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杨姑姑做的杏仁露,其实那碗杏仁露里放了牛乳,但还是很苦。
裴璟沉默着,不肯答应。
“其实若说尽心意,倒不一定要送长命锁。”江俞柏缓步而来,他把两个孩子的话都听得清楚,“云儿,你看这样好不好?长命锁呢,还是先好好收着,爹爹命人制几个拨浪鼓、小木马,再给那孩子立个碑,让那孩子同他的母亲一起受香火供奉,也不会孤单。”
江俞柏把长命锁拿过来,还给江云汀,又摸摸这孩子柔软的发。
“云儿,你的心意是好的,爹爹听了很欣慰。”他慈爱地点点小世子的鼻尖,“但长命锁的寓意不同,若真的送出去了,不免会让很多爱你的长辈,还有很关心你的裴哥哥担心。”
小世子看看裴璟,裴哥哥很为难。
爹爹说的是对的。
小世子不纠结这个了,主动把长命锁放回了原处,然后乖巧地看着江俞柏:“知道了爹爹,是云儿想得不周全。”
江俞柏笑了,把小世子抱在怀里:“好啦,那我们赶紧穿衣服,去跟祖母请安。”
小世子点点头,由着江俞柏给他换衣服。
不过真正出门的时候,他又主动拒绝了江俞柏的抱抱邀请。
他知道他爹爹受伤了,所以张开手臂要裴璟抱——裴璟当下稳重,还没走两步就被江俞柏轻飘飘地踹了一脚。
裴璟一下笑出声来。
嗯哼,反正小世子在谁手上就是谁的!
江俞柏咬咬牙。
啧,这小子。
看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江俞柏陡然升起了点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让裴璟和小云儿亲近的想法,会不会发生什么超出他掌控之外的岔子。
祁凤吟正在和太后说话, 皇后陪坐在一旁。
“母后,您快别气了,”祁凤吟柔声劝道:“云儿没有受伤, 昨晚上烧也是退下来了之后我和俞柏才离开的, 没有什么大碍, 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握紧了女儿的手,触到一手的粗糙,喉头一哽。
是她无能,没有教好皇帝,若非安王是个好的, 凤儿还不知如何!
她就是想不明白,凤儿当初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祁钲心里也是清楚的,如今居然浑似不知一般,竟把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牵涉其中,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那一巴掌真是打轻了!
皇后是晨起的时候听闻太后昨日半夜与皇帝起了争执, 失手打了皇帝一巴掌——想是脸肿了,头一回没上早朝。
她也不好说什么,用锦帕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说:“想起昨日侍卫回报时的情形, 儿臣现在心里还怕得很,唯恐出了什么事,云儿还这么小……”
闻言,太后更是心头火起, 狠狠拍了一下扶手。
祁凤吟轻轻瞥了皇后一眼, 啧,这丫头, 真是不嫌事大。
怕是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吧。
都是多年的好友加姑嫂了,皇后与祁凤吟对视一眼,忍不住露出点笑颜。
祁凤吟摇摇头,这皇帝能当成这么一幅众叛亲离的样子,也是能人。
“祖母——”
裴璟本来想把小世子抱进去,没想到小世子刚到殿门口就挣扎着要下来。裴璟就弯下身子,把人放在地上站稳了才松开手。
江云汀踏着鹿皮小靴子就跑了进去,发间的铃铛一晃一晃,响起一阵清脆的叮铃声,带得整座宫殿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祖母——”江云汀趴在太后的膝盖上撒娇:“祖母一天没见云儿了,祖母想云儿了嘛?”
