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边的书案了吗?有张试卷,去做一做。”院长手里写字的动作未停,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纪鑫顿时不淡定了,院长叫他们来,就为了亲自考评他们?
杨澜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在书案边坐下,看到试卷上的题目,都有些愣住了。
白纸上空空荡荡的,只写了一行字:“今有兽,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问:禽、兽各几何?“
纪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试卷?
杨澜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后抬头往院长的方向看了一眼。
院长还是安静写着字,好像并不在意他们一样。
略一思考,杨澜便拿起笔,开始列式计算。
这是一道典型的鸡兔同笼的问题,一个二元一次方程组轻松就能解决,但是放在古代,还要用附上大段文字描述,写完的时候,他的手腕都有些酸了。
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院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坐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定定看着他桌上的纸。
杨澜微怔,因为他看到了院长坐着的并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一辆轮椅。
第67章
传闻中青山书院院长乃太子少师, 学富五车,风光一时,只是不知后来遭遇了何种变故, 满身荣华不再, 独自来到这偏僻小城,建立了一所书院。
从他五年前建立这家书院,到现在一直都深居简出, 甚少有人见到他的身影,原来是因为……不良于行?
杨澜心中百转千回,眼睛却没有过多放在轮椅上, 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梁其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杨澜桌上的卷纸,片刻后目光上移,对上了一张意外年轻的脸。
“你以前学过算学?“
杨澜站起来, 对他拱手:“学生不才,并未。”
梁其明没再说什么,弯腰将纸张拿在了手中,接着用手转动车轮,来到了另一张桌案前。
纪鑫的卷纸很干净, 空荡荡的页面上只写着两个数字,答案是正确的。
“我数出来的。“他略羞愧的挠了挠头。
梁其明将卷纸反过来,果然看到背面密密麻麻的简笔画。
将两张纸迭在一起, 他推着轮椅再次去到书桌旁。
背着他们,用苍老但依然有力的声音问道:“你们认为,算学可有用?”
杨澜没有直接回答, 暗暗思索着院长这话背后的意义。
本朝极其看重文墨, 多得是出口成章、下笔为诗的文人墨客。科举考试中除了书法,亦是写文章和作诗占到大头。
这年头, 算学并不是主流,只有地位最低层的工匠商贩才会专门修习。
可如今,青山书院的院长将他二人带到住处,就为了让他们答一道算术题?
纪鑫向来心细,见杨澜不说话,也垂着头不做言语。
见状梁其明转过身,不禁笑出声:“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我个人的安排,和书院无关,我保证,不管你们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在书院的学习。”
杨澜心里一动。
迎上梁其明温和的眼神,他拱了拱手,说道:“学生见识浅薄,眼界狭窄,只知道会写作会写书才能称之为文人,可是每每观察身边之事,又觉得算学也是不应落下的功课。”
梁其明本就对他感兴趣,听他这么说,追问道:“怎么说?”
“旁的学生没机会见识,只能从自身经历谈起。学生家住柳叶村,昨日归家时,才知道村里遭遇了泥石流,河堤塌陷,农田道路都被冲毁。官府差人看过之后却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修修补补,治标不治本。站在坍塌的山路上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是有能力强的工匠因地制宜,重修挡灾工程,以后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了。”
杨澜这话并不是胡编的,古代没有天灾预报系统,灾后援建也不及时,一场旱涝灾害就可能使一个村庄覆灭,究其根本,除了生产力水平不够高,很大程度上在于国家并不重视这方面人才的培养。
随着他的话,梁其明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像是受到了某种震撼,没想到这番话会从一个第一年来书院的学生口中听到。
杨澜话毕又一拱手:“学生口无遮拦,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院长海涵。“
“你说的很好。”梁其明回过神,看着他的目光欣慰。
纪鑫一句话没说,跟着杨澜走出书房,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梁其明也没给他机会。
听杨澜说完,梁其明便把他们打发了出来,什么都没说。
“杨澜哥,你说院长此番何意?“
杨澜回头看了一眼,厨房的门紧闭,看不出里面的人在干什么,他抿抿唇:“或许,是给我们暗示。”
纪鑫还是不明白,正欲开口,之前为他们引路的小童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手中提着一个书箱:“二位师兄的东西落在里面了。”
纪鑫瞪大眼睛:“我们什么时候……”
杨澜组织了他接下来的话,将小童手中的书箱接了过来:“是我的,谢谢。”
小童朝他们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杨澜提着书箱走得很快,从院子里出来,才在拐角处停下,将书箱打开来,里面是两。
“算经。”纪鑫把书的名字念了出来,“难不成这是院长送给我们的?”
杨澜在路边的石块上坐下,翻开书,目录上所列的内容跟他以前学过的数学完全不同,更像是工学数学,每个案例题都是以实际工程为背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看来我猜的不错。”他喃喃道。
纪鑫疑惑道:“杨澜哥,你猜到院长为什么送书给我们了?”
