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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舟(罗再说)


在阿兰若孟听池举办的生日派对上,凌意舶替他挨下的那硬生生一刀——
将他几近凌迟。
伤口割在凌意舶身上,血滴在楚漾的神经上。
楚漾心里不踏实,道:“乔鸣。”
耳麦里乔鸣的声音很清晰:“楚首席?”
“你算着时间,二少爷进去超过十分钟你就敲门提醒一声,顺便确认他的安全,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力道将他往后拉扯,是肩膀处接受了来自外界的猛烈撞击。
原本正在通话中的耳麦被撞得掉在了地上。
楚漾仅仅怔愣半秒,很快做出反应。
他那张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冷静沉着,连半个眼神都不愿意递给眼前撞他的人。
楚漾弯腰去捡。
刚碰到耳麦,手背却被人踩住了。
随手指动作而凸起的骨头和青筋像也被踩进去了。
那鞋底很重,带着细屑泥灰。
楚漾的手背迅速爬上红痕和肮脏的灰印。
“楚漾,你说神奇不神奇,”
是凌思岸的声音如一把利剑悬挂在头顶上方,“一个Omega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三年——我居然才发现。”

“大少爷。”
楚漾眼眸中闪过如狼般凶狠的光, 那抹光转瞬即逝,顺着低头的动作消失在眼底,“没想到您也在昙山。”
“因为我来看我妈啊。要中秋节了, 我在后花园赏月呢, 没想到老二也来了, 正好合家欢啊, ”
凌思岸四处看看,继续道:“怎么, 没人跟你们说我在这里?我存在感这么低?”
楚漾颔首:“是。”
凌思岸一怔, 气乐了, 凑近道:“你们做保镖的人……是不是只会这么一句啊?你解释解释, 你回答的是哪句?”
“……”楚漾没吭声。
直到肩膀被人扳着拉拽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一侧身子, 避开凌思岸的抓扯, 又抬手抚平衬衫上的褶皱。
这件衣服是凌意舶为他定做的。
楚漾忍受不了它有半点瑕疵。
他是真的不愿意在昙山和凌思岸起任何冲突。
他与凌思岸的矛盾积久日深,甚至在船上就因为干涉凌思岸骚扰一个不愿意委身的Alpha而起了争端。
楚漾是靠自我庇护迅速成长起来的人, 体验过极致的善,也见过极致的恶, 他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愿意就此将手底下的人亲手推进无底的深渊。
见死不救,也是一种恶。
凌思岸当时想动他, 又忌惮是在船上,再加之楚漾毕竟是老二那边过来的人,森叔在集团中又树大根深,凌思岸暂时不敢造次。
现在, 凌思岸竟然在昙山如此挑衅。
哪怕凌思岸明知道凌意舶就在房间内, 大概是才从渝水回来不久没和他们打过照面,凌思岸对凌意舶和自己如今的关系没有个明确的理解。
可能以为凌意舶只是玩玩。
可能以为他们只有肉.体.关系。
楚漾细细盘算着, 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自己就不是个能无故吃亏的人。
竞争意识足够强的人,永远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赢。
他现在是Omega,本就在集团再待不久,无需瞻前顾后,说白了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方才大少爷一脚踩下去的不是他的手,是雷。
“藏那么久,你真行,我是说为什么在雅加达我说让你跟我睡的时候你那副贞.洁烈.夫的样子,原来是早就知道自己分化了,居然还是Omega……为什么能藏那么久?嗯?你是想其他人都笑我这个雇主是傻瓜吗?”
“……”
楚漾还是不说话,被推搡得喘了口气,胸膛微微起伏,朝后退了一步,礼貌让出距离。
他只答:“二少爷在和夫人谈话,大少爷还请去客厅等待。”
“你一个Omega,未必还在幻想能够留在集团的保镖团队里当首席?”
凌思岸冷笑一声,逼近了,“你还记得你在雅加达时怎么拿一把刀对着我的吗?”
不用再猜,楚漾能想象到凌思岸的下一句话将会是,你也有今天。
楚漾再颔首:“记得。”
凌思岸摸了摸脖子,似乎还在回味当时的痛感,“你,楚漾,一个保镖,把大少爷的脖子划破了你知道吗?”
