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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三傻二疯)


擎天白玉柱充作挑粪担,架海紫金梁劈成干柴烧;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天下之事,一至于此!
于忠肃公犹然如此,何况乎其他?无论是闫阁老小阁老还是穆国公世子,才行品德风评能及于少保之万一乎?既然不及前贤万一,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在新一任的独夫民贼手中脱罪?
当然,小阁老犹自不能甘心:
“陛下总不至于此……”
闫阁老摇一摇头,长长嘘气:“陛下当然不至于此。如果京中真有了饥馁,圣上大概也不会在乎这一点小事;但现在,现在不是下雪了么……”
君臣这么多年,闫分宜实在是太了解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这位阴阳怪气独断专行的老巨婴了。飞玄真君的道德底线毕竟还维持在拟人这个范畴之内,没有堕落到英宗皇帝那种骇人听闻的地步;如果闫阁老这能靠盘外招赈济了京中的饥民,大概看在这匡扶社稷的莫大功劳之上,有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首辅的权位不会受太大的影响;这也是他敢于冒险的缘由之一。但如今大雪已下危局已解,匡扶社稷的功劳化为乌有,原本种种逾矩的过错自然就格外刺眼,乃至于难以容忍了。
说来也真是可悲。闫阁老多年贪污腐败结党营私,每一桩每一件都足够将他扳倒,每一桩每一件都算是铁证如山抵赖不得。但这么多年以来乌烟瘴气安然无恙;偏偏是现在,偏偏是闫阁老罕见的良心发作打算履行履行自己作为首辅职责的时候,他却骤然遭遇了此生最严重的一次政治危机——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恐怖、更可笑的地狱笑话么?
这到底是什么牛马世界啊?
小阁老到底还是太浅薄,太没有见过世面了。他听懂了亲爹的这个暗示,于是始而诧异,继而惊恐,最后竟渐渐的升起了某种火气来——说实话,要是皇帝真拿什么贪贿枉法之类的罪名搞他们闫家,大概恐慌之余都不会有什么意外;但偏偏是这么一个罪名强加于人,却让小阁老不能不大为破防,悲愤不可自抑:
“我们也是为了京中百万条人命!上下那么多宦官,那么多宗亲,各个都要张口吃粮!亏空落下了,天象不对了,天象不对了我们和世子拼了命的去补;补来补去落不着个好,还要被问罪……这个京城,这个天下,到底是姓朱,还是姓闫姓穆?!”
“住口!”闫阁老猛击桌面,近乎吼叫着大喊出声,随即连连喘气,满脸胀得通红:“你,你要说这个,不如拿刀子来,一刀把我杀了,岂不干净!”
说罢,他低头咳嗽喘息,大口大口吐出热气,脸上滚滚落下豆大的虚汗。闫东楼不敢再辩,只好一撩袍子跪了下去,一声不吭的挺在那里。
书房内外静得像死了一样,没有人敢进来打搅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父子议论,都只好僵在门外。闫阁老独自喘息了良久,才终于扶着胸口慢慢起来,却又连连摇头:
“真正是孽障……你这句话说出来,九族还要不要?”
小阁老梗着脖子:“就算不说这话,宫里怕也不会放过咱们了!”
“宫里放过不放过是宫里的事,我们总要自己想办法。”闫阁老闭上眼睛,慢慢开口:“你过来,拿出你写青词的本事,给翰林院的张太岳写一份信,口气一定要恭敬……”
“给张太岳写信?”
“穆祺不是让张太岳和你多多往来么?这就是往来的机会。”闫阁老并不睁眼:“你把这几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让他马上给穆国公世子送消息,不得稍有迟误——记住,我们家上下几十口性命,怕就牵系在这一封信上了!”
穆国公世子是在天津收到的消息。他按照约定将货物运至港口卸下,还没有来得及找人交割这一份至关重要的物资,在天津盘桓等候已有多日的张太岳就立刻找上了门来,原原本本告知了京中的变故。世子猝不及防,瞬息间倒真有些错愕。但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平静了下来:
“天降瑞雪,这是大大的好事么。”
的确是好事。无论人间的政治有多少的蝇营狗苟肮脏算计,上天的好事就是好事。老天爷肯赏脸下这么一场瑞雪,今年的冬天便能顺顺畅畅的过去;多日的焦虑不过虚惊一场,还有什么消息能比这更好?
