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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小师傅(纸扇长衫)



云善换上水粉色的小袄, 被花旗抱出来放在小床里。
小床就放在花旗坐的长边,夹在他和西觉中间。
云善虽然不会吃饭,可他愿意陪吃。
家里其他人吃饭, 云善就愿意坐在小床里,坐在饭桌边, 陪着大家一块吃。
陪吃的前两天,云善嘴馋, 瞧着花旗吃东西自己掉口水。也张嘴,“啊, 啊”地要过几回吃的。
可花旗不让他吃, 连筷头子都不让他舔。云善为此哭过一回,可也没得到一点菜吃。
当时一向疼他的花旗板着脸直直地看着他哭,不哄他, 也不抱他。
云善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他也不闹了, 自己揉揉眼, 擦掉眼泪, 抽抽搭搭地倚着被子看大家吃饭。
打那之后, 云善陪吃时不再要东西了,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小床里,就拿眼睛瞅着大家看。谁说话, 他就看谁。
现在,他正看着兜明。
“下午我带云善去山上玩。”
听见自己的名字了,云善应道,“呀。”
“那你带他去观里上柱香。我上次还听秀娘说, 过年要烧纸。要不,你带着云善去山上烧点纸?”烧纸这些事花旗原本是知道的, 可在山上过了几百年,人间的一切都模糊在记忆里。有了秀娘提醒,他这才想起来,人类还有这么一种活动。
“烧什么纸?剩下来的小红纸?”兜明问花旗。
“不是小红纸。”梁树叶赶紧咽下嘴里的饭,“是纸钱。”
“纸钱?”兜明疑惑地转过头。纸钱,他也是见过的。香满楼的老裴有一回就掏了纸钱给别人。好像一张一百两银子。
“咱家没有一百两银子的纸钱吧?”兜明心想,家里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要给灵隐烧一百两。
“应该不会吧。我听秋生叔说,他上次烧了一刀纸。”小丛说,“秋生叔家没那么多钱。”
“不是真的钱。是纸做的钱。”花旗道,“等秋生和秀娘回来,你们去问问。要是有纸钱就带点去山上烧给......”
有梁树叶在,花旗后面的话便没说出来。
其余妖怪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梁树叶看看花娘,看看西觉,又看看一旁的坨坨。花娘怎么不把话说完?烧纸不就是烧给家里死去的人吗?许是西觉的爹娘,他没见过的爷爷奶奶?
在梁树叶心里,花娘就是娘,西觉就是爹。虽然他从未叫过,但是他心里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他是捡来的,可西觉和花娘对他和家里其他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他就觉得爹是大家共同的爹,娘是大家共同的娘。再说坨坨、小丛和兜明也没有一个管花旗、西觉叫爹娘的,大家都是一样的。
“行。”兜明应下了。观里他是绝对不会进去的,倒是可以去后山的入口处给灵隐烧纸。后山算是灵隐的坟吧?人类是一对夫妻一个坟头,云灵山是一群掌门一个坟头。就是坟头大了点,有一个山头那么大。
等秋生和秀娘回来后,兜明抱着云善去问烧纸的事。
“烧纸?”秋生一愣。“谁家现在还有这东西啊。昨天就都烧完了。你要买烧纸得去西莱村,有一家住在村子西南角的就卖烧纸。”
“你们怎么初一烧纸?”秋生说,“咱们这都是年三十烧纸。”
兜明哪里知道什么年三十烧纸和初一烧纸的事,只是花旗今天吃饭时提了,他下午带云善去山上,打算顺道把这事给办了。
被秋生这么一问,兜明愣住了。还是小丛在一旁说,“花旗说今天烧纸。”
“哦。可能你们郦城的跟咱们这不一样。”秋生说,“你们去西莱村看看。初一不一定卖纸。”
既然要去买东西了,兜明自然而然地回家问花旗要钱。
“钱?”花旗坐在炕上,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兜明身上,“秀娘不是给你钱了吗?”
“那是买花生的钱。”兜明捂住自己的口袋,“等去镇上,我要买花生吃的。”
花旗哼笑一声,问坨坨,“那十文钱你打算买什么?”