楚漾有问必答:“知道。”
凌思岸一步步靠近他,努力嗅着空气中极为隐蔽的Omega气味。
那海水气息让人恍惚间以为仍然身在渝水,却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
完全不像是一个成熟的、拥有固定伴侣的Omega该有的浓度。
他忽然就笑了,嘲讽道:“你没有被标记?看来我那弟弟还是不行,还是说……他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
终于提到凌意舶了。
楚漾抬眸:“与你无关。”
下一秒,凌思岸的手蓦然朝面门而来,掐住了楚漾的脖子。
楚漾反应极快,向后侧身一躲,手比脑袋更为敏捷,一耳光扇到凌思岸的腮帮上!
“啪”地一声,极为清脆响亮。
凌思岸被打得像半边身子遭人拉拽住了,猛地往旁边一扯,脑袋和身体一起偏了。
他满眼震惊,第一反应去摸唇角有无开裂,怒意直冲头顶,仗着Alpha所拥有的强硬力道,顾不得楚漾脖颈上已有红痕,又掐过来,虎口发紧。
凌思岸眼睛充血:“你打我?”
“对。”楚漾喘着气,语调平淡,“我打你。”
他重复一遍,又在凌思岸咬牙切齿的质问中再强调道:“我,一个保镖,打了大少爷你。”
凌思岸收拢虎口,怒道:“……楚漾!”
“你大可以掐死我,”楚漾的胸膛剧烈起伏,“你掐我一次,我就扇你一次。”
凌思岸加大手上力气,笑了:“你一个保镖敢打我的脸,真有意思。”
楚漾呼吸急促,面色由苍白逐渐漫上不正常的酡红,“凌思岸,别拿保镖不当人。离了你的姓,你什么都不是。”
凌思岸冷笑:“那你呢,你真以为森叔把你当儿子?”
“森叔作为养父对我已仁至义尽,而你……”楚漾说话断断续续,“你在雅加达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情……”
凌思岸掐得楚漾被迫仰起脑袋,视线不自觉地偏移,猛然就看见走廊窗户外的一处盆景——灰白色枝干上盛开成簇状的花叶,一株罕见名贵的三角槭。
楚漾对盆景兴趣不深,但这乍一看,倒是非常眼熟。
鼻腔间钻进的Alpha信息素气味极快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凌思岸的信息素气味——
太淡了。
淡得完全勾不起楚漾体内的任何反应。
凌思岸在放信息素。
并且他发现楚漾对他的信息素没有什么反应,怒意更甚,“你个……”
凌思岸掐得太用力,几乎是想在就地将他掐死。
察觉到了丝毫不掩藏的杀意,楚漾奋力向后一带,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抬起长腿,冲着凌思岸的肋骨豁然一脚踢去!
重物落地,凌思岸被踹出去一米远,捂着胸口,在地上哼哧哼哧喘气,没起来。
楚漾收腿,下肢竟然有些酸软。
保镖们也到了。
赵镜如那边加上凌意舶带过来的人——还有凌思岸带来的人,将近二十个保镖将走廊前后如水注洞般围住。
而楚漾仍旧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乔鸣本就在过来的路上,于是楚漾手底下的人率先冲进走廊。
陈迦礼快步跑来,一看场面热闹成这样吓一大跳,心知不合时宜却也忍不住大喊一声:“漾哥!”
这回没有周渡在旁边提醒了,李观棋心头一跳,立马拽住陈迦礼向前冲的胳膊,“迦礼……”
三方保镖面面相觑,从来没遇见过如此情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集团主心骨又站在那儿似乎是把大少爷给揍了。
乔鸣是凌意舶这边的人,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都不需要陈迦礼开口说,他已经对凌意舶和楚漾关系的理解有了个模糊的雏形。
先按住陈迦礼,乔鸣害怕他冲动。
凌思岸半躺在地上,手肘部支撑着全身,气喘连连,像是也觉得这一场戏好看且精彩。
他慢慢地坐直,背对着,抬手止住了身后自己的保镖。
楚漾立在走廊正中央,与陈迦礼他们是面对面的。
此时他眼神冰冷,垂在身侧的手用尽全力紧握成拳,骨节凸起来显得十分狰狞。
乔鸣往前走一步,权当没看见这样混乱的场面,朗声道:“楚首席,您刚才叫我过来站位。”
“是,去书房门口,”楚漾淡漠开口,“替我守着二少爷。”
楚漾的话说得晚了。
那扇厚重的大门已经打开。
刹那间,独属于S级Alpha绝对强劲的信息素在走廊蔓延开来。
龙舌兰的气息辛辣、浓烈,攻击性十足,急速侵略进在场所有人的感官,仿若将所有神识笼罩其间。
已经有几位Alpha保镖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要往客厅的方向逃去。
楚漾腿一软,扶住了墙。
有人扶着额头,道:“是……是……”
有人接嘴:“二少爷?!”
