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尘追上去,又强硬拉过人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握着。
顾青辰挣不开,咬牙切齿小声道,“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瞧着夫郎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叶如尘乐的开怀,轻轻捏了捏手心柔软,“就这样牵着,不闹了,旁人看去也无甚,正大光明,由他们羡慕去。”
叶如尘牵着顾青辰,顾青辰牵着团子,团子抱着毛球。
略过粗布短衣,三人皆是天人之姿,好一幅温馨融洽又养眼的画面...
然后,数道不满的目光射向他们。
不是因为底下相扣的一双手,主要是挡路了!
本来街道两侧就有摊贩,中间不算宽敞,三人这番,足占了一半道路。
顾青辰也注意到了,奈何叶如尘不肯松手,只能将团子往身前揽,叶如尘见状,一把将团子拎到了怀里。
给团子吓了一跳,小脸紧绷着,就是耳尖泛了红。
明远书肆
进门即为中堂,有掌柜和两个小厮在忙碌,左右两室,室内陈列了排排书架,书盈四壁,类别清晰。
来了客人,掌柜抬头瞥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
其中一名小厮放下鸡毛掸子走了过来,见是生面孔,上下打量了一番,询问过后将人带到了右室。
科举考试以四书五经为主,选书中内容命题,做八股文,另有诗赋、算术、策文为辅,童试也不例外。
八股文虽重要,但也只是敲门砖,后面几项并不能随便。
虽然四书五经他全会背,但防止和自己学的有出入,叶如尘都拿上了。
他主要是想找往年的试题,幸好临近县试,书肆上了不少货,还有剩余。
叶如尘看到了一侧的启蒙书籍,突然想到,“团子开蒙了吗?”
顾青辰点了点头,轻笑道:“嗯,之前专门请了夫子到家中教的。”
团子面无表情,骄傲的挺起胸脯,他已经认识不少字,还会背诗了。
叶如尘:“那要不送到私塾去吧。”
团子一缩,往顾青辰身后躲躲,他不想去。
顾青辰很高兴夫君能为自家侄子着想,但现在的确没必要上私塾,“团子还小,在家里学就行,等大点再说。”
也是,叶如尘心想,全家都是文化人,顾母也是读过书的,顾父更是榜眼出身,还能教不了一个几岁孩童吗?
叶如尘又挑了本诗集和算术,称了一刀纸,总共四千三百文,几两银子又没了。
啧,读书果然费钱!
叶如尘结了账正要带夫郎离开,门口哗啦啦上来一堆人。
“站住!”
一名家丁拦住他们,后面四名家丁站作一排,挡了出路。
为首的是两名青年,瞧这衣着仗势,皆是大户人家,其中一名面容愁苦,身边环绕着阴郁之色。
掌柜一看到他们,忙起身苦着脸相迎,“哎呦,王公子、赵公子,这是何意?”
白衣青年一脸急色,“掌柜莫怪,我们是来找昨日丢得那枚玉佩。”
“可是赵公子,今早贵府的人与铺中小厮已经里里外外找遍了,实在没见你说的那枚玉佩,你想想,或是掉在其他地方了?”
身后穿来一声嗤笑,见另一名青年不知何时已绕到堂内,坐在了掌柜的位置上。
青年捏着扇柄轻敲柜台,说的话不容置喙,“或是早上漏了些地方,才要再找一遍,淮安兄昨日只来了你这书肆,待我们将这几间屋上下翻遍,自会明了”。
“若真找不到...”青年止了话语,略有深意地瞥了掌柜一眼,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掌柜心生恼怒,却并未反驳,像是在忌惮青年的身份。
叶如尘双手一揣,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只差一个小板凳,再来一盘瓜子了。
下人们散开在各个角落搜寻,动作倒是轻缓,并未对书籍造成伤害。
几位书生装扮的人结伴前来,该是买书的,一到门口看见里面的情形匆忙离去。
顾青辰忍不住打破了沉寂,淡淡道:“找东西有必要这般阵仗,坏人生意吗?再者书肆人来人往,或是被客人捡去了,如何让掌柜担责?”
