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剑,当真是好剑啊!”
他跪着,嘴巴却一刻也没闲着,转而开始忽悠万苍将手里握着的那把鸿念剑当掉,他们三七分成。
万苍冷笑着收了剑:“你当本尊是傻子不成?”
鸿念剑少说是仙品的法宝,谁卖谁是大冤种!
他把登仙阁顶层的宝物都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与“分身术”相关的古籍,走的时候兴致缺缺。
故此,登仙阁阁主不会分身术,亦不可能一个人掌管两座登仙阁,能同时负责这么多事情,当然是吊着一口气,日日熬夜赶工。他往日里只爱待在最初开设的那一家里,凭借专门的法宝,和负责这边工作的下属沟通。
眼下登仙阁阁主收到了这一噩耗,只能亲至现场,看看自己究竟亏损了多少钱财,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万苍更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三大宗来了衍无宗和锦涯宗两家,只剩下梵璃宗没有派人前来,而其他各门派的势力,也陆陆续续的汇集在被炸毁的登仙阁废墟之前。
如今,就连这位懒散的墙头草阁主,都急匆匆地跑来哭坟了,事情简直越闹越大。
万苍原本还在为如何混进人群,挤到前排去而感到烦恼。然而此刻,围观的仙门弟子逐渐增加,其中不乏一些散修他们都极其有个性,身着奇装异服,打扮得十分夸张。他那幕篱和面巾的双重保险,就显得更微不足道了。
如此一来,反倒方便了万苍浑水摸鱼。
看来本尊打扮得太收敛,还不够放得开,大概是在师尊身边呆久了,亲多了,就连穿衣打扮,也莫名开始偏向了那人的眼光……
委实太过朴实无华了一些。
万苍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最远处,踮起脚,瞥见那道用力摁着左霈的身影。他一眼就认出它不是过卿尘,嘴角维持着不变的弧度。
既然花长舟都带着纸傀儡出现于此,那么过卿尘本人又在何处呢?
魔尊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仙君了。
周围一堆仙门弟子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登仙阁阁主听着头都大了,他欲哭无泪道:“诸位,仙门来的诸位……麻烦都静一静!”
可惜没有人听他说话。
登仙阁阁主掐了掐人中,缓缓直起身子,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形似唢呐的东西,放在嘴边:“麻烦各位,都静一静——”
无形的声波一圈圈晕开,嘈杂的人群归于寂静,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登仙阁阁主。
“相信大家都知道本人是谁了,那个,且听本人一句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群最前方的散修给打断了:“您是哪位高人?咱们这些无门无派的散修,还真不知道!”
“是啊是啊。”这名散修附近的修仙者连声附和道。
“爆炸的这个登仙阁,你们总该认识了吧?”登仙阁阁主抬起一根手指,指向那堆乱石,咬牙切齿道,“本、阁、主,今日亲至,就是为了来讨要一个说法!”
前排的散修们相视一笑:“哎哟喂,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登仙阁阁主啊,失敬失敬,久仰久仰——这东西谁炸的您找谁去,关我们什么事儿。”
“是啊,这玩意儿又不是我们炸的。”
“何况您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知道您长这副模样啊!”
登仙阁阁主气笑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怎么还能怪罪苦主平常不出门的,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分明都是来看热闹的吧……
他该找谁赔偿损失,找在地上跪着的那个魔族吗?魔族是所有人公认的贫穷,赔得起整个登仙阁,和里面的奇珍异宝吗?