没等太后回应,江云汀就已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狐狸眼里像是盛满了星星,亮亮的盯着人看,直把人看得忍不住笑。
他说道:“反正云儿很想念祖母,想着皇后舅母要送给云儿的礼物,还念着夏嬷嬷的玫瑰丸子~”
“哎呦这机灵鬼儿——”太后本来还绷着一张脸生气,一见着小世子耍宝顿时乐得不行,把人揽进怀抱里又是疼又是哄,“祖母抱抱,祖母可想我们小云儿了,想得心都要疼死了。”
小世子抱着太后的脖子,学着娘亲安慰他的样子拍拍太后的背:“不疼不疼,云儿给祖母呼呼,呼——呼——”
祁凤吟爱怜地摸摸自家儿子的头,这孩子真是懂事,知道祖母心情不好,还知道哄一哄祖母。
“拜见太后、皇后。”
“安王快起来吧。”太后拉着小世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命夏嬷嬷去把早膳安排好。
“太医新开的方子里,哀家瞧着用了不少稀罕的药材,”太后拍拍祁凤吟的手,笑道:“那库里的不好,就从哀家的私库里取吧。”
祁凤吟起身一福:“谢过母后。”
“跟哀家还这般客气,”太后笑吟吟地拉着她坐下,又看向安王:“如今战乱已平,安王可要好好养好身子,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什么病根。”
江俞柏一拜:“一切谨遵太后吩咐。”
太后点点头,皇后附和道:“安王是有功之臣,为大晟立下汗马功劳,是该注意着身子。本宫这里也有几支上好的人参,待会儿,也让华英一同送来。”
“还有裴家小公子,”皇后看向太后,“母后可得好好赏赐他,年纪虽小,但踏实稳重,胸中很有成算呢。”
裴璟一拜:“皇后娘娘谬赞。”
“是该赏。”太后喝了一口茶,看了看一旁安静坐着的江云汀,江云汀抬头看她。
太后已经有了想法。
“裴小公子此次营救安王世子有功,加之肃清杨家乱党,”太后对着祁凤吟问道:“他年纪还是太小了,树大招风。不如封赏他的母亲。”
裴璟的母亲钟知鸢是罪臣之女,当年裴源与钟知鸢一见钟情,下定了决心硬是要娶她,拼着一身军功换了她自由身……也由于这个原因,裴源的升迁之路波折不断。
祁凤吟点头表示赞同:“知鸢医术高明,随军途中不知挽救了多少士兵的性命……想来,母后也该先免去她’罪臣之女‘的名头,再行封赏之事。”
“那哀家便下一道旨意,免去她’罪臣之女‘的污名,再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罢,也算犒劳裴大将军多年为我大晟效力。”
裴璟敛下情绪,先替阿娘谢过恩典。
夏嬷嬷上前行礼:“太后,早膳已经摆好了,请太后、皇后、长公主、安王殿下移步。”
太后命人在偏殿另外给两个孩子置了早膳,又命石青嬷嬷小心伺候着。
裴璟没顾上自己,先盯着小世子把早膳吃了。
“裴哥哥,这个红糖糕好吃,甜甜的,”小世子跪立起身,把手里的红糖糕掰了一大块递给他,“你尝尝看。”
裴璟接过来吃了一口,果真是满嘴的香甜。
“裴哥哥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裴璟搅了一下小米粥,小米粥散发着热气,蒸腾着往上升起,“这粥有点烫,还得等等。”
江云汀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
小宫女上前低声同石青嬷嬷说了些什么,她看了一眼小世子,便出去了。
刚喂了两口粥,就见着小世子打了好几个哈欠。
世子怕是困了。
裴璟稍稍往后退了一点,江云汀会意,自己爬到裴璟的坐席上趴进了他的怀抱。
宫人们见怪不怪,小世子跟这位裴小公子玩得很好,裴小公子又是世子的伴读,照顾起世子来细心又稳妥,没见过出什么岔子。
裴璟拿着湿帕子给他擦净了手,江云汀倒在裴璟的怀抱里昏昏欲睡。
裴璟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温的,应该不会再烧起来。
昨天晚上才发过热,今天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的。
赶巧,石青嬷嬷端了药碗进来,看到这情景就十分为难——裴璟让她放下,那中药的苦味顿时熏醒了怀中昏昏沉沉要睡过去的人。
小世子平日里脾气很好,就是吃药困难些。他自己也知道药是用来治病的,喝下去病才会好,但这种抵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消除的。
他扭头就把自己的脸埋进裴璟的脖颈里,哼哼唧唧不肯吃药。
裴璟看着那黑漆漆的药碗,心说这事儿怪不得世子,谁会乐意喝这玩意儿?