这王公子好生无理,还将他几个无关人员一起拦下。
毛球适时地嗷嗷两声,像是在给自家人助威。
掌柜感激的看了顾青辰一眼,有些担忧。
王启讶然,没想到竟有人会反驳自己,这才注意到旁边几个闲人,正眼看向说话之人,然后,呆住了...
顾青辰一袭素衫盈盈而立,眉目如画,气质脱俗,眉间一点朱砂痣艳丽十分,衬着冰肌玉肤,当真是精雕细琢的容貌。
这般如玉美人,正凝眸望着自己。
“小哥儿...”王启喃喃道。
叶如尘冷呵一声,不满地站到顾青辰身前,将人挡得严严实实,凌冽的目光逼得王启回了神。
王启对上一双犀利凤眸,也是位俊逸非凡的公子,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戾气。
注意到两人相牵的手,王启漫不经心的勾唇,玩味得看着他们,“所以将你们拦下了,你以为呢?”
“你这是怀疑我们捡了玉佩并昧下了?荒唐!无凭无据,张口就来。”
顾青辰眼中浮现一抹愠色,声音清冷。
王启:“我可没这么说。”
顾青辰正要反驳,叶如尘一手揽过他的素腰,轻轻地拍着后背,“我来处理,莫搭理他。”
顾青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些懊恼,抬头看着叶如尘,带了点撒娇意味。
夫君不会觉得自己凶悍吧?
叶如尘宠溺的笑笑,揉了把夫郎脑袋,安慰道:“没损形象,美人发怒,也是赏心悦目的。”
顾青辰最受不了他这些话,冷静了不少。
然而叶如尘此刻想的是:夫郎,你乖巧人设真绷不住了...
什么情况?王启看着两人浓情蜜意酸了牙根,这还吵着呢,那边怎么黏一起了!能不能注意场合!
“抱歉,是在下考虑不周。”
赵淮安刚才在左室跟着仆人一起找,注意到这边情况连忙走了过来,很不好意思,毕竟是因为自己丢了东西才吵起来的。
赵淮安向众人拱了拱手,“那玉佩与我而言太过重要,赵某心中着急,冒犯大家了,望诸位海涵。”
叶如尘冷眼瞧着,话说的好听,却也没有放他们离开的意思,没一点诚意。
分明打着找不到就搜身的主意...
他倒无所谓,夫郎绝对不能让这帮子男人搜身。
赵淮安又恭敬的询问掌柜,“李掌柜,不知可否在店前留下一纸告示?让来往客人瞧见,若能寻到,必会重谢。”
掌柜被这样一闹早已面露不满,可当着王启的面又不好拒绝。
今日的事都让外边人瞧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书肆惹了多大麻烦呢,县里可不止这一家卖书的,读书人最看重名声,以后谁还来这里买书。
叶如尘松开夫郎,唇边闪过一丝笑意,“别找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你丢的东西。”
“为何如此笃定?你知道我丢得的玉佩是什么样子?”,赵淮安面露疑色,话中带着试探。
叶如尘取下肩上包袱,将里面刚买的书籍拿了出来递给夫郎。
顾青辰不明所以的接过,疑惑的看着他将包袱翻了个面,然后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哎?
“你,怎么把这个带出来了?”
只见叶如尘手指上下翻动,轻巧的解开包袱两端的结,抖了抖,散开恢复成一块方形的布。
又捏着两边用力拽拽,将褶皱处抻平,端正的铺在一旁案桌上。
不用凑近就能看清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王启气笑了,赵淮安一言难尽,僵硬得扯了扯唇角。
掌柜也惊呆了,张了张嘴,半天说了句:“没想到公子还有这本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连搞不清状况的团子都莫名觉得有些羞耻,只有顾青辰一脸兴奋,昂着头,崇拜的看着自家夫君。
还是夫郎给力,叶如尘伸手刮了下他的俏鼻,转身面对赵淮安,端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赵公子,看你家仆从都这么久了也没找到,想来也不在这屋里。”
“江湖神算,童叟无欺,不如来一卦?”
