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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竟是我亡妻(应观渺)


待到过卿尘终于阖上眸,万苍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直起身子,他抬首时没留神,用力过猛,磕到了自己添置的床帐。
他瞬间龇牙咧嘴地捂住额头,心头升起一个疑惑的问题。
不至于吧。
以前的自己对痛觉有这么敏感吗?
这种小磕小碰,不是该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万苍暗中思索,视线仍然黏在刚刚睡着的过卿尘身上,他只能咬牙切齿,默默把“草”字咽回了肚子里。
他妈的。
——本尊,现在,非、常、的、不、爽!!
万苍眸光渐沉,揉着额头,视线回转,忽然瞥见了殿里摆放的水银镜,又大又圆,正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他再抬眸时,右脚朝前迈开一大步。
下一秒,万苍就闪身来到了寂珩殿的外面。
左霈刚才被万苍威胁了一通,这会儿竟然还没走。
简直是死心塌地的好下属!
他此刻正背对着万苍,坐在台阶上,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笤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抬头仰天。
而后不住地摇头叹息。
自己方才还是想得太浅显了,竟然没想到这一层去……自家尊主那性格,如此恶劣,连朋友都没有,别说带旁人回魔域老家了。
这下倒好。
尊主直接把死对头仙君给带回了寝殿里,用的还是那种,十分暧昧的拥抱姿势!!
我的老天爷,愁啊,真的愁……
尊主要是再不出来的话,岂不是证明他和仙君已经发生点什么了?!
左霈思考着这种可能性,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断气去世。
于是狠狠地掐了一把人中。
左霈是四位魔君中最不像“魔”的,身上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味儿”,并且,他平日里除了管理自己的领域,最爱跟在万苍屁股后面跑。
左霈最会察言观色,脑子更是活络。
拥有好一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也许恰恰是因为这样,万苍身为后天入魔的人族,比起其他三位不怎么懂是非曲直,遇上事情就只会用武力解决的魔君,他下意识地更亲近和信赖左霈。
只不过万苍本人永远不会承认罢了。
每当万苍想杀人,左霈马上打探消息;每次万苍要分尸,左霈提着铲子埋人;就算万苍忽然说要外出寻个仇家,左霈也一定脚底抹油,麻利地开溜……
——只因他了解自家尊主,向来不爱被人随意地窥探隐私!
冲锋陷阵也没什么用处的,反而会被嫌弃“下手不够利索”,或者是“出招不够优美,太碍眼”这样子……
还不如守好本分,喊滚就滚。
魔域高层人数不多,但没什么人能听得懂万苍的画外音,其心思基本上只能靠左霈努力猜测。
再由这个媒介转达给其他魔族。
无怪乎黎衔山总爱出卖自己的好兄弟,因为只有左霈在万苍跟前,最说得上话!
如果放在平常,左霈有自信能将万苍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自认为是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出的贴心属下!
可现在他也说不准了。
但饶是自己这般机灵的模样,如今竟然也读不懂自家尊主心里在想什么了……
哎,好生可怜,好生悲哀!
左霈用手中的笤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冰冷的地面,转而又发出一声极其沉重的叹息。
还是愁啊!
万苍看到左霈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悄无声息地挪动步伐,霎时出现左霈身后,屈蹲下膝以后,幽幽地启唇:“本尊最最得力的下属……”
“——怎么,还舍不得走吗?”
左霈没想到万苍会这么快就出来,“腾”的一下,猝然站直了身子:“尊尊,尊主?!您怎么……”
——怎么舍得出来了?
他一时间竟然结巴了。
很显然,左霈是被万苍口中所说的“最最得力的下属”这几个字眼,给吓得不轻。
上一个被夸“忠诚”的魑魅,连化血蛊都没能熬过去,悄无声息地死了。
变回了一团浑沌无知的魔气。
“对,是本尊。”万苍微微挑眉,露出个堪称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就脾气极好的模样。
左霈默念十声“眼花了,是错觉”。
万苍伸手把左霈摁回台阶他原本坐的位置,看着人被迫重新坐好,满意地颔首,然后一撩衣袍。
他就这么坐在了左霈身边。
万苍这会儿难得体会到心情舒畅的感觉,耐心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说说吧,在想什么?”
