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写个高兴)

那一瞬间冯岚想到自己初中没毕业就被带着改了姓搬了家为此还耽误了一年上学，脑子里铺展开非常离谱的剧本。
然后他就提前知道了他爸妈没有爱情只有闺蜜情，他爸根本不喜欢女的，他爷爷奶奶想要孙子想疯了，他本来不是在计划中的孩子，他汪叔叔才是他爸的正经亲密关系持有人等惊天秘密。
冯婉很温和地说：“这件事虽然超出我们的计划，但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是爸爸妈妈共同的决定，爸爸妈妈还有叔叔都爱你的。你爸虽然之前碍于血缘亲情没跟你爷奶翻脸，但他和你汪叔也都不是人品不周正的人，不然哪会让你改姓，又带你离开你爷奶？这件事呢，我们本来打算等你高考结束再告诉你，绝对没有一直瞒着你的意思……”
冯岚难以接受，抓着书包夺门而出。
仨长辈轮番给他发消息打电话，他把人全拉黑，以为这样能安静点了，谁知道冯婉给于莲发了消息，于姐姐亲自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不要老师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
冯岚觉得家里的事不好告诉给老师知道，忍气吞声地应了几句敷衍，最后发了条短信，把手机关了。
天渐渐黑了。
冯岚掏出现金结了打车钱，一边拍蚊子，一边找到了护城河边打水漂的邱遇。
“来了？”
冯岚弯腰捡了块石头，随手撇进河里。
“来了。”
邱遇把自己选好的石头塞给冯岚，转身拿出驱蚊液和啤酒烤鸡。
“怎么了你，突然给我发消息说要喝酒。你酒量可不行啊，少喝——先吃两口鸡垫垫肚子。”
“不吃了。”冯岚苦闷地说，“反正我今天也不想回家。”
邱遇从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大事不妙。
兄弟几个谁不知道冯岚是最乖的崽，酒喝得少烟不会抽，平时不去网吧打游戏不爱竞技，一块约着打球都很少天黑后回家。
“怎么了？”邱遇紧张地问，“你也和你爸吵架了？”
冯岚瞥邱遇：“这个‘也’是怎么来的？”
“能怎么，我只有跟他吵架的时候不想回家啊。那不是你爹，你跟你妈吵架了？不会吧，婉姨……”
冯岚摇摇头。
“没吵。”
确实没吵，想吵都没得吵。
仨长辈跟演练了八百回一样，他怒火中烧难以置信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淡定，只有他爸江湾看起来有点慌乱。
冯岚吐口气，把邱遇挑的石头全扔完了，转头问邱遇要烟。
邱遇挑眉。
“烟？”
冯岚也挑眉：“我抽不得？”
“得。”邱遇摸了烟盒给他，“给您点火。”
一口烟呛得冯岚直咳嗽，咳嗽着咳嗽着，眼泪就下来了。
冯岚觉得丢脸，蹲地上蜷着。
邱遇蹲他旁边，小心翼翼地问：“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啊？”
冯岚哑着嗓子把事跟邱遇说了。
邱遇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最后只说出句“我操”。
冯岚问他：“是不是很荒唐？”
邱遇点头又摇头：“离奇吧，这事太离奇了。”
他抓耳挠腮，一时想不出话安慰冯岚，吭哧瘪肚半天，蚊子嗡嗡似的问冯岚：“那……那现在怎么办？”
邱遇知道冯岚是不在乎什么同性恋不同性恋的，毕竟他之前跟他爸吵架的时候拿这个气他爸，冯岚听了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件事的重点在于隐瞒和欺骗，在于冯岚知道自己不曾被期待，甚至来自于一个卑劣的谋算。
邱遇揽了下冯岚的肩膀。
“今晚去我那儿凑合一下？”
冯岚点头。
邱遇又小心翼翼道：“我给你家里说一声，让他们别担心？”
冯岚不吭声。
邱遇劝他：“我知道你闹心，但这事真没个对错……”
冯岚当然明白。
他闷了两罐啤酒，终于同意邱遇报信，然后跟邱遇回了家。