可是不喝又不行。
裴璟打着商量,他轻抚着小世子的背:“该喝药了,我们捏着鼻子,一下就过去了好不好?这药热热的还好入口,凉下来了就更难喝了。”
江云汀:“嗯。”
宫人们端上了一碟子蜜饯,黄澄澄的,看着颜色喜人。
裴璟看他没有动作,继续劝道:“小世子是最勇敢的了,就一碗苦药,可吓不倒我们超级勇敢的小世子。”
江云汀:“嗯。”
一副你劝你的,我答应我的。
也没说不喝,就是不见动作。
裴璟轻轻笑了一声,这是在消极抵抗呢。
裴璟没放弃,抱着人晃了晃:“这样好不好?世子把药喝了,过些日子,我带着小世子去靶场练习射箭如何?”
江云汀:“嗯……嗯?”
“真的?”小世子一下来了精神,抱着裴璟的脖子重复道:“真的带我去靶场嘛?”
祖母一直担心他,而且他的年纪还小,每当祁煋、祁洋去上骑射的课程,他就只能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温书。
他听说……爹爹的骑射功夫是大晟第一。
所以小世子是很想去学的。
裴璟伸出手指跟他拉钩,凤眸里都是笑意:“当然,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世子小小声的欢呼了一下,立刻就要跟裴璟拉钩盖章。
裴璟端过药碗,小世子纠结了一小会儿,老老实实捧着药碗喝了——裴璟留心注意着,小世子喝完最后一口,还没到被苦到干呕的时候,嘴里就立刻被塞进了一颗甜滋滋的蜜饯。
裴璟揉揉小世子的脸,看他被苦得皱巴巴的小脸就忍不住笑。
江云汀握住裴璟揉捏他脸颊的手,因为刚才喝了药的缘故,狐狸眼润润的,盯着裴璟看的时候显得清澈又无辜。
“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
“很快,世子过生辰的那一日,我带世子去靶场转一圈。”
裴璟算了算日子,他应该能留到元宵那日。
安王回朝,朝中局势又开始不明朗。
他阿爹虽然手握兵权,但从未站队——边境战乱已平,暂无外患,可朝中的内斗从未止息。
太后又在现在这种局势不明的情况下,给了他阿娘诰命。
今年这情势,难说。
他阿爹会不会被皇帝调去别的地方驻守,也难说。
他阿爹一动,他肯定也要走的——不过裴璟却没想到,皇帝并没有调走裴源,而是让裴源结结实实在京城里待了整整五年,直到东南地区匪患不息,裴源才再一次接受皇帝的命令,带着裴家军南下剿匪。
“皇上这一回倒爽快,还按照折子上的数目足足添了三倍。”江俞柏看向靶场上那道稍显稚弱的身影,“看来皇上还是真心把云儿当作外甥的。”
祁凤吟站在江俞柏身侧迎风而立,披风被一阵一阵吹来的寒风吹得飒飒作响。
“你也太好收买了。”祁凤吟笑他不知内情,那折子可是母后盯着皇帝批的,又暗暗叹道母后一直为了她在操心,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江俞柏感受到她心情的低落,便道:“也罢,钱到手了就行,杨家旧部我都安排好了。改换户籍,舍弃杨姓,过一些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就好。”
祁凤吟振作起精神,看向自家儿子,眼见他因为力气太小拉不开弓,笑得连连拍着江俞柏的手臂:“你瞧瞧,这倔强的劲头,真是像极了你。”
小世子第一次拉不开弓也不沮丧,依旧学着裴璟的姿势站好,再次尝试。
裴璟走到小世子身后,微微弯下腰来,扶正他的姿势。
“站正,站直,沉肩,不要紧张。”裴璟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声音放得更轻,“目视正前方。”
裴璟握紧了江云汀的手,借了些力气助他拉开弓。
“调整呼吸,对,就是这样。”
裴璟紧盯着前方靶心的红点:“看到了吗?那个红点。”
江云汀稳住呼吸,勉强点了点头:“看到了。”
“那个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有点害怕。”
