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到雁放耳朵里,叶阮站起身,带着一丝取闹,又夹杂一丝渴求。
“那你当我的狗吧。”
“什么?!”
雁放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土,怀疑自己听错了。
叶阮面向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虽然掌心沾染着泥土,虽然这一切都太像一句恶劣的玩笑,但他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像签订某种契约。
“我的狗死了,你来做我的狗。”
“操,你真是……”亏得他还很认真在思考自己有什么白嫖价值,叶阮居然给出这样一个意料不到的答案。
雁放咬肌绷紧,往前一步逼近,直迎那矜贵而又睥睨的目光。
他抬手掐住叶阮小巧的下巴迫使他仰头,顾不得指尖的泥土沾到他脸上,脑子里似有一团火球炸开,被挑衅的不满和能够站在他身边的渴望俨然势均力敌。
叶阮没有反抗,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气力,深深望着雁放,允可地闭上了眼。
这动作给予雁放一种无声的煽动。
他低下头,噙住那张不识好歹的唇,叼吮狠咬,带着不满和示威。
站在记忆里同样的位置,十余年前隔断两人的那堵墙轰然倒塌,岁月被吻所覆盖。
叶阮紊乱的呼吸将冲动唤醒,血腥味在鼻息间迅速蔓延开。雁放终于松开利齿,一改那副凶戾的模样,双唇爱怜地寻到伤口处吮开血花,两抹唇变得同样诡丽。
叶阮空着的手心一晃,被放上了略带重量的东西,但他此刻看不到,两具身体离得太近了,呼吸纠缠成一缕。雁放放过他的唇,吻擦过侧脸停留在因心率过快而一片嗡鸣的左耳处。
炙热的、裹挟着血气的气息扫在坏死的耳蜗,叶阮嘴唇发痛,心头漫上一丝失措。
耳鸣声太大了,他听不清、听不到雁放说了什么。
那似乎只是一个单音节的气声,稍纵即逝的热气从耳旁撤开,充满神秘的话被经年的创伤隔离在外,没能敲开掩得很紧的门。
——你说了什么?雁放。
十六岁坏掉耳朵的叶阮被困在蜗牛的房间,头一次产生了试图击碎硬壳的冲动。但陪伴他的始终是如波涛般汹涌的鸣响,巨大的回音支配整个房间,将他钉死在原地。
很快,毫不知情的雁放后退一步,目光将他逡巡一圈,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反应,但很可惜,他还是猜不透叶阮的表情。
雁放兀自咧嘴一笑,仿佛这晚所有可怕的事都没有发生过。
“明天见。”
他说完最后一句,慌不择路地转向连廊,逃离这里。
叶阮的迟钝维持了很久,直到风声重新灌进耳朵里,他才从那种心悸中镇静下来。
雁放已经跑得没影了,甚至中间还有几步滑稽的同手同脚。
视线收回,掌心里是一团皱巴巴的纸,随手从哪儿不规则地撕下来。叶阮打开纸团,里边包着几片干净的红绿色药丸。
雁放趁乱溜进叶阮房间的时候,叶阮还没醒。
投影幕布上放着质感古早的黑白片,电影到了尾声,男女主角在机场告别,英格丽·褒曼的眼睛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在黑白画质下亮着璀璨的涟漪。
叶阮侧卧在正对着投影的棕色皮沙发上,穿着件丝绒的长吊带睡裙,褐色、刺绣些暗绿的中式花纹。
不知道几点洗的澡,半湿的头发像水草或血管一样萦绕在冷白色的肩,受伤的手自然垂下,被家里的阿姨换上新的纱布,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折腾醒。
雁放第一次到他房间参观,跟老董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拘谨,只敢规矩地盯着沙发那一片,眼神晃晃荡荡看到圆形桌几上皱巴巴的纸团。
还算听话,起码把药吃了。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叶阮睡得很沉,老董带着阿姨离开也没能把他吵醒。
门关上,雁放笔直的肩松懈下来,靠在门框边打量这间屋子,角落里堆着匆匆收起的辛巴用品,平白让人伤感。
主宅皆是欧风的装潢,一楼常办宴会,门面是几十年前重金筑造出的,这间房也不例外,铺着华丽的地毯,天花板和墙壁雕有石膏板画,近百平的空间被艺术品填的很满,像一幅极繁主义的油画。
窗帘盖得很厚,阳光不甘心被拦在外,尝试着从缝隙里钻入,不惜变了形与色,热烈成打铁般的烧红。
倏地,叶阮在睡梦中蜷了起来,裙摆翻上去,两条冷白的腿在皮沙发上磨蹭、陷入一抹褶皱,裹得很紧的欲望呈胶质流淌。
电影播完自动跳转下一部,雁放多看了一眼目录,叶阮这晚放了四部电影,都是经典的黑白片。投影自动静默两秒,柴可夫斯基所作的交响乐声拉开帷幕,开始播放第五部。
