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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规(茶叶二两)


苏蕊的声音从车旁的蓝牙扩音器传来。
陆知齐单手扶着方向盘,闲闲地打了一圈,从满员的地下一层开往地下二层,边观察后视镜边询问。
“有合作要谈,大概十点能回公司。有事?”
“有哇。某位精力旺盛的老头子给你煲了点养生汤,让我拿来给孙女婿喝。”
“等我回去都凉了。你自己喝了吧。”
“哎,好吧。”
苏蕊干脆坐在陆知齐的转椅上,双手捧着保温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浑身一个激灵,五官紧缩成球,差点魂飞天外。
“呕...果然还是这么苦。他不会是想苦死你,然后让我嫁给顾老二吧?!爷爷可太卑鄙了!!”
“呵。”
陆知齐轻笑。苏蕊哼了一声,透过百叶窗看见外面的秘书,疑惑地问:“怎么去应酬不带助理?没让她帮你开车?”
“我不喝酒,没必要。车最近也有点问题,回去的路上顺便送去保养...”
陆知齐边通话边倒车,刚摆正车尾,车突然地向左略倾斜着颠了颠,伴随着极轻微的‘噗呲’声。
车胎爆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怎么啦?”
“爆胎了。”
“看来得由我亲自去接您了,未婚夫~晚点,我去,亲自押送你回公司。陆知齐,你上周就答应我把数据分析给我的!”
“再说吧,先挂了。”
陆知齐勉强停好车身,拉上手刹,从驾驶位上走下,绕车半圈,蹲在瘪了的车胎旁仔细观察着。
几大块啤酒瓶碎片堆在那里,灯光晦暗,从后视镜里看不出轮廓。
“原来如此。”
陆知齐绕后,打开后备箱,拿出了小的千斤顶和备用轮胎,堆在一旁。他脱下长风衣,搭在驾驶室的座位上,边走边挽起衬衫袖子,正要蹲下换轮胎时,那里已经蹲了一个人了。
那人蹲下时也很高,足见身材高大。白色卫衣袖口堆在手肘,单膝跪在轮胎前,熟练地撑起千斤顶。用力时,宽厚的肩背肌肉绷紧,从衣领缝隙中漏出极有型的线条。
陆知齐一愣。
“您是哪位?”
那人动作顿了顿,略抬了抬头。那人扣着鸭舌帽,稍长的刘海被压着挡住了眉眼,脸上戴着黑色口罩,衬得皮肤冷白。
“...旁边车的。”
四个字,说得嘶哑,略带鼻音,像是得了感冒还没好。
陆知齐向旁边投去视线。
果然,那辆黑车车门虚掩着,车窗半降,像是刚好看到了这样的爆胎窘境,好心地上前搭一把手。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
“马上换完了。”
那人的动作很利落,双手扭着旧车胎,稍用了点巧劲,便将轮胎卸了下来。他又弯下腰,用长柄把手一颗颗拧紧螺丝,末了,安抚地拍了拍轮胎,单臂托着旧轮胎站了起来。
两人对面而立,那人甚至比陆知齐还要高一些。
“开一下后备箱。”
“好。”
那人探身进后备箱,伸手拉开了黑色挡板,露出下层空间,将轮胎严丝合缝地放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把备用轮胎放在那里?”
陆知齐自己改造过后备箱,与车型原本的储物空间结构完全不同。那人取下戒指,低头用湿巾擦着手,若无其事地说:“我刚才在车上看见了。”
说完,像是说急了,一口气没喘匀,闷着咳了两声,侧脸避开,额头抵着墙边,脊背一颤一颤地。
那人忍着咳嗽的姿势有些眼熟,陆知齐一时恍神,下意识地轻叩他的背。
那人背部肌肉一下子绷了起来,扭头紧紧地盯着陆知齐。他的眼神灼热,如同狩猎的豹被入侵领地,正磨着利爪尖齿,伺机进攻。
陆知齐顿了顿,收回有些唐突的关怀,再开口时,依旧是沉稳妥帖。
“没想到Vince先生得了感冒,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今晚的演出效果?”
“...你知道,我是谁?”
