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先生知道后并没有异议,他一开始便觉得夏小曲不适合待在蒙学堂,可那时候他以为书院资金有限,没办法再请一个先生,所以就按下此事没有提,而是委婉地提醒夏小曲自己去适应。
现在好了,夏小曲不用适应了,他也不用每日都勉强扯着嘴角去面对那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了。
夏小曲才从钟先生那里出来就忍不住跟天石分享,手舞足蹈地比划:“钟先生说他每天看着那群小不点都很努力地让自己笑,就怕吓着孩子们,可是天石你知道吗,在我们眼里先生他从来没笑过,总是板着一张脸可吓人了,就像这样——”
比划也就算了,夏小曲还得学一学,将脸一板,眉一皱,眼一瞪,学了个三分像。
程天石笑着揉他的头,道:“讲完了?讲完了进车里去,外边风大,冷。”
“嗯。”夏小曲点点头,转身撅起屁股就要往里爬,可爬到一半又突然转过了身,从后面抱住天石,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好了,我赶车呢宝宝,一会儿湘月他们就要到了,乖一点,快进去吧。”程天石拍拍他的手,道。
郊外的路已经被雪给掩埋了,这会儿还早,没什么人或车经过,雪白的大道上只留下一辆马车行驶过的痕迹,夏小曲和程天石坐在车架上互相倚靠着。
“冷不,要不进车厢里去等吧?”
程天石将他的手搓热以后放进怀里暖着,暗自懊恼今日出门时忘记给他拿手炉了。
夏小曲轻轻动了一下,摇摇头后笑眯眯地拱着他,程天石无奈只得将他抱得更紧,摸着他冰凉的脸蛋给他挡风。
“天石哥,嫂子!”
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人是高竹,而趴在窗户边上伸着个脑袋张望的正是湘月。程天石拍了拍怀里的人让他起身,下了车以后走过去帮忙拿东西。
“到得够早啊。”
“那可不,二哥说担心风雪大了不好走,我们连夜赶的路。”
湘月一边回一边往外拿东西,全都塞到了程天石怀里,下车的时候对高竹道:“二哥,画荧睡着了,我就不叫醒她了,你们回去路上当心点。”
高竹是个木讷的汉子,只知道点头什么也没说,目送着程天石带着湘月离开以后这才重新驾起马车往前走。
车厢里,夏小曲得知湘月几乎一整晚都没睡以后便把行李稍微整理了下,腾出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让她能好好休息。
湘月也没有客气,转身从包袱里拿出来一本诗集。
“嫂子,特意给你带的,这里面都是些简单的诗,又好听又好记,我好困,先睡一会儿,到家了你叫醒我。”说完便抱着夏小曲的胳膊当枕头,沉沉地睡去了。
夏小曲一只手拿着诗集艰难地翻阅,他现在识得一些字了,偶尔也能看懂一两句,最主要的是这本诗集和别的不一样,里面每一首诗的旁边都有一副很漂亮的画。
他看得如痴如醉,等到家以后才发现被湘月枕着的那只胳膊都麻了,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一样,密密麻麻的。
程天石帮湘月搬完行李后进屋便喊:“媳妇儿,舅舅,今天咱家不开火,五姑说上她家吃去。”
曲郎君正带着小苕儿在屋里玩玩具,听见这话后点了点头,顺便又逗逗小苕儿,“小苕儿,今天咱们要去姑婆家吃好吃的咯。”
小苕儿拿着一只木雕蜻蜓,甜甜地道:“想吃饭团团。”
柴火灶上的米饭煮个八分熟,上甑子之前舀一勺出来拿帕子捏个团团,再放在铁架子上伸进灶里炕一下,带点焦香的饭团团最好吃了,小苕儿自从第一次吃到后就成日惦记着。
夏小曲坐在一旁烤火,手里还拿着那本诗集看,完全没听见天石和儿子说的话,直到手中的书突然被人抽走,他的眼里这才多了一些东西,疑惑地比划:“怎么了?”
“怎么了,我差点以为你的魂被它给吸走了,都不理我。”程天石有点委屈的样子,说完一屁股坐下,翻着那诗集自言自语,“有这么好看吗?”