左霈浑身僵硬,一个劲儿的发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台阶的瓦缝隙里。
要命要命……
比上司夸自己,更恐怖的是什么?当然是上司突如其来的关心!
您问得倒是轻巧了,这问题谁敢回答啊?!
“呃,就……”左霈暗暗腹诽着,抬眼偷瞟万苍的表情,朝自己的嘴唇横着一比划,心道“当然不能实话实说”。
不说的话,顶多被自家尊主拔舌,还能凭借自愈能力恢复;说了的话,可能就彻底没命了。
左霈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出该跟万苍这位上司交流什么,只好另起话题:“尊主,您看您对这个寂珩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本尊没有任何不满意,”万苍拍了拍左霈的肩膀,语重心长,“本尊寝殿的修缮,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负责的吗,嗯?”
这大概,也许,可能是自己的手笔?
左霈被问得有点懵了,眨巴眨巴眼,欲哭无泪。他一时间竟然有些记不清,这寝殿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好兄弟黎衔山负责的。
眼下,左霈只得硬着头皮,神情凝重地“嗯”了一声。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做的很不错,”万苍破天荒地夸了左霈第二次,目光随着眼前开阔的地方落向远方,虚虚实实的,没个具体定点,“床很大,鲛纱也不错,本尊很满意。”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谎。
那鲛纱帐的确材质顶尖,且布置得十分赏心悦目,而那张大得足以容纳三个人的床榻,则方便了他家小白翻身、打滚儿。
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从上面滚落。
左霈身形僵硬,转首回望:“尊主,您……啊?!”
“从现在开始,以本尊的寝殿为中心,方圆十里内不留人,懂了?”万苍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干脆地起身回殿里去了。
唯余左霈机械地点头起身,捏着手中的笤帚,粉衣在莫名刮起的大风中凌乱。
尊主这话说的,就是叫自己清场的意思啊!
他们魔域要变天了……
——哦不,是天要塌下来了!!
万苍甫一回到殿内,脸上的笑容就荡然无存。
他赶紧回到床榻前,见到过卿尘还好端端地待在床榻上,整个空间没有出现什么异样,这才生出几分“安心”的情绪。
距离万苍再次回到自己的寝殿内,左右不过半炷香的时间。
万苍捏着过卿尘的胳膊,五指搭在其手腕上,感觉到那人的体温略有下降,呼吸平稳了不少,于是更放心了一些。
但还是很奇怪。
他方才出去,不仅是为了跟左霈插科打诨的,还存了点探查的心思,最终得出的了结论:
这个左霈的部分记忆是模糊的,甚至记不清是谁负责寂珩殿的修缮!
更为关键的一点。
万苍自从炼化了观方镜以后,由于五感残缺,下意识抵触那些光滑的、反光的东西,他的寝殿内向来不放这类东西。
更别提那圆溜溜的水银镜了。
所以,桌案上那面酷似观方镜的水银镜,究竟从何而来?
万苍把过卿尘的手腕放了远处,看着其眼尾的那抹潮红,他一边感慨着“真美”,一边无声地咆哮着“离谱”。
过卿尘这模样,分明就跟在村里的时候十分相似……难道说,他也被那冒牌货给送回了过去?
不,不对。
自从落到沙漠以后,只见到了一人,就是那个小哑巴。而后就劈开了那棵东岑树,才来到了那漆黑的空间,见到了明显是赝品的观方镜。
万苍还和那冒牌货进行了第二次对话。
所以说,那个收了“祝鸿”做小徒弟的过卿尘,压根儿就不可能来到这里!
万苍仔细观察着过卿尘的眉眼,联想到其所作所为,看起来冷酷无情,还亲口承认自己“记忆全无”。
他更加笃定,眼前这位就是“过去”的仙君。
没想到下一秒,过卿尘唇瓣翕动,喃喃道:“祝鸿……”
——祝鸿?!