赵淮安还未开口,王启率先窜了过来,围着叶如尘转了两圈,摇头晃脑的感慨,“啧,年级轻轻,就出来招摇撞骗。”
叶如尘没兴趣和他拉扯,“混口饭吃罢了,左右也找不到,不想试就放我们走。”
赵淮安平日里是不信这些的,但现在头昏脑胀不愿放弃一丝希望,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让叶如尘算一卦。
“二两银子,概不还价。”
叶如尘伸手比划一下,他也不确定这边是个什么行情,不过赵淮安身为富贵子弟,刚才还说必有重谢呢,想来不至于为了二两银子计较。
王启跳起来道:“你坑谁呢?宝云观的老道士一卦最多也就几百文。”
赵淮安正掏银子的动作一顿,突然觉得自己跟傻子一样,上赶着让人宰。
叶如尘没有回话,面无表情收起布幡,重新把书包了起来。
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跟娘们儿一样,要不是他临时起意想挣个钱,谁闲着没事搁这儿跟他们墨迹。
管他什么宝云观,师父出手随便就几百上千,二两银子还不够良心?
两位公子这一身锦衣都不止二两吧,抠抠索索,爱算不算。
眼看叶如尘作势要走,赵淮安连忙拦下,“兄台留步,没说不算。”
王启:“就是,急什么,莫不是心虚了?再说你都没算就要钱,谁知道是不是骗人的。”
叽叽喳喳聒噪死了,顾青辰烦透了他,“你说够了吗?话这么多,又不是给你算!”
王启顿时安静如鸡。
叶如尘盯着他没好气的说:“先钱后算,这是规矩,你到底算没算过?”
屋里几道目光锁定王启,后者唰一下展开扇子扇了扇,他的确不懂,只是母亲偶尔会与友人去烧香拜佛算算命,他听过一两句。
顾青辰:“心虚才会扇扇子。”
王启默默合上扇子。
顾青辰:“随便说说。”
叶如尘扑哧一声笑了,心情好上几分,收下了赵淮安的银子,直言道:“你要找的东西算不上丢,就在家中。”
眯着眼像是深思了一下又说,“东南方,离主卧不远,应该没出院子。”
“不准不要钱,你好好想想,昨日回家后都做了什么?”
叶如尘神情有模有样,大师风范拿捏的很到位,把一屋子的人都唬着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赵淮安思考。
此时房间静如潭水,只待一颗石子掀起涟漪。
“昨日下午来取了书回家后就没有再出门,先是到母亲院里请了安,黄昏时约了几位友人在屋里小聚一场,睡前泡了个澡去酒气…”
“对!我院子的浴房正在东南方向!”赵淮安惊喜道。
随后又摇了摇头,“可今早也去找过了,换下的衣物仆人都洗了,并未发现玉佩。”
顾青辰:“可是掉在了缝里。”
叶如尘:“再找一遍,自会明了”
王启、李掌柜:这话听起来很耳熟…
赵淮安连忙让仆从回去找,剩余的人默契的留下来等消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青辰心里没底,拉着叶如尘,抬眸去看他,后者微微低头,两人四目相对。
叶如尘幽深的瞳孔平静无波,倒映着顾青辰的灼灼风华,将他团团包裹,无需多言,只一眼便抚平了所有的焦躁。
“公子,找到了!”
“公子”,一名赵家下人兴奋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将手中对象递上,“公子,可是这个?”
“正是!”
赵淮安大喜,激动的伸手接过,这枚玉佩单凭材质算不上贵重,但它却是至西林书院报道的信物!
西林书院是大燕八大书院之一,师资力量雄厚,先生多为进士出身,不是卸任翰林们就是当世大儒,所以入院门坎极高。
书院招生对象主要是准备考进士的举人,极其优秀者,也可放宽条件至秀才。
夸张一点说,想进八大书院深造学习,难度并不比乡试中举小。
赵淮安要参加明年的乡试,这枚信物是父亲耗了很大功夫替他求来的。
只待明年八月,桂榜提名,他就能凭此玉佩到西林书院报道。
这些年赵淮安一直在府城读书,其实两年前那次他就能下场了,但当时年幼,先生建议他沉淀些时候。
“这位兄台,方才多有冒犯。”赵淮安向叶如尘深深作了个揖,“在下赵淮安,不知兄台贵姓?”