一句话,语气不清不楚的,似乎在试探。
“无意冒犯。只是看到了副驾上的台词本,联想到VIP车位的连号,也只有这一个答案了。”
听到陆知齐绝妙的推断,Vince眼底的光却黯了黯,又轻咳了两声,轻声说:“我好久没回来,一时没适应气候。只是小感冒,拖了一阵子而已。”
“需要这个吗?”
陆知齐从驾驶室柜子里拿出一包完整封装的喉糖,拆了透明胶带,递了一个完整的锡纸药板过去。
是柠檬味的喉糖。
Vince久久地注视着陆知齐捏着的药,眼底的怀念一闪而过。他刚要接过,忽得又把手收了回去。那人抬了下颌,鸭舌帽下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掩藏的占有欲,半带着不悦,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陆董喜欢到处发药?给随便的什么人?”
“...观星的确有进驻医药行业的打算。”
陆知齐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游刃有余,只是攥着药片的细长手指微微地用了力,稍微泄露了他极力掩藏的怀念情绪。
Vince压了压帽檐,彻底挡住了眼底藏着的笑。
“你...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个人。你让我对观星更有兴趣了。”
“你很有自信。不过,我似乎还没决定是否最终要签下你。”
“我没记错的话,是贵司先向我抛出的橄榄枝。风声都已经放出去了,最后空手而归,陆董不怕丢面子?而且,在观星之前,青苹已经找过我了哦。”
Vince变魔术似的,把楚峪的名片夹在二指间,颇为得以地晃了晃,却又像丢垃圾似的,二指高甩,任其自由落体。
他向前踏了一步,在两车缝隙间,将陆知齐微微逼退半步,他的黑色碎发遮挡的眼尾略挑,眼眸轻眯。
“你不要我,是想把我推向对家?”
两人几乎贴面,呼吸相交,陆知齐恍然感更浓烈,几乎有些晕眩。那双冷锐剔透的深黑眼瞳太像凌屿。可,那人身上的攻击性却也太强,眼神直白贪婪、带着不由分说的傲气与霸道,和记忆里那个腼腆沉默的孩子相去甚远。
见果然认错了人,陆知齐微阖了眼,隐隐的即视感也转淡。他睥着眼前无礼的人,从容地划清界限:“Vince先生在国外呆久了,大概忘了国内的基本礼仪。”
陆知齐二指轻轻点在Vince的肩,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开半个身位,力道不轻不重地,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慑力。
“这样,才礼貌。”
Vince略略垂眸,盯着放在肩窝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喉结滚了滚,复而很轻又很低地笑了笑:“这是陆董的社交距离。不是我的。”
“那,说说看。Vince先生想要和观星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面对观星未来的合作伙伴,陆知齐显得格外耐心。他半倚车门,二指微推镜框,容忍度极高地淡笑着。
他今天穿了一袭相当正式的装束,回国这些年一共也只穿过三次。领带的菱形暗纹深嵌入厚实的面料中,金色的纤细领带夹横亘其上,精致而低调地泛着清光,更衬出那人的清贵儒雅。
Vince的眼神袒露着直白的灼热,他无需再掩饰任何占有欲。
“我想要你。”
“哦?”陆知齐颇有兴味地反问,“那你先说说看,你能给观星什么。”
“这场演出,是巡回的最后一场。最后谢幕时,所有主演都将摘下面具,意为,‘以真诚的泪,凝成最锋利的剑,劈斩过往所有罪愆’。以真面目示人,真诚是最高贵的价码。你说呢?”
陆知齐不置可否:“空手套白狼吗?听上去是有点太敷衍了。出于礼貌,我不会提前离场。至于我要不要签下,就要看Vince先生今晚的表演如何了。”
“敬请期待。”
Vince伸出手,细长有力的中指处戴了一枚黑色的指环,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
陆知齐礼貌地伸手与他轻握,却反被Vince紧紧地攥住。陆知齐还来不及体味熟悉又陌生的掌纹,对面的放肆男人小臂稍一用力,两人上身便若即若离地贴近,在暧昧的灯光下,如同一场幻梦般的拥抱。
“对了。剧里有句话,我很喜欢。‘Be with me, till the night falls. Let me take you, every moment (抱紧我,直到夜幕将我们吞没;让我占有你,每分每秒).’”
