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怎么回事?
非要挑一个原因的话,就只能说本尊太强了呗。
祝鸿这具病弱的身体,像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木桶,自然压不住万苍强大的神魂,所以,在三峰会和织妄界的双重压迫之下,莫名其妙地拓宽了经脉不说,还有灵气断断续续地涌进来了。
如此,一举到达了凝元境。
祝鸿的身躯其实非常特殊,只是眼下万苍并没有察觉。
他天天跟在过卿尘屁股后面,满心满眼都是“师尊”,根本没仔细关注自己暂居的这副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只道当日“碎丹”,徒手这么一挖,还当真有点疼。
除了引发过卿尘的怀疑,“祝鸿”的修为进步,亦是有好处的。
原本,万苍还需要借“灵力玉牌”的名头,慎之又慎地抽调灵力,小心翼翼地使那道“借剑诀”……若是被人撞破鸿念剑的真身,或许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花费好一番口舌解释。
万万没想到,洛藏客给的灵力玉牌刚刚才用完,祝鸿的身体就能用灵力了。
简直就像一场及时雨。
这下可好了!
万苍顿时又惊又喜,朝过卿尘回话的时候,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赶紧垂下眸子,默念数十遍“本尊本就天下无敌,能用点灵力怎么了”,这才逐渐平复住激动的心情。
过卿尘听完这几句解释,仍然觉得疑惑:“祝鸿,你告诉为师,三峰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躲不掉。
万苍揪了揪那撮卷翘的头发,双眼微眯,做冥思苦想状,半晌后“哎哟哟”的叫了起来:“师尊,弟子的头好疼啊!”
他佯装头疼,抓着过卿尘的那只手也下意识地用了力,一边哀号,一边直挺挺地朝着那张柔软的床榻上倒去。
过卿尘眼疾手快,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托住了万苍的半边脸蛋,冰冷的灵力释放,那股气息像针扎似的,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后者的太阳穴。
万苍侧首,目光如同死鱼:“……”
有时候,反应过人也是一种烦恼,当然,是对于想装死的他来说。
本尊有点疲累了,想倒头就睡了。
虚空中涌动着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了万苍的身躯,令他在床榻前重新站好,站得笔直且端正。
“师尊,”万苍戳着太阳穴,神情无辜,而后轻轻扯动过卿尘那一抹白色的衣袖,“弟子头好疼呀。”
“撒娇不管用。”过卿尘夺回了自己的衣角,凉凉地看了万苍一眼,“为师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峰会是依据试炼者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所自行幻化出的世界……
他须得知道“祝鸿”遇到了什么,做了什么选择,这样才好做出判断,在往后的日子里,该如何给这名小弟子授课。
毕竟“祝鸿”通过了三峰会,在世人眼中,已经可以称得上“正式拜师”了,
而修行一事,宜早不宜迟。
“祝鸿”早年没有灵力,已然耽搁了太久,过卿尘这个做师尊的,莫名有了紧迫感,不免替人感到焦急,他甚至在心中默默地想:
——明日就开始授课。
并且,自然不能像对待大徒弟花长舟那般,放养小徒弟。
过卿尘决定手把手教祝鸿。
草,本尊没听错吧?!
他家小白,好师尊,最不通人情的仙君,眼下不仅看得出本尊在撒娇,还毫不留情地点出来了……
万苍扬起半条眉毛,显然是难以置信,他抬眸时,正对上过卿尘那张如同覆盖着霜雪的脸,顿时低下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好像是装的太过了。
本尊可是正经进了仙门,当了仙君徒弟的,哪有一提正事,就头疼到晕过去的道理?
万苍不知道过卿尘的考量,但心里知晓这人的探究欲过强,总爱问东问西。
哦,若是说难听点,就是过卿尘“疑心病”太重,看谁都像有点不对劲,或许是错收了魔尊当二徒弟的后遗症?
可之前用原身拜师的时候,他家小白也爱刨根问底……
这难道是蛇类的天性吗?