张太岳愣了一愣:“的确是好事。但闫阁老那边……”
“闫阁老当然会有些麻烦,所以才会托你来递消息嘛。”世子很明白闫党的套路:“看此老的意思,估计是旁敲侧击,想让我把南方的事情全部抗过去,不要将污水沾到他闫首辅脸上。”
没错,闫阁老苦思冥想再三推敲,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往年轻人头上甩锅;而且综合各方面考虑,这还恰恰是最合适的办法——搞政治讲的就是因为怕死所以全部都要点防御力;一代版本一代神,只有防高血厚的buff怪,才能在刀光剑影的官场笑傲江湖。同样的罪名同样的过失,放在闫阁老头上基本就是灭顶之灾,再无回环余地;放到穆国公世子头上,可能也就是赶出内阁褫夺官职闭门思过,罚两年俸禄了事。只要世子愿意一咬牙把事情给认下来,那其实事情还是可以控制的。
但问题在于,怎么才能让穆国公世子认下来呢?
强行栽赃当然是绝不可取,否则搞不好会被癫公顺手创飞,晚节不保、颜面扫地。思来想去,只有派出亲儿子大打感情牌,试图以往日的情分说动涉世未深的世子;所以小阁老卑辞谦礼,才特意写了那么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诚心诚意的托张太岳转交——到了这个时候,恐怕闫阁老也要从心中生出侥幸来,庆幸自己那个倒穆是工作亲穆是生活的战略的确是远见卓识高瞻远瞩,提前派小阁老私相往来打好了基础,才有今天这一点说情的颜面在。就算看在往日送银子送股份私相授受的面子上,世子也不好太难为闫家嘛。
但很可惜。闫阁老选谁转送不好,挑的却偏偏是张太岳张翰林——张翰林平日里埋头苦干不涉外事,看起来仿佛真就只是世子安插在翰林院的乖乖工具人而已;但到了现在这样决大计定大疑的关口,张翰林才无声无息的露出了峥嵘来:他倒是转交了闫东楼精心□□的亲笔信,但在世子开封之前,却简要叙述了信中的大概——没有偏私,没有隐匿,但态度已经非常之显豁了。
世子当然察觉了出来,所以主动问他:
“太岳不以为然么?”
“不敢。”张太岳垂首道:“只是下官以为,实在没有必要与闫党牵涉过深。”
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一点露水姻缘而已,哪里就谈得上托付生死信义不疑了呢?即使在春秋士种信义轻生死的时代,愿意慨然承担替他人背锅抗罪的佳话,那也是国士待我国事报之,看在千古知己的深情厚谊之上。而闫党嘛……闫东楼何不拿镜子自己照照,就那么一点小恩小义,配打动人心么?
真当他们穆国公府是大怨种了呗?这样打蛇随杆上的贪婪做派,当然让张翰林心中很不舒服。要不是限于职责,他连这一封信都不想转交。
不过,张太岳还是很明白分寸的,所以只委婉提醒了一句:
“近日下官在翰林院当值,听闻士林风评之中,闫阁老似乎颇有物议。”
闫家的名声本来就不好,鸽了他们也没有什么的。要不咱们就当没这封信,安安份份等着朝局变化呗?
世子果然沉默了片刻,随即微笑:“闫阁老的风评确实不佳;要是圣上以贪赃误国的罪名问罪,那纵使抄家流放,我也不能替他辩驳什么。”
“世子聪慧——”
“但这一次的举动,却决计不是什么罪过。”世子直接打断了他:“身为首辅,千方百计的搜罗粮食避免饥馑,是再正当不过的职守;而天有不测风云,非人力所能预测,这又怎么能是大臣的过错?既然没有过错,就不该问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算在封建时代,设法备灾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就算在筹粮过程中伙同穆国公世子用了某些激烈逾矩的手段,那也该算事有从权,没有苛责的道理。要是没有这样一份大义在,闫分宜还真以为他那一枚小小的印章,就可以调动穆祺为他尽心办事不成?
