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真是太可爱了。”万苍不合时宜的笑了,笑到一半,就发觉某只修长的右手开始乱动——原本存在的被褥不翼而飞,被过卿尘掀到床尾去了,然后那只手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了某样物什。
某样早就有所反应,但被万苍刻意平常心对待的东西。
“……”
“……”
万苍呼吸一滞,脑海中如同烟花“噼里啪啦”的绽开,瞬间摁住了过卿尘的手,却也不拿开。他原本上扬的唇角一点点压下,笑意全然隐没,喉结轻滚,眼里闪动着炽热的光芒。
“……师、尊?”
“我的好好师尊,你是故意的吗。”
抓得这般准、这样紧,万苍当真有些怀疑过卿尘是否清醒……可他心知肚明,眼前的人只有晕得不能再晕了,才会凭借身体的本能,如此贴近自己,仿佛十分依恋他——
依恋魔尊万苍。
万苍大掌覆盖并包裹着那只手,强迫过卿尘在他的带动下,缓缓收拢五指,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酸涩难忍、异常隐秘的情绪。
这动作近乎自虐一般。
对面的人眸中晃出更浓烈的猩红光晕,因为那抹滚烫,缩了缩手指。整个人轻轻一颤,发出轻微的喘.息声,迷茫且无辜地望向万苍,一副完全搞不懂眼前人在做什么的模样。
……这眼神简直太犯规了。
万苍身体如同过电一般,连脚趾都微微蜷了蜷,下一秒,他护着过卿尘的头,整个人压了下去,从颈侧吻到耳根,再从耳尖亲到眼尾:
“师尊,师祖喊徒儿今夜就给你治病……可以吗?”
过卿尘伸出舌头,舔了舔万苍的掌心,又偏头注视着万苍,几息过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哼。”
万苍发出一声闷哼,全身猛然一颤,更用力地搂住过卿尘,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看似随心而动,却始终存了一分清醒,另一只手的动作小心翼翼,宛如对待稀世珍宝,将两只胳膊反剪至头顶,眸光闪动:
“师尊总是咬徒儿,又不回应徒儿,真是坏得很,该罚。”
“……那徒儿只好当师尊答应了呢。”
万苍此刻是原身的状态,长臂一揽,便将过卿尘整个抱在在怀里,心道“外人眼里不近人情的仙君,居然这么轻,这么软,还这么香”。他主动挨近过卿尘,以亲密无间、额心相抵的姿势,将人牢牢锁在怀里,再度阖眸,运起混沌之力,周身闪耀起金红的光芒。
“师尊乖,让徒儿帮你,好不好。”
“……很快就不难受了,也不会再随随便便晕倒了。”
低语声声,尾音缱绻而暧昧,像带着小钩子,一下又一下的挠在人心尖,但对于万苍来说,只可能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但他不在乎。
强大而熟悉的神魂力量倾倒而来,像一只无形的巨掌,缓缓梳理每根神经,进行安抚。过卿尘脸上的凶狠表情逐渐褪去,变为懵懂的呆滞,直到额间那道红痕不再闪动,口中溢出支离破碎的低语:
“唔,嗯……”
“师尊,很快就不难受了。”万苍双眸紧闭,仍能分神安慰。
直到过卿尘泛红的眼角,划过一滴泪。万苍似有所感,骤然睁眼,轻轻擦去那滴泪:“……别哭。”
不要抗拒我。
识海里,银白与金红双色交融,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舒爽。万苍待在过卿尘身边,以一种全心全意占有的姿势,进行守护,拥抱着此生挚爱。
长夜漫漫。
翌日清晨。
万苍睁开双眼,便对上了一双冷清疏离,却略带迷茫的凤眸,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完蛋了。
折腾了一夜,这会儿居然睁眼了。但本尊太过喜爱自己的原身,以至于没有变回“祝鸿”的模样……
——本尊该怎么办!?
过卿尘启唇:“祝鸿,你怎么在为师床上?”
