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番景象,老太医心中一紧,满宫都知道此处连冷宫都不如,俨然是皇家禁地了,养在禁地中的少年即便是天上的菩萨他也不敢多看一眼。老太医四处一看,寻了根棍子要将狗儿打出来,却听床上的小皇子呼吸滞涩,再拖延一息便真的要归天了。
这……这……老太医有些不落忍。
毕竟当了几十年太医,他怎会不知这风寒来得有多凶险。伸手在皇子额间一碰,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这滚烫的温度,想必人已经烧得晕厥。
老太医俯身搭上小皇子的手腕,凝神细听脉象。只觉脉搏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像是细丝般感受不到。他的眉头紧皱,心中暗自惊骇,这脉象正是“微脉”,是正气大亏,生命垂危的征兆!
他加了几分小心继续诊脉,发现脉搏时断时续,偶尔竟完全消失,呈现出“绝脉”的征兆。老太医心中一沉,这样的脉象无疑是病情已至极危,恐怕已是回天乏术。
“感染风寒已久,拖延至今不治,脉象虚弱如斯,恐怕……”老太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
同样是皇子,前些日子三皇子还因为吃多了乳鸽汤而上火,这小小的十一皇子却面黄肌瘦,形如乞儿,困死在这深宫之中。
还没感叹完,狗儿叼着脉案钻了出来,眼巴巴地看着他。老太医忽地明白了点什么,又觉得不大可能。
难不成这狗儿竟故意引诱他来此地为十一皇子诊治?
沉吟片刻,或因怜悯床上的小小少年,老太医宁可相信这小狗颇通人性,低声跟它交待道:“你家主子高烧不退,正气耗尽,约莫是不成了,若是舍不得,今夜便好好陪他吧,明日便有宫人来打理他的身后事,切勿担心,将脉案给老夫吧,你也算尽心了。”
看着狗儿清澈懵懂的眼睛,他说完也觉得好笑,自己居然在和一条狗交代皇子的后事。
也真奇,那小狗儿听完竟然嘤嘤呜呜起来,叼着脉案艰难地跳上床榻,躲在床角死死地盯着他,朝十一皇子的方向歪了歪头,似要他为皇子诊治。
简宁不好表现得太通人性,怕被当成妖怪烧死,只好用笨办法威胁老太医。听说云澜舟熬不过今晚,他心中警铃大作。
如果云澜舟死了,那他岂不是要再死一次?!
他的新生活虽然只是条土狗,但也比没有生活好啊!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只露出一张小脸,脸上残留着一点幼童时期的婴儿肥,因病,苍白得过分,依然难掩俊美的轮廓。鼻梁高挺,眉眼如冰似雪。
老太医有幸见过当年的淑妃,眉如翠羽,唇若丹霞,那通身举世无双的姿容,令人见之忘俗。十一皇子随她,从小便生得一副好相貌。要是他能长大,必然也是名满天下的翩翩儿郎。
然而此刻,这张精致的小脸上汗珠密布,顺着额头滚落,浸湿了鬓角的几缕黑发,薄薄的一条命随时会因窗外的寒风凋零。
老太医心中痛惜,看着那小狗儿哀哀乞求的模样,以拳击掌,“罢了!罢了……老夫就勉力一试,若是不成,你也不便怪我了!”
说完,小狗儿便不再啮咬脉案。老太医叹气道:“许是老天也看不过去,派你来请我罢。”
简宁:“汪汪!”
(是啊!)
老太医苦笑不语。行医数十年,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而毫无作为,和杀人有何分别。驺虞不忍,况士乎。
他和夫人信神拜佛数年,只求安稳顺遂,如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情他却险些不敢做了,说起来还不如一条狗儿仁义。
想定后,老太医细细诊了脉,快步回太医院抓了药,熬好后端来喂十一皇子服下。可惜人已晕死过去,牙关紧闭,药汤撒出了大半,只好用针灸一试。
若是寻常风寒,针灸确有奇效,但如今病情已至垂危之境,需极度谨慎。他思索片刻,决定先用温和的手法,以扶正固本、疏风散寒。
简宁看他已经上了针灸,越发忐忑。眼巴巴地看着太医取针。
“小狗儿,我这是最后的法子了,不成的话,只能听天由命了。”太医定定地看着云澜舟,虽是跟狗儿说话,却更似在和自己的良心说话。
他小心地在皇子身上的几个重要穴位浅刺。力度适中,不敢有丝毫差池。针刺完毕后,他又迅速施以艾灸,温暖穴位,以助阳气回升。
针灸结束后,简宁和老太医守在床边,观察着云澜舟的反应,生怕有任何异常。
想到布衾寒凉,又跑回去从值房中取来夫人给自己预备的厚棉被和褥子。虽是皇上厌弃的皇子,但他不敢拿自己用过的东西冒犯皇家血脉,被褥都是夫人今年给他新缝制的,他没舍得用,刚好给十一皇子用了。除此之外,还带了火盆和炭。
他一把老骨头,来回奔波四五趟,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病人已经过了自己的手,岂能贪一时安逸?
