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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草漫生(凛月戟)


商务车驶入私人花园,穿过长长的绿植带停在米色别墅门口,关万春和李京如先后下了车。
助理早上就把李京如放在玛丽那里的东西打包好了,此时从后备箱中提出,便把车开走。
关万春带李京如往里走,说道:“本不该带你来这里的……但你过几天要复查,住这里离市医院近,比较方便。”
“所以,这是哪里”
“我在这个国家的第一个家。”
关万春推开别墅大门。
环顾四周华丽奢侈却仍旧温馨的装修,李京如几乎同时就明白了关万春“不该带你来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关和前任——那位叫琼纳斯的油画同行一同建设过的地方。
精心挑选的沙发地毯、富含个人审美趣味的壁饰与雕塑、一般家庭少见的古董钢琴、东方元素的瓷器收藏……眼前一切都预示着主人们曾在这间别墅中灌注的心血与灵魂。
“他确实不该带我来的。”李京如想。
他故作轻松地走近墙壁上挂着的一不起眼的相框。
里面存的那张照片大概拍摄于某场夜宴的一角,可以从材质和人物年纪看出这照片是有些岁月在的。
关万春那时候还不如现在这般内敛稳重,头发短许多,笑时露出一排整齐白皙的牙,有着毫不掩饰的意气风发,像是今日刚结束在投行部的实习期,明日就跑去东海岸上冲浪的潇洒公子哥。
他身侧一颀长的金发男子也穿着正装插兜而立,再多的,李京如没有看清——相框玻璃上有一道裂痕,恰逢落在这男子脸上。很相配。
二人间虽没有正面互动,可之间若有若无的旖旎骗不了人,无论是谁都自知无法插足。
是有多爱,才会修建起这样的一栋属于彼此的别墅,才会即使分手两年还留着对方的照片摆在客厅中。
李京如心里哑笑:原来我是那个意外闯进别人故事里的丑东西。
他没有回头,慢慢道:“那时候你们看起来很幸福。”
关:“闭嘴吧你。病傻了。”他走过去把那相框从墙上扯下扔进沙发底下,又把李京如的行李箱提到二楼,踢开一间卧室门,说道:“佣人们这几天不会来打扰,你先住在这。”
李:“哦,那你呢?”
“那边。”
关朝走廊末尾扬了扬下巴。
“好。”李京如拉起自己的行李箱,走进房间。等关万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他憋了好一会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不对劲。
从走进这栋房子之后,关万春就一直很不对劲。
不知道怎么说,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但那种感觉,与平常太不一样了。
何况李京如发现,这间别墅有三层,而大主卧绝对不在这一层,关万春给自己准备的房间只是一间小客卧,从位置上来说档次甚至比不上给他的这一间。
怎么会有人住在自己房子的小客房中?
用心装潢过的房子,却连主卧都不住?
究竟有什么秘密藏在这里。不过。
李京如身体说不上舒服,压根没有玩密室解密游戏的心情。
他从行李箱里捞出就跨进浴室洗澡,边脱衣服边从镜子里端详起自己现在的模样——救大命,这简直磕碜得可怕。
除了脸和耳朵上的惨状,他在一开始挣扎的时候还摔破了两个膝盖。
李小公子最珍惜这副皮囊,简直要难过飞了:“这他妈是真的破相。”
人还是要乐观点。
他对自己说:“破破平安。”算了。真的破防了。
万分小心避开伤口洗过澡之后,李京如裹在睡衣中侧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结结实实。
刚刚身边有人的时候感觉还好,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李京如只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心中总盘旋着一种悲伤的感觉,时而又化为密密麻麻的闷痛,仿佛必须去到某个超脱于现实的空间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不多时,两行泪平静溢出。
男子有泪不轻弹。男子有泪…呜呜呜。
李京如紧闭着眼,身体不停地颤抖,眼泪越溢越多。那坨名为杰克的黑色影子依旧笼罩在他心头。
不管是谁,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会有阴影的,无论一时半会表现得多么云淡风轻。好难受…
离了家心里仿佛没有了支点,受点伤就摇摇欲坠。他想老哥。
今天早上其实梦见李景唐了,李景唐在哭。
他没见过李景唐哭。
但李景唐哭得太惨了,让他内心升起最深沉的害怕——李景唐因为什么而痛苦?
