只为自己下厨。
“那就当我饿了,陪我吃一点。”霍序则一边低头挽起袖子,一边说。
刑厄对霍序则的“瘦”一直耿耿于怀,霍序则愿意吃,他拦人的手立马放开了。
刑厄要帮忙,霍序则便指挥刑厄洗点蔬菜,他说:“砂锅米线好不好?昼夜温差大,夜里外面风凉,去去寒气。”
刑厄洗青菜的手顿了下,下意识回:“我不冷,不用弄太麻烦的。”
霍序则摆手:“食材都是现成的,今晚不做,我明天也准备做。”
他晚上睡前就提前泡过了干米线,这原本确实就是他明早想给刑厄刑运兄妹俩带的早餐。
刑厄不再推辞,只是洗完蔬菜后,对正在认真按比例调制汤底的霍序则解释:“我真的没在外面等很久,我准备回去的,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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