登仙阁阁主狠狠地一拂袖,转身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就连本来要说的、劝人的话语,都在瞬间给忘了个干净。
听着刚才那一番对话的功夫,万苍已经悄悄地挤到了人群最前方的右侧,甚至掐着嗓子,跟着那几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散修喊了几句“是啊是啊”。
他一边口不对心地附和着,一边冷静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登仙阁废墟的前方,刚刚还站得极近的几个人都默契地散开了,此刻的距离不近不远,从左到右分别是:酒疯子,范迁和锦涯宗的弟子,花长舟,以及登仙阁阁主。
一群人隐隐形成包围之势,生怕到手的魔族飞了。
左霈被纸傀儡所制服,双手反别在身后,跪在几人的最中央。他头颅低垂,黑色长发十分散乱,糊作一团,那件粉色衣裳上满是泥点和血水,袖口还有因火烧而留下的炭黑痕迹。
万苍不动声色地盯着左霈。
他仔细回忆过往,发现除非是自己上手抽人,左霈不敢反抗,其余时间,这位下属似乎很注重仪容,鲜少在人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如果要救人的话,花长舟不久前才与“祝鸿”交过手,按照他的记性,应当对这副身体的灵力波动有印象。
更何况纸傀儡在此,说不定什么时候过卿尘就会手持息冰剑从天而降……
——本尊要如何带着左霈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身?
万苍眉头深锁,用力掐着指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夕阳西沉,霞光从地平线晕染开来,为飘动的云朵增添几分色彩,逐渐变淡的光线,洒落在最中央的左霈身上。
左霈觉得现在自己浑身上下哪儿都疼,连太阳穴都一阵阵地抽着。他不声不响,死死盯着地面上的杂草和尘埃,竭力在仙门弟子面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暗叹一声“这次还真是阴沟里翻船”。
——他就不该受那冒牌货的威胁。
还不如一死了之!
左霈在掐断万苍的传音以后,不多时就接到了冒牌货的讯息,那道不男不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我的亲亲好下属,你现在必须赶去朔北城。」
冒牌货之前一直都借用万苍的本音,和万苍碰过面以后,竟然连身份都懒得伪装了!
这句话语气亲昵至极,又没头没脑的。
左霈从那“亲亲好下属”五个字里,知道了发言之人是谁,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
虽然自己本来就要去朔北城的琼香楼,和自家尊主碰面,但是,你这个冒牌货好生嚣张……
正主都夺舍重生了,我凭什么还听你的调遣!?
「亲爱的左霈,因为你没得选择啊。」那雌雄莫辨的声音,不怀好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左霈当即感觉丹田处传来一阵绞痛,捂着腹部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提醒你一句,你们家魔尊大人能对魔族使什么手段,现在我也可以哦……」那声音像是瞬间“啪”的一下捂住了嘴,懊悔不已,「哎呀呀,我怎么给说漏嘴了。」
冒牌货这意思,显然是他已经掌握了魔域的“核”,能够轻易杀死所有魑魅,包括自己这种曾经受到点化的……
但这怎么可能?!
旁人可能不清楚,他却知道,自家尊主是自尽的,而那魔域之“核”,分明还在原本的尸首里。
左霈紧紧捂住小腹,尽可能维持思考能力,不住地喘息,他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那冒牌货继续道:
「嘘,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魔尊大人喊你去琼香楼,那你就乖乖听话,别让他等急了。」
「哦,别忘了顺便替我杀个人。」
那声音抽离的时候,左霈发现自己的四肢重新拥有了知觉,丹田处的痛觉也不复存在。只有要杀之人的形貌特征,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若不是他还挂着满头的汗水,真的会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噩梦。
魑魅是天生魔物,怎会生出梦境?
左霈缓缓呼出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那一条缝隙,大脑飞速运转着,鬓边流下了一滴冷汗。
自己动手前极为小心,杀的那人也是无关紧要的,就连抛尸,也抛在了朔北城外的荒郊野岭……
没道理会被仙门弟子抓到。
自从左霈受到万苍提拔,成为魔君以后,基本不会失手,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仙门中人弄得这般狼狈。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如今自己受制于人,哦不,是比人更恐怖的仙君纸傀儡。
以及那一堆虎视眈眈的仙门弟子。
——究竟该怎样逃出生天?
“好了,既然没人做这‘出头鸟’,那便由我做决定吧。”花长舟眉头轻皱,出言时骤然拔高了音量。
他视线挨个扫视过站在前方的每一位修仙者,再落到登仙阁阁主身上。
“阁主,您的损失不该由我们在场的任何一人来赔付,不如找那位朔北城主说道说道?”
