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写个高兴)

王启轩从地上捡了眼镜，跟二鹏和邱遇道谢。
夏季校服轻薄，浸了水成半透明的，仨人一眼就瞧见了王启轩胳膊上的疤。
邱遇道：“你等会儿吧。”
他给冯岚发了消息，不一会儿冯岚拎着件短袖来了。他把衣服递邱遇，问他：“打架了？”
邱遇道：“乐于助人。我都没动手，就刘鹏扣人家一水桶。”
他把衣服递王启轩。
“换了吧，明天还给……这谁衣服？”
“张洋的。”冯岚说，“他说昨天从干洗店拿回来忘带回宿舍了，正好借我。”
邱遇点头，继续对王启轩说：“还十三班张洋。”
王启轩又说了次谢谢。
“不用。”邱遇说，“走了。”
四个人一块走了。
除了厕所门，张鹏才咋咋唬唬地问：“他那疤怎么搞的，瞧着……”
冯岚问：“什么疤？”
邱遇说了，还在自己胳膊上比划了两下。
“应该不是跟别人打架打的，不然哪儿会那么个反应。”
刘鹏问：“那个威哥谁啊？”
邱遇道：“九班的体育生。”
“爱惹事吗？”
“不爱，就是脾气冲，过了今天应该没事了。”
邱遇转头小声问冯岚：“今天你家谁来？”
周六日冯岚给冯婉打了电话，但是不肯回家，也不肯告诉他们邱遇的小出租房在哪儿，僵持之下，冯婉只能退一步，说星期一从家里拿些衣服给冯岚，免得他在邱遇那儿没衣服穿。
冯岚说：“不知道。”
邱遇说：“拿太多我的小电瓶不知道能不能一波带走。”
冯岚说：“带不走我打辆车。”
邱遇道：“那我申请直接打车。”
冯岚笑。
“批准直接打车。”
一直到了放学，想到要跟家里人见面，冯岚还有点闹心，收拾书包的动作都比平时慢，等人走的就剩他和邱遇了，他才把书包挂肩上，闷声说：“走吧，看看谁来。”
来的人是汪海。
冯岚看见他就想起那天自己推开家门看见他搂着江湾靠在餐桌上，脸瞬间垮下来。
汪海道：“上车说话？”
冯岚道：“不用了，你把东西给我我就和我同学走了。”
汪海道：“叔想跟你聊聊。”
冯岚沉着脸不说话。
汪海道：“那你好歹把你爸也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他担心得厉害，晚上都睡不踏实。”
冯岚没好气道：“我就睡踏实了？你知道那一幕对我的冲击力有多大吗？我拿你当叔叔，你怎么能……怎么能睡我爸呢？”
汪海一哽。
这话他没法接。
幸好冯岚也只是发泄情绪，没想着让汪海给他一个答案。
冯岚这两天一是自己琢磨，二是邱遇开导，再得益于健全开明的家庭教育，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拥有一个非常规家庭的事实。
但他还是别扭。
任谁突然一下子知道自己的父母只是闺蜜，婚姻关系里其实是各过各的，都没办法咔嚓一下就坦然接受了。
但三个长辈没谁对不起他，他长到现在从衣食住行到心理健康没受过一点委屈，这点别扭就只别扭在他心里，质问汪海一句就是他能发的最大的火。
冯岚心里憋气，又催道：“我东西给我。”
汪海开了后车门，拿了行李箱给冯岚。
“就不回家了？”
冯岚“嗯”。
汪海说：“你这样我们也不放心啊。”
冯岚“哼”。
汪海拍拍行李箱：“打车回去吧。钱还够不够花？”
够得很。
汪海每年给的压岁钱都是一万打底，冯岚又很少有大件的需求，小金库非常可观。
汪海自己的侄子也就是这个待遇，他是真拿冯岚当儿子疼。
冯岚想到这里，别扭劲又下去一点。
“你们以后怎么打算的？”
汪海道：“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你接受了，你爸和你妈就会离婚。”
“我爸和我妈离婚了，然后我爸和你在一起，你们让别人怎么想我妈？”
“这是大人的事。”汪海说，“你妈妈不是经常和你说吗？长辈之间发生什么都是长辈的事，我们和你的关系不会变，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冯岚抿着唇，又问：“我姥姥知道吗？”
出乎意料，汪海一点头：“早知道了。”
冯岚惊讶。