邱遇前阵子跟他爹闹翻了，现在住老街的一个出租房，吃穿用住什么都不用他爹的，还问冯岚借了钱，把笔记本和游戏机的帐跟他爹结了。
邱遇跟他爹闹不是一两年了，他爹有个打孩子的毛病，给邱遇打得上高中直接厌学，就是会的题也不肯往答题纸上写。
后来有回他跟人打架，脸上带伤，课间操没去。那次正好冯岚打球崴了脚，课间操请假，两人有分班前运动会跑八百米站隔壁跑道的情分，聊了几句开了话匣子，邱遇就把自己家里的破事说了。
当时冯岚就给邱遇支招，让他平时好好听课，考试交白卷，最后一鸣惊人。
邱遇觉得特别好，从高一到现在一直这么做，别人考试写答题纸，他写草稿纸，虚假的分数气邱林风，真实的分数让冯岚一块高兴。
邱遇没敢说，他跟他爸说自己是同性恋摔门而走的时候，脑子里一闪而过了冯岚的脸。
邱遇当然也不敢说，冯岚说自己不在意他喜欢男人的时候，他当时立刻就想问“那我喜欢你怎么办”。
邱遇甚至不知道自己对冯岚超出友谊的好感是怎么来的，可能因为他是个刺猬，而冯岚呵护了他的刺，反而让他变得柔软。
这样模模糊糊的好感，挠得邱遇心痒，却迟迟不敢笃定，不敢对冯岚露出半点端倪。
邱遇把冯岚扶到床上坐着，问冯岚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冯岚空腹喝酒，已经醉晕了，听了邱遇发问闷闷地，好半天才报了冯婉的手机号。
冯婉正担心着，得了邱遇的信就不担心了，还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汪叔就猜在你那里呢，知道真是我就放心了。”
邱遇都没见过冯岚的汪叔，只听冯岚说过汪叔是大老板，很有钱，是他爸妈的朋友，对他很好。
现在还知道汪叔是他爸的男朋友。
邱遇拍了一下冯岚。
“你总跟你汪叔说我？”
冯岚迷茫地看着他，已经是喝懵的状态。
邱遇没辙：“给你弄个毛巾擦把脸再睡，衣服穿我的，行吧？”
冯岚往后一躺，大概就听懂了一个“睡”。
邱遇当然不嫌弃冯岚，最主要的是他一想起赌气出柜时脑子里是冯岚的脸就不敢上手脱冯岚衣服。
于是拿被子把人一裹，空调开到适宜温度，自己去洗了漱换了衣服，回来就跟着躺了。
冯岚喝多了睡觉也很老实，但喝了酒呼吸有点粗，要是二鹏和钱那三个，邱遇这会儿肯定踹上一脚，但是冯岚，邱遇就觉得一点都不吵。
他盯着冯岚的脸，不知不觉发了会儿呆，回过神觉得自己有点变态，转了个身想玩手机又怕光晃着冯岚，最后钻到被子里才把手机打开。
玩点啥呢……冯岚就睡他旁边。
看个视频？冯岚就睡他旁边。
刷微博吧……冯岚就睡他旁边。
邱遇在被子里憋得脸都热了，轻手轻脚爬起来，钻进灯都没开的卫生间，打开和朋友的微信群聊。
然后发现冯岚也在这群里。
这怎么聊？
邱遇又拉了一个没有冯岚的群，往里面丢消息。
“冯岚睡我旁边”
无人回应。
邱遇挨个艾特：“有没有人在啊，我说冯岚睡我旁边。”
刘鹏赏脸给了他个问号。
“我们几个谁没睡过你旁边？”
张鹏紧接着出现：“你这是弄了个新群？”
张鹏之前就爱调侃，这会儿反应也快：“操，你来真的？”
钱成锦跟了一个问号。
邱遇从家里搬出来没瞒着他们，还拉着他们一块吃烧烤暖房来着。当天喝了酒，一开始还跟个人似的，冯岚下楼找迷路外卖员的功夫，丫就扒着他们说“我忏悔，我对冯岚的兄弟情好像不纯粹了”。
当时大家只调侃他，问他是不是跟他们太熟了不敢下手。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邱遇也说不上来。他拉的群，他起的头，他先关了手机回床上睡觉了。
困意来袭时，邱遇听见冯岚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还吸了下鼻子，好像梦里还哭似的，叫人心疼。
邱遇迷迷糊糊地手脚并用，把冯岚圈怀里了。
冯岚家里。
汪海好容易安抚了江湾，转头出来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冯婉。
冯婉看起来不担心，但正把瓜子皮往嘴里塞。
汪海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别吃了，回头吃坏了。”
冯婉两口呸掉了瓜子皮，剜了汪海一眼。