贴面耳语,声音微哑低沉,呼吸合度、咬字恰好,他的话里带着轻微的戏剧腔调,初闻轻佻,可再品,却似乎浸着极浓重的感情。
陆知齐被卷入一场宛若风暴般的角逐,他饶有兴趣地抬唇,久违地被激起了胜负欲。
“Good. Impress me.(那就,让我大开眼界吧)”
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温和而深邃,极有张力的戏剧性对白,两人的目光交织,无声地追逐。
“Vince dear!Come, it's time! (到时间啦!快来!)”
远远地,脸上涂了油彩的剧员在电梯口大声地招呼着Vince去化妆。男人回了一个‘OK’的手势,又回到车上,给车熄了火,从里面拿出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喝咖啡吗?”
“谢谢。”陆知齐象征性地唇边轻碰咖啡杯,“演出顺利。”
“趁热喝。你会喜欢的。”
Vince大步离去,背对着他高高地招了招手,宛若一切尽在掌握中。
陆知齐目送他远去,手中的咖啡尚温。他想了想,难得褪去戒心,轻轻抿了一口。下一秒,馥芮白的香气在口腔间萦绕,果然是陆知齐喜欢的味道。
“是个有趣的人。”陆知齐略举起咖啡杯,朝他的背影遥遥一碰,“祝,演出顺利。”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懂就是...那句‘Good.Impress me’
我要是某位Vince我早就忍不住亲上去了。
他怎么这么能忍啊?!
不怕忍出病来吗?
另外陆总,青春期男孩长成男人约等于重新投胎,你要不要大胆猜测一下这位Vince先生为什么和你心上的人长得有点像?

第104章 今晚的一切,献给你
陆知齐被安置在视角最好的包厢,并排三个座位,他在中间,左右两个是特意空出来的,整个包厢只服务于他一个人。
他轻易地接受了Vince的好意,权当作签约前的一些开胃小菜。本着礼尚往来的态度,在开幕前,他给苏蕊打了个电话。
“让HR帮我准备一份合约。如果你要来,打印两份带过来。”
“哦~谈得很顺利嘛。我听说了!你要签那个小帅哥!现在营销号都转疯了,什么‘观星孤注一掷,与青苹打擂台,究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新秀吊打老东家?期待‘谐音之章’,XX台开年最新综艺节目,全国最火的音乐剧比赛!’知齐哥,你们娱乐圈好搞笑哦。公共场合看这种口水文,难道不会脚趾抓地吗?还有,怎么你们还没见面,消息就传出去啦?是不是观星又有内鬼了?”
“我让人放出去的风声。楚峪想玩,观星奉陪。”
“可是,你要是签不下来Vince,怎么办?”
陆知齐只回了三个字。
“不可能。”
“未婚夫,霸气!”苏蕊隔空比了个大拇指,“等你签了他,我要把他关在公司里给我唱歌。我特别喜欢他的音乐剧,前一段时间回加拿大谈生意,我还特意去看了他的现场呢!”
“...你说,你去了哪里?”
陆知齐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不似往常从容。苏蕊疑惑地歪了头:“加拿大啊。Vince不是加拿大留学生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去签人了?知齐哥,你平常不这样鲁莽诶。”
“...还没来得及看他的背调。”
大概是那个青年的剪影太像凌屿,他没有多加调查,这样冲动、不问缘由地就来了。
“你还是调查一下。这个Vince有点神秘,没有社交媒体,关于他的信息很少,甚至没几张正面照,低调得好像个隐居的原始人似的。”
“他的资料,演出后我会看。”陆知齐说,“你来,别忘了合同。直接送到后台休息室,我们会在那里签约。”
“我办事,你放心。”
苏蕊对‘与未婚夫温存告别’一事毫无兴趣,径直挂了电话。陆知齐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落在扶手处,顺着光影的方向望向舞台。
现场的布景道具堪称华丽,高高的阶梯通过轨道左右飞梭,爆破性的明光混着干冰制造出令人血脉喷张的爆炸效果。无数惨烈的斗争,令人悲哀的曲调,画面由动转静,死亡的气息轰然而出。
血色的追光幽晦地萦绕在尸山血海中,静静地照射在身穿破烂囚服的青年肩上。他淌过死亡蔓延而成的河流,被人踉跄推向决斗场。
一人衣衫褴褛、一人铠甲银刀。
