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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门庭(青山见晓)


《四民论》因为删减,虽然在长安传播,却并没有引起广泛的讨论。
倒不是说无人感兴趣,毕竟是掌政的太尉亲手所写,就冲着这个名头,也会有人热情传抄,但主旨隐藏得太深,除了世卿世禄的世家,引起士人普遍欣羡外,讨论都不知从何说起。
至于少数人隐约体会深意后,只会暗自心惊,不会到处宣扬。
真正在这个冬日,引起士人、儒生们讨论的是荀柔另一篇文章《史论序》。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是一篇“序”作,并非正论,但短短数百字文章,从三皇五帝一路说到大汉。
远古幕天席地、茹毛饮血、毫无道德,有巢氏筑居,燧人氏有火,大禹治水,到如今人居土木之室,炊饮为食,法律规范。
从远古百十人为群落,炎黄并两河流域于一方,到如今十三州华夏大地皆属汉土。
从以一姓为贵,到周天子广封亲族,到如今选贤任能。
表面看,这篇文章与韩非的《五蠹》有些相似,都是论述古今差异,但实际主治却千差万别。
即使是韩非,也难以摆脱孔子尊古之意,认为上古固然条件简陋,人民道德品行却高于今世,这篇文章完全相反。
荀柔整篇文章从古论今,从社会格局、政治政策、人民生活提出方方面面,只说明一个道理进步,时代在进步,国家在进步,人民的生活条件、思想品德都在进步。
华夏民族在曲折盘旋中,激浊扬清,不断前进。
这是一个尚未被儒家完全占领的时代,是一个尚能包容各家学说的年代,百家争鸣繁花盛景遗迹尚存,仍被人念念不忘。
私家著史写孔子崇尚的上古禅让,其实是推翻暴政,舜囚尧,禹逼舜,取之帝位。
这故然不是主流,却比之后世众口一声要宽容得多。
所以,这篇有悖于儒家追求复古思想的文章,并没有遭到完全的反对之声。
年轻士人大声诵读文章,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寻到希望。
当然主流骂声也相当大,孔老夫子的二十代孙孔融,孔文举公就公开实名骂他数典忘祖、背德弃义、扰乱纲常。
荀柔不怕骂,黑红也是红,才一个月不到就长安纸贵,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眼看热度炒起来,他火上浇油在小寒当天移驾长安太学做了一次公开演讲,宣扬自己的新学说,并且表示,自己做的是一篇序,目的就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就这一问题,可以从历史各个方面,展开积极讨论。
解放思想,才有发展生产力,解放思想,要往前看。
很快,堂兄荀悦就写了一篇《田籍论》响应,论述自古以来的田地之策,从共同耕作,井田制,贵族所有,功勋授田、再到如今田土私有,细究各中利弊,然后大胆提出新观点土地国有制。
没错,就是土地国有诸侯不专封,耕而勿有。
荀柔并不惊讶,早在几年前,大兄就曾经写过短文,提出这个观点,这次只是论述得更详细。
作为复古派,以孔融为首大儒,自然也写文章赞扬上古时代美好,周朝秩序井然,从前的圣人与贤人迭出,百姓无知幸福,如今却人心不古,礼崩乐坏,奸臣当道,民生艰难。
这些文章文采斐然,固然观点、论据空洞虚浮,但也得到一些长者支持。
不过士人们无论褒贬如何,话题却炒热起来。