乔鸣这时候又不再听从楚漾的指令了,只对着陈迦礼一行人说:“你们都出去。”
陈迦礼身形一震,强忍住不适感,道:“鸣……鸣哥,那你呢?”
“我作为Beta不会受影响。”
乔鸣没时间解释过多,他对李观棋道:“观棋,你把迦礼带出去,这里有我和楚漾,你放心。”
他乔鸣跟了凌意舶三年有余,忠心耿耿,一直话少做事多,明里暗里也替凌意舶给夫人打过交道。
母子关系虽然淡薄,但夫人知道兄弟两人水火不容,绝不会故意联系凌思岸提前来此处等着凌意舶。
大概就是凌二少爷一时兴起要来昙山,又正巧遇上中秋佳节,和前来见夫人的大少爷撞上了。
夫人为了避免矛盾激化,才隐瞒了大少爷在此处的事实。
“我去守着夫人。”乔鸣说完,抬手制住一位冲过来的保镖。
是赵镜如的人。
先前来门口接应凌意舶的那位。
“冕叔,”乔鸣保持镇定,口吻恭敬谦卑,“这是二少爷的意思。”
乔鸣腕部别了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但是夫人她……”被喊作冕叔的Beta皱起眉。
乔鸣注视着他:“我再说一遍,这是二少爷的意思。夫人的安全您大可放心,那是二少爷的亲生母亲。”
“是。”Beta后退,静默于乔鸣身侧,守在了书房门口。
在场只剩下Beta保镖。
乔鸣收起匕首,朝楚漾稍稍鞠躬,转身进了书房。
西装衣摆消失在门边,又一双纯黑锃亮的皮鞋踏了出来。
凌意舶出来了。
龙舌兰信息素一出,本就坐在地上的凌思岸更没力气起来了。
他喘着气,一只手放到颈后捂住腺体,双眼赤红,看着凌意舶的止咬器,愣住了。
搞什么,凌二,止咬器?
凌意舶从出来就没看过凌思岸一眼。
他走到楚漾身边,那股信息素淡了些。
握住楚漾的手腕,凌意舶看了眼那通红的掌心,“打疼了吗?”
楚漾咬紧牙关:“疼……”
捻起袖口,凌意舶顾不上那洁白的布料是否会脏污,擦拭掉楚漾手背的污黑痕迹。
凌意舶又摸了摸楚漾的脖子。
他的楚漾肤色很白,颈间线条是独一份的好看,被掐成这样的鲜红色,施暴者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
凌意舶又问:“疼吗。”
“疼。”
楚漾急速换气,还想说点什么,腺体一阵一阵地跳跃,发胀,喘息道:“凌,凌……小舟,收收,收一收……你别这样……”
不对,凌意舶不对。
他话还没说完,书房中伸出一只大手,直接把本就身体软下来的楚漾拽了进去。
楚漾的一声惊呼与关门声齐平。
乔鸣低声:“嘘。”
随后大门关上,凌意舶瞥了眼仍留在原地的部分保镖。
他没作声,抬手,仍是习惯性勾手的指法,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走廊上顿时只剩下凌思岸的人。
凌意舶眉心轻拧。
龙舌兰混杂易感期的暴戾冲上瞳孔,眼睛红得厉害,又勾手,示意才走的人折返回来。
他再次指了指凌思岸的人。
紧接着是一顿暴力拉扯、混乱叫嚷,剩下的人全被他的人带走了。
凌意舶蹲下身,垂着眼,唇角边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抬手猛然死死掐住了凌思岸的脖子:“你找死。”
“不是吧……”凌思岸疑惑道,“老二,你居然真的还喜欢他?你不是玩玩儿吗?我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情种……”
凌意舶咬牙,也笑起来:“哥哥,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凌思岸很剧烈地呛了一声,疯狂咳嗽道:“你这么能耐,怎么连喜欢的Omega的腺体都保不住?”