万苍甩了甩头发,将多余的想法从脑袋里清空,现下,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重新组织语言:“三峰会当日,弟子与师尊分散后,见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过卿尘眸光微动,猝然想起了仙魔大战中的观方镜,“是何种模样?”
“圆形的,镜面光滑,有奇异的光芒闪烁。”万苍不假思索,实话实说。
这下轮到过卿尘惊讶了。
十年前,观方镜存放于魔尊万苍的左眼之中,自己徒手洞穿其眼珠的触感,历历在目……
那镜子,不是当场碎裂了吗。
“然后呢?”过卿尘追问道。
“然后,镜子里面走了个师尊出来呀,”万苍躬身屈膝,趴在过卿尘的床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接着,弟子就晕倒啦。”
他话音虽已落下,动作却一刻不停,就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摸到了过卿尘放在被褥外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而后,万苍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了勾过卿尘的小拇指,后者被这动作吓了一跳,思绪猛然中断:“……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万苍笑意吟吟,不肯放开,“弟子怕师尊的手无聊,牵一牵罢了。”
过卿尘被万苍这句有些无理取闹,却暗含浪荡色彩的话语所震惊,缓缓扭头,目光聚焦于自家小徒弟秀丽的脸蛋上。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万苍不明所以地回望:“怎么了,师尊?”
……就连这发问的方式,都像极了。
过卿尘没有立即回答。
他刚才就在想,“祝鸿”可能也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但没承想,竟然是遇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
还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
那么,自己当日遇到的魔尊万苍,应当也只是“镜中人”,是一个替代品,而非是真的魔尊。
魔尊早已身死,不是吗?
“无事。”过卿尘阖眸,发出一声叹息。
他执意收“祝鸿”为徒,不仅是自家师尊洛藏客的那几句念叨,还有微不足道的私心。
自打见到“祝鸿”的第一眼,过卿尘就开始无法抑制地怀念某个人。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感情极度复杂吧,
过卿尘所怀念的,是刚拜师入门之时,没有揭开恶人面具,十分天真烂漫,相处不过几日,便将差点儿将一颗心剖给自己看的二徒弟万苍。
并非那位臭名昭著的魔尊。
过卿尘再度睁开双眼,面上恢复了如同以往的平静,口中吐出的话语,却犹如晴天霹雳,令万苍胆战心惊:“祝鸿,进入三峰会以后,灵力会受到压制……你那柄剑,从何而来?”
“还有。”
“——你知道你是妖族吗?”
……怎么没人告诉本尊这档子事啊?!
他只听说过祝鸿的身世, 得知其父母死于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是间接因自己而死。目前为止,没有听说过更多相关的传言。
自打重生以后, 万苍尽心尽力地扮演着“祝鸿”, 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衍无宗弟子而生活着。
这段时日以来, 简直老实得浑身发痒。
在没有拜过卿尘为师之前,他也没有主动联系魔域的下属, 失去了往日的情报网,消息称得上是无比闭塞。
况且, 就连亲自带了祝鸿许多年的甘守吟,都没有当着他的面,提起过这一话题……
要么是不能说,要么就是真的不知道。
万苍凭借脑海里那点过往的记忆, 大致摸清楚了祝鸿的性格、喜好,以及他是如何待人接物的。
他一边模仿着记忆里祝鸿的样子,一边不动声色,在言行举止方面,进行细微的调整,好让最常接触的甘守吟, 以及日常可能见到其他衍无宗的弟子, 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魔尊若是想认真做好一件事,定然是全力以赴, 就像前世每次和仙君打架那样认真。
但是,祝鸿脑海里的东西, 形形色色, 每一张与之相接触过的面孔, 都如同弥漫的烟雾, 看不真切。那些尚且清晰的事物,也基本都展现出美好的一面……没有什么过多的极端认知夹杂在其中。
因此,这些并不足以帮助万苍推断出祝鸿的真实身份。
——祝鸿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没人知道。
因为身体的主人,根本连自己都蒙在鼓里呢!