“我吃坏了怪谁？你说你俩就不能出去开个房，非在家里卿卿我我，你汪总差个旅馆钱？”
汪海讨饶：“哎，我俩就亲了一口，还干亲的，你这话有点难听了。”
冯婉叹了口气。
“岚岚长这么大就没跟家里发过脾气，大晚上的跑出去……”
“都让小邱给你打电话报平安了，说不定已经消气了。”
冯婉又叹口气，问汪海：“你怎么知道他和小邱关系最好的？”
她有些警惕：“是不是你们那个什么雷达响了？”
汪海清了下嗓子。
四年前，他前脚在海里抱住江湾，后脚一晃神，眼前就坐着个江湾，还听见江湾说自己结婚了，有个孩子。
这场景完全就是汪海做了多年的梦，所以他也很自然地问江湾：“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你爸妈……”
江湾的眼泪一下子落到桌面上，汪海手忙脚乱地去擦，做足了幻梦破碎的准备，却摸到了温热与鲜活。
不知是哪方神仙可怜他，竟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这次当然不会再错了。
汪海第一时间跟江湾回去一块见了冯婉，然后雷厉风行地定了带他们一家走的行程。
毕竟是生养自己的父母，江湾有些犹豫。
但冯婉在惊讶后，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
她问了汪海三个问题：
“你能保证江湾爸妈不会再打扰我们的生活吗？”
“你能保证在岚岚高考结束前尽量约束跟江湾的感情吗？”
“你能把我母亲也一起带走吗？”
汪海全都说“能”。
然后冯婉问江湾：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你希望你爸妈以后对岚岚的生活也指手画脚吗？”
江湾本来就哭红了眼，被冯婉这么一问，更是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事情就这么定了。
那天还姓江的冯岚放学回家，看到屋里坐着个亲切和蔼的叔叔，妈妈对他招招手，笑着跟他说：“妈妈和爸爸商量了一下，想给你改个姓。”
冯岚迷茫。
冯婉又说：“还有，咱们最近可能要搬家了，以后呢，就离爷爷奶奶很远了。你怎么说？”
冯岚看看父母，看看陌生叔叔，忐忑犹豫，最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要把我给卖了吗？”
“咱们家，欠高利贷了？”
大人们哈哈笑。
江湾温和地说：“只是给你一个新的，更好的生活环境。小岚，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和谁一起生活，在什么地方，身边有什么人，爸爸妈妈，还有你汪叔，都永远是你的家，你也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宝贝，知道吗？”
小学二年级后冯岚就没再听过爸爸这么叫自己，当即热着耳朵，稀里糊涂地就说“知道了”。
一晃眼到现在，冯岚长到十九岁，比汪海上辈子知道的更早跟邱遇认识，成了朋友，而现在，邱遇跟他爹闹翻出门，冯岚因为今天的意外住到了邱遇家。
汪海知道俩小孩的感情会有多好，当然不会阻止，甚至会默默帮俩小孩扫清障碍。
比如，他早跟冯婉谈过，说取向这件事会跟遗传有关，替小孩试探了母亲的态度。
比如，他当时也能去别的城市，但还是选了阳城，看着冯岚考上四中。
再比如，他现在一边跟冯婉说话，“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一边打开手机，找到里面那个备注为“邱老哥”的人。
汪海客客气气地给发消息。
“老哥啊，最近有没有空？我这两天过来了，一块吃个饭啊。”

冯岚头晕脑胀地从床上坐起来，身边是打团睡的邱遇。
他迷茫了几秒，很快想起昨晚的一切，尤其是后半夜他因为空腹喝酒难受得厉害，邱遇是怎么捧着垃圾桶让他吐，又给他烧水兑温，让他漱口，吃解酒药。
还去厨房洗了小米，说今天早上要给他熬粥。
正想到这里，邱遇突然动了一下。冯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躺回去装睡，只眯着眼睛看邱遇。