好看的。夏小曲在心里补充,点了点头后凑过去,和他挨着一起看。
小苕儿见了也想凑热闹,捏着木雕蜻蜓跑过去扒拉爹爹的腿,喊着:“爹爹,崽崽也要看,爹爹抱抱崽崽。”
夏小曲弯腰将他抱起来小心地放在膝盖上,一家三口就那样捧着一本书看,曲郎君见没什么事做便回屋去换身衣裳,在家里穿得比较随意,可一会儿要去别人家吃饭还是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程天石手拿着书翻页,正好那一页的画上也有只蜻蜓,小苕儿一眼就看见了,伸着小手去摸,然后仰头看着夏小曲,道:“爹爹,蜻蜓,两只蜻蜓。”
他指了指书上的蜻蜓,又把手里的木雕举了起来,夏小曲揉了揉他的头,满眼温柔,程天石趁机教他念那句诗。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①
夏小曲在心里跟读,配着那幅画默默地品着这一句的含义,小苕儿不懂,只知道跟着爹教的那个样子学:“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念完以后好奇地问:“爹爹,小荷才有尖尖的角角,他也是牛牛吗?”
夏小曲一愣,嗯?
程天石憋着笑摇了摇头,回:“小荷才不是牛牛。”
“那为什么有蜻蜓立在角角上头呢?”
小苕儿一脸的不信,他可是见过家里那只漂亮的大水牛在吃草的时候有蜻蜓飞到尖尖角上去休息的,爹骗人!
程天石长长叹息,自问自答着:“这个我要怎么跟你解释呢,要不爹带你去姑婆家,让表姑教你?”
“表姑是谁呀?”小苕儿咬着手指问,夫夫俩这才想起来他和湘月还没见过呢,肯定不认识,那今天就早点过去熟悉熟悉吧。
正好曲郎君也换好了衣裳,一家人锁了门,拎着一截腊肉去了五姑家。
近来五姑父老实了许多,吴凤光在外面做活也攒了不少钱,他们先还了一半,说剩下的明年再还,夏小曲本不想要的,但无论怎么推脱五姑他们都铁了心的要还,无奈之下只好先收下了。
天石说那就当他们放这儿存着的,等以后湘月出嫁或者有其他需要用钱的地方时再给他们,夏小曲一想也是,便不再提这事儿了,而是将钱好好地收了起来。
湘月回屋后一觉睡到下午,打开门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曾珍陪着一个小不点在院子里玩捉小鸡,她一时头懵没反应过来,开口:“谁家小孩儿啊,长得这么可爱。”
曾珍将小苕儿抱了起来,捏着他的小手给他暖暖,道:“天石哥和夏嫂嫂家的小苕儿啊,你忘记了?”
“哇,长这么大了啊。”
吴湘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回来了,上次看见小苕儿的时候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土豆,现在都能满院子跑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她上前去想要抱一抱孩子,小苕儿有点认生,钻进曾珍怀里不肯出来,曾珍便哄他,“小苕儿,这是你表姑啊,你小的时候她还抱过你呢。”
虽然现在不愿意让人抱,但懂礼的小苕儿还是听话地唤了一声表姑,听得吴湘月心里暖暖的,伸手将他给抱了过去。
“快让我香一香,好乖啊小苕儿。”
小苕儿被她抱住以后原本只是撇着嘴巴没有哭,可夏小曲刚好从灶屋端着菜出来路过,他一眼就瞧见了,嘴巴一张,两行眼泪一落,小手挥舞得十分勤快,朝着夏小曲的方向使劲喊:“爹爹,爹爹抱抱,爹爹。”
这一喊倒是把他爹给喊出来了,夏小曲让天石去哄,自己则把菜先端回屋。
程天石故意放慢脚步走过去,看着儿子像被揪住了尾巴的鱼摆摆似的努力挣扎,给他擦了擦眼泪后轻声哄着:“表姑抱着你也哭啊,你不认识表姑了吗小崽。”
吴湘月被踢了好几脚,实在抱不住了才把孩子给还回去,小苕儿一趴到程天石肩上就不哭了,用手捂着眼睛偷偷地望着漂亮表姑,不敢正大光明地看。
“好了崽崽,不哭了,刚刚在家里不是还说要让表姑教你尖尖角吗,怎么这会儿表姑抱一下就哭啊。”程天石一边拍着他一边哄。
小苕儿哭得眼睛鼻子红红的,小心翼翼地问:“表姑知道尖尖角吗?”