青年的身影几乎全被对手战袍的巨大影子埋住,他沉默着扑向无法战胜的敌人,一次,又一次,用血肉去抢夺最后的生机。
现场管弦乐队坐在正对舞台的次一级阶梯,一次、又一次地奏响了生命的抗争之歌。
小提琴一浪高过一浪的尖锐和弦琶音,终于,攀到了最高峰,戛然而止——珠崩弦断,空谷绝鸣。
两人同时倒下,如同相互依偎着土崩瓦解的山丘。
现场,所有人的呼吸都被扼住,他们凝神望着跌坐在尸体前的青年。淡而疲惫的呼吸声慢慢地扩散,如同闯过荒野的风。他轻轻地抚摸着对手的银刀,不是胜利者的姿态,而是,悲悯地替它拭去血迹。
他在庆幸自己的胜利,又对无尽的厮杀感到悲哀。
他唱飘零的身世,唱着边的战火,唱回不去的故乡,唱利益、背叛、牺牲与迷惘。曲调幽婉冷寂,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逼出了人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不少人都陪他红了眼眶。
乐章翻覆,由悲怆转为恢弘,他从血海中闯了出来,身披淬炼的银甲,夺回了所有的一切。
皇冠加冕时,他的身侧已经空无一人:亲眷去世,旧友长绝,副官殒命。他一人走向权力的顶峰,终于,举起了胜利的银剑,向着这片土地宣誓主权与敬畏。
“To the best of my mainland!”
从此,他将开辟新的时代,不再让血与火席卷任何一个家庭。
陆知齐坐在黑暗里,凝望着追光里的青年,右手一点点地攥紧金属座椅扶手。那人的念白嘶哑陌生,唱腔游刃有余,可一个人的声线和细微处咬字断句是轻易更改不了的。在这一幕幕陌生的戏剧中,独属于凌屿的点滴汹涌而来,一点点,汇聚成了陆知齐无法承受的汹涌大潮。
“...不像。”
陆知齐无数次否认着自己的推测。可既视感太过厚重,舞台上肆意挥洒的青年演员与旧时光里的高中生重叠,让他恍惚不已,甚至无法维持一贯的得体姿态。
那个曾经只能唱规定的三分钟设定曲的无名之辈,现在却成为了一首音乐剧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绽放光彩。
“...不可能。”
陆知齐再次徒劳而苍白地自我否认。他多年前就已经戒了烟,取而代之的,是那板柠檬味的喉糖。此刻他本能地伸手入大衣外兜,指腹牢牢卡住锡纸板的边角,习惯性地阻断不切实际的遐想,过了很久,直到指腹隐隐发疼,才暂且压抑住心底那份隐秘的焦灼。他卸了手腕隐隐的对抗劲道,放松地任手掌沉入兜底,一如往常、游刃有余地轻轻环住整板喉糖,却在边角摸到了陌生的触感。
是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
陆知齐取出,抚平,借着舞台光,清晰地看见了,几乎和他字体一模一样的笔迹。
‘今晚的一切,献给你。 ——Vince&凌屿’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跨过两年间无数思念的夜,兜兜转转,终于递到了陆知齐的手上。
陆知齐瞬间攥皱了那张纸条,几乎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这样唐突的动作却并不突兀,因为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起立,对台上的演职人员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浓妆重彩的演员手拉着手向前跑跳,如同拍岸的海浪般,雀跃着向着观众行礼致意,垂眸的瞬间,千万欢呼喝彩响起,是观众的喜爱毫无滞碍地传递给了他们。
每一位主角依次在欢呼声中谢幕,最后,是那位征战领土的英雄。
青年腰佩银剑,戴着面具从最后缓步走来,从阶下囚到骑士,从将军走到帝王,Vince不再一无所有。他张开双手,深深地拥抱着现场的灼热与尖叫,单手抚肩,深鞠一躬,尽情地享用着专属于他的欢庆时刻。
下一秒,他缓缓起身,文质彬彬地单手抚面,又用力一挣!面具的丝线崩落,一张熟悉的脸出现,眉目锋利张扬,淡笑时,却又沉着韵味。陆知齐指尖微颤,用力捏着的纸条悠缓地落下。
“...凌屿。”
【作者有话说】
嘿嘿~再相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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