万苍轻轻拍了拍额头,缓缓摇首,得出了个和以往相同的结论:祝鸿当真是个幸福的傻子。
他暗暗腹诽着,又因为前世自己不曾感受过亲情的温暖,连师门的温情也在仙魔大战爆发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万苍霎时生出些许“羡慕”的情绪。
噢,也就这么一瞬间罢了。
“走吧,”过卿尘从万苍瞠目结舌,以及几度变幻的表情里读懂了一切,略作沉吟道,“你既然睡不着,便陪为师出去转转。”
别傻站在屋子里发呆了。
他翻身下榻的时候,动作干净利落,走出房门之前,还不忘掐了个诀,清扫掉屋里可能本就不存在的尘埃。
万苍:“……”
师尊,弟子不过在您的屋子里站了半晌,怎么还用上术法了……
这一举动,难道是嫌弃本尊,污染了竹屋内的空气不成?!
万苍自顾自地悲伤了片刻,木然地点点头,默默无言,跟在过卿尘的身后,亦步亦趋。他紧紧盯着前方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和犹如绸缎一般披散的银白长发,转而想起过卿尘有轻微的洁癖,了然于胸。
结果忘记了留心脚下的路。
他一个大跨步,出了竹屋的大门,抬首过猛,直愣愣地撞到了过卿尘的后背。
——本尊引以为傲的鼻子啊!
哦,不对,这会儿用的是祝鸿的身体……
但还是好疼!!
“嘶……”万苍瞬间眼角泛起一抹红晕,生理性的眼水几乎要抑制不住,他揉了揉自己的鼻端,像祈求着安慰似的,望向前方过卿尘的背影,“师……”
瞧瞧,呼风唤雨的魔尊又在仙君面前撒娇了。
“看路。”过卿尘偏冷的声音传来。
他缓缓转首,用余光斜瞥了自家小徒弟一眼,右手中蓝光闪动,下一秒,凉意覆盖上了万苍的鼻尖。
万苍感到那股力量温和中正,犹如母亲温柔的抚摸,只是带有过卿尘中特有的冷冽气息。
这是个仙门中人都会的,小的不能再小的治疗法术。
这人看似毫不在意,嘴里吐出的句子也漫不经心,结果呢,还不是舍不得本尊受半点伤害?
哎哟,他家小白口是心非的样子,当真可爱……百看不厌!
“多谢师尊关心。”
万苍摸了摸鼻尖,指尖触碰的那块地方果然已经不疼了,像吃了糖莲子似的,心里一阵阵泛起甜意,回复的嗓音轻快动听。
他“嘿嘿”一笑,朝前斜斜跨出一步,与过卿尘并肩而行,努力保持着和那人一致的步调。
本尊和过卿尘,果真是天生一对!
万苍这会儿还沉浸在美好的畅想之中,旁边的过卿尘就续接上了方才的话题:“祝鸿,为师可以当你不知道,你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柄剑是怎么回事?”
“师尊!弟子是真的不知情。”万苍轻轻扯动过卿尘的衣袖,先撇清了妖族身份一事,随后皱起眉头,做沉思状。
“以前弟子无法修行,却极其羡慕那些能够使用灵力、御剑上天的师兄师姐们,于是经常偷偷去演武场看他们对战……”
这倒是实话实说。
祝鸿记忆里的甘守吟,每日对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刀剑无眼,误伤了这没有丝毫灵力的记名弟子。
奈何祝鸿是个闲不住的,而且满脑子都是“修仙”。
他时不时地偷偷跑去演武场,在高处的台阶上,托着下巴遥望广阔的演武场中央,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些师兄师姐,不过凝元境左右的修为,没有拜师,且不曾拥有佩剑。”
“……就算弟子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嘛。这一来二去的,自然也就将这‘借剑诀’给看会了!”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因为祝鸿以前,的确天天跟在揽星峰的师兄师姐们后面跑。
万苍的眸子如琥珀般清亮,此刻,看向过卿尘的眼神亦然有底气了不少,略作停顿,接着往下说:“落到三峰会的地界以后,弟子陷进一片流沙里,然后走啊走啊,就见到了一棵树。”
“弟子见四周的沙漠广阔无垠,猜想那棵紫蓝色的,看起来不寻常的树,便是幻阵的阵眼之类的,于是劈树心切……”
“——下意识就用出了‘借剑诀?”过卿尘原本默然无语,听着万苍的陈述,此刻恰到好处地接上了最后半句话。
万苍连连点头:“师尊果然懂我。”
当时的情景,当真如此吗?