坨坨晃着脑袋,“我还没想好。我要去镇子上逛一逛。”
“其实吧。”花旗嘴角挂着一丝笑,“我觉得你们都应该出点钱是不是。毕竟......帮了你们不少。尤其是坨坨。怎么着,都应该花点自己的钱去给......烧点纸钱吧。”
所有妖精都知道,坨坨是听灵隐讲经感悟后化形成精的。
梁树叶脑袋里的问号更大大了。他扯扯坨坨的衣袖,小声问,“谁啊?你们给谁烧纸?不是爷爷奶奶吗?”
坨坨回忆起自己八十年听经书的时光。那时候灵隐总会盘腿坐在林子里,旁边坐着一群小弟子,还有一群山上的动物。
灵隐的声音冷冽,像冬天山上留下的泉水。可他讲起经来总会让人忘记他的声音,觉得他更像是一只活了万年的老妖怪。
没错,像一只活了万年的老妖怪,仿佛什么都懂一样。在没什么见识的小人参精心里,只有活了很久很久的老妖怪才会知道那么多事,才会能讲出那么多道理。
他记得,灵隐曾经摸过他脑袋顶上的绿叶,轻笑着说,“听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什么长进?”
那时他说话不像冬天的山泉,像夏天的小溪。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笑声就像小溪流过石头时那种轻轻的“哗哗”声。
有时候花旗也来听讲经。不过他总是懒洋洋地盘在一棵远远的树上。总是灵隐还没讲完,树上的黑蛇已经失去了踪影。
春去冬来,积雪消融,绿叶长满枝头,八十年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
而他某天在听灵隐讲经时,突然脑子一空,身体轻飘飘地。等再有意识时,灵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这颗人参可真胖。”他当时是那么说的!坨坨清楚地记得,灵隐在看到他化形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花旗说的没错,他应该去给灵隐烧纸的。他可听了八十年的经呢!
“这是我的钱。”回忆完,坨坨很是爽快地掏出了自己唯一的十文钱。
小丛也给了十文。
兜明有些犹豫。他知道坨坨是听经书化形的,可是他也听了一百多年,什么也没听懂啊。每次灵隐讲经,他就找个附近的地方睡觉。
伴着灵隐的说话声睡觉,他睡觉总是格外香。
花旗的眼神又落在兜明身上。他从炕柜里拿出二十文,放在小丛、坨坨的二十文上,“我和西觉各出十文。”
梁树叶赶紧也掏钱。管他烧给谁呢,大家都给钱了,他不能不给啊。
花旗挑起眉毛看了梁树叶一眼,又看向兜明。
兜明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摸出十文,不情不愿地放在那堆钱上。
“行了。小丛带着他们去买纸吧。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买了就带上山吧。”花旗说,“树叶也出钱了,烧纸的时候带上树叶。”
梁树叶心里还挺高兴。家里真的什么事都没落下他。
小妖精们带着云善去西莱村买烧纸。花旗悠哉地躺在炕上,小妖精要什么零花钱。身上揣着钱的妖精容易迷失在人类世界中。他花旗真是为了这群小妖精操碎了心啊。
好在,西莱村卖烧纸那家就是在自家卖东西的,即使是大年初一也是有人的。
买好了纸,兜明就领着他们往山上走。
山上雪深,得有半人高。一眼望去,只有白茫茫的雪和光秃的树木,完全看不出路在哪里。
梁树叶有些担心,“兜明哥,你还认识路吗?”
“认识。”跑了五百年的山,闭着眼兜明都能从山脚跑到山顶。
小丛说,“树叶,你走我前面。”山上的雪太深,兜明踩过之后再让坨坨踩严实了,然后再让树叶走。
来到西觉家三个月,梁树叶这是第一次跟着兜明他们山上。不知怎么地,坨坨就是不愿意带他上山一起玩。
之前西觉带他上山看过树。这是梁树叶第二次上云灵山。他边走边好奇地打量四周,在心里隐隐期待起云灵观的样子。
村子里人说,云灵观很灵。花娘说,云灵观的师傅要收云善弟弟做徒弟。他想,以后他也要跟着云善弟弟一块上山生活。
云灵观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走久了,梁树叶脚上的棉鞋湿透了。可脚出了汗,一点也不觉得冷。
在半山腰上,梁树叶终于见到了云灵观。
云灵观看起来有点熟悉。门口的两扇大门就是西觉在家做的。他亲眼看着西觉在某天早上背着这两扇门上山。
大门上的牌匾似乎很旧了,边上有一些小裂痕。
一道长裂痕一直裂到云字下面。梁树叶想,西觉修的两扇门之前一定破得不成样子了。可是西觉既然修了门,为什么不把牌匾也换了?