邱遇大概困得厉害，真没发现冯岚醒了。他半闭着眼睛爬起来，坐在床边醒了一会儿神，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真熬粥去了？
冯岚躺不住了，刚坐起来一点，邱遇突然走出厨房，冯岚条件反射地又躺了回去，眼睛也闭紧了。
两分钟后，房间一片安静，冯岚悄悄睁眼，发现厨房门关了，他坐起来，看见屋里的一把椅子也没了。
冯岚下了床，没穿鞋走到厨房前，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邱遇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守着锅。
冯岚忍不住去开厨房门，门把下按，“咔哒”一声，邱遇转头，看向冯岚。
“吵醒你了？”
“没。”
冯岚说。
“我能不能……多打扰你几天？”
邱遇点头，点完了才“啊？”的一声，清醒过来看着冯岚。
“不回去了？”
冯岚靠着门框。
“回去了也不知道跟他们怎么说。”
邱遇道：“我……没问题。我特别欢迎你睡我半边床。但你跟你家里……就……断了？”
冯岚拧着眉，头还不怎么舒服。
“不至于……就我自己冷静一下吧。我怕我回家又看见我爸在跟我叔亲嘴，我暂时还接受不了。”
冯岚缓缓地吐了口气。
“一会儿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什么的。”
“行啊。”邱遇说，“那你衣服就先穿我的？”
“你方便的话。”
“方便啊。”邱遇站起来，揭了锅盖。米香溢出来，他拿了勺子一圈圈搅。
“我就自己住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乐意跟我一块住那我欢迎啊。再说你可是我债主，还跟我客气？哎，光喝粥不行吧，再煮俩鸡蛋，我冰箱里还有一包辣丁两包榨菜……”
邱遇念叨着念叨着，念叨到最后没声了，只有脑子里还有句子在徘徊爆炸。
——“我操，同居啊？”
张鹏瞪着眼睛。
“你这进度太快了吧，那天说好像对他有意思，今天就一块上学了？我告诉你啊，做人不能禽兽，你知道吧，大家都是男人，男人都懂男人，男人是很容易一念禽兽的，违法犯罪你这辈子就完了……”
邱遇本来就心烦。
他想按捺，想把微妙好感和真正爱情分清楚，结果冯岚直接躺他旁边，所有界限都开始模糊。
只是一时的好感，还是真正的爱情？
邱遇觉得，他那个下意识的点头就是答案，但想想冯岚是因为什么来自己家住，又觉得对这份感情该更慎重，以免连朋友都没得做。
怎么就担心跟冯岚会朋友没得做？
邱遇咬着烟按住张鹏脑袋，把他推一边去了。
“别以己度人。”他说，“你当都是你呢？”
张鹏还要说什么，突然听“咣当”一声。
张鹏抱着脑袋：“你给我打坏了！”
刘鹏道：“厕所里头。”
声还没停，叮咣一阵。
邱遇掐了烟：“上去看看。”
仨人进了厕所，一上楼梯就看见个水桶，地上一滩水，水里俩人正打架，旁边还几个看的。
有个喊：“给他个教训啊威哥。”
一副看热闹的语气。
刘鹏皱眉，抄起水桶过去，精准地扣在了那个叫“威哥”的脑袋上。
看热闹的吓了一跳，在威哥骂骂咧咧的声音里问：“你他妈谁啊？”
“你爷爷。”邱遇漫不经心地说，“过两招？”
威哥挣开水桶，认出是邱遇，甩了下水道：“邱哥啊，你朋友？”
邱遇不爱管事，但刘鹏插手了，他也就管了。
“怎么个情况？”
“谁他妈知道，我看他胳膊上有疤，想看看而已，他跟疯了一样。”
邱遇看了眼另外一个人。
张鹏这会儿也认出来了，小声道：“我班的，王启轩，好学生，年级前一百。”
邱遇道：“人家的疤又不是你的爸，上赶着看什么，我看你是找打。”
威哥耸了下肩：“行行行，算我手贱，给邱哥你面子……但我这一身湿了怎么办？”
王启轩扯着袖子爬起来。
“需要我赔你。”
“我问你我今天上课怎么办，我感冒了怎么办？”
王启轩道：“感冒了我出医药费。”
这会儿没先前一言不合动手的样了。
威哥不算得理，又有邱遇插手，听王启轩这么说，也就把事揭过去，跟朋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