雁放认得费雯·丽,想这应该是《魂断蓝桥》。
滑铁卢大桥上的初遇,大段倾心与试探的英文对白。雁放心猿意马,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放轻动作撩开叶阮遮脸的一缕黑发,薄情的嘴角结了暗红的血痂,被他咬破的位置像一颗红色的小痣。
不待他粗糙的指尖触碰到伤口,叶阮梦呓了一声,双臂环抱住雁放的胳膊,脸颊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
【作者有话说】
英格丽褒曼那部是《卡萨布兰卡》,小阮的爱好还蛮小众。
另外放子本来想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悬崖边上也不会没有路,至少还有死路一条。
但他看小阮太严肃了,就把话咽了下去,不然今晚这坑里要埋两只狗。
雁放深吸一口气,丝毫不敢乱动。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动作缓慢地转回上半身,背靠沙发,心不在焉地盯着投影的电影。
黑白片情节简单,英文水平惨入雁放也能看懂个大概,房间内安静惬意,雁放无所事事,居然也看进去了——餐厅里依次熄灭的烛光,于黑暗中燃起最浓烈的爱意,在战争年代,爱情是如此简单,妄想两天便是厮守一生。
罗伊和玛拉在雨中拥吻,雁放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了一下,他扭过头,对上叶阮疑惑又懵懂的眼神。虽然懵懂停留的时间很短暂,他马上恢复了房间主人该有的神情。
“早上好啊。”雁放截胡坏情绪,先斩后奏:“今天想做什么?我免费作陪。”
叶阮松开他的手,颇有用完就扔的意味。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细白紧实的小腿肚垂下来,在雁放视线范围里一晃而过,随即被裙摆关了进去,独留整个泛青色血管的脚背狎昵地踩了下雁放的膝头。
雁放的目光追上去,叶阮的脚跟起着薄茧,是高跟鞋穿多磨出来的。
他离开,不留情面地拆穿道:“你是没地方可以去吧?”
雁放凌晨蹑手蹑脚溜回别院,赶在繁女士睡醒前又溜了出来。他收回发麻的手臂,被人抱得暖烘烘又香喷喷:“我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特意来陪你吗?”
叶阮懒得理他,光脚踩在地毯上往卫生间走。
雁放坐在原地没动,坚守阵地,生怕一动就被人驱逐:“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逛街?买包不?”
虽然叶阮是个男人,但他平时的打扮……雁放理所应当地按照繁女士和林圃那些小女朋友作参考,世界上没有买包解决不了的坏心情,如果有,那就买个包店!
话音落,叶阮总算给了点动静,他回过头,眸子冷淡地盯着雁放:“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啊……董叔让我进的。”雁放迅速甩了个锅,手撑着头以一副极其慵懒的姿态倚着沙发。电影演到罗伊带着玛拉奔赴教堂,他没话找话道:“这电影挺好看的,多么浪漫的爱情,多么幸福的婚姻。”
叶阮拉开卫生间的门,无情地剧透道:“没结成,玛拉最后死在了滑铁卢大桥上。”
玻璃门及时关上,隔不断雁放的无能狂怒。叶阮撑着洗漱池,镜面倒映出的自己疲态已消,眼底有着明晃晃得逞的笑意。
洗漱完出来,纱布不可避免地沾湿一点,水迹很浅,没有浸到伤口。
投影被雁放关了,整个人大爷似的坐在皮沙发上,见他出来眼神就像安了自动跟随功能,一瞬不瞬紧盯着他移动。
睡过那么多次了,叶阮毫不避讳他,反倒像是将雁放视为辛巴同等的存在。
他打开整齐满当的衣柜捡了几件衣服放在丝绒面的换衣凳上,背对着雁放脱掉睡裙,肩胛拱起,单薄的背收拢在细韧的腰肢,侧面两条勾人的曲线。
还没等转过身去拿衣服,后背拢上一堵热气蓬勃的墙,雁放半个胸膛出现在穿衣镜里,抖开衬衣帮他披上,下摆盖到腿根,两只手圈住叶阮,从身后横过来体贴地为他系扣子,眸光散发着热度。
“伤口沾水会感染,感染了会留疤,怪丑的。”雁放的声音擦过眉梢,有些嫌弃地说。
设计感的衬衣,第一颗扣子开到胸口位置,扣上点缀着一枚金属字母胸针,勉强遮一遮风光。雁放给他系紧了,不依不饶地合拢扯了两下。
叶阮似乎并不在意伤口或疤痕,但也没多说什么,半被伺候着穿好衣服。
棕色高腰西装裤配牛皮腰带,外搭咖棕拼接的假两件翻驳领大衣,鼻梁架一副黑超,宛如超模出街,随性休闲的中性风穿搭。
随便挑了个同色系的牛皮包,叶阮走到门口,还见雁放呆呆地站在衣柜前。他把墨镜从鼻梁架上头顶,微微歪头:“不是说陪我?”
