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的自己,现在仍然好好的站在这里,这不得不归功于地球教将有限的资源大量地贡献给了医学这个科技树。
除此之外,K,现在的齐格飞还会定期被教会要求在诊所做心理干预治疗,当然依据教会上级的说法是帮助他尽快找回失去的记忆。
从奥丁刚苏醒后辗转到了费沙,赖以暂时容身的居所换过一处又一处,不变的是,教会上级从来没有放松过对他的牵制,强制他去见指定心理医生的间隔最长绝对不会超过两个月。
他目前的顶头上司D正在办公室里等他。
他放下手里的咖啡,“你来得真早,齐格飞医生,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能在约定时间之前这么提前到来了。”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以示嘉许。
“一个好消息,根据半年前内部人士所透露的,皇家御医团需要吸纳新的成员,现在我们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你的资料被皇家御医团审批通过,恭喜你很快就要进入新王朝的皇宫,这离我们的任务目标更近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会例行帮助你追寻一下记忆。”他拍拍齐格飞的肩膀,“放松一点,你知道那并没有多痛苦。”
齐格飞与D乘坐无人驾驶的出租车,来到三条街外的一座建筑。D用身份手环刷开紧闭的铁门。
这座建筑的地下是地球教位于费沙的为数不多的秘密医疗基地。
基地的地下通道像迷宫一样,但职业本能让齐格飞在有限的来访次数里,已经将地图大致模写在脑海里。
地球教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但齐格飞知道内部像自己这样的死士应该还有不少,他们随时准备为了主教而做出各种暗杀行动。
心理治疗室是四面雪白的密封房间,齐格飞曾不止一次出入各地相似又逼仄的治疗场所。
他被要求躺在一张按摩椅上,在特定的音乐感染下,进入深层的睡眠。
但接下来面临的并不是放松的安眠,随着音乐节奏的变化,声波化作利刃仿佛在大脑上反复切割,他甚至似乎可以听见刀锋割裂的尖利的声音,极度的疼痛需要他用尽全力将血液调动到脑部来缓解。那痛苦拽紧他每一根神经线的末端,他动弹不能。呕吐和窒息感让他在意识里蜷缩成一团。
独自飘荡在海洋里的帆船无所依傍的孤独感,在茫茫无际的汪洋里无法寻找到可以停泊的港湾的空虚感,让他在更加深重的灰色迷雾里不断下沉、下沉。彩色的世界离他远去,他本来可以看到的一些画面,逐渐变得越来越浅。
即使齐格飞职业特殊,身手矫健、身体强壮、人格坚定,在每一次治疗后都像大病一场。尽管他的思维会短暂苍白难以思考,他也明白这样的治疗绝对不是为了帮他。这种痛苦的反复深入大脑的试探足以摧毁每一个稍微脆弱的人的内心。
教会到底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教会究竟要控制他做什么,需要动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在经过数次所谓的“治疗”,一次次试图整理记忆,却又回到原点的时候,齐格飞确信教会正用这种催眠的手段干扰他回想起任何过往。
但那是从前。
自从他见过太阳之后,一切都有所改变了。
他默念着之前在镜子前不断重复的单语,不断给自己暗示,将它嵌入脑海深处。
自从他找到这把钥匙,在教会的催眠里就再也不曾像最初一样无底限地持续下坠,总有金色的光芒将他从意识深层抬起。
他会在笼罩着灰雾的识海里苏醒过来,有意识地对抗试图抹去他记忆的外力。
他会幻想一些愉悦的事情,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甚至也分不清那是幻想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春光从树荫里流泻而下,他和拥有华丽金发的那个谁在树下接吻,彼此肌肤紧贴,他嵌合进对方的最深处,紧紧拥抱住对方颤抖削瘦的身躯。
他的手在对方柔韧的腰线上来回,对方身躯深处传递而来的温暖与湿热,像给予了他力量源泉,让他一次次承受住尖锐声波的凌迟。
他不断念诵的钥匙,化作对方鲜活的生命力紧贴在他的身躯上,仿佛给他的意志加固了金色的盾牌,牢牢地阻隔了外界的侵蚀。
在交响乐的变调中,齐格飞被D唤醒。
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并没有消失,思维也没有迟钝,但齐格飞仍然装成过往一片茫然,四肢发软的模样,D将他扶到隔壁的沙发上,递给他一杯白水。
“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到诊所来了,现在皇家御医团急需人才。如果你在医学上有任何困难,可以随时用终端与我们保持联系。”
“是。”
“我怀疑,”D眯起了双眼,“只是一个猜测,可能是目前新王朝的高层里的哪位大人物染上了重病。如果你能深入了解到情报,将会是一件大功。不妨告诉你,教会在地球的基地已经被摧毁,损失惨重,主教极为震怒,那个元凶不死,教会一天也不会得到安宁。”