易感期冲击再加之长期高度禁锢的信息素已经全部外泄,凌意舶恍惚间几乎忘记了应逐潮说过的事。
他只觉得这话,或者说这件事情,很熟悉。
凌意舶收拢虎口,小臂肌肉绷紧。
他道:“你说什么。”
凌思岸眼神阴鸷:“我说楚漾的腺体,你都没保住。”
而那双眼中倒映的凌意舶,瞳孔蓦然紧缩。
第二次。
他在短短两个小时内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讯息。
“我天真的弟弟,不然你以为他脖子后面的疤痕是什么,普通的刀疤吗?雅加达有谁能近他的身?想不到吧,那是被割掉腺体后……”
凌思岸凑过来,在他耳边吹气,气若游丝:“他为了瞒住你,为了不让你发现,为了不让你标记,他故意拿三.棱.军.刺割的呀。”
为了不让你标记。
凌意舶皱眉,脑海中反复循环这句话。
腺体在一瞬间鼓胀得剧痛难忍,凌意舶痛得甚至不得不松懈手上的力道。
语毕,凌思岸笑容轻佻:“难道你以为他的腺体是才长出来的……怎么可能呢?”
“他的腺体三年前就长出来了,出发跟我去国外之前就长出来了,然后他选择割掉了。”
“他在国外不知道是不是还被谁咬过一口,腺体下面有咬痕。”
“你不知道吧。”
“三年前你装得那么喜欢楚漾,可连他分化了你都拿不到消息……你真是废物。”
凌意舶听着,脖子上青筋暴起,闷声不吭。
他松开手,凌思岸重重地摔回地上,Alpha在面对S级Alpha的绝对力量时,毫无反击之力。
“我听说,你在国外睡了几个保镖,”凌意舶哑声,“那你肯定也把主意打到了楚漾身上。”
凌思岸一愣,来不及作答,却看清了凌意舶眼中的怜悯。
随后,一股极为强势的龙舌兰信息素席卷走廊,那些让普通Alpha根本招架不住的气味如灵蛇钻入凌思岸的鼻腔。
凌意舶转身,侧对着他,背脊剧烈起伏,眼看着凌思岸在地上捂着腺体打滚,声嘶力竭——
兄长那露出来的腺体红肿滚烫,隐隐有无法忍受之势。
“嗬嗬……嗬……”
兄长粗喘着嘶吼,喉咙却只能发出类似老旧收音机无法搜寻信号时的呻.吟,整张脸摩挲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眼角沾满毛屑与灰尘,痛苦至极。
凌思岸在地上与自我扭打起来,扑腾、翻滚。
凌意舶歪着头。
视线中的止咬器挡住了他的小部分视野,银白色的金属质感在走廊窗户泄进的月色下发光。
挡住了。
他抬手,动作粗暴地取下止咬器。
用来支撑扣住耳后的束缚带被没有任何技巧地取下,皮质束带“啪”一声断了。
耳朵有点疼,但没关系。
现在能看得很清楚。
“……”
他面无表情地审视凌思岸的表现,满意地勾起唇角。
他思绪模糊,他莫名想起来晚上在澹湖被捞起来的小金鱼。
金鱼在网中干涸搁浅时的挣扎,就是如此。
步调一晃,凌意舶站不稳身体,扶住墙壁,思绪一片混沌……
他不耐地扯开领口。
纽扣一颗、两颗、三颗,顺着他腹部往下坠,跌落到地毯上,滚了两圈,落到凌思岸挣扎的手边。
凌思岸捏住那枚纽扣,声线已然嘶哑:“弟弟,弟弟……求你……”
凌意舶充耳不闻。
或者说他根本就听不见了。
他抬手脱掉衬衫,凌意舶极为迫切地将脸埋进了衬衫里,狠命呼吸着那股海水气息,大口喘着气。
他如从山崖间即将坠地的人,拼命够住了一支伸出峭壁的新绿枝丫。
头疼得快要爆炸。
凌意舶抬脚,踩上了凌思岸伸过来求饶的手背。
“小舟……小舟……”
书房内传来拍门板的声音,力道不大,夹杂着中年女人无助的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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