他很依赖李景唐,哥哥向来是伟岸的山,山不该倒塌的。
而且,李景唐凭什么哭?他率先越过了线,用几句话就玷污了他们二十几年的相依为命。…算了。
李京如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总是太过度,真的是小心眼。
“要不要给老哥打个电话,说过几天我就回去?”李京如想。反正他这几天也做不了志愿,还不如回老家。
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这件事只是让自己有惊无险地遭受了一些皮肉之痛,就这样回去只会让李景唐依旧觉得自己需要保护,下一次更加难以真正独立。
李京如想,自己真的是长大了。
这个认知又让他难过了起来——长大好辛苦。
“咚咚。”门被敲响了。
李京如一把抹掉眼泪鼻涕:“进!”
关万春提着一个药箱出现在他面前,说:“涂药了,膝盖那里先。”
“哦。”李京如从被窝中慢吞吞钻了出来,挪着到床尾。
关万春坐在地毯上,打开药箱拿出碘酒。
破皮被消毒的经历也不是没有,那无菌海绵沾到膝盖上时李京如并没有设防。
瞬息之间,一阵钻心的痛直冲脑门,李京如差点唱出一段海豚音。
破皮的范围太大,伤口又深,温和的碘酒居然也释出了撒盐的效果。
李京如不是很会忍痛,又不好真的跟小孩子一样直接哭着撒泼,于是只能咬牙委婉地提醒关万春:“真的,很痛,你慢点。”
关万春抬头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挑:“好。”五分钟后。
“痛痛痛,你慢点…”李京如第五十次尖叫出来。
简直就是活猪在被开水烫。
关万春听到李京如的求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奈地抬头。
这才给左脚的破口消好毒,过程中要不是一直按着,李京如大概能蹦到天花板上面去。
“你能不能——”他想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娇气,可一抬头便把剩下的话咽了进去。
李京如眼睫抖动着,眼尾发红,汗珠从鬓发处坠落,似乎隐忍着什么巨大的委屈,肩膀更是因痛楚而紧张得高高耸起,胸口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好像是他在欺负他了。
关万春低下了头,沙哑道:“忍忍。”
李京如也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实在有点反应过度,于是咬紧了下唇,手紧紧攥住被套:“来吧。”
随之,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他尽力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漫想:“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名字是林小娟,数学老师名字是……”
“阿宝欠我4500,紫云欠我20000……”
“老荷兰125毫升大白的价格是…,伦勃朗……”
“好了。”关万春把最后一绷带的翘边摸平。
李京如的灵魂早就离家出走一百公里,此时眼神慢慢地聚焦回来,他低头看着被自己两腿虚空夹在中间的关万春。
“……”
咱们是不是有点暧昧了呢?
这姿势……让李京如想到小电影中某个环节的拍摄角度。
关万春显然也不是白纸,察觉到李京如的不自在很快意识到是为什么,嘴角挂上一抹讥诮的轻笑,仰头对着李京如说道:“李京如,你在想什么呢?”
“……”
那双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眼微眯起来,紧逼着低头脸红的那个人。
“李京如,你说你不是同性恋,还恐同?可你现在在想什么呢?男人也不是不可以,是吗?”

自从踏进这栋别墅之后,他戾气变得尤其重。
其实李京如也不是不知道,关先生骨子里压根就说不上谦虚柔和,只能说平时披上人皮之后还像模像样,但到了这里之后,当着他的面连演都不想演了。
要是别人哪里忍得了。
但偏偏小李子从小脾气好心态也好——换句话说,关万春也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了嘛。
那他多多少少还是得关心一下的吧。
“你还好吧?”李京如不确定地问,眼神不停地在关万春脸上扫视,“你有什么心事?”