荀柔的文章是在河东时写的,别的影响尚未得见,倒是不少青年下巴剃得光溜溜,以及……往腮边抹胭脂。
荀柔第一次见在太尉府中见到一位名门子弟这般模样,以为对方得了痄腮(腮腺炎),考虑到此疾的传染性,好声好气的将其劝回家休息。
“太尉想得太多了,”等那人满脸懵逼的转身出门后,杨修同学哈哈大笑,“王兄只是抹了胭脂而已,这般妆容如今在长安城中盛行,名作两靥红,正是始于太尉啊。”
艹,是一种植物。
荀柔下意识摸了摸脸,顿时摸得脸上有点发痒。
“杨德祖,岂能如此无礼!”陈群斥道。
“太尉威仪,一举一动,实在令众倾仰,王兄忍不住效仿,实在不算罪过吧。”杨修笑道。
这倒霉蛋。
“咳咳。”荀柔捂住唇轻咳两声,冬季室内需烧炭火,烟火重且干,他感冒好得慢,一个多月过,还略有些咳嗽,“闲话少叙,今日需得将赋税之政,议出章程,诸君有何想法,尽情畅言。”
大汉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谁都能看出,税制上有很大问题。
论起来天下农夫最多,田税虽然不比开朝三十税一,但也不过十五税一而已,然而就是着十五税一,却逼得百姓弃田入山,盗贼横行,天下大乱。
税改是大事,需得集思广益,一点小疏漏,都可能造成大问题,故荀柔提前通知议题,再召集众人太尉府一起商议。
“税赋之重,一则在豪强,一则在吏,一郡之田,名族占取大半,税却未必同等,豪强隐田,官吏软弱,不敢收取,更取于民,若吏治不修,纵改税制,亦无用处。”
杨修显然也早有准备,环顾众人侃侃道,“不过,若要更改,以修之见,如今田租虽清,杂税却多,藁赋、赀赋、更赋、口算……总总之目,足有二十余种,各地郡县借此名目层层盘剥,以致民不聊生。莫不如归之为一,由朝廷定数,不许郡县更以他令收取,归入朝中,再分于郡县,如此不止朝廷丰足,百姓也能安乐便如太尉在河东所行,皆以民为本,方才是改税之目的所在。”
“然各百姓贫富不同,田地丰饶相差,各郡中或有盐铁、或有竹木,亦或边郡多有征发,岂能同一而论?”文书荀铮当即反驳。
“自然各郡定数不同。”杨修当即答道。
“朝廷依何定数,有何凭据?奴婢如何计算?以口论,还是以户论?若以口论,男女老幼岂能如一,若以户论,则聚族众,民不欲分户,如何征役?若再细分,那一税之制,又有何用?”
荀铮端着一张与七兄肖似幽若兰芝的清冷脸,一路追问,全是细节干货,把杨修这个聪明人问得脸色铁青。
荀柔抿了抿微翘的唇角。
不用说,侄儿给找回了场子,他心情就一个字爽。
“好了,德祖所言,也并非无可取之处,阿平暂且记下铮,你以为如何?”
皙白清幽的少年,郑重的从袖中取出一份书表,显然做好周全准备,“今税之弊,在于重税,农夫之财,出于田中,税亦当出自田中,却更有口赋、訾财之税,故十五税一,而农皆贫困,百工、百商亦是如此,既收工税,再收市税,既收市税,又收关税,重重取税,既致民困,又使钱散州郡,以致地方壮大,中枢无财。”
“若一税,当以此出,民各税其所得,则足矣。”
“若非工非农非商者,又当如何?”杨修反应极快。
“官山海。”荀铮平静回答。
[铮,字灵均,父宜。性清正,好数术,有机思,少习《管子》,以才学入太尉府,叔父含光常称之能。]

于是,小少年乖乖将自己所写的内容当众讲述清楚。
这也是当年还在颍川时荀柔亲自教的,因有此基础,荀柔才敢将几个最小不满十三岁的侄儿收进太尉府边干活边学习。
他早通知各方今日要讨论赋税之政,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些时间思考。
不提内容如何,一边文章条理分明、参考文献充足,一边是敷衍塞责、夸夸其谈,形成惨烈对比。