叶如尘拱了拱手:“免贵姓叶。”
“这真的是算出来的吗?”掌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不可思议!都没用占卜工具,甚至连姓名都没问!
顾青辰坐不住了,站起身贴近叶如尘,扯着他的衣袖轻轻晃动,难掩胸中澎湃,若不是顾及场合,他必要缠着探究一番。
掌柜回过神来,高兴道:“太好了,赵公子这下可放心了,以后千万要收好。”
王启不愿意相信,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满脸纠结,“不过是凑巧罢了。”
对!算命的都是这种套路,他母亲被忽悠好多次了,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运气好碰巧猜中就算是灵验。
顾青辰凉凉地盯着他,[这人真的好烦!]
赵淮安:“子明兄”
王启向来口无遮拦,赵淮安对此感到无奈,虽然他自己也不大相信,觉得是凑巧,但总不好落人面子。
双手背后转着扇子,讪讪道:“那不如你再算算淮安兄明年能不能中举。”
赵淮安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算的,他的水平有目共睹,无论是自己还是先生们,都默认他会上榜,只是名次好坏的问题。
一般算这些的考生,就是心里不安想听个吉祥话,图个高兴,也很少会有不长眼的算命先生收了钱还说丧气话。
赵淮安不欲为难叶如尘,拿出二两银子顺水推舟的问,“叶兄,能否再起一卦?”
“可以”叶如尘点了点头,谁跟钱过不去呀,“不过...”
“嗯?怎么了?”赵淮安疑惑的看向他。
叶如尘顿了一下,“干这行的时候,我们一般都被称呼为大师。”
赵淮安楞了下,僵硬道:“叶,大师...”
顾青辰心底乐开了花,[夫君好坏呀~]
“其次”叶如尘又道,“要五两银子。”
“什么!”王启惊呼,双手抱臂不屑的冷哼一声,“贪心不足蛇吞象。”
赵淮安也变了脸色,对这样贪婪的行为表示失望,“你这是坐地起价,叶大师这般行径不觉得有违道义吗?”
掌柜大惊,心中哀苦,这位客人也不是个傻的,怎么这样没眼色!当着县令公子的面还敢坑人。
看在叶如尘方才帮了他一把,掌柜好心提醒,“叶公子,可是记错了,方才说的是二两一卦。”
叶如尘摇了摇头,“方才只要了二两银子没错,但我从未说过二两一卦,问的内容不同价格自然也不同。”
赵淮安:“那你这定价标准是什么?”
他语气已不似初时那般客气,是将叶如尘定位成了看人下菜碟的势利小人。
叶如尘微微一笑:“看心情。”
[有钱一个价,没钱一个价,顺眼的少要点,不顺眼的往死里坑。]
职业道德这种东西,叶某人表示,[我不是职业的~]
“你坏了行规吧,不怕同行上门吗?”
王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样漫天要价,可属于变相敲诈了,有没有兴趣到县衙走一趟。”
都这样说了,叶如尘再猜不出他的身份,脑子就不用要了。
“王公子此言差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明码标价,我又没逼迫谁,谈何敲诈?”
叶如尘薄唇轻启,嘴角挂着一丝邪魅,凤眼微眯看向赵淮安,“赵公子不愿意就算了。”
“不过...”
“我瞧赵公子周身隐有黑气环绕,建议还是来一卦趋利避害的好。”
赵淮安被盯得发冷,恍惚间觉得这骗子浑身气势磅礴,莫名感到一丝压迫感,好像被居高临下的看着一样。
该是错觉,赵淮安心想,是叶如尘占了身高和相貌优势。
一个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只会觉得冒犯。
赵淮安回过神后面带怒气,却鬼使神差的拿出了五两银子往桌上一掷。
“有请!”
他倒想看看这骗子嘴里还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叶如尘这一次并没有直接下定论,问掌柜借了纸笔,测字。
赵淮安没有丝毫犹豫,大笔一挥,潇洒在纸上落下一“榜”字。
字迹流畅、圆润,看得出来执笔人随和的性子。
只是下笔太仓促随意了,可能没把测字当回事,明明可以写的更好,但现在笔画着力不均,说明情绪易受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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