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茨木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之后他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轻轻牵着一只手的姿势,神乐甚穿着他的外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滑稽,不合身的外衣和仓库里的潮湿令她哈了几口白气,他们这么等了一会,直到门外响起了车的轮胎声,茨木迅速地抽回了手,拿出了枪指着神乐的太阳穴,被推开门一瞬间闯入的光线过于刺眼,神乐眯了眯眼睛,而茨木没有,
“你可让我一通好找。”八百比丘尼说道。
“十五分钟,”茨木说道,“你只花了十五分钟,这里是八歧的产业,”他指了指墙角的摄像头,“而那个是八歧的网络系统终端之一。”
八百比丘尼笑而不语。
“你从来没有脱离过八歧超级计算机的网路系统,”茨木判断道,“你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一直都了若指掌,这次八歧病毒的散播,你想必也对其中的秘密一清二楚。”
八百比丘尼并不反驳,开门见山说道,“说吧,你要什么才肯归还我的神乐?”
茨木收紧了握着枪的手,曾经他帮人将这个孩子从用枪指着她头的暴徒手中救出来,这一回,却还做他来做暴徒。
“我要酒吞来做交换,还要你真正身体的所在位置。”
八百比丘尼皱了皱眉,“够贪心的。”却也并不推诿,打了个响指,身后是开车门的声音,源博雅拉着酒吞走了上来,和茨木一样,用枪口指着酒吞,源博雅看了一眼神乐,转头再看向茨木的表情有了几分怒意,酒吞双手被绑在背后,不过表情却和神乐一样,冷静自如高高在上,仿佛并不在意眼前的事情。劫持人质的两个苦大仇深,两个人质却一脸的事不关己,未免有些可笑。
“另一样呢。”茨木说着枪口朝着神乐的太阳穴又抵了一下。
“这我倒是不能现在就告诉你呢。”八百比丘尼笑道。
“别跟我耍花招,”茨木说,“我已经知道这孩子是你能够遥控机械身体的唯一媒介,如果我杀了她,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将功亏一篑。”
八百比丘尼却丝毫不在意一般一边笑着一边去给酒吞松绑,“要我说呢,其实你有点亏本,毕竟我那具又老又丑又不中用的真正身体在哪里,是我准备最后告诉你们的压轴戏,毕竟要让苟延残喘的我从这苦痛之中解脱,到时候还要靠你们才行。”
绳子还来不及解就直接落在了地上,八百比丘尼故作惊讶地“哦呀”了一声,酒吞活动了活动手腕,冷冷地看了一眼茨木。
源博雅示意了一下神乐的方向,说道,“交换人质吧。”
神乐站了起来,有些小心地拉着西装外套的衣角,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酒吞,酒吞却看也不看他,一双眼睛紧盯着茨木。
“一。”八百比丘尼开始数数。
神乐和酒吞开始各自朝着对面走去,一步,两步。
“二,三。”源博雅握住了神乐伸出的手,与此同时茨木也一把拉过刚刚走到眼前的酒吞,一个反转将他护在身后,只手举枪拉着他就往后门跑,源博雅拔枪就要追,神乐却跳到他面前。
“别去,”神乐说道,“我相信他们。”
茨木拉着酒吞从一早砸开的后门跑出去直接上了车,然后一踩油门就开了出去,枪丢在一边,两只手握上方向盘。
“就他妈知道你要闹事。”酒吞压着嗓子骂了一句,“去机场。”
酒吞说的茨木从来不怀疑,他说去机场自然就一脚油门朝着机场开,一路飙车,交通系统已经恢复正常了,路上开始有稀疏的警务车,酒吞在旁边啧了一声,摇上了车窗,幸好,这个人事部经理没什么本事,但是买了辆好车。
到了机场两个人马上下车,酒吞在前面大步大步地走,茨木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做什么,在后面跟上去,酒吞回头凶了他一句,回去车上等着,茨木看到酒吞熟门熟路到了一个在门厅里的自动储物柜,输了密码马上打开,从里面拿了东西就关上,然后往回走。
“拿好这个,”他一边走一边把两样东西塞进茨木手里,他自己手里也有一份,“机票,护照,护照上通关章都是齐的,机票有好几张,目的地不一样,你挑个喜欢的我们现在就走。”
茨木当即就愣住了,酒吞也料到他一时难以消化等着他,看着茨木飞速低头翻了翻手里的东西,确实如酒吞说的那样,证件齐全,世界各地,欧洲,加拿大,美国,巴西,墨西哥,中国,东南亚,应有尽有,满眼的不可置信。
酒吞皱了皱眉,想到了三年前他曾经拿护照和机票骗茨木去机场自投罗网,咬了咬下唇,“放心,这回不是骗你的,我不害你,我跟你一起走。”
茨木又愣了一会才抬起头看酒吞,“那,八歧集团的事情,八百比丘尼,还有八歧大蛇病毒的事情?”