“师尊,你终于醒啦。”
万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到了地上,摆出以手撑地的姿势,打了个哈哈:“是啊,徒儿怎么会在师尊的床上呢,实在是太巧了——啊,莫不是昨天师尊突然晕倒,徒儿心急如焚,和师祖聊完天,陪护师尊,一夜未睡,所以才一时累倒,以至于大白天就梦游了吧,哈哈哈哈哈……”
“是么。”过卿尘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笔直地望着前方,“为师方才只是感觉奇怪,便问问——结果真是你。”
“啪!”
万苍看着过卿尘呆滞的眼神,眉头轻拢,打了个激灵,利落干脆地反手甩了自己一巴掌,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掌印,疼得龇牙咧嘴:“哈哈哈哈,什么奇怪?”
……是真喵了个咪的疼啊。
不是梦。
万苍捂着下颌,双眼微微眯起。
那么,过卿尘为何没有因为这张脸,而有半分的情绪波动,甚至还在喊“祝鸿”?
过卿尘:“刚刚那是什么动静?”
万苍:“师尊,屋里有只蚊子,幸亏徒儿眼疾手快,把它打死了。”
“需要用这么大力气么。”
过卿尘唇角提起了点弧度,略微一歪头,朝着万苍滚落的方向伸出手。他在空中不断摸索,直到握到伸过来的那只手,五指匀称,骨节分明——
不太像少年人的手。
过卿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你刚刚说‘大早上’,现在难道不是黑夜吗?”
可饶是深夜,蛇的视力也该极好,甚至比起白天的视力,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只能说明一点——
过卿尘不仅没有恢复记忆,还失明了!
“是徒儿不好,徒儿说错了,大半夜的来打搅师尊,请师尊尽情惩罚徒儿吧。”万苍反握住那只手,扑到过卿尘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抚着。
比起身份暴露,眼下更可怕的是过卿尘本身再度出了问题,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实。
昨晚修修修的,本尊分明一直好好在调动混沌之力,先去除了识海深处的封印,然后就是一系列很正常的……咳,按理来说不该出任何问题才对。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祝鸿,你在骗为师。”过卿尘抬手另一只手,放在眼前挥了挥,而后语气笃定地开了口:“现在是白天,为师失明了。”
万苍脸色越发阴沉,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语气却无比温柔:“暂时的,师尊别怕。”
神交只会令人神清气爽,故此,过卿尘除了失明以外,没有感到半分不适,只当是睡了一觉,功法恢复正常,眼睛却出了岔子。他沉默了良久,似乎在调整心态,而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问道:“你师祖去哪了?”
万苍面不改色,说的话半真半假:“师祖昨夜告知徒儿,说他有急事外出,这几日都不会呆在应离天,大抵是帮师尊寻找解决办法去了吧。”
解决什么?
自然是过卿尘道心不稳的问题。
听到有关洛藏客的消息,过卿尘紧绷的下颌线这才逐渐放松,轻轻抿唇,点了点头:“……你师祖原本也是闲不住的性子。”
“是啊,”万苍翻了翻祝鸿的记忆,顺便仗着过卿尘看不见,对洛藏客这位甩手掌柜翻了个大白眼,“就拿那堆费时又费力的灵力玉牌来说,就师祖会一天刻一块儿,丢给徒儿玩了——幸好护住了师尊。”
过卿尘一怔,经万苍一提,想起了了数月前发生的事情。
那时的“祝鸿”还无法修行,用全身所有的灵力玉牌,护住了他,随后被魔族开膛破肚,身负重伤……
过卿尘睫羽轻颤,失去光彩的凤眸低垂:“抱歉,是为师没有护住你。”
若他再晚醒一会儿,或许就要失去“祝鸿”了。
……“失去”?
过卿尘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觉得通体发寒,心头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悲伤与不安。他心道“不想再经历失去的滋味了”。
……“再”。
为什么会是“再”?
见过卿尘当面发起了呆,万苍捂住了那张向他道歉的嘴,笑嘻嘻道:“徒儿当时是窝囊废不假,这又不是师尊的错,师尊愿意收徒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尊——再说了,徒儿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他试探着,与过卿尘十指相扣。
“祝鸿,这样不好。”过卿尘第一次出言反驳万苍的行为,别过头去,有条有理道:“你我二人是师徒,不可这般牵手。”
万苍:“……??”