雁放从定身的状态里如梦初醒,脑子乱糟糟的,被叶阮这打扮酷了一下,不免乱想他正经穿男人的衣服是什么样?
西装西裤、或是骚气一些的短衫,头发变短,乖顺地贴在两鬓,还是这般清冷的长相,薄唇的红痂。
菩萨低眉,菩萨本就无相。
热意从脊柱窜上来,后背如烤火般发烫,雁放嘴唇抿成一条线,控制不住亵渎的思想滑坡到低俗的画面。
完了……雁放头皮发麻,他好像是真的弯了。
“我……”雁放吞咽一下,“要不你先出去?一起走出去会被人误会吧?”
“误会什么?”叶阮追问。
雁放一时没想到这是在雁家,弟弟跟哥哥一起走出房间天经地义,他心一横吐出来,“偷.情啊。”
叶阮的表情登时变得有些难看,“雁放,我发现你脑子真的有病。”
他扔下这句话,没管杵在衣柜旁的那坨,自顾自地走出房间。雁放反应两秒,疾风般追了出去。
车库里那辆崭新的大g赫然伫立,甲醛挥发完了,老董亲自安排上了个牌,没选“NB”当然也没选“SB”,最终用的和那辆杜卡迪一样的号码——“0725F”。雁放的生日。
上了车,雁放摩拳擦掌驶出去一截,颅内高.潮写在脸上。等出了雁家的大门,经过那条充满悲伤回忆的小巷,雁放怕叶阮触景伤情,偏过头在后视镜里捉住他的视线,问:“想去哪儿?”
叶阮安静地靠在副驾驶,“去医院,挂脑科给你查查智商。”
雁放下意识想反驳,又被他堵上一句:“你的年龄,也许还有二次发育的可能性。”
“真的假的啊?”雁放一副被说动心机不可失的表情,看样子挺想去求个偏方再长点脑子的。
叶阮觉得他太傻,毫无意外被逗笑了。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车子平稳地打了个弯,驶出这条街上了大路。
临近圣诞和跨年,大g在游乐园前转了三圈,从前门绕到后门都没找到停车位,最后进了对面商场的地下车库。
停完车上楼,雁放靠在柜台边等叶阮买咖啡,获赠一根法棍面包。他扭头往玻璃门外瞅,再次惊疑道:“你想来的地方就这儿啊?”
“怎么,不可以?”叶阮瞥他一眼,正赶上雁放跟法棍死磕,咬着面包后脑勺都要掀翻了。
他开始后悔带这傻子出来。
“真不上楼买个包吗?我送你。”雁放嚼着法棍,不死心地问。
收银小姐姐闻言瞟了瞟他,看这打扮跟傍上成功女性的大学小白脸似的,连说出的话都显得相当不靠谱。小姐姐无声翻了个白眼,心想美女都让捞男拱了。
叶阮的无语总是写在脸上的,他拿了咖啡就往门外走,雁放已经相当熟练,健步如飞满脸堆笑地帮他推开了门。
收银小姐姐:呸!捞男。
天气挺好,游乐园门口热闹非凡,雁放去买了两张票回来,路过卖棉花糖和气球的摊位,大爷裹着军大衣,在凛冬里卖力地吆喝。
雁放驻足下来,实则视线被展示架上那个酷炫的七彩棉花糖给吸引了。
“大爷,来个这个。”他指了指,好奇问:“外面的世界都这样了吗,真能做出来啊?”
