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朝会上所有隶属神殿一派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声势浩大。
“我倒是觉得阿伊大人过谦了,阿伊祭司完全能够胜任这个位置。”
诺菲斯年老体衰,眉发皆白,但在最高大祭司这个位置多年,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弱于对面那群征战沙场的武将:“还是说米维尔将军,哦,不是,应该说是王后是已经对这个位置有了安排吗?”
殿下暗暗打量,各怀心思的众人听闻诺菲斯提及王后,神色间暗藏犹疑。
米维尔眯眼,视线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
王后确实是病倒了,太尔的失踪对她的打击太大,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半宿,她如今的身子哪里熬得住。
“我提议让乌瑟哈特将军担任该职,”米维尔也站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乌瑟哈特将军统率能力毋庸置疑,向来让王后十分安心。”
乌瑟哈特是他军中的副将,虽说性格耿直了些,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这话一出,武将一派纷纷看向乌瑟哈特,动作整齐划一。
副将一职与麦德查人指挥官是平起平坐的官衔,不过因着麦德查人的特殊意义,实际上的权力,薪俸都比副将高出许多。
若是以往被提名了,乌瑟哈特必然是要大喜的,妻子因为他常年在边疆已经不满许久,但眼下这种情况……
乌瑟哈特心急火燎地站起身,连连说到:“不可不可,此事我不同意。”
米维尔:?
米维尔一脸纳闷地看向这人,不是他之前再三找自己申请想要调任留在底比斯吗?
怎么现在自己提出来了,他倒是上赶着拒绝上了?
“王……王后……”乌瑟哈特面色几经变换,质问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
以他的性子很想直接问米维尔到底知不知道王后身份的事情,但眼下众目睽睽,他也知不合时宜。
画像且不说,已经有书记官表示,小印确实是屋卡的国印没错,在当年屋卡递交的谴责书中便有一模一样的小印。
其实王后是不是屋卡公主他不关心,但如果真的是王后一手铸就了妲伊战争的惨败,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更何况,他性子确实耿直,却不傻,他若是顺着米维尔和王后的安排把这职位接下来了,王后真是屋卡公主,真做了那些事,那自己岂不是她的同党。
“你!”米维尔瞪圆了眼,怒而摆手:“我便觉得乌瑟哈特最为合适,各位大人意向如何?”
这种节骨眼上,他决定不管乌瑟哈特突然在作什么妖,先把职位先敲定下来再说。
然而他的视线每对上一个武将,那武将就会避开视线,或是低下头,总之就是不敢与他对视,也没有人开口表示支持。
米维尔在王宫里待了半天一夜,亲卫全都带在身边,找猫找到朝会开始前,才匆匆赶来,哪里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古怪。
诺菲斯似是没有看到武将之间躲闪的神色,又问了一次:“可有人认可米维尔将军的提议?”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心下暗暗吃惊。
画像的事情在底比斯目前还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但风声也不小,他自是知道。
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他立刻就联想到了阿伊。
说实话听闻这件事,他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些,阿伊果然早有准备。
进入王宫的同时,被困在宫里被迫失联的密探立刻传来消息,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传信与他,听闻王后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一只猫,当时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斗了这么多年,却不曾想,一只猫竟然就能在王后身上讨到这般好处。
武将一派面对诺菲斯的提问依旧没有人出声。
“米维尔将军认为呢?”诺菲斯问。
米维尔盯着他,气得同时又是嘲笑,心想,这个老东西以为自己捧得是个宝,要是知道阿伊是王后这边的人只怕能气得当下就去见欧利西斯。
“好啊,”他不无嘲讽地说,“如此便阿伊祭司吧。”
虽然不是王后钦定的人选,但总归这个职位还是在他们手中。
“阿伊祭司不必推诿,”诺菲斯手持权杖,面对伯伊微笑,又朝着上首的位置微微弯腰行礼:“还请陛下做决断。”
伯伊面上略有为难,拉赫里斯无声地勾唇说:“请撒奥特祭司将此事宣告底比斯,同时着人重铸麦德查人指挥官的金印。”
撒奥特是主管王室宣发的书记官,同时能调度资源为王室提供便捷。
金印如今在王后手里,拿回倒也没太大必要,正好可以重新做一个。
拉赫里斯心想,最好在金印上把阿伊的名字刻上去,这般就不会再出现金印被别人贸然使用这种事情了。
撒奥特连忙起身扶肩行礼:“是的,法老陛下。”
伯伊坐在上首,无法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职位。
最为重要的两件事情敲定下来,小朝会自是要就此结束。
然而不等瓦斯宣布结束,米维尔便神色不虞地一甩衣袖对众武将发难:“各位是对王后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本来他若是就此揭过不提王后,或是私下询问,倒也能与他讨论一番,但他这般行状,武将本就是脾气说不得好的。
乌瑟哈特终是忍不住,捏着拳站起身大声质问米维尔:“敢问将军可知王后乃屋卡公主一事?”