这个问题西觉当然也想过。可他是只不认识字的妖怪。思考了一会儿后,他果断放弃了,甚至都没去询问已经识字的小丛。西觉就这么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木门大敞开,梁树叶一眼就瞧见了干干净净的院落,还有正对着大门的大殿里,一座慈眉善目的雕像远远地望着他。
院子干净又宽敞,瞧着有不少屋子。梁树叶觉得这里很好,地方大一定能住的开,到时候谁都能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了。
兜明没有想进去的意思。他绕过云灵观,继续往山上走。
到了山顶,梁树叶实在是走不动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立马埋进雪里,地上的石头戳得他哎哟了一声,他懒散地往旁边挪了挪,“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兜明,哥,哥,咱歇歇吧。”
来的路上,兜明已经很照顾梁树叶,故意放慢了速度。即使这样,到山顶上,仍旧花了许多时间。再这样磨叽下去,晚饭得晚点了呀。
把怀里睡着的云善交给坨坨抱着,兜明二话不说,背起梁树叶,招呼一声,“走。”
坨坨、小丛就跟在兜明身后,快速往后山走去。
梁树叶瞪大了眼睛。原来,兜明哥走路的速度竟然这么快!比他跑得还要快。难怪每天都能打到猎物。
没有梁树叶拖慢速度,兜明背着他很快下了云灵山,停在山脚下。
“在这烧纸?”梁树叶不解地问,“咱们为啥跑这么远?”
这话谁也没回答。
兜明拿出身上的火折子,呼地吹了一口,点了小丛手里的黄纸。
燃烧的黄纸落在雪面上很快烧出一个坑,黑灰全落进了雪坑里。
谁也没说话,小妖精们就这么沉默地烧完了纸,然后转身要走。
“哎?”梁树叶问,“你们不磕头吗?不是给咱爷爷奶奶烧的纸吗?”
“不是。”坨坨说,“是给一个,嗯,很好的人。”
“他多大岁数?”梁树叶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值得兜明他们翻过一座山专门到山脚下烧纸。
“很大很大。”兜明记得,灵隐好像有三百多岁。
“很大很大,那得磕头哇。”梁树叶转身,噗通一下跪进雪里,冲着后山的方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沾了一脑袋雪。
等梁树叶站起身,兜明将他背在背上,赶在天黑之前到家。
在他们身后的雪地里冒出几个脑袋。
小鹿晃掉头上的雪,“小掌门来山上了呀。还多了一个人类。一定是坨坨大人说的,他们捡到的人类。”
“一定是那个人类。”猴子精肯定道。
小兔子们长得矮,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看不见,听了小鹿和猴子精的对话后连忙打听,“是个什么样的人类?长什么样?”
“和小丛大人的人形差不多高。”树枝上的小松鼠率先回答。
猴子精说,“头发不长,扎了个小辫。”
“兜明大人来干什么?”小兔子们又问。
小松鼠吱吱叫着回他们,“来烧纸。”
“烧纸?”小兔子们不明白,为什么要来后山烧纸。
见过许多世面的小麻雀告诉他们,“喳喳喳喳喳。”这是人类的习俗。过年要给死去的人上坟烧纸。
“他们来后山是给灵隐道长烧纸的吗?”猴子精立马就想到了最后走向后山的灵隐。
“应该是。”小兔子回答完本想望一下后山,可它们四周都是雪,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
“过年?”小鹿的注意力却被下麻雀嘴里的陌生词语吸引,“什么是过年。”
“喳喳喳喳喳。”这是人类的节日。以前灵隐总会在这天贴红纸。云灵观门上的红纸你们见过吗?
“我见过。”小松鼠敏捷地跳下树枝,落在小鹿背上,又一路攀爬到小鹿头顶。
小鹿说,“我也见过。可是那不是符咒吗?”