大爷耳顺之年,精气神儿极好,手也不抖,笑道:“这大个儿,我给你做个高个版!”
一个合格的相声演员,在遇到同行逗哏的时候也能快速转变为捧哏,雁放乐道:“嘿,不酷我不给钱啊。”
大爷丝毫不虚,“瞧好吧!”
雁放揣着手在一旁看色素一勺勺加进去,时不时勾头看看站在园门口乖乖喝咖啡的叶阮。一群结伴小学生从他身旁窜过,他往旁边让了让,目光追随了一阵。
大爷心眼儿忒活络,八卦道:“看女朋友呢小伙子?”
“啊。”雁放偷摸应了,没吃到棉花糖心头也甜得像加了糖精一样。
头顶一堆气球飘来飘去,撞到他的额角,雁放扯着细绳拉开,表现出很高的兴趣。
大爷立刻热情推销:“给女朋友买个呗,看你这年纪,大学生周末出来约会啊?”
雁放自然接道:“是啊,正有此意,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刚追上啊。”大爷替他甜蜜道:“只要你肯送,那都是心意,心意哪分贵贱呐!”
雁放这人根本经不起忽悠,快让大爷给说燃了,在一堆气球里挑了一圈,最后挑了个发大招的奥特曼,另只手举着形似鸡毛掸子的半人高七彩棉花糖美滋滋地走了。
叶阮刚把咖啡扔进垃圾桶,一转身,超大的迪迦奥特曼气球杵在他脸前,雁放欠揍的脸从气球后伸出来,“送你气球。”
此时,人群里一位妈妈领着自家小男孩擦肩,小男孩脸上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指着气球大闹:“妈妈我也要这个!”
那位妈妈瞪了这俩人一眼,提着小男孩的后领子把他掂走了,小男孩哭得涕泗横流,都排队进了园区,依旧倔强而执着地望着他俩的气球。
雁放被浓浓的自信心席卷了。
叶阮从尴尬中回神,直觉手腕有些痒,一低头,雁放把绳子往他手腕缠了两圈,退开一步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对上叶阮观赏脑残一般的目光,雁放还有样学样作了个迪迦发大招的手势,晃得棉花糖都抖三抖。
叶阮扶额,抬起手腕看到的还是死结,心也跟着死了。
“你不喜欢啊?”雁放眼见着有些沮丧,“你小时候不看动画片吗?”
叶阮还真没看过。
他小时候被要求观看的那些影片,没有一部是适龄的。福利院为了规训和教化,将破碎的、带着毒液的玫瑰洒在地面,诱导天真的小孩捡起,肮脏的虫子侵蚀神经,制作出一个个听话的洋娃娃。
“幸福的小孩才相信光。”叶阮垂下手,放弃解开绳结,但还是感到有点丢脸,于是把墨镜架好,恢复冷酷。
“不幸的小孩只相信自己。”
雁放听到他说。
【作者有话说】
放子:没人相信光吗?
小阮就是那种提前去看柯南点映,回来之后看见兴冲冲捏着票的放子,直接甩出一句“凶手是xx”的那种倒霉小孩。
雁放单手揽着叶阮的肩,排队检票进园区,“乐观的小孩都相信光。”
正经不过两秒,鸡毛掸子棉花糖怼到叶阮嘴边,雁放倾情推销,“吃吗?”
“不吃。”闻着就甜滋滋的腻味,叶阮侧过脸。快排到他们了,他从雁放口袋里摸出门票。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雁放没再坚持。
等通过狭窄的检票口,进到宽阔的园区里,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塞给叶阮,横跨一步热情地倚着园门口的霸王龙雕像,顺带挤走俩小孩儿。
“快帮我拍一张,这么酷,我得合影留念。”
叶阮以为他说的是那具逼真的霸王龙雕像,没成想下一秒,雁放高举七彩棉花糖,挡住了霸王龙凶狠可怖的脸,同时激动比耶。
“……”叶阮。
他的视线飘飘然转向虚空,目不斜视地按下快门,立刻把手机揣回口袋里,碎步离开这块区域。
余光里,雁放粗鲁地把棉花糖团成冰棍大小,一口咬没半个,等热腾的身躯挨到他身边时,手里只剩根棍子,曲线投入垃圾桶。
叶阮嘴角抖了抖,目光上移,雁放嘴唇上还沾着几缕糖丝,手臂黏糊地搂上来,迎着他的目光问:“看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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