在座的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城里已是人尽皆知,但毕竟没有得到证实,没有人敢提出疑问,都不想正面和王后杠上。
米维尔怀疑是对方的脑子坏了,还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了:“你说王后是屋卡公主?疯了不成?”
他越说声音越大,一双虎目瞪得溜圆,伸手想要去拍拍那人的脑袋是不是进了水。
看到他反应这么大,乌瑟哈特的脸上略略好了一点,和米维尔并肩作战这么多年,至少米维尔不曾欺骗隐瞒于他。
除非对方真的能藏得极深,用三十余年的莽撞掩饰,为这一刻的演出加分。
“整个底比斯的人都知道了王后的身份,”乌瑟哈特紧紧攥着拳,“米维尔我便问你,当年塞贝克将军在妲伊战场全身而退,可有王后的手笔!”
伯伊倚着座椅,在最佳观景区观赏这一出精心安排的戏码。
当年妲伊一战中,所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官如今只剩下塞贝克将军独木长青,满朝谁人不知王后能坐稳摄政王的位置都是塞贝克将军在为其撑腰。
一旦王后的身份爆出来,只要是对妲伊战事有所了解的人必然会心生怀疑。
米维尔还沉浸在王后是屋卡公主这件事带来的冲击中,他狠狠地拧起眉,严词厉色道:“乌瑟哈特你莫要胡说,塞贝克将军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你可有证据?”
乌瑟哈特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指着太阳神殿的大门:“整个底比斯都传遍了,屋卡国王为王后绘制的美人图,敢问何等人物能让国王亲自作画!”
他盯着米维尔,恨得咬牙切齿:“我就是不知塞贝克将军可有与王后同流合污,若是知道,你我便不是这般情形了。”
不止是乌瑟哈特,在场的武将中大多数人的父辈都是武将出身,也多在妲伊一战中受伤或是战死。
“敢问将军,”又一武将站起身,“当年为何塞贝克将军能全身而退,只有他行进的路线不曾遭遇埋伏?”
米维尔瞪着眼,因为这两人的质问脑子嗡嗡作响。
妲伊战争父亲鲜少与自己提及,但他不止一次看到父亲对着妲伊战场的沙盘出神。
无论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还是对埃及战神的崇拜,他都绝对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背叛五十万将士,弃身后埃及于不顾的事情。
“将军为何不答?”那武将厉声喝问。
米维尔眼眶赤红:“尔等辱我父之名,可有想过后果?”
“将军这是要用权势压人了吗?”武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如今三十有五,他的父亲,叔父皆死于那场战争,让他如何能忍。
出征时五十万雄师浩浩荡荡,一路凯歌,结果回来的时候只剩些许残兵败将,扶棺千里只送回几百人的尸体。
米维尔脖颈青筋暴起,一拳打在身边的矮桌上,顿时杯碎木裂,众人皆是一惊,祭司们纷纷后退,所有武将都站起身。
无形中形成了两方对峙,双方神色都十分难看。
“各位大人稍安,”伯伊突然出声,安抚般说到:“此乃朝会,各位都是我埃及的栋梁之材,不要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伤了和气。”
“对对对。”阿克里斯连忙附和,“在陛下面前争斗,还有尊卑吗?”