张太岳稍一愕然,随后开口:
“纵然如此,也不能算是冤枉。”
闫家叱咤官场多年,即使说不上清白无辜,至少也得是个罪大恶极;所以清流风议,对这种人很不以为然;这样大逆不道的人物,就算真冤了他一件两件,那也不算什么!
“但总归是罚不当其罪。”世子淡淡道:“无论闫阁老私下里又怎样龌龊的心思,这一次总是为了社稷着想。为了社稷着想却落个这样的下场,天下不应该是这么个道理。前车之鉴不远,如今怎么能坐视?”
这一句话说得含糊其辞,但张太岳仍然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才遏制不住的生出惊异:
“闫分宜如何能与于少保相提并论!”
——XX的,他也配?
“他当然不配,但此后未必没有于少保那样的人物!”世子直视他:“这样聚九州之铁亦不能铸成的大错,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防微杜渐,曲为之制;圣上可以用一千个罪名杀了闫分宜,但惟独不能因为他尽忠职守妨害私利而动手问罪。这样的恶例一开,将来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样的地步!”
这话直白浅显到了近乎无礼的地步,倒搞得张太岳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能;半晌才期期艾艾的开口:
“这也不至于……”
世子反问他:“真的不至于吗?”
历史的迷人与恐怖,就在于其完全的不可预测。三杨在朱老四面前全力保举好圣孙的时候,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好圣孙会生出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吧?当时的三杨都是饱学鸿儒国之重臣,大概推敲来推敲去觉得大安国泰民安威加海内兵戈已平,后世的君主再怎么作妖也不至于闹到天下鼎沸;但堡宗就以铁一般的事实雄辩的向他们证明,永远不要以人类贫乏的想象力去揣测类人的底线,因为雷人的字典里不存在底线这么高贵的东西。
或许看着张太岳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世子默然片刻,还是放软了语气:
“我也不是为了他闫分宜着想;闫党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但无论如何,总要给后面的人留一点余地。尽忠职守的人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事被问罪;所谓防微杜渐,如果不能制止这一恶例,将来必定还有不忍言之事……”
说到最后几句,世子语气中也夹杂了隐约的叹息。如果说于少保的恶例遗臭万年,表明纵然社稷肱骨之臣,只要触及皇帝本人的利益,仍然可能不得其死,沉冤难雪;那么数十年后摄宗的恶例,则更为恐怖,更为匪夷所思——他证明了,即使有扶大厦之将倾的功劳,即使对皇帝倍加呵护从无伤触,即使没有触犯国朝任何一项忌讳;只要皇帝这个巨婴因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生出不满,仍然能翻云覆雨,制造莫须有的冤狱。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天父曾经许诺,只要有十个义人,就可以宽恕索多玛一城;同样的,只要有十余个戮力同心坚贞不屈又精明强干的忠义之士,这个民族就永不会灭亡。这样绝世出众的人物比黄金更为珍贵,几乎可以算是文明最后的元气,将来赖以翻身的底牌——考虑到生产力暴涨后整个社会都将天翻地覆,他们面临的很可能是千百年未见之大变局;在这样大变局面前,当然要尽力的保存国家的元气,以备万一。
所以,世子的表态并无欺瞒。他不是为了闫分宜筹谋,闫分宜也没有那个脸面让他筹谋,如果说他真的是谋算什么,那充其量也只是为了未来的摄宗考虑——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哪怕为了几十年后的大事着想,也断不能开此恶例。
“我会上书给皇帝,说江南的事情基本是我自作主张,擅为威福,与闫家关系不算太大。闫分宜也没有挑唆着让我收拾锦衣卫和织造局。”世子平静道:“这都是实话。”
的确是实话,但这个时候愿意说出这种实话,无疑是将千斤重担挑在了自己肩上,没有半分卸责的余地了。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世子已经做了决断,张太岳也无可奈何了,只能恭敬回话:
“是。”
“然后再劳烦太岳帮我给闫分宜写一封回信吧。”世子想了想一想:“说他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请他好自为之,日后还是不要太过放肆。否则被人揪出老账,那就谁也救不了他了。信写好直接送过去,我就不看了。”
这一句话大概也只是平平。但张太岳却不由精神一振:世子给闫阁老背锅也不可能白背,总是要私下做些交换的;而看现在的意思,这个交换往来的权限,可就恰恰落在他手里了!