杨澜动了动唇,轻声道:“本朝的科举制度怕是要变天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宁哥儿母子两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作坊重新开起来,生意又进入了正轨。
杨澜在书院的名声越来越大,就连一贯严厉、对学生不假辞色的夫子都对他态度温和,使得同班学子既羡慕又嫉妒。
有了他这个浪子回头的例子,在书院里很是起了一番激励作用,一时间大家都牟足了劲学习。
对杨澜来说,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样的,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自那日之后,院长每过十天都会叫他去家里,并不教他学问,有时候话也不说一句,只是桌案上雷打不动的放着一张试卷。
杨澜虽然是文科生,但是数学的底子不算差,还有金手指帮忙,一本算经虽谈不上融会贯通,但也不会轻易难住他。
天气逐渐变冷,年关将至,也到了青山书院放年假的时间。
腊月,除了放假,书院里的学生还有一件更关心的事,那就是科举报名。
三月后就是春闱,按照本朝律法,在书院读书的学生由院长统一作保,需在腊月里将考生信息汇总提交至官府。
杨澜满打满算穿越过来才有半年,没想着这么快就报名考试,因此一直没去找夫子。
放假前日,夫子特意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报考卷宗里,怎么没看到你的名字?”夫子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一届学生里他最看好的便是杨澜,结果人家连名都没报,反倒显得他自作多情了。
杨澜一怔,随后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听他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并非全无规划,夫子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
“院长给你的书好好看了吗?”
杨澜点点头:“院长一番苦心,学生不敢辜负。”
夫子满意点头,随后捋了捋胡须,低声道:“到今天,很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老夫非是官身,也信任你的人品,所以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好好回答。”
杨澜连连点头。
“有消息称,当今皇上不满足于历年科举选出来的文人,今年大考之后兴许还会加一小考,所得的人才直接隶属于工部,前往各地兴建基础设施。”
杨澜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这和他的猜测大差不差,因此朝着夫子点点头。
见他未有惊讶之色,夫子更觉满意,问道:“以你的才华,假以时日,考中科举不成问题,但也确实如你所言,你入学时间太短,两三年之内恐难与全国饱读诗书的学子较量,但如果走另外一条路,老夫相信以你的魄力,必然会平坦不少。”
回家的路上,杨澜一直在想夫子说的话。
他猜到了科举中可能会增加算学相关的内容,但是没想到是另外的一种考试。
但能直接进入工部,相当于后世的中央部委,相比于科举考试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确实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可他是个文科生啊!
正纠结着,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杨澜回过神,原来是乔哥儿,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巷子口了。
“夫君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叫你都没听见。”乔哥儿问道。
考试是大事,杨澜没打算瞒着乔哥儿,于是把自己的犹豫说了出来。
乔哥儿闻言皱眉:“夫君不想考工部,是因为看不起工匠的身份?”
“当然不是,“先不说入了工部就彻底脱下了布衣,就算真让他当个商人匠人,他也无甚无所谓,他所担心的只是自己做不到。
“那不就行了。“乔哥儿仰起脸看着他:“夫君想建功立业,从前科举是唯一的一条路,如今多了一条,而且夫君掌握了最新的信息,又有院长相助,相当于比旁人多走了好几步,有什么担心的呢?”
杨澜一愣,定定看着自己的夫郎。
乔哥儿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刚才从厨房出来,忘记梳洗一番了。“
杨澜摇头:“没有,是我狭隘了,多谢乔哥儿解惑。“
乔哥儿笑着,有些开心自己能为杨澜帮上忙。
两人并肩走进巷子里,杨澜卸下一桩心事,像往常一样问他家里店里可还顺利,等乔哥儿一一答了,又将自己在书院中遇到的趣事讲与他听。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渐渐没入巷子里,看着格外温馨。
按照惯例,过年就该回乡祭祖,但是张氏没提回去的事,杨澜对柳叶村没什么感情,也懒得折腾,一家人什么都没说,却默契的开始置办年货。
这个年,就在镇上过了。
柳叶村。
近年关村里人也不下地了, 早上睡个懒觉,起来就去串门唠嗑,日子过得悠闲又惬意。当然, 这不包括曹家。
曹家人都小家子气, 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因此在村里的风评向来不太好,经过泥石流一事就更不招人待见了。
那几个因此遭受损失的人家恨不得生啖其肉, 要不是村长拦着,一个个早就打上门去了。
到午饭时间了,李婶刚从小姐妹家里出来, 手里抓着一捧葵花籽,哼着小曲往回家走。经过杨澜家大门,看到门口蹲着的人, 她的眉毛竖了起来。
也不知曹家丫头抽了什么疯,从十几天前开始,日日在这里守着,不知道还以为是盼着郎君回家的媳妇呢。
她就是最恨曹家的人之一,但也不至于迁怒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
倚靠在自家的门框上, 她把瓜子嗑的咔咔响:“我说你一个被休回家的妇人,不在家里好好呆着,整日跑到我家门口做什么?”
曹燕抱着膝盖, 闻言抬起头,嗫嚅道:“我在等杨澜哥……”
“哈!”李婶嗤了一声:“澜小子已经成婚,你也嫁作他人妇, 现在来找他, 莫不是想吃回头草?”