“什么时候？”
“就她病后，养好了的时候。”
冯婉是江湾闺蜜，就是汪海亲妹妹，冯婉的妈，江湾当亲妈对待，汪海就也当亲妈供着。
现在汪海知道李容珍上辈子走得早是因为得病，来阳城第一件事是带着大家伙落脚，第二件事就是带着全家人去体检，查出了李容珍脑子里的瘤，又是找好医院又是跟冯婉汪海一块三班倒地照顾，给老太太哄得每天都高兴。
但老太太又不是傻的，搬家，外孙改姓转户口，又有这么个从前都没听过的人跟自己这鞍前马后，出院后找了个时机，李容珍就跟冯婉说：“我身体也好了，有什么事你们就说吧。”
几个人本也没想瞒着长辈，冯婉就一五一十地把这些年的事都说了，说话的时候，江湾跟汪海就床边跪着，听候发落。
李容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只是红了眼眶，掉了几滴泪，握着女儿的手说当年不该一劲地催她结婚，不催就没这些事了。
说得冯婉也掉了泪。
江湾在旁边有些胆怯地喊了声：“妈……”
李容珍朝他摆摆手。
“起来吧。你们的事，我本来也不管。”她说，“还是那句话，你们的日子，你们自己过，我老婆子，也过自己的。”
汪海跟江湾看看冯婉，冯婉点头，他俩才站起来了。
李容珍看看江湾，再看看汪海：“你也是……有情有义，对我和婉婉，有心了。”
汪海大着胆子，跟着江湾和冯婉一块喊了“妈”，说：“您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就是您又一孩子。”
李容珍没应，但也没有不满的样子，只问汪海：“你家里是什么情况？”
汪海也老老实实地说：“我家里都知道的，我早跟他们说了。”
李容珍点点头，含着眼泪笑了下。
“都好好过日子吧。人活一世，能多少年，活得自在高兴，就比什么都强了。岚岚那边……”
冯婉道：“等他高考结束，我们就跟他说。”
李容珍点头：“就这么办吧。”
原来姥姥也知道，合着全家就瞒我一个。
冯岚心里又别扭了一下。
但姥姥都同意了，他也没话说了。
闷了一会儿，冯岚憋出一句：“我暑假会去打工。”
“不花家里钱了？”
“给了我我干什么不花？我就是……”
冯岚也说不上来，就是这股别扭劲催着他，让他怎么都得干点什么，叫家里不再拿他当小孩。
汪海点头：“哦，那就是长大了。”
冯岚含糊地应了声。
“……嗯。”又补充，“我会把我爸从黑名单放出来的……我也没生气，我就是……嗯。”
汪海笑了下。
“你完全有理由生气。我谢谢你接受我还有我和你爸的关系，其他的话让你爸妈和你说。”
冯岚点头。
“打工的话，只要不耽误学习，锻炼一下也好。介意我给你介绍工作吗？”
“……不介意。”
“那行，回头给你发消息。”汪海说，“顺便提前告诉你，你和你妈，你俩的名字，我也都写遗嘱里了。”
冯岚被震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汪海就上车走了。
邱遇凑过来：“聊完了？”
冯岚点头：“打车。”
冯岚看了邱遇一眼，又说：“我暑假要打工。”
“行啊。”邱遇说，“咱俩一块。”
他顺手点开打车软件叫车，填个地址的功夫弹出来三个电话，都被他挂了。
“你爸？”冯岚问。
“嗯。”邱遇拧着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别是有什么急事吧？”
邱遇也担心这个。
“我就拉黑了他一个。”他说，“真有什么事我爷奶还有我雅姨都能联系我。”
虽然这么说，邱遇还是有点焦躁，上车后邱林风不给他打电话了，他还拧着眉一直看手机。
下车后邱遇热情地帮冯岚拎行李箱，冯岚放着后备箱盖子，忍不住劝邱遇：“不行你给你爸打个电话。”
邱遇嘴硬：“懒得理他。”
行李箱放地上了又说：“给你个面子，我一会儿问问我雅姨。”
冯岚也不戳穿他。
回了家，邱遇帮着冯岚放了行李，就拿了手机准备打电话。但号还没拨出去，邱林风的短信就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邱遇看着看着，一声不吭，一下不动，只慢慢睁大了眼睛。