日暮时分,房间正以快速的速度陷入黑暗。
关万春微微一笑:“我有点想做。”
李京如以为他又在说玩笑话,心里无语了,说道:“恕不奉陪。”
没关紧的窗间夜风徐徐灌入。
关万春右侧几缕额发飘动至眉骨处,但那双微浅的瞳孔却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人,犹如野兽捕猎,专心致志,等待将其吞吃入腹的那刻。
李京如无端感受到一丝战栗。
关万春站了起来,幽幽看着他,说:“我没骗你李京如。”
浅米色西装裤之下那部位高高鼓起,形状可观。【审核大大,“部位”指的是膝盖,他膝盖大】…
李京如失语了几乎要有一分钟,才干巴巴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喘第一声的时候。”关万春很轻地说,低磁尾音消弭于风中。
李京如怔住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
“我什么时候喘了?”他怒道。
“没有吗?”关万春抱肘笑道。
李京如皱起眉头,心想:“呃…刚刚痛得要命的时候好像下意识确实哈了几声可是……哎,算了。”卒泄气,认命说道:“这是你的事。我帮不了。还有,耳朵那边的上药我晚上自己来就好了。”
“你确实帮不了。”关万春似是惋惜地说道,便要离开这间房间。
“诶,等一下。”李京如忽然急着叫住了他,有什么事情非要确认一般。
“嗯?”
关万春微微偏转身体,用目光询问何事。
李京如突然就忘了要说的话。
关万春斜眼看人的时候是很有风情的,长长的眼梢染上未隐匿的暮色,高霞孤映,诉尽风月。…
“没事了,你走吧。”李京如哑声说。
“好…待会吃饭我再来叫你。”
“好。”
门被掩上。关万春走了。
李京如收起了强装轻松的神情,茫然无措地低头。他硬了。
他对着一个男人兴奋了起来,不需要任何的调情与手段。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维持着不变的姿势,李京如呆坐了很久,直至黑夜完全将他淹没,直到身下的冲动渐渐归于平静。
可更深的悲哀涌了上来,穿梭于全身血液,叫嚣着、耻笑着,疼得心尖发酸。
几乎要呕吐出来。
李京如低头用手掌捂住双眼,不久,泪水无声从指缝溢出。
这夜有人失眠。
李京如知道自己发烧肯定加重了,要不然怎么会觉得身体里住了几百座火山,时刻喷发着温度惊人的岩浆。
灰烬,每次呼吸时便从他嘴巴里飘到到处便是,明明暗暗地闪动。…
“服了,这不是灰,这是老子烧得头昏脑胀看见的星星。”
“啊——啊——咋回事?声音怎么跟老鸭子一样。”
“…*¥#T(#@!%”
低语声时不时响起,在静可落针的别墅中尤为突兀。
但李京如不知道。他辗转反侧,跟被套之间的摩擦起了火,不久那根理智的神经烧着烧着就断了。
他非常,极其,格外想要去看那件主卧里有什么秘密。
大半夜的,也没有人会发现,最好不过。
于是小李光着脚一步步走向楼梯间,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不由自主回溯起初中时曾在学校午后广播中听见的一个童话故事。
“有一个西方贵族,家财万贯,但样貌奇特,留着一把蓝色的胡子。他娶过好几次妻,但奇怪的是,他的妻子最后都莫名其妙失踪,没有人再见过她们……”
李京如打开手机手电筒,踩上第一格楼梯开始往上攀爬。
大理石地板冬夜里冷得像冰,自下而上传达着凉意,让他身体内膨张的火山群平静不少。
“蓝胡子又娶妻了。”
磁带穿越了时空自动播放着。即使李京如知道这是病中的错觉。
“婚后蓝胡子要离开这个国家一段时间,他把所有房间的钥匙交给新妻子,告诉她:可以随意打开并查看各个房间,但城堡下面最小的那个房门绝对不可打开。”
“那里……”貌美的新娘怯怯地问。
“绝对不行。”蓝胡子再次强调。
人的好奇心潜力无限。
李京如结束最后一节台阶,打开了手机前置手电筒,看清了三楼的模样。
长廊中被毁的画作错乱摆放着。千疮百孔。……
“多强的报复心才能搞成这样?”李京如啧啧摇头道。
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栋别墅的主卧:别的房间都是单开木门,仅有这楼梯口的房间,是对开的白色法式门。…
那卷磁带又转了起来:“新娘还是没有抵住诱惑,在蓝胡子离开后来到地堡最低处的房间前,一个小时,她终于从钥匙串中试出了那只略微生锈的钥匙……”
李京如握上了门上的把手,微凉的触感让他的理智回来了几瞬。呃。
我是在做什么?