天塌了。
过卿尘没恢复记忆,失明了不说,这会儿还不让人碰了……这要命的既定法则,还能不能好了!?
本尊现在非得去砍了该死的天道不可!
万苍不情不愿的“哦”了声,慢吞吞地撒开手,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就感知到层层叠叠的法阵外围,有一只纸鹤扑扇着翅膀,不要命似的撞了进来,就像飞扑上蛛网的猎物,一头粘在了法阵中央。
——那是季秋明的传音纸鹤。
万苍抬手打了个响指,把纸鹤隔空接进来,干巴巴地说:“师尊,师伯找你。”
“为师看不见,你直接放给为师听。”过卿尘摸索着下床穿鞋,万苍极其贴心,帮忙完成了这一动作。
传音纸鹤开始口吐人言。
“师弟啊,你是不是回应离天了?师尊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应离天的门关了,我死活进不去,可悲可叹。说起来,你怎么这会儿还没有半点动静,以往不是早该抵达现场了吗,啊,莫非是睡到了这时还没起床?”
“对此,师兄唯有一句‘可喜可贺,实属难得’。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季师伯,你还挺会祝的。
万苍扭过头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过卿尘:“怎么,半夜受凉了?”
万苍哈哈一笑,心虚地摸了摸鼻端的小痣:“怎么可能,师尊,你也太小看徒儿的身体了吧。”
本尊分明是跟你努力了一晚上。
虽说调动神魂之力很累,却也很治愈,他从另一种意义上获得了身心健康,这法子忒好使了。
好用,爱用,准备以后多用。
过卿尘睁着无神的双眼,点点头:“无事就好。”
“我们忙活了一个晚上,就等着你来宣布仙门大比的最终成绩了……若是你听到了我的传音,便赶紧来锦涯宗吧。”纸鹤连拍了两下翅膀,挤出最后一句话:“对了师弟,记得把我祝贤侄一起带过来啊。”
锦涯宗。
天边挂着几缕薄雾, 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青石铺就的广场上,随着日头渐高, 锦涯宗弟子们身着金蓝海浪刺绣的服饰, 鱼贯而入, 排成队列。其他宗的弟子们从广场的四面八方涌现,找到了各自的位置, 站得整整齐齐。
莫易玄站在广场最前方,季秋明、岑鹭、酒疯子等监管者, 以及锦涯宗的挂名长老们都站在他身旁,零零散散的,脸上挂着的表情各异。
锦涯宗弟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大概是衍无宗拿第一啊, 真的假的?”
“嗤,当然是真的。从秘境出来以后,我们的分数就已经固定了,记录在册,再加上昨夜监管者们统计好了数目,等下仙君来了, 就是宣布一句, 走个过场的事儿。”
“都这个点了,仙君还没来呢。”
“不是我说, 仙君架子忒大了吧,怎么还没来, 我们全宗上下都等着呢!”
“仙君仙君, 就是名号好听点, 也没对我们宗门有什么贡献嘛……”
“你不要命了是吗, 这种话别乱讲!每一任仙君在位期间都任劳任怨,不知道为仙门和人间解决了多少麻烦事儿!那些棘手的妖兽,莫名其妙的洪灾,四处作恶的魔修,换你你能解决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真不知道衍无宗走了什么狗屎运,咱们宗门的人,除了我你和颜师兄,几乎都没能出来,这才没夺冠,连前三名都没有了——四年前就没能夺冠的宗门,如今竟然成了第一,搞笑!”
“衍无宗不能拿第一名吗,李师兄?”新入门的小弟子听着师兄们交流,眨巴着眼睛,轻声反问道。
“这……一两句跟你解释不清。”
小弟子好奇:“师兄师兄,求你告诉我吧!”
李师兄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小弟子解释道:“你入宗的时间太短,不懂就罢了——你只需要记住,我们宗门和登仙阁多年合作,获取了不少情报,又与梵璃宗交好,才有了如今这般大的规模,以及修炼资源。”
“然后呢,师兄?”