米维尔那一拳可真是把他吓得够呛,生怕这群莽夫在太阳神殿打起来,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诺菲斯看他一眼,默默叹气。
剑拔弩张的两派哪怕心气不顺,但也知道眼下场合不对,终究是收了气势,各自憋闷地坐下。
泰伊在此时站起身,向法老扶肩行礼说道:“王后乃先王之后,乃我埃及国母,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王后一个清白。”
米维尔面色一沉,搭在腿上的手攥紧,鼓起的青筋如同盘根错乱的树根。
在场的人没有说话,无人发表异议,第一次神殿和武将一派达成了共识,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王后的身份查清楚了,妲伊那场战争的真相或许也将浮出水面。
拉赫里斯嗯了声,看向身边的伯伊说到:“阿伊祭司如今接任指挥官一职,此事便交由你去查办吧。”
伯伊起身扶肩行礼:“是的,法老陛下。”
“此事紧急,事关我埃及稳定,三天时间可够?”拉赫里斯又问:“可需要增派人手?”
伯伊想了想说:“听闻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尼贝拉刑讯能力极佳,可否借臣下一用?”
因着地牢火灾一事,尼贝拉已经被王后撤职。
但此时所有人却默契地没有提及此事,比起一个监狱长的职位,他们更在意的是王后的身份和妲伊战争的真相。
“允。”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眼底略过浅淡的笑意。
伯伊低头,压住唇角的弧度:“臣下必当竭尽全力。”
此时一经敲定,朝会上的人便也坐不住了。
瓦斯趁着无人注意,暗暗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连忙宣布朝会结束。
武将齐齐起身,大步流星地迈步而出,祭司们也没耽搁,纷纷行礼离开。
经过朝会这一争论,哪怕是消息闭塞的人也都知道了情况,各个朝臣派出府中的探子开始收集所有关于屋卡和妲伊战争的信息。
芭斯泰特——
伊西刚刚为王后诊治结束,忧心忡忡地劝告道:“王后莫要再劳心神,如今您身体不比从前,务必修养好了再忙政事。”
王后身体有旧伤,加上这些年执政操劳,岁数一大,便再也扛不住任何,隔三差五便有些小病,吃了药也得养上许久才能恢复精气神。
梅丽特躺在榻上,面如金纸,没有精致的妆容,她看上去分外憔悴,唇色寡白,哪里还有往日摄政王的强势。
“太尔找回来了吗?”她忍着眩晕,看向站在床尾的比加。
比加躬身小心翼翼地说:“我出去问问。”
梅丽特想骂人,但嘴巴动了几下,却被口水呛到,倏地咳得撕心裂肺,头疼欲裂。
伊西连忙把她扶起,拍背顺气。
比加走出内殿,就见一个侍卫候在门口,神色看上去很是着急。
“怎么了?”她走过去询问。
侍卫看了眼宫殿里,压着声问:“我有急事要汇报,烦请比加女官通报。”
他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宫,然而王后如今缠绵病榻不见人,宫殿的卫兵拦着他不给进。
比加不动声色地摆摆手,同样压低声音,像是怕吵醒里面的人一般:“王后如今还在昏睡,大人不若把密信交给我吧。
侍卫闻言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把密信交给了比加:“那就劳烦女官了,务必尽快把密信亲手交到王后手上,情况十分紧急。”
比加答应下来,侍卫又在宫殿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究是离开了。
等人走远,比加才转身返回宫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神色平静地将密信塞进了腰袋。
脚步匆匆地走进内殿,跪在地上,语气艰涩道:“王后,卫兵说还没找到太尔。”
在小朝会的第二天,伯伊正式上任麦德查人指挥官。
被他提名的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尼贝拉当天也出现在了麦德查人的公署里。
卸职这些天对尼贝拉就好像没有任何影响一般,面色如常,依旧是初见时那身装扮,利落又精干。
主管底比斯治安麦德查人平日里和地牢的人打交道极多,看到她,不少人都热情地上来打招呼。
尼贝拉说说笑笑地和他们聊了几句。
有人忍不住小声地和她打听麦德查人的新上司如何,他们和这位阿伊大人没什么交集,实在是心里没底。
至于为什么会找尼贝拉打听,自然是伯伊请求她帮忙调查,明面上是寻求帮助,但谁都看得出来,阿伊这是在提携被贬谪的尼贝拉。
尼贝拉想了想说:“我接触也不多,但阿伊大人是一个很厉害,很优秀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认识时还在地牢里生死未卜的人,只用了短短三天就完成了逆风翻盘。
麦德查人的卫兵对视一眼,心下惴惴不安,上司有能力自然是好的,但就怕这位大人脾气不好。
有些贵族是这样的,根本不把平民当人看,打骂辱杀都是常有的。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尼贝拉听他们担心这个,出声宽慰道:“这位大人是奴隶出身。”
众人一愣,待到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什么?奴隶??