他用左手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闭上眼睛说,“齐格飞,在你的生命垂危时,是大地母亲拯救了你,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大地母亲的恩典啊。”
“是的,我明白。”齐格飞回之以同样的手势,用符合职业习惯的无机质的表情做了应答。
第三章
八月的天气实在是相当炎热。
正对着政务室大门的窗外是几株法国梧桐,夏蝉的鸣叫间隙打断和谐的宁静。
齐格飞的记忆里只有最近三年的事情,他所能记住的全部碎片里,就连将狙击枪的激光落在人的心脏时也比不上此刻心跳过速。
这是齐格飞第一次被安排来到全宇宙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政务室里,履行身为皇室御医的职责。他像在海尼森的高楼上初次见到对方时一样,血流过速。尽管他努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淡然模样,紧握药的掌心仍然略显潮湿。
事实上现在已经过了吃药的时间,但年轻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停止工作的打算。他黄金色的华丽长发垂落在手握的公文两边,色素极淡的蓝色眼睛里的光芒完全投射在堆叠成山的公务里。他仔细地看着每一页由臣下官员上报的事务,用羽毛笔做出一些批注与回复。他时而忧思,时而蹙眉,时而咬住食指,时而用纤长的手指撩一下额前的刘海,晃动着的金丝给他周围的空气里都撒下闪闪发亮的金粉。
莱因哈特的身躯非常纤薄,但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除了脸上那一点因为发烧而导致的玫瑰色的嫣红外,他看起来比大多数人都要英挺。若非事先知道他是一个病人,齐格飞也会和大众一样,认为年轻的皇帝是苍翠的松柏,充满了勃勃生机。
作为一个职业的杀手,他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何况他觉得看着莱因哈特优雅的身姿实在是一种享受。他细细打量着对方的每一处轮廓,每一个动作,它们是那样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齐格飞的贴身里衣里藏着一把被特殊金属处理过的枪械,可以避开高科技射线的安检。但他相信,如果就这样冲上前去,有极大概率不需要任何武器,自己也能轻松制服对方。按照他对自己的自我认知,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肉搏战能与自己对抗的人不多。而依据他专业的目力判断,莱因哈特被披风和军装遮掩的身躯实在是太削瘦了。
他下意识地担忧起来。真是十分意外,在展现在公众面前的光鲜外表之下,莱因哈特皇帝在私下里完全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不光生活作息和定时服药没有规律,安保方面似乎也过于随意。当然也许在看不到的窗外和角落隐藏着最新型的武器,等着他自投罗网也说不定。
齐格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年轻美貌的皇帝,手腕上的计时器显示他已经被皇帝忽视在一旁两个小时了。皇帝他每天都是这样不要命地投入工作的吗?如果不是因为离服药的时间过了太久,他实在不想出声惊扰到皇帝陛下。
在经受理性控制之前,齐格飞不由自主地开了口,“陛下,该吃药了。”
莱因哈特此刻仿佛一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叫醒的少年,他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齐格飞,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安定。
齐格飞并没有放过莱因哈特这一瞬的表情变化,好像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他放缓了呼吸,用比以往待人温和数倍的嗓音再次道, “请陛下好好爱护御体……”
听到他的声音那一瞬,莱因哈特倏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用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即使知道这样十分无礼,齐格飞也无法移开眼睛。
夏日阳光透着透明的窗纱洒下来,光晕集中在眼前人的身上,一瞬间周遭的世界黯然,齐格飞再也看不到莱因哈特以外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莱因哈特水晶般清澈的嗓音率先打破了凝固的时间,“莫里西医生?朕看过卿的简历,卿是费沙医科大学研究部的莫里西医生?”
“是的,陛下。”齐格飞尽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
皇帝金色的眼睫颤了颤,他点了点头,“很好,卿果然是朕想象中的那样……”他的嘴唇稍微有些发白,犹豫了几秒后,像是下了某种决断,“听说穆雷医生病了,那今后卿可愿意暂且跟随在朕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