冯岚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衣柜，直起腰想问邱遇空调遥控器放哪儿了，看见邱遇僵住的样子被吓一跳。
“怎么了？”
邱遇缓缓抬头，转头，看向冯岚的目光里，饱含着迷茫与不安。
“我爸……他好像真出什么事了。”
邱遇把手机递给冯岚。
“你看他突然说的都什么，又给我买了房又跟男人在一块也没关系的……我做梦呢？”
【📢作者有话说】
我的构想：五个番外结束。
残酷的现实：没结束，至少还有一个，呜呜。

邱林风握着手机，心情复杂地等着儿子的回复。
他今天跟汪老板汪海吃了顿饭，聊了几句时局和生意。
后面汪海喝大了，突然开始哭他对象，说两人当年被迫分开，十几年了，又重新在一块，特别不容易。
邱林风跟赵珍珠也分开十几年了，而且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听了不禁特别羡慕，感慨，给汪海敬酒，说：“那您办婚礼可得请我，我得去道喜。”
汪海叹气：“办不了，没辙，我们俩男的。”
邱林风只当自己听错了。他按照自己脑回路的合理逻辑理解：“再难不都过来了吗！”
汪海又叹气：“现在不接受的人也多啊。不过无所谓了，我们都这岁数了，不在乎那些了。分开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好好地在一块重要。我们自己日子过好了，不比什么都强……”
汪海看向邱林风。
“我当初为了他，真的是要死要活。但没办法啊，他孝顺，他妈拿刀架脖子上了，把他逼得没办法。分了手，我根本就忘不掉他，头好几年，我都不知道我怎么过来的。”
邱林风现在是全听明白了——汪老板喜欢男人。
跟邱遇一样。
邱林风打量着汪海：事业有成，待人有礼。接触下来，也不像那种私生活混乱的人。
邱林风试探着问：“那你家里都接受了吗？”
汪海露出一点笑：“早接受了，我家里当年就接受的。就我说的那句话吗，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我妈还试着给我找对象来着，但我就是忘不了我学长，幸好，万幸，真是上天眷顾……”
能死了又来一回，确实是上天眷顾。
汪海确实有点喝大了，又跟邱林风絮叨了不少江湾的事，从俩人第一次见面说到不久前他出门江湾给他打领带。
末了汪海又感叹：“我当年也忐忑过，怕家里人不同意。谁知道我一说，他们还反过来开解我，怕我害怕！那会儿我爸还活着呢，跟我说家是什么啊，就是港湾。我喜欢男人，他也震惊，也不理解，那别人更不理解。这个时候，家不包容还干什么，难道帮着外头的人，一起欺负自家的孩子吗？”
话都是戳着邱林风的心窝子说的。
邱林风回家抽了两天烟，对着赵珍珠的遗照看了两晚上，终于在这个星期一的下午，给邱遇打了电话。
连打三个，邱遇一个不接。
但至少没拉黑。
邱林风仔细斟酌，又发了好长一条短信，详细地剖析了自己的心路历程，说被网上的一些新闻影响了判断，他该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是这样的人，但话又说回来，身为一个父亲，不愿儿子走艰难的路，不愿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眼被用在儿子身上，他又做错了什么？
总而言之是，他不在乎邱遇喜欢的是男是女，只要他幸福快乐。
短信发完，邱林风又忐忑抽烟，等了足有半小时，才收到邱遇的回信。
“我周末回家一趟。”
效果这么好！
邱林风喜上眉梢。
第二条短信就在这时钻进邱林风的手机：“带着我对象。”
邱林风喜不动了。
对他这个父亲的考验……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早吗？
又一个周六。
冯岚站在邱遇家的别墅门口，有点紧张。
他今天是邱遇的男朋友。
假的那种。
邱遇对他爸摆出来的宽容态度半信半疑，看过短信后对冯岚提出了这么个请求——