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奴隶吗??
在所有人眼中奴隶别说是做官,想要过上平民的普通生活都是奢望。
“我的阿蒙,这位大人……”一个卫兵惊叹出声,但想了又想却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这件事实在是让人太震惊了,无法言喻的震惊。
“你们可别因为阿伊大人的出身就张狂,”尼贝拉笑道:“小心这位大人修理你们。”
尼贝拉平日里和属下的关系非常亲近,还时常一起喝酒,遇上了麦德查人的卫兵也会拉着一块喝,所以此时便也有心多提点几句,省得这群傻小子犯傻。
说罢,她不再管这群嘀嘀咕咕,没完没了的卫兵,径直去了公署的指挥官办公所。
看了眼窗外,太阳刚刚升起。
尼贝拉估算了下时间,心想这人怎么还不来公署,不会上任第一天就迟到吧。
等了大概三炷香的时间,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大声说道:“见过指挥官!”
随着他这一声落下,所有卫兵齐声喝道:“见过指挥官!”
尼贝拉拉开房门去看。
只见刚刚还和她嘻嘻哈哈的卫兵们此时一脸严肃,左手扶肩行礼,右手握着配制的刀柄,这是卫兵,战士对上司的绝对致敬。
裹在白色亚麻长袍中的颀长身形穿过公署长廊。
男人看着还很年轻,冷白的皮肤在一众卫兵中如同黑夜中的皎皎明月,墨绿色的羽毛耳坠无声地闪耀着神秘的幽光。
铜制的镜子放置在大门口,在他经过时捎带起一道凉风,光洁的镜面映出他冷淡的下颌线。
反应慢一些的人意识到这是新上司,连忙立正站好:“见过指挥官!”
“嗯,”伯伊神色平淡地对众人颔首示意,“两炷香后开会,希望所有人都能出席。”
最先认出他身份的人是麦德查人的队长,闻言身体绷得笔直地再次行礼:“是,下属这就去通知。”
跟随伯伊前来的是巴特,见伯伊进了办公所,他没有跟进去,反而是在门口站定。
等门关上了,麦德查人的队长缓缓放松身体,心想,开会是什么?
琢磨半天,他觉得以自己的智慧猜测,应该是训话?
“又见面了,阿伊大人。”尼贝拉笑着和伯伊打招呼。
伯伊略一挑眉:“尼贝拉大人来得好早。”
他是踩着点来上班的,虽然埃及的计时工具没有那么精准,但伯伊做了计时沙漏,对自己的时间进行了精密的规划。
可以提前下班,但绝对不能提前上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工作准则,除非加钱。
尼贝拉心想,倒也不算早,和她以前去地牢公署的时间差不多。
“多谢阿伊大人此番提携,”尼贝拉是个爽利的性子,也不跟伯伊绕弯子,有话直说到:“今后只要有用得上尼贝拉的地方,请大人务必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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