“十年前仙魔大战结束以后,衍无宗恢复得极快,隐隐压了我们宗一头,不止外出时,资源分配出了问题,就连外面的风向也变了,实在令人不爽!而这一次,那位登仙阁阁主,要求我们如四年前一般针对衍无宗,最好能够杀死仙君新收的那位小徒弟……叫‘祝鸿’来着,是吧。”李师兄捅了捅身侧之人。
颜师兄点头:“说是‘重重有赏’呢。”
小弟子懵然地问:“为什么要杀祝鸿啊,师兄,就因为有奖励吗?”
“不然呢,你以为登仙阁的阁宝很好拿吗?”
这位颜师兄同死去的范迁一样,也是一名带队弟子,能掌握更多信息,他瞥了一眼这位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子,解释道:“仙君一共就收过三个徒弟。大弟子花长舟,平日里没个好脸色,看着就很不好惹,但品行尚且端正,而那二徒弟,就是魔尊万苍伪装而成的——仙君的眼光和运气,未免都太差了……”
“这和祝鸿有什么关系呢?”
“最关键的是,不久前连登仙阁阁主都发话了,谁知道小徒弟祝鸿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是不是魔族内应!”
小弟子还是不解,望向长老们所在的方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颜师兄,这么杀来杀去的,好可怕,宗主他知道吗?”
“我师尊是记名长老,我要想得到更多的法诀和秘籍,就听我师尊的,”颜师兄怂了怂肩,无所谓地笑笑,“至于宗主知不知道——师弟,进秘境的只是我们这群弟子,只要人死了,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啊……”小弟子甩了甩脑袋。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咻——”
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方才还在沉思的小弟子猛然抬头,兴冲冲指向天空:“师兄师兄,你快看啊,那是什么?”
李师兄和颜师兄齐齐抬头。
旁边同样新入门的弟子跳了起来,神情激动道:“我知道我知道,长老说过的,那个就是仙君的鹤云舟吧!”
以白玉打造的飞行法器,雕鹤画莲,拖着长长的尾迹,自天际驶来,冲破云层,缓缓降低高度。虽然距离较远,却依稀可辨上面有一白一红两道人影。
“哇,真漂亮啊。”
锦涯宗新入门的弟子们纷纷抬头仰望,而资历较老一些的弟子,则没什么表示,甚至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啧”声。
“轰——”
鹤云舟平稳落地。
“祝鸿,跟上。”过卿尘在走前面,完全看不出眼盲的模样。
红色的衣袖轻轻收回,万苍把还没来得及说的“师尊”二字吞回肚中,摸了摸鼻尖。他此刻已经变回了“祝鸿”的模样,落后过卿尘半步,从鹤云舟上一跃而下,飘然落在广场上,视线扫过底下音量骤减的人群,传音道:
“师尊,你现在看不见,真的不用徒儿扶着你吗?”
“不用,”过卿尘语气坚定,比起前段时日客气疏离到了极点,“这点小事,为师不至于麻烦你。”
万苍沮丧地“噢”了一声。
季秋明一眼就发现了过卿尘的异样,传音问:“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师兄,我昨夜晕倒了,想必是功法又出了岔子,眼下失明了。”过卿尘如实相告。
“瞎了!?”季秋明一听就急了,“这可怎么得了,师尊是不是还在应离天,他老人家有办法吗?”
过卿尘摇了摇头:“师尊昨夜外出了。”
季秋明深呼吸:“这样,先把仙门大比的事儿处理完了,等下慢慢解决这个问题。”
过卿尘点点头。
他现在是用神魂观察周围事物,虽然不至于太过狼狈,却也不怎么方便。若想咨询无情道相关问题,恐怕真得问自家师尊……偏偏“祝鸿”说,洛藏客于昨晚离开了。
过卿尘略微转身,朝着莫易玄道:“莫宗主,抱歉,本君来迟了。”
莫易玄抬眼看了看日头,哈哈一笑,态度比起昨日恭敬了不少:“仙君说笑了,您到的时间刚刚好。”
岑鹭站在莫易玄身边,一言不发。
万苍没在意四处投来的目光,跟着过卿尘走了一段路,抬头时,一眼就看到了季秋明等人,但思维瞬息跑偏了,怎么都拉不回来。他回想着昨天夜里的点点滴滴,心里半是甜蜜,半是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