……他该相信祝鸿吗?
过卿尘心底瞬间有道模糊的声音响起,如此反复问着自己,他视线后知后觉地挪动,落在万苍牵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纤长的睫羽动了动。
但是,撇去那柄剑不谈,他当日仍旧被眼前的人掐了脖子,那时的“祝鸿”,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错觉吗?
过卿尘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祝鸿”这一番陈述,听上去极为可信,并且从侧面反映出一件事:他似乎并不知道,那小孩儿是过卿尘本人所化,仍固执地认为那是自己的纸傀儡。
所以都不曾提起那件尴尬的事。
这样也好。
过卿尘不想让自家小徒弟知道,是自己偷偷跟去了三峰会里,毕竟此举破坏了规矩,若是被长老等人发觉,又要好一通批判教育。
他身为仙君,必须遵守礼节,不得不耐着性子,将那些“建议”、“忠告”都尽数吞入腹中。
如今,过卿尘只能寄希望于自家师兄季秋明忙碌到忘记这件事……
或者秉持着一贯严实的好口风。
他往日总爱待在应离天,很少关注衍无宗里面那些弟子们的生活与状态,更不会注意到“祝鸿”爱不爱偷看师兄师姐们修行。
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仙君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只是,自己当时那副短手短脚的圆润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过卿尘阖眸沉思,串联起前因后果,最终做了出了决定。
既然祝鸿那把剑没有伤人,后来他们失散,也无伤大雅,甚至帮助自家小徒弟破了境……
就暂且当祝鸿所言,皆是真话吧。
总不能因为十年前收过一次假冒新生的魔尊为徒,此后便一直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吧?
这无异于是用一个人的过错,来惩罚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对于祝鸿来说,实在不公平。
“怎么了,师尊?”万苍见过卿尘良久不说话,轻声发问。
“眼下,两个问题皆已解决,为师在思考另一件事。”
过卿尘含糊其辞,决定放过身侧的万苍,后者瞬间如释重负,全身肌肉于瞬息猛地放松下来,顿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他懒得追问自家师尊在寻思什么了。
刚才说的话太多太密,万苍现在忽然很想喝水,舔了舔上唇,眼巴巴地喊了声“师尊。”
过卿尘看向万苍:“怎么。”
“没什么,弟子就是想喊喊师尊。”万苍微微一笑,凝视着过卿尘的脸,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片衣角,不肯放开。
魔尊这会儿又不想喝水了,只想一直这么看着仙君,跟仙君说说废话。
过卿尘感到有些奇怪,又说不出来,他颔首以应,没有开口回复。
万苍略略仰头,便能瞧见过卿尘那流畅的颈脖线条,和那高挺精致的鼻梁,他身旁之人眼睫微垂,抿唇的模样矜贵而淡然。
他的好好师尊,如同天上明月,山间清风,唯有用四个字来形容:
——秀、色、可、餐!
得此美人相伴,还要什么琼浆玉露?就权当本尊已经喝过水了吧!
万苍心里美滋滋的,眉梢眼角都扬起欢喜的弧度,自然是因为过卿尘这个大美人如今只在他的身旁。他那隐秘的占有欲,莫名得到了满足。
二人步伐不徐不疾,此刻,已经行至一条小溪旁边。
夜空深邃,月光洒落,轻柔的夜风拂过岸边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溪水中银色的光芒闪烁,宛如一条流动的丝带,水里的鱼儿悠闲游动着,摇曳生姿,像是一只只不谙世事的精灵。
眼前的所有景物,共同构成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卷。
万苍待在过卿尘身边,难得感到心绪平静,不复前世在魔域那般,动不动就异常烦躁,想跑出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