——嘿嘿,恰巧张太岳就对这甩锅的无耻举止颇为不满,如今逮着机会,当然要好好揉搓揉搓贪得无厌的闫家两父子——真以为穆国公府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吗?
——早该爆金币了吧,老登!
在穆国公世子请罪的奏折草拟之前,南方锦衣卫的线报就已经到了。被恐吓威胁百般羞辱,锦衣卫的怨气当然不可消弭,于是集体写了一份告状的文书,五百里加急送进京中,将穆国公世子大肆抨击了一番。
锦衣卫里都是粗人,但粗人也有智慧。即使文字上或许不太雅观,却很懂得戳皇帝的痛点,所以竭尽全力的描绘了世子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并重点强调他劫掠府库的恶行——那可是陛下的钱喔!
果然,飞玄真君只听了几页,神色就颇有些难以言说的微妙。但仔细听到后头,皇帝却忽的开口问了一句:
“他从府库里抢了多少?”
读文书的李再芳赶紧回话:
“总数怕在八十万两以上。”
真正的数额当然没有八十万两,但谁叫世子理亏呢?锦衣卫自是乐得占这个便宜。
皇帝默然了。
……才八十万两啊?
“知道了。”真君向后一歪,语气平淡:“奏折放着吧,朕之后再看。”

第97章 攻击
虽然在面上总以大老粗自居, 似乎粗豪蛮横全无心机,但锦衣卫们挑选的攻击角度其实是很厉害的。织造局是皇帝的小金库,攻击皇帝的小金库无异于是打皇帝脸, 至少一个藐视君上的罪名决计逃脱不了;更不用说锦衣卫百上加斤,还特意把织造局的损失夸大了许多——以他们的经验看,这种损失会立刻激发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名为“朕的钱!”的pstd, 强制将穆国公世子弹出官场, 直接杀死比赛。
论诬陷栽赃,锦衣卫或许不能与东厂相比, 但能在老登手下屹立不倒, 手上也是有那么两份绝活的。但赵五等锦衣卫大概是远离中枢太久了,用的招数稍微有那么一点老套, 因此效果也实在出乎意料——你要是诬陷别人藐视皇权也就罢了,非得诬陷穆国公世子……
怎么,真君难道不信上天赐予的天书, 反而还要信你们这些笨拙愚蠢的凡人么?
一百多的忠诚值实在是太有份量了,更不用说旁边还摆着个三百多忠诚值的海刚峰。但凡这一份忠诚还在,皇帝就绝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而只要皇帝病态的怀疑机制没有触发, 那什么事情也都不算大事——抢掠织造局当然可以解释为歹毒凶狠非君罔上;但只要换一个思路, 那不也就是小伙子年轻不懂事,心情急躁后犯了点小错嘛。
横竖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说到底世子也是实心为朝廷办事, 为真君打仗, 这一不小心犯的一点小错,为什么就是要抓住不放呢?
所以皇帝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愤怒的情绪, 只是让李再芳代批了一个“知道了”;然后琢磨着大事化了。毕竟世子还是把锦衣卫和织造局都得罪得很惨,不给个交代也不好;真君已经拟定了方案, 打算以飞扬浮躁胡作非为的名义让世子闭门思过,日日派人申斥;等到风声一过,再挑个良辰吉日悄悄放人。
所谓简在帝心,待遇就是有这么不同。
花了半分钟做了决断,飞玄真君在蒲团上调整了一下坐姿,示意李再芳再念奏折。接下来几份奏疏颇为无聊,汇报的都是京城及北低的米价,但三四份公文之后,接下来的奏折又开始劲爆了:
“《劾穆祺十五大罪疏》……”
皇帝霍然睁开了眼睛:
“这又是什么奏疏?”
李再芳躬身:“是已致仕的前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叶清的奏疏,弹劾穆国公世子在江南横行不道,所过残灭;黎民冤讼,不可胜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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