他还是放心不下刚才那个翻窗逃走的人……万一是魔族的同党,正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时刻准备趁乱救人呢?
登仙阁阁主瞥了眼和过卿尘一模一样的纸傀儡,点头应了声“好”。
花长舟转向范迁:“范迁道友,想必这魔族就是那位杀人潜逃的罪犯,你要拿他回去交差,我个人并不反对——但事情尚有蹊跷之处未查明,还是先将他交给我们衍无宗吧。”
他话音落下之时,纸傀儡一袖子甩出,炸破了左霈盯着的几方石块。
“我草!”左霈猛地朝后一缩。
他身后的纸傀儡出手,又将人死死摁在原地。
范迁见状,冷笑一声道:“我们锦涯宗自然比不得你们衍无宗,能时刻接受仙君的庇护——那就随便你吧。”
“多谢范迁道友配合。”
那嘶哑的声音,搭配上二人阴阳怪气的腔调,简直是难听至极。这一段对话使得本就烦闷异常的万苍闭了闭眼,他略微转头,对着空气轻声道:
“剑来。”
收敛了光华的鸿念剑,当即落在万苍的右手掌心之中,剑身颤抖,仿佛在告知自家主人:
——随时可为你冲锋陷阵。
万苍低低地笑了一声,目光陡然变冷,戾气瞬间攀上他的眼角眉梢。
鸿念剑嗡鸣阵阵,化作流光扑向了前方的仙门弟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一道冰蓝色的剑芒,拖着长长的尾弧破空而来。
“嗡——”
那把冰蓝色的长剑急速旋转,带起了小型的旋风,剑尖直指大地。随后,强大的灵力从城门开始,于几次呼吸间笼罩住了整个朔北城。
万苍抬首时骤然前倾,如同一颗炮弹般弹射出去,反手拽住了鸿念剑的剑柄,紧急刹在了登仙阁的巨大乱石堆跟前。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那只抓住鸿念剑的右臂,因硬生生承受了巨大的反作用力,此刻正难以抑制地打着颤。
他妈的,好险。
本尊刚才居然手抖了,差点儿真的把公鸡师兄给刀了……哦不,应该刀不成,顶多就是擦着脖子飞过去,再把纸傀儡逼退。
万苍这一举动,引得花长舟等人纷纷侧目。奈何天上动静的更大,他们只看了一眼,就齐齐地仰首望向虚空,熟悉的淡漠人声传来:
“朔北城,封城。”
◎杀万人,护一人。◎
“师尊!”花长舟原本仰着脖子, 看到息冰剑时喜出望外,随后就听到了过卿尘所说的那句“封城”。
他的眼底浮起一缕诧异之色。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季秋明派花长舟下山探查朔北城外女子失踪案件, 而后, 过卿尘派遣了一个纸傀儡过来, 跟在自家大徒弟身边。
纸傀儡就是为了防止突发状况出现,暂代过卿尘这个师尊行保护之职, 要么单纯充当一名打手,替他制服魔君之类的棘手人物。
花长舟眯起眸子, 沉吟不语。
眼下究竟出了何等严重的事情,竟然要自家师尊亲自赶到朔北城,还一出手就封了一整座城……
难道说,师尊刚才就在朔北城附近吗。
花长舟此刻猜不透过卿尘的所思所想了, 或者说以前也没怎么猜对过。他眼珠一转,余光捕捉到一个闪动的黑色人影。
等下,什么玩意儿跑过去了?
万苍看着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按揉着眼睛的花长舟,他挑了挑眉,无声地翘起唇角。
傻逼公鸡师兄。
是本尊溜回去了!
“封城……好端端的, 为什么要封城啊?仙君极少亲自出手, 这是闹什么鬼了?”
“你小点儿声,仙君听得到。”
“难道是魔族大举进攻朔北城了?不能啊, 三大宗的人还刚抓住一个魔君,哎, 是魔君吧。”
“瞧着不像——登仙阁方才被人炸了, 阁主刚刚还在那哭天抢地呢, 是这魔族弄的吧?”
“谁知道呢……嘘!”