酒吞皱了皱眉。
茨木惊觉自己的失言,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和盘托出道,“我都知道了,姑获鸟给我留了遗物。”
酒吞沉默了片刻看着茨木似乎是在推测他到底知道多少,最终说道。
“都不管了,病毒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程序,链接不上一具身体就都白搭,我们只要逃得远远的,去个网络系统不发达,八歧的势力触不到的地方,剩下的晴明他们会处理好。”
他以为茨木会马上答应,然而茨木在那里愣了一会,看着他仿佛他刚刚告诉他,太阳是黑的,天是紫色的,海水是黄色,地球也不是圆的而是方的。
“挚友,”茨木无措地说道,“这,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是不是被谁胁迫了,还是伊吹他找到了什么法子,影响到你……”
酒吞响亮地啧了一声,把那一堆证件机票胡乱塞进口袋里,两只手抬起来捧起茨木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不是你说的,”他没好气地快速说道,“你说你不想继续,不想回八歧,当初我要带你回去杀伊吹,你说不要去,你叫我也别去,是你,你想要和我一起走,想我们逃得远远的离开这些过我们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茨木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他震惊于酒吞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又震惊于酒吞当时真的有在听他说的话。
“可是挚友,”茨木马上反应了过来握住了他的左手手腕,“这不是你,你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认识的酒吞,我的挚友酒吞冷静睿智,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他敢作敢当,永远不知道放弃,他心比天高,是最完美的,他和我这样的无知,粗鄙,只会做梦的胆小鬼不一样,所以我爱他,追随他,让他带我走去做任何他想做而我不敢做的事情,这才是你,我所爱的,是这样的你啊!”
“本大爷也爱你,一点也不比你少!“酒吞的声音变得更加嘶哑,更加不容辩驳,却开始透露出他唯独对待茨木时才表现出的一种虚张声势的脆弱,他抓着茨木的手不自主地更用力了些。
“你能为我去死,”他揉搓着茨木的脸颊,“难道我就不能为你而……”他咬住了舌尖,低下头,仿佛一时语塞,找不出正确的句子,能让茨木听明白他意思的橘子,他沉默了一会,最后,笑了,小声骂道,“去他妈的自尊心。”
当他再度抬起头来想再对茨木说些什么时却发现茨木在笑,在笑,也在哭,他勾着嘴角,眼睛却落泪,酒吞突然有些慌神,然而茨木却先一步凑了过来,他开始亲吻酒吞,亲吻他的脸颊,他的下颚骨,手指,泪水沾在他的皮肤上,滚烫的。
“你可以,你当然能,”他哽咽着,声音里同时透露着刻骨的悲哀和狂喜,“可是你不需要…你不需要啊,因为我会陪着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有多艰难多荒谬,你生我生,你死,我跟着死,你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做,你只要,只要让我跟着你。”
酒吞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口翻滚,它同时又冰冷又滚烫,他多年来埋没在一刻也不停歇的勇往直前之中的心,仿佛时隔多年,突然像是蜂鸣泵一样疯狂地跳动了起来。他想,茨木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这一刻对他的心做了什么,就像他不会明白茨木到底是为何笑又为何落泪。
但那也没什么。
他亲了亲茨木的脸颊,已经开始干涸的泪细微而尚带余温。
“开车回去吧,茨木,”他说道,“本大爷带你,去打一场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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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chapter 28
他们把车开了回去,这一回开车的换回了酒吞,他们为躲警车绕了远郊,路上酒吞给荒川打了电话,荒川那边一副早就料到的口气,直接就给酒吞报了个接应地叫他天一黑就过去, 酒吞开着车在港口转了几圈直到太阳下山,天也暗了下来,这才往荒川给的坐标走,海边风大,那些机票不能留,茨木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开了车窗迎着风往海里丢,风一吹就像下雪似的一大片落下去,丢完了茨木就哈哈大笑,笑得特别快活,活像个刚周岁的孩子,酒吞也跟着笑了两声,茨木看酒吞也笑了眼睛刷一下就亮了,盯着酒吞再也不动,咧着嘴,一双眼睛里的光像是水一样地流转,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