曹燕嫁到了镇上,曹家恨不得买个喇叭, 宣传得人尽皆知,当年退婚的事也闹的沸沸扬扬,原主本就好面子,一度在村里抬不起头。
李婶和张氏交好,自然看不得她这副样子。
曹燕缩了缩脖子,紧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要是她不来,恐怕连一天一碗的稀粥都吃不上了。想到奶奶一边凶神恶煞咒骂自己,一边掐自己的样子,她浑身都在抖。
见曹燕不说话了,李婶撇撇嘴,也不想再自讨没趣,推开了院门。关门的时候,瞥到曹燕冻得青紫的耳朵,她终究没狠下心,提醒道:“澜小子一家在镇上过年,不回来了,你不要再等了。”
说完,不管她是何反应,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静了半晌,曹燕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恐惧和绝望,她慢吞吞站起来,慢吞吞走了。
柳叶村发生的事杨澜并不知情,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以前没什么闲钱,除了除夕夜,其他时候张氏都在忙碌,今年不一样了。
儿子上进了,考进镇上的大书院,前途一片光明。儿夫郎懂事又能干,还在镇上开了铺子。
小年夜而已,杨澜一大早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块羊肉,说要做什么锅子。
张氏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看着儿子夫郎在厨房里忙碌,脸上不自觉带了笑,现在这日子过得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张叔,我娘蒸了肉包子,叫我拿给你们吃。”宁哥儿提这个饭盒进来,一边走一边喊道。
张氏笑了笑:“好好好,你娘调的馅好吃,我们家的人都馋这一口呢。”
宁哥儿嘿嘿笑了两声:“那我叫我娘天天做给您吃。”
把饭盒放在张氏手边的桌子上,宁哥儿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张叔,乔哥儿呢?”
张氏还没说话,听到动静的乔哥儿已经从厨房探出头来。
他对着宁哥儿招手:“宁哥儿快来,夫君买了羊肉,晚上我们一起吃羊肉锅子。”
“来啦!”宁哥儿对着张氏笑笑,然后就朝着乔哥儿跑了。
宁哥儿一来,乔哥儿说什么也不让杨澜再动手了,推着他往书房走。
杨澜很是无奈,小夫郎哪里都好,就是太固执了,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过他知道乔哥儿是为他好,和张氏乔哥儿聊过之后,他决定年后就报名考工部试,考上了皆大欢喜,若是考不上也没有什么损失,索性他原本就计划着要等到第二年再参加科举。
杨澜在学习的时候总是很投入,等他觉得有点饿了,合上书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了。
推开书房门,一股风裹挟寒意迎面吹来,杨澜紧了紧袄子,打了个喷嚏。
“夫君!快进屋,小心生病了!“不知道乔哥儿的耳朵怎么那么灵,一眨眼的功夫就抱着披风来到了他跟前。
杨澜道:“我的身体哪有那么脆弱……”
虽然是在抱怨,嘴角却高高扬起,心里腾腾而起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杨澜和乔哥儿一起往堂屋走,问道:“锅子做得怎么样了?”
“按照夫君给的方子,我把骨汤煮好了,羊肉和其他菜也都洗干净准备好了,就等着人到齐就能开始吃。”乔哥儿回道。
杨澜点点头,乔哥儿厨艺比他好,有方子在,味道肯定差不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堂屋,门上挂着厚厚的帘子,燃烧的煤炭放在火盆里,整个房间里都是温暖的。
杨澜脱下披风,乔哥儿顺手接过去,搭在了旁边的木架子上。
“杨澜哥学习用功实在是令人佩服,我一放假就不敢打开书箱。”纪鑫将几个小凳子摆在火盆周围,吐着舌头说道。
杨澜挑挑眉:“你记得三月份就要考试了。”
说起这个,纪鑫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我这水平,怎么可能考得上,是我爹逼着我报名的。不过,杨澜哥怎么没报名?”
“实力不够,我才读了一年书。”杨澜伸出手,在火盆上方烤着,惬意眯眼。
纪鑫吶吶:“杨澜哥可比我强多了。”
杨澜想了想,问道:“那次院长送你书之后,有单独找你吗?”
纪鑫疑惑摇头:“怎么了?他找你了?”
杨澜点点头。
听杨澜说完,纪鑫一拍脑门:“难怪院长要偷偷摸摸找我们过去,竟是因为这事。”
杨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你知道什么?”
纪鑫挠挠头:“是我偷听到的,我爹跟师爷的对话。咱们院长贵为太子少师,却因为政见不合,除了更高权势之人的逆鳞,之后被人谋害不良于行,也因此彻底对朝堂中的蝇营狗茍失望,这才告老还乡,偏安一隅建立了这家书院。”
杨澜蹙眉,朝堂上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只是院长的遭遇未免太惨烈了些。
满身荣光的天之骄子就这么跌入尘埃,还断送了一双腿。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听到这里,乔哥儿和宁哥儿也坐了过来,
触及到宁哥儿亮晶晶的眼神,纪鑫挺起了胸膛,说的格外起劲:“听我爹说,当初院长被针对就是因为工部试。”
杨澜若有所思:“工部直属于左相,里面掌握实权的人物几乎都是左相的部下,院长这一提议无异于断人臂膀,难怪容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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