吴湘月没听懂他父子俩的哑谜,正犯嘀咕,又听见程天石道:“乖崽,你表姑她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你要跟着她学吗?”
“可以……”小苕儿抽抽搭搭的,搂着他爹的脖子小声问,“崽崽想要爹爹抱着学,可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啊,表姑这就去把你爹爹给换出来。”
吴湘月连忙应道,没有把孩子的话当做玩笑,风一吹就过,临走前还摸了摸他的脑袋,看见他缩了一下后忍不住道:“瞧这小可怜样,不哭了啊。”
夏小曲没来得及摘围裙就跑来抱儿子,身上还带着点油烟味,小苕儿趴到他怀里像小狗狗似的闻来闻去,咽了咽口水后道:“爹爹身上有肉肉的味道。”
程天石轻轻捏着他的后脖颈,问:“什么肉肉的味道啊?”
“腿腿肉,还有小排排。”小苕儿天真地回着。
夏小曲点了点头,搂着儿子亲了一口。
真聪明,他刚刚就是在炖鸡肉和炒排骨,这也能闻出来。
程天石知道他爱吃肉,想着吃饭还有一会儿便抱着他去厨房找五姑撕了只鸡腿给他拿着啃,小家伙现在的牙口可好了,咬住鸡腿不撒口,一扯就是一大块,然后用手拿着喂给他爹吃。
再咬一口,喂给爹爹吃。
席间,吴湘月问起村里小孩儿的情况,程天石一早就准备好了,认认真真跟她顺了一遍。
现如今大一点儿的孩子都在钟先生那里,就等着她去接手呢,小一点儿的在家里,例如芳儿圆儿,再小一点的就是小苕儿和冬冬这样的。
小苕儿还好,两岁多点,冬冬才一岁,刚学会走路呢,像只小鸭子软趴趴摇一摇的,连个台阶都上不去,书院自然也去不了。
吴湘月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擦干净手上的油渍以后起身回屋,拿着一本崭新的《育子要术》走了出来,道:
“小苕儿可以再等等,圆儿和芳儿倒是该考虑去书院了,这本书是新编的,我看了两遍,觉得很不错,哥,嫂子,给你们看看。”
程天石接了过来,模模糊糊勉勉强强连一半都看不懂。
夏小曲也歪着头去瞧,发现还是有许多字不认识,便暗暗发誓一定得好好学才行。
“那你现在的意思是怎么样的呢?”程天石合上了书,问。
吴湘月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小苕儿的头,见他不再反抗以后才轻声道:“孩子得好好教,咱们村里打骂孩子的人可不少,写《育子要术》的齐先生便讲过,育子之术在于育长②,我不希望孩子是在打骂中长大的,我也不赞同棍棒底下出孝子,我想要他们健健康康地成长为能立德立功立言的人,可惜咱们村能好好教导孩子的大人没几个,所以我想开个稚学堂,把这些到了年龄的孩子都送进去一起学习,哥,嫂子,你们觉得呢?”