江云汀紧张地盯视着那个红点,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害怕,懵懵地看着红点,突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执着学射箭。
还未触碰到弓箭的时候,他只觉得兴奋。
他想跟着爹爹的脚步,做一个和爹爹一样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可当真正碰触到的时候,看到裴璟沉着地射出一箭又一箭,眼睛里面不再是平时看他的温柔和包容,而是寂然和冷漠的时候,他倏然意识到,在他手里的弓箭,上战场时,是杀人的武器。
耳边传来裴璟平静淡然的声音。
“别怕,我在你身后。”
“射中它,我们就赢了。”
这个时候的裴璟不是平日里陪着他玩闹的裴小公子,而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裴小将军。
当他拿起武器的那一刻,气场就完全变了。
江云汀一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六岁孩童清澈的眼眸里,难得的带了坚定和沉着。
会杀人,会沾上血污又如何呢?
手中的武器,是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的。
爹爹和裴哥哥为了大晟是这样,他也会是。
他轻轻一松手,只听见“咻——”的一声。
羽箭破开寒风,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啸响直直射中红心——射向了十年后,朱雀山上匪首的胸口狼牙。
第158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8
裴璟看着远处的匪首缓缓倒下, 余下的乌合之众如鸟兽般散开,一扬手:“上!”
“是!”
成化侯之子秦永领着手下的兵马从另一处上来同裴璟回合,裴璟同他打了声招呼, 秦永笑道:“又输给你了!走走走, 今晚这场酒我请你!”
秦永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被他爹从京都踢下来跟着裴家军历练的。这人身手不错, 脑子也转得快,气性高,刚来的时候不怎么服裴璟,被裴璟好好收拾了几顿之后彻底老实了,后来还坚称自己是裴璟的好兄弟——不过裴璟在明面上没有承认过。
“多谢你的好意, ”裴璟看着士兵们抬上来的金银财宝皱眉:“朱雀山上到底藏了多少土匪窝?”
“不知道,但我瞧着眼下这处村寨里头土匪窝的规模,比先前我们捣毁的那平江一带最大的土匪窝还要大上一倍。你再看看这朱雀山,这地势,嚯!”秦永略算了算目前送上来的金银箱子,啧啧叹道:“这得是裴家军多少年的军费了。”
朱雀山不是孤立的一座高山, 而是一处连绵不断的山脉——也因此,此地驻扎了不少土匪村寨,这些土匪村寨相互联系, 通报朝廷军队去向, 让裴家军一度陷入困境,可谓是十分棘手。
这一回能够捣毁这一处村寨,还赖裴璟亲自混入、投递消息,不然也无法与秦永配合, 最后成功会师。
簌簌落雪从树冠上掉落下来, 恰好掉落一块到了秦永的脖子上,冻得他一缩。
秦永一边跳脚把脖子上的落雪弄出来, 一边还不忘问裴璟:“你等会儿还要赶回京都?这大冷的天儿,年还没过完呢。”
裴璟没说话,细细查看着手上的地图。
几个人一路走回了这匪首的一个“聚义堂”,凑合着先用来作为议事的地方,里头的器具一应俱全,只是瞧着色彩混乱,明显是用山下抢回来东西胡乱拼凑的,看着眼睛疼。
秦永没绕过之前那个话题,几人略聊了聊这次剿匪的情况之后,他又问道:“不如等过了年再走呗,到时候我也要回京,大家路上也有个伴。”
裴璟把副将递上来的军报看完之后略写了几个字,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随手扔了块帕子给秦永,说:“不了,今天再不出发就赶不及了,他会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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