底下的修仙者们疑惑不解, 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过卿尘自然听得见那些人声,他白衣飘飘,闪身回到地面上,凤眸敛在纤长的睫羽下,抬起左手,修长的五指朝向天空,虚虚一抓。
息冰剑“咻”的一声回到了他的手里。
“长舟,”过卿尘眉目疏淡,提着剑,缓步走向花长舟,“魔族由纸一压着即可,你跟为师走一趟。”
“纸一”自然是那个押着左霈的纸傀儡,他手里还捏着纸二三四号没用。
不过,兴许等下就能派上用场了。
过卿尘旁若无人地交代完这一句话,花长舟身旁几人,和围观的修仙者们纷纷行礼,恭敬道:“仙君。”
“不必多礼。”过卿尘面不改色,略略颔首,他的视线转到酒疯子的身上时,稍微多停留了一刹那。
这位是来此地凑热闹的吗。
“师尊,咱们去哪儿?”花长舟愣在原地,过卿尘侧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前者瞬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刚才只是猜不透自家师尊的心思……现在好了,他连这个眼神都看不懂了!
万苍在过卿尘落地的前一秒,就闪回到了层层叠叠的人群之中,他深深呼气,静静地看着众人动作,随周围人一起弯腰鞠躬。
仿佛刚才救人失败,还冲出去当众丢脸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且不说本尊这一番打扮,捂得严严实实的,还刻意收敛了气息……此时此刻,又有谁能认得出我呢?
万苍如此安慰着自己,他再抬首之时,目光如炬,仿佛牛皮糖似的紧紧粘上了过卿尘。
他脆生生地跟着叫了一声“仙君”。
反正眼下这情况喊不了“师尊”,自己掐着嗓子,他家小白又听不出来……本尊只能随便喊喊,过过嘴瘾这样子。
万苍目光寸寸扫过过卿尘的身躯,忽然瞄到了那人手上握着的息冰剑,不由得身形微怔。他很久没见到过卿尘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左手剑了,再联想到“封城”一事,霎时皱了皱眉。
“轰——”
万苍来不及深思,就听到空中传来一声巨响,他调转视线朝上望去。地面上的修仙者们再度抬首仰视,就连跪在地上的左霈也抬起了头。
不明物体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划破天际。
它通体黑红,如同一颗燃烧着火焰的陨石,尾迹在半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仿佛要将整个天际点燃,径直朝着朔北城内坠落。
“砰!!”
陨石狠狠地撞在了过卿尘以灵力设下的屏障之上,一颗、两颗、三颗……无数颗相同的陨石,接二连三地冲击着那冰蓝色的屏障一角。
薄薄的屏障仅凭过卿尘一人支撑着,虽不至于瞬间坍塌,但也显得岌岌可危。
天际翻滚着暗红色的云朵,太阳悄然隐去,夜幕骤然降下。
“呼——呼——”
城内陡然刮起了阵阵妖风,吹得房檐上的红灯笼翻转打圈,一扇扇木质的门窗“啪啪”作响。
周遭蓦地降温,阴森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过卿尘身形巍峨不动,任由衣袂在狂风中翻飞,他抬起凤眸,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些陨石。
这些东西果然还是跟过来了。
不久前,过卿尘原本还待在应离天的树下看万苍练剑,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季秋明的传音:
“师弟,戏魇珠之事处理完了,只是还有几处疑点,这个暂且不谈——几大城池皆有异动,据驻守的仙门各家弟子传讯,应该是魔族大举来犯。”
“之前我跟你讲了戏魇珠之事,还有朔北城江边的尸体,花贤侄接到命令后就上路了。”
“我猜,你将‘小一’给了他防身。”
“小一”是季秋明对纸一的戏称,过卿尘瞥了眼扑闪着翅膀的纸鹤,没有说话。
季秋明在传音里明显顿了顿,严肃道:“我已经在赶往绮南城的路上,月语和谈柳他们二人先后出发……估摸着时辰,如今也应该快抵达东西的两座大城了。”
“他们一人负责一座城池外的魔族,宗里交给解子息和甘守吟,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