“喳喳喳喳喳。”不是符咒啊。所有的人类过年都会在门上贴红纸的,不过好像有些不贴。贴红纸是为了求福。
“云灵观分观贴了吗?”猴子精问小麻雀。
“喳喳喳喳喳。”贴了呀。
猴子精沉思片刻,觉得他们怎么也是山下有妖的妖,过个人类节日,弄点红纸来贴贴是可以的吧。
于是,初一深夜,山里的小动物们带着自己收藏的食物,浩浩荡荡地下山“求福”。
靠近云灵观分观,小妖精们便不敢喧哗。
猴子精单独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院门。
“笃笃。”
“笃笃。”
“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梁树叶被这声音惊醒。
睁开眼,屋子里一片黑暗。
他看向窗户,外面也是一片黑。
“笃笃。”
听着敲门声梁树叶有些害怕。不知道是谁会在夜里敲响他家的门。如果是秋生叔,一定早就喊人了。那到底是谁?
很快,敲门声戛然而止。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强制打断了似的。
然后,梁树叶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忐忑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想着是不是要把西觉和兜明喊起来。若是遇见坏人,他们也不怕,兜明和西觉都很能打。
可是一想到坏人,梁树叶还是忍不住害怕。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他仍旧一动不敢动。这样睁着眼睛躺了半个晚上,梁树叶再也没听见有别的动静。他这才放下心来。
在梁树叶害怕的时候,小丛已经持着点燃的油灯走进杂物间。
应着小妖精们的要求,小丛用裁剩下的小红纸写了许多小福字。
可来求福的妖精们太多,家里剩余的红纸压根不够用。
“愁什么?”兜明走出屋子,揭掉门上大大的福字,“你看,这么大一张,裁一裁,还能裁出好多小的。”
小丛接过自家的福纸,沿着黑字将一旁空余的红纸全裁了下来。在他写福时,兜明带着坨坨已经把家里门上的红纸都揭了下来。
揭西屋门上的福字时,坨坨感受到屋内的梁树叶是醒着的。他咦了一声,施了个小法术,把梁树叶弄睡着。
每个妖怪都领了一个福字,而家里的福字也都缩小了一大圈。兜明领着坨坨,两个小妖怪把缩小的福字重新贴回门上。
黑色的大字在促狭的红纸上显得格外大,小丛看着很不习惯。
兜明站在东屋门前看一眼,福字还是那个福字,就是黑的多了红的少了。他打了哈欠叫小丛,“快睡觉吧。”
坨坨偷偷藏了一张写了福字的小红纸,美滋滋地躺在床上贴在手心里欣赏。字的美丑他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红纸哎,他坨坨最爱的大红色哎。别的小妖精都有自己的小福字,他也要有属于自己的福。
东屋的油灯很快熄灭,堂屋里,杂物间里,甚至是厨房里,挤着一群山上的小动物们。
没错,他们在新年第一天又跑来云灵观分观睡觉啦。
一睁开眼,梁树叶迷糊了一瞬,立马清醒过来。
他赶紧穿上衣服,下了床,撒拉着鞋子打开门。
堂屋门已经被打开了,东屋一定有人醒了。
梁树叶跑出堂屋,厨房的烟囱果然已经开始冒烟。
小丛捧着书正坐在灶台前。
“小丛!”梁树叶跑进堂屋,急忙忙地问,“你听到昨晚上有人敲咱家院门吗?”
“敲了好几下呢。后来,后来突然就没声音了。”
“好吓人。”
“我昨晚上吓得半夜没敢睡。”
梁树叶突突突地说了一串话,最后又问小丛,“小丛,昨晚你听见声没?”
小丛心里有数,梁树叶昨晚听到的敲门声应该是小妖怪敲的院门。回头得和小妖怪们说说,以后来不能敲门,直接传音就行。
可小丛不能承认他听到了呀。昨晚应该是没有敲门声的。因为没人来过呀。
他果断地回道,“我没听见。树叶你是不是做梦了啊。”
梁树叶皱起眉毛,“我明明听见了啊。晚上的敲门声特别吓人。”
坨坨抱着云善出门,手上还扯着一条脏戒子,他站在院子里喊,“云善尿床啦。小丛,云善尿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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