窥探主人的隐私?
还是……其实对关万春的前任一直介意着?不!
李京如收惊似地收回了手,往后踉跄退了一步,想要逃离这个让他感到压抑的地方。
下一秒,他后背抵上什么,乌木沉香的气味须臾将他裹挟。!
李京如瞬间忘记了呼吸。
“李京如,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关万春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阴冷的语气使他如同潮湿的地狱恶鬼。
李京如一动都不敢动,却忍不住地浑身颤抖,低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的腰与手之间凭空出现,搭到门把手后毫不犹豫往下压。门锁开了后又返回钳制起他的手,把手机举高至身前当照明。
冷白光线之下,法式木门左右吱呀敞开。
看清后李京如震愕地瞪大了眼。这…!一张被烧毁彻底的大床引入眼帘。有许多灰状物因空气的意外流动打起卷,填充起房间,散发着颓丧的烟灰味。
这次是真的灰烬,不是任何人的幻觉。
这个房间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不是废墟胜似废墟。
而肇事人……李京如想,十有八九就是他身后的这位。
在怎么样的心情之下,这位向来圆滑的先生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纵火烧毁了精心布置的“窝”?…
关万春没心思陪人观景,也没有耐心陪李京如玩猫鼠游戏。
烦,想收点门费。
他双手自后环上李京如的腰,把下巴靠在他肩上,将李京如严丝合缝拉近后随即勾起唇角。
那次在试衣境前见过那截细韧的腰肢之后他其实可惜了很久。
几乎能想象它塌陷时的弧度是什么样的,经受不住而颤抖的时候又会多么……但李京如实在太直。
他其实不想碰直男的。
无论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这一截细腰终于还是落入臂弯之中。
围度恰好,薄薄一层肌肉紧实,很暖。
就这一次,就逾矩这么一次。
关万春左手揽着李京如,右手在他腰侧捏了一把。
李京如始料未及,不禁“啊”地叫了一声,往后一缩,声音像玉石落地,清脆,防不胜防,毫无威慑力,跟别说这一缩没有起到任何拉开距离的作用,反而加深了这个怀抱。
关万春很满意,低低笑了。
大概开心的人只有他自己,李京如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关万春心里那份对这间房间的忌恨,不知为何,在与李京如共同面对时竟有了些消融的趋势,他心情大好,于是玩心又起,详装冷酷拉长声调说道:“李京如,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李京如听他说完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又一抖擞,耳朵上的绒毛随之颤动起来。
——威慑力应该还可以。
这一想法极大地愉悦了关万春,他低笑一声,继续阴森森说道:“你该用什么来换呢?”
李京如自认急中生智,跟兔子似的快速蹲下,从限制中挣脱而出。
“你等等——”
李京如端详着眼前的男人。
在手电筒的阴间打光之下关万春的脸格外苍白。…
好惨的人。李京如想。
被前任背叛…看来是当场抓奸了吧,好几年了都没走出来,还把自己的心里折腾成这阴暗模样。
怪不得之前披着人皮都有种随时要爆发的狠,这过去……搁谁谁不疯李京如也不是不知道被劈腿有多痛苦,只是怎么会有人放着关万春不要,去搞别的男人呢?发神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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