荀铮陈述完毕,荀柔点点头,并不点评,而是继续向太尉府其他掾吏依次发问,司马朗、曹昂、王景、陈群、贾玑、段信……当然还有荀家其他少年。
长安优秀杰出青年们,有偷懒的吞吞吐吐,有认真思考过的谨慎阐述,但随着荀柔左手边的文章堆高,留守太尉府的名门子弟的脸色,渐渐涨红。
无论所想对策如何,随同荀柔出征的荀家少年,以及并州、凉州将门二代,都至少提交出一份结构严整,内容实际,能看得过去的文章。
荀柔始终没有评价。
这般情景,正是他有意为之。
太尉府中这一大群官N代,他一直有些拿捏不准,一方面他不大看得上这些不接地气,志比天高的官n代,一方面他也不能真的一直不用他们。
进太尉府的,各家都诚意的奉出优秀的子弟。
若这些人只想在太尉府混日子还简单,为了和平稳定的局面,一点俸禄不算什么,但这明显是一种投资,而所有投资,都是为了回报,不只是小小的太尉府掾吏所能满足。
所以,冒着日后翻船的风险,他还是得从这群青年才俊中,捡出一些踏实聪明能用的人才。
与此同时,这也是一次下马威。
自太尉府立府,他一直在外征战很少回长安,而作为长史的文若堂兄一直在陈仓,太尉府中各位名门子弟一直处于自治状态,越发心浮气躁。
他必须要把这群从小锦衣玉食,被奉承、被称赞得自以为是的家伙的脑袋按下来,免得闲得出去搞事情。
操作很简单,机会也正好。
读遍儒家十三经,没有一篇讲实践调查,这些生活在高墙之内的公子,即使再才智绝伦,文采斐然,也不能凭空想象百姓的真实生活。
荀家少年比他们小,凉、并二州的将二代比他们文化低,但在河东实地籍田录人口,见过、算过赋税,有这种体验,写出来的东西,内容一定充沛且实在。
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差距。
都是聪明人,经此打击,夹起尾巴做人,还是能知耻奋进,荀柔都愿意给再他们一个机会,毕竟也都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人才。
文章其实也并不长,即使荀柔像课堂上最讨厌的老师挨个学生依次问,最后也没有花太长时间。
而在座几位优秀学生家长,也一直保持沉默,该吃吃该喝喝,良好的维持了课堂秩序,没有露出什么翘尾巴的骄傲姿态。
尤其是贾诩,杨修发言的时候,他在吃栗子,荀缉发言的时候,他在吃栗子,贾玑啃啃哧哧完成发言的时候,他还在专心吃栗子,看着栗子,比亲儿子都爱。
一堂课也就到此上完,点评也不必点评,懂得都懂。
少年们的政见五花八门,想象力不可谓不丰富,其中不乏能看到后世青苗法、一鞭法、两税法的影子,但现阶段能实际应用的点子,却也不多,荀铮在其中可谓一枝独秀。
入市交商税,不许层层关卡收敛,当前无法通行全国,却可以在关中地区试行。
除此之外,便是官山海。
人人日需食盐,家家户户离不开铁,盐与铁,便是官山海。
数百年前,一代圣人管子与齐桓公小白,曾就赋税问题,进行过一次很有意思的讨论,其意义极其深刻,这篇后来讨论被记载在《管子。海王》篇之中。
桓公问于管子:“吾欲藉于台雉何如?”
管子对曰:“此毁成也。”
齐桓公问管仲:我如果想从房产征税可以吗?
管仲说:这是让人民毁掉房屋。
“吾欲藉于树木?”
“此伐生也。”
若是从树木呢?
这是让人民毁掉树木,不再种植。
“吾欲藉于六畜?”
“此杀生也。”
若是从六畜呢?
这是让人民杀掉幼畜,不再蓄养。
“吾欲藉于人,何如?”
“此隐情也。”
若是征收人口税呢?
这是让人民不再生子。
“然则吾何以为国?”
“唯官山海。”
那我该凭借什么管理国家?