以前的过卿尘,根本就不会关心衍无宗的小小弟子吧,又怎么会知晓“祝鸿”的名字。
退一万步来说,会在梦里念叨的,一般都是相熟、相知之人,如果仅凭“祝鸿”父母的功绩,过卿尘也不会对这名小小弟子另眼相待。
……莫非眼前的,就是过卿尘本人?!
那么,自己在东岑树下遇到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哑巴,也根本就不是什么纸傀儡。
分明就是因为担心小徒弟“祝鸿”无法顺利走出三峰会,而强行进入秘境的好好师尊!
还真是说什么就中什么,怕什么就来什么!!
万苍桃花眼霎时瞪圆,凑到过卿尘耳畔边,放缓了声线:“好师尊,你这是在喊我吗?”
“小徒弟在这呢。”
“……二徒弟也在呢。”
此刻的魔尊,竟然又不嫌弃“祝鸿”的身体无用了,当真是能屈能伸的一条好汉!
万苍回忆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简直想狠狠地抽自己两巴掌。
就在刚刚,自己还顶着祝鸿那张清秀的脸,因为怀疑过卿尘在外面有了别的狗,还生了个孩子。
于是先质问过卿尘本人,和过卿尘“有什么关系”,而后还掐了过卿尘的脖子,又仗着那人失了声,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
万苍面如死灰,嘴角略微抽动。
当真是疯了。
最要命的是,“祝鸿”根本不会如此无礼,也不会这么对人讲话,顶多默不作声地避开陌生人。
完了完了,也不知道好好师尊有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如果过卿尘感到奇怪,想要刨根问底,那么他魔尊的身份就彻底瞒不住了!
万苍右手高举到半空,又立刻放下,他看着掌心的纹路,视线转向床上安睡着的过卿尘,神情一瞬恍惚,无奈地叹气。
这会儿想要毫无顾忌地抽自己几巴掌,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太难了。
万苍没能下得了手。
他甚至还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感,希望等到过卿尘清醒以后,让那人亲自抽自己,不管用手,还是用那条赤红的炼魂鞭……
看起来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
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
万苍不否认自己的想法偶尔会剑走偏锋,显得有些奇怪,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是正常的。
他爱一个人,就是要奉献自己的全部,还要接纳对方带给自己的一切,即便是痛苦。
他也会感到“痛并快乐着”。
“万苍。”过卿尘沉浸在睡梦中,忽然喊了这么一声,直喊得万苍惊喜交加,一瞬间恍了神。
怎么回事……
这般在梦里喊本尊的大名,莫不是梦到要将本尊一剑穿心了吧?!
万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道“不无可能”,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扑到过卿尘旁边,试探道:“小白?”
“……师尊?”
“过卿尘!”
万苍连换三种称呼,都没能够得到回应,恼羞成怒,在过卿尘下半身的尾巴上摸了一把。
他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啊?
失忆的原因问不出,不知道。
进到这里来的是就是仙君本人,以及喊“祝鸿”的原因,也是本尊依靠聪明才智,才拼凑出来的……
就连这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什么会发热晕倒,本尊也是一头雾水!
万苍气急败坏地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了某个被遗漏的细节:他当初一下鹤云舟,就被自己的魔气袭击了,浑身都泛起异常燥热。
简直烧的神智不清,看谁都重影。
然后呢?
然后万苍本能地追寻着灵力强大,并且周身冰凉的气息,也就是过卿尘。
再然后呢?
再然后万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体虽然虚弱,但莫名其妙的好了,最终在房间一角发现了显露妖身的过卿尘。
原本以为那蛊毒没什么影响,依靠放血就能解决,也就再没进一步思考。
如今看来,这症状何等严重,根本就是过卿尘舍己为人,将“祝鸿”的蛊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世间有三大蛊。
分别名为“恨生蛊”,“纵离蛊”,“缠情蛊”。
前两种蛊毒,狠就狠在控制中蛊者的身体,叫人生不如死,具体效用上,还有细微的区别。
万苍曾经闲来无事,试图炼制这两种蛊毒,皆以失败告终。
于是转头就去研究起第三大蛊毒。
这是最后一种,也是唯一一种能够调动中蛊者情绪,蚕食并摧残其神智的蛊毒。
比起前两大蛊毒,更为