“你能不能……假扮一天我男朋友，跟我回家看看？”
说得认真又小心，抬眼看的时候，眼中还有期待的闪光。
冯岚想拒绝都说不出口，更何况他没想拒绝。
他对同性恋群体没有歧视，他甚至经常觉得自己也是弯的——让他这么觉得的人就是邱遇。
冯岚的世界中，朋友是朋友，邱遇是邱遇，邱遇跟谁都不一样。
如果这点微妙的不同无法说明问题，听到邱遇说他出柜了的时候，冯岚心中猛烈燃烧的喜悦足以证明一切。
但邱遇也说，他是一时恼火才跟邱林风说了那些话，为此，冯岚没有露出半分端倪。
现在邱遇邀请冯岚假扮他男朋友，冯岚表面淡淡的，但这一周每天都趁邱遇洗澡翻衣柜挑衣服，玩手机都不是冲浪，而是找别人分享的见家长穿搭。
冯岚跟邱遇的初遇是高一运动会，当时他们都报了八百米，在紧挨着的两条跑道，跑完的时候有学生急着去迎接他班运动员，不留神撞了下冯岚，邱遇扶了冯岚一把。
那时邱遇还没有刺头校霸的名声，冯岚只记得他手心滚烫，问他“没事吧”的声音也很随意。
冯岚看了邱遇身上的号码牌，记住了邱遇的名字，再听见，就是邱遇打穿了三中外头一条街的传言，然后，他跟邱遇在十三班再见。
邱遇跟传言很不同，引起了冯岚的一点好奇。他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这个刺头，发现他虽然刺，但并不惹事，有时候上课玩手机，就只是漫无目的地刷一刷，更多地是在放空自己。
一个普普通通的，心事重重的，青春期敏感暴躁的十七岁男生而已。
甚至有些幼稚的，想用毁掉自己前途这种方式去反抗自己的父亲，但同时又是那么无畏。
似乎就是那个双双没去课间操的上午，冯岚的心被邱遇小小地撞了一下，他突兀地品尝到一种莫名的喜悦——只有他知晓真正的邱遇。
往后的事就很难评了。邱遇从一个普通同学变成冯岚最好的哥们儿，友情与爱情的界限在预示成长的梦境中模糊，那个梦里邱遇推开冯岚的卧室门，拿起他书桌上的手办摆弄，然后转头看向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岚紧张地深呼吸，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邱遇察觉到了，很轻地握了下冯岚的手。
“别紧张。”邱遇说，“你就站我后面，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冯岚点点头，但没往邱遇身后走。
“我今天是你男朋友。”
一天也很好。
“没道理我躲在你后头。”
男朋友要保护男朋友。
邱遇笑了下，握紧了冯岚的手。
“那一块吧。”他按门铃，“男朋友。”
门很快开了。
邱林风脸上带着不自然但足够和气地笑，跟两个孩子打招呼。
“回来了？”他先跟邱遇说，然后看向冯岚，“你就是冯岚？”
“叔叔好。”冯岚客气地说，“我就是邱遇的男朋友。”
邱遇很挑衅地勾住了冯岚的脖子，和冯岚脸颊贴贴。
“般配吧？”
邱林风心里堵得慌，侧了下身子。
“进屋说话。”
邱遇就那么勾着冯岚进了屋。
“我先说好，不可能分手。”邱遇边走边说，“我和冯岚情比金坚，以后要上一个大学，进一个单位，死了埋一个坟里，谁都不能把我俩拆散。”
冯岚点头附和。
“对。”
邱林风深呼吸。
“行。那你现在能考什么大学？”
邱遇有点惊讶，他到现在也不相信邱林风是真的转变了观念。
邱林风不紧不慢道：“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短信里我都说过了，只要你过得好，只要你们的这段关系健康，正常，我不会管。”
邱遇问邱林风：“你现在觉得同性恋正常了？”
“对，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再正常不过。”邱林风说，“我今天只想和你说你的成绩——你上次考试多少分，冯岚上次考试多少分，你怎么肯定你最后能跟冯岚去一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