只有官山海。
以这段话道理深切,足为后世之戒。
汉代有赀税(财产税),百姓不敢种树、不敢养牲畜,不敢将屋舍修得好,有口赋与算赋,沟壑之中尽是弃婴,五月鬼子之说盛行。
然而当然,春秋之时的齐国不过大汉一州之地,与幅员辽阔的大汉不能相比,管仲与齐桓公所言,更是一种极限的假设,现实当中,任何一个大国,税收都极其复杂,不可能只依靠盐铁。
更何况,若是没有赀税和口税,会更加剧贫富差距。
当初汉武帝创算缗(即赀税前身),就是为了劫富人之财,充入军费。
贫民只有一业,或农或工,富人却兼有数得,田亩、工匠、商队,官俸,想要直接税彻底,根本无法实现。
所以,最后讨论出的结果,光看字面上,其实颇令人丧气。
赀税仍然收取,只是更改原本的标准以万钱为界的标准,将界限划分更为具体,宅第限一亩,财货若干,尽减少官吏不公。
荀柔抱着环保观念,坚持要放开树木限制,虽然众人不能理解,但最后倒也没得反对。
口赋、算赋要也收,只是儿童交税年限提高到十二,每家每户再减免两个成年、两个孩童,以此在鼓励生育同时,鼓励分家,不禁迁徙,以尽量避免大宗族聚集。
然后是最重要的田税,一户除十亩自留,余下更以十一之税。
荀柔原本私下与荀彧商议时,倒提出过阶梯递增税法,但当时话才一出口,堂兄就陡然作色,问他是否想让大汉就此灭亡。
天下未定,把有钱人全得罪了,这的确是取死之道,荀柔同意了堂兄的意见,就此不再多言。
赀税、算赋、田税,再户入素绢二匹,除此之外,更不收它税,哦不对,逾龄税仍然必须,且不得仅限女子。
“……男女年满十八,未婚,税当一倍,次年再增一倍,以至三倍为止,就定如此。”
荀柔自然的总结完,低头饮水,再一抬头,嚯满屋子人都对他行注目礼。
“……怎么?”他眨眨眼,放下盏,“以我太尉之秩,难道会出不起三倍算赋?”
他凭本事单身,他骄傲。
由于该尴尬的人,反应一点都不尴尬,反而使整个场面陷入另一种奇怪的尴尬之中。
火盆中一枚栗子爆开,裂口升起一道白气。
荀攸自然的拾起铜钎,将栗子夹起放在荀柔面前的漆盘中。
荀悦开口,“杂税俱减,田土也不过三郡之地,而要养,长此以往,恐怕难以为继?”
可不是,哪只有兵马,还有满朝文武呢。
荀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如今非常明白,历史上曹操为何会紧紧抓住“屯田”这根救命稻草,哪怕搞得民怨沸腾,逃民无数。
养兵、养士、城墙军械、兵马教育……钱、真是到处都要钱。
“少府钱帛,并太常谷粮,可够用至明年秋收?”
“若明年不需兵,董卓在雒阳收敛的财货,并查抄张、田二人,尚可支持。”钟繇想了想回答。
“那就暂且如此。”烤过的栗子壳还有些烫手,但此时却正是栗子最香甜之时,捏着金黄的栗子,荀柔狠心决定,如果明年的收入实在不够,只好把他的名声再败一回,再杀几头肥羊,“一国之信,一国之威严,皆在于百姓,若为朝廷之丰,反使百姓穷困,却本末倒置了,诸君万不可忘记。”
“谨受教!”
改变赋税毕竟是大事,整理好新规后,荀柔便入宫觐见,向天子说明。
“先生许久不曾为朕授课了。”听完后天子感慨着,言语间隐含着抱怨委屈。
“蔡公乃当世大儒,学问精深,臣远不能及。”青年太傅欠身谦语,玄色的官服衣袂铺陈在地,没有一丝褶皱,唇畔一抹弧度温和得恰好,“臣常困于征战、案牍,久不曾静心读书已然生疏,而陛下学业日进,恐怕已经超过臣了。”
刘辩缓缓捏住袖口,“既然如此劳苦,先生何不歇一歇呢?”
荀柔抬头,微露出一点惊讶和莫名,心中已闪过无数念头,言语恭敬道,“如今国朝危困,天下沸腾,臣受陛下厚恩,夙夜不敢稍忘,只愿为陛下除逆平奸,重振国威,岂敢言劳苦二字。”
刘辩唇角一抿,没有接话。
“陛下以为,臣方才陈说赋税之事,如何?”荀柔望向天子,试探着道。
“……朕自然明白太傅忠心,太傅方才所言赋税之事,句句皆为百姓,朕以为可,便传尚书台书诏令宣示于众。”
“陛下圣明。”荀柔恭敬的一拜行礼。
刘辩眼眸垂下,望着露在广袖之外那修长的手指,“先生不必如此,该朕感谢先生,为国辛劳才是。”
“此臣分内之事。”荀柔再次一拜,直起身。
“先生,”看出他准备离开,天子再次开口,“明年朕便要成婚了吧。”
“是,陛下长大了。”
“听闻先生因为爱妾之故,不愿取妻,是真得吗?”
“……啊?”刚才是啥?啥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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