程天石觉得甚好,扭头和夫郎低声商议了下,又问:“那现在蒙学堂里的孩子怎么办呢,谁来教?”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我带蒙学堂,画荧来带稚学堂,她是齐先生手把手带出来的学子,这本《育子要术》她也参与编撰了,我觉得她很合适。”
第109章
书院的事定下来后腊月初五蒙学二堂便放假了,因为钟先生回家一趟比较远,所以他们得提前放。
夏小曲和几位同窗一起给钟先生写了百福字,结果临走前一天还被先生给狠狠批了一顿,说他们的字丑,得加紧练习。
于是那天下午,彭家在摆杀猪宴,夏小曲和其他几人却被困在学堂里捏着笔一遍一遍地写福字,写了得有五六十遍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钟先生便没有了走的打算,又坐下来盯着他们。
木匠家大儿媳卢郎君性子软脸皮薄,眼窝又浅,坐在夏小曲旁边一边写一边抹泪,抽咽着说早知道就不给先生写福了,夏小曲写一遍就得停下来给他擦擦眼泪,手绢湿得都能挤出水来。
曾世元得知媳妇儿挨罚了,冒着雨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杀猪饭,上面盖着酸辣泡椒炒的大肠,卢郎君咽了咽口水,渴望地看着,他最喜欢吃爆炒大肠了,就着饭一顿能吃三碗。
钟先生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后放下书,道:“今日就散了吧,元宵过后开课,你们的字要还是这般差,那就得抄上百遍。”
几人连连应着,恭敬地送走了他。
夏小曲收拾着自己的书袋,见曾世元走过来后忙给他腾位置,卢郎君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声地说着谢谢,然后便对着自己的夫君诉苦,说抄字抄得手腕都酸了,曾世元笑着给他揉了揉,然后端着饭要喂他。
屋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夏小曲也加快脚步,今日的雨下得很大,又有风,因此连长廊都被打湿了,门口堵了不少没带伞的人,正东张西望着。
“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会不会来给我送伞,要不我还是跑回去吧。”
说话的是孙娘子,夏小曲认得她,之前他们和曾珍的娘亲孟娘子一起在许桃村做过工。看着孙娘子挽起裤脚真的准备冲进雨里,夏小曲急忙拉住了她,然后将自己的伞递了过去。
“给我?”孙娘子有些惊讶,望见夏小曲只有一把伞后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自己用吧,我跑回去。”
夏小曲看了看天,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而且孙娘子因为来书院念书的事正和她家男人冯自文闹别扭呢,下学的时辰早就过了也不见来接,想必是不会来了。
想到这儿,夏小曲把伞往她怀里一揣,比划:“你用吧,我等家里人来接。”
旁边有郎君也在劝她,“是啊孙娘子,你拿着吧,夏郎君迟迟不回去他家里人是会来接的,这么大的雨你跑回去不得湿透了啊,天儿又冷,别到时候着凉了。”
“就是就是,眼看着这段时间家家都有杀猪宴,着凉了连顿杀猪饭都吃不上,那多可惜啊。”另一个娘子也在劝她。
孙娘子叹了口气,收下那把伞后跟夏小曲说了谢谢,又说明天一定还给他,然后便撑着伞走进了雨中。
雨太大,夏小曲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模糊,旁边人说话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不知道来上学这事儿有什么好拌嘴的,又不收我们的钱,那孙娘子干活勤快,每日都把家里收拾妥了才来书院的,就这样还不行,不知道她男人和她闹什么。”
“闹什么,说她年纪大了念什么书啊,我看就是不愿意让她出门,你没听见有人说我们村都被带坏了啊,还说我们这些没文化的娘子郎君一旦有了文化识得了字,就会像潘郎君一样上外边挣钱不回家,他们怕我们要和离咧,所以才闹。”
夏小曲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可惜其中一人被他男人给接走了,剩下的也不再说话,都陷入了沉默。
雨接连地下,还打了几个炸雷,伴随着闪电,这天一下子就暗下来了,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大家又都回到了屋里去。
卢郎君吃好了饭,正准备和曾世元一起回家,见着夏小曲后问了一句要不要捎上他,夏小曲摇了摇头,比划说等家里人来接。
今日彭家杀猪,天石早上说给稚学堂那些孩子订的书到了,他忙过以后得和石大洪一起去镇上拉书,舅舅带着小苕儿在彭家玩,这么大的雨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所以他得再等等。
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人被接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三个,一阵风将窗户吹开,夏小曲起身去关,被那雨给打湿了手,冻得不行,赶紧转身在书袋里拿帕子擦手。
“小曲儿,回家了。”
长廊上传来声音,混着风声雨声雷电声有些不太清楚,但夏小曲却耳尖地一下子听出来是天石,赶忙拽着书袋就往外跑,正好撞进他的怀里。
“我回家了一趟,见没有人以为你在彭家,结果路上碰见世元夫夫才知道你今日被留堂了。”程天石怕他冷,搂着他,又问,“早上出门不是带伞了吗,怎么不走呢?”
夏小曲比划着说把伞借出去了,程天石也就没再说其他的,而是将伞递给了他,接过书袋挎在自己身上后转过去弯下腰,道:“上来,雨太大了,脚一沾地鞋子就湿了。”
夏小曲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子果然已经湿透了,便不再犹豫,直接爬到了他的背上,一手举着伞一手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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