既然决意出诊,定要尽心尽力才安心。于是又捡了些院外的枯木枝,和换下来的薄被一起封住了漏风的窗户。
眼看天光将明,老太医将一切收拾妥当,再喂药时,云澜舟已经可以吞咽。呼吸平稳后,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简宁端详着云澜舟的状况,他第一次见识中医针灸治疗风寒,见效意外的快,心中的大石逐渐落了下来。
老太医站起身的时候,天边隐现暗淡的辉光。简宁知道他该回去了,便将脉案叼来,放在了太医的手边。
老太医摸了摸他的狗头,“剩余的药在书案上,若是你主人还是不清醒,今晚便再来寻我。”
简宁:“汪!”
太医走后,简宁不敢松懈,一直趴在床边试探云澜舟的体温。
他跟个巴掌那么大,只能趴在云澜舟下巴上才能摸到他的额头和脸。每当感觉云澜舟体温降下去一点,他就高兴得甩甩尾巴。自己也没意识到已经做出比狗还像狗的动作了。
简宁不知道什么时候累得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云澜舟什么时候退了烧,脸色也不像之前那么苍白,恢复了一些正常人的气色。
云澜舟做了个回到过去的梦,梦里母妃被大火吞没,浓烟滚滚,他想去抓母妃的衣角,却被大火隔绝在外。
他哭喊着唤母妃,可回应他的只有火焰熊熊燃烧的噼啪声,黑烟呛入口鼻,心肺间充满了灼热的痛楚,呼吸越来越吃力。
他被憋闷的感觉激得猛然醒来,却睁不开眼,因为脸上正盖着一张毛茸茸的布巾。布巾分量十足,遮住了口鼻才叫他呼吸如此艰难。
云澜舟心生诧异,迷迷糊糊地把布巾拎起来一看,原是一只趴在他脸上睡死过去的小狗儿。
目光下移,看到小狗颤颤巍巍的四只小腿,正如鱼儿游水般划动着……
云澜舟:?
翌日,老太医下值归家,和夫人说起这桩奇事。
夫人常年茹素,礼佛久了,平日遇事总镇定自若,这回凝神听他说完,面色却罕见地变了变。
“官人还记得淑妃?”
瞧她双手紧握,唇齿微动,俨然已经心绪不宁,老太医关切道:“夫人莫急,我自然记得,何故有此一问?”
“两年前的安胎药……”她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不安地看着老太医。
“与我断无干系!”老太医嘴上笃定,脸色却不掩骇然,他急忙起身在堂屋中转了几圈,努力将记忆中那些纷杂的思绪理清。
“我岂不知你性情平和良善,宫中种种皆为自保?可淑妃实因安胎药才……无论过往,我只与你说,犬目能见阴阳,闻鬼神之气,邪魅不敢近前,可听你说起那小狗儿如此通晓人性,其中应有蹊跷,我不信有邪祟附身,猜想……”她沉吟了片刻,似自己也不相信,犹豫道:“会不会是淑妃转世?”
老太医和夫人对视几息,本因此事凝重的二人,忽然双双笑了。那样风华绝代的淑妃娘娘转世成一条小狗儿,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罢了,就当是吧!”老太医释然地舒了口气。
只是夜里细细回想,老太医又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昨夜没帮忙,无论那小狗儿是不是淑妃转世,即便不怪力乱神,或许他也难逃一死。
当时夜半,他老眼昏花,若那小狗儿趁夜色窜到其他主子的宫里去,脉案他是绝拿不回来了。皇后娘娘震怒,岂不是全家都遭殃?
思及此,他后怕地在心中默念了几十遍南无阿弥陀佛。
昨夜守了云澜舟一夜,简宁支不住自己也睡了过去。
简宁在梦中感觉后颈的肉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身体也逐渐飞了起来,他双眼迷离地蹬了蹬腿,就见眼前一张皱巴巴的小脸。
四目相对,小皇子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困惑。大病未愈,小皇子的桃花眼有些微肿,在迷蒙的晨光重,看起来水雾蒙蒙的。
简宁不知不觉看得呆了,尾巴颤巍巍地摇了摇。恍然察觉自己这个有点行为太狗了,两条前爪尴尬地放下来,后腿夹紧,耳朵也软趴趴地耷拉在脑袋上。
小皇子定睛看了它一会儿,似乎在琢磨这是个什么东西,目光中流露着一丝迷茫。
简宁呜呜几声,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云澜舟刚醒来,人又瘦弱,被凶险的风寒折磨得早已没有力气,一人一狗僵持片刻,齐齐倒回了原位。
简宁连滚带爬地从他脸上站起来,伸爪子去碰云澜舟的额头,想探探他的体温,不料扑了个空。
小皇子木着一张小脸躲开了狗爪,艰难坐起身,再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简宁猜他多半是想喝水了,很有眼力见地跳下床跑到殿内一个破旧的铜壶旁边,昨夜老太医用这个壶烧过热水。
他对着小皇子叫了几声,意思是“这儿呢这儿呢!昨晚特意给你烧的。”
云澜舟寻声望去,目光越过不知从何处来的小狗,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着铜壶猛灌。
喝口水都这么费劲呢,简宁瞧得心酸,要是自己有人的身体就好了,至少有给病人烧壶热水的能力。
“汪汪汪?”简宁想跟他说话,开口便是几声稚嫩的犬吠,他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语。
此时云澜舟却看了过来,小脸古怪地扭曲了一瞬。
他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
可眼前只有一只黄毛小狗儿,根本没有其他人。
他四处打量,确定没有旁人,目光便定在了小狗儿身上。
简宁仰头看着他,“汪汪汪?”
云澜舟心中大为惊愕,又来了!这次听得很清楚,对方在说“好点没?”。
只是他正在病中,身体虚弱得很,连做个表情的力气也没有,呆呆地木着小脸出神。
简宁对此见怪不怪,原著剧情交代了,这小皇子是个疯子。
在现代来说,也就是精神病患者。
精神病院的病人也时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一般是进入了自己的小小世界,出现了或轻或重的幻觉,体验估计和生吃菌子差不多。
他很有经验地轻轻抚摸云澜舟的脚背,自然应该是抚摸对方的手比较有用,只不过他现在的身高只能够着人家的脚背。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云澜舟心想刚刚定是幻觉,不料那小狗叫起来的同时,他就听到了一个男子清越的声音,对他说:“想吐就吐吧,不用担心。”
回想小狗的叫声和男子言语,他沉默地思索了片刻,了然闭上双眼。
我定是要死了!
命不久矣,正回光返照。
简宁安抚着他,脑中回忆原书剧情,小皇子每日的饮食并无固定时间,多由宫女在早中晚匆匆送来。
废弃的偏殿中尚存古井一口,云澜舟恐怕就指着它饮水洗漱。想想真是可怜,七岁的孩子已经学会“荒野求生”了。
简宁看天色已过黎明,送饭的宫人应该已经了。云澜舟这身体除了吃药还必须吃饭,他冲云澜舟叫一声表示自己出去一下,颠颠地跑出了偏殿。
偏殿门外的宫道上放着一个食盒,宫人已经来过。
他猜测宫人不愿踏足这个地方,会把饭菜放在门口,结果比想象更敷衍,食盒被孤零零的放在了对面的宫墙脚下,可想而知送饭的人有多么嫌弃这里。
算了,有口饭吃就好!简宁用嘴费力地叼起了食盒,好在木盒只有一层,做得又娇小,他慢慢叼起来走回了偏殿,将木盒放在了云澜舟脚边。
“汪汪汪!”简宁说。
云澜舟听到那个男子的对自己说快吃吧,低头看着小狗。
简宁慈爱道:“汪汪汪。”(快吃吧。)
云澜舟想起曾经母妃宫里的小丫鬟说过,民间传言人死之前会看到黑白无常,心中黯然。
眼前这只黑白……嗯……黄无常还算好心,索他的命前还送一顿饭来,怕他做个饿死鬼不便投胎么?
如此思量,云澜舟小脸更僵硬了,生无可恋地打开了食盒。
入眼一碗稀粥,一个馒头。
也不知无常官人要如何索命,或许是在饭菜中下了毒?七岁的云澜舟还想不到黑白无常索命一般用生死簿,下毒的方式还是太具体了。
他捧着碗,讷讷道:“母妃,儿不孝,这就来寻你和外公了。”
简宁狗脸一懵:“?”
就见云澜舟视死如归般的,喝了一口粥。
好嘛,鉴定为妄想性障碍。
患者主要表现为持久的、非现实的妄想,通常幻想的事情千奇百怪,比如此时小皇子这决绝的眼神可能就……以为自己喝的是孟婆汤。
他只喝粥不吃菜,简宁便伸爪子把食盒往前推了推,低头示意他吃点别的,刚低头呢,他总算明白这小子为什么失魂落魄地喝粥了。
食盒中赫然一个白中反着绿光的馊馒头,竟是连个菜也没有。
怪不得他叼回来的时候感觉那么轻松,合着压根儿没装几样东西!
简宁见不得虐待病人,他“啪”地一声打翻了食盒。
原地狂怒了一下,抬头气势汹汹地望着小皇子那呆板的小脸,暗下决定要给他弄点好吃的来。
也不知道云澜舟之前怎么活下来的,无人照看,一个七岁的孩子像个乞丐一样缩在冷宫。
唉,简宁迈着沉重的步伐出去觅食了。
闻着气味,他寻到一堵宫墙前,这个方位似乎是贵妃的华瑶宫。
昨日刚穿过来他就差不多把附近的宫宇跑遍了,华瑶宫最香,他也记得最深刻。
趁四下没有旁人,简宁从墙角被杂草掩盖的狗洞钻了进去。
贵妃排场极多,早上便要用牛乳净面,朝食更是精致讲究,宫人们都在院中忙碌,很难注意到黑漆漆的墙角钻进一个不速之客。
简宁顺着墙根儿,轻手轻脚地溜进小厨房,厨房中有两个宫女在灶台前切菜,锅中蒸汽缭绕,他闻到了一股复杂的甜香。
躲在门口的花丛中观察了一会儿,他想等这些人送饭的时候偷偷溜进去捡一些边角料,正琢磨,忽听主殿那边闹了起来,随后传来宫女的求饶,哭声阵阵。
不多时,一个冷脸嬷嬷急匆匆走来,朝小厨房唤了几声,厨房中的宫女跟着跑了出来,惊慌地跟嬷嬷走了。
简宁顿了顿,为那些小宫女默哀,身子却早已不受控制地飞了进去。
小厨房一张大木桌上,陈列着足足十二道精致菜肴。
盐焗乳鸽,红烧肉,清蒸鱼,翡翠豆腐,香菇炒芥兰,糖醋排骨,蜜汁叉烧,八宝饭,蒜泥白肉,金针菇拌凉瓜,银耳莲子羹,还有一碗清汤素菜。
简宁双眼亮如灯泡,今天云澜舟你小子有福了!
他从厨房角落找了个小竹篮,迅速选了几道容易携带的菜肴,盐焗乳鸽、红烧肉和八宝饭,用嘴巴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叼到一个比自己身体稍微大一点的竹篮里。
秉着带不走的就吃掉的原则,他把所有菜都拱了一遍,吃得小肚子溜圆。
想到那些被带走的宫女,不由得愧疚起来,边往冷宫跑边为她们祈福。就算他不拱其他菜,贵妃应该也吃不好了,他带走盐焗乳鸽的时候就碰翻了好几个碗碟。只能说大难临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叼着竹篮,几乎是飞奔回到了冷宫。云澜舟已经收拾好碗筷,简宁确定他没吃坏掉的馒头,安心地把竹篮放在他脚边。然后用力摇着尾巴,发出几声兴奋的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看我给你偷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云澜舟:“……”
看着黄无常亲自为自己偷来的饭菜,他眼中冒出了泪花。好吧,好吧,方才一碗稀粥的毒还不够,还要多吃些才能去见母妃。
不必无常官人劝说,他已经了然地抓起一只乳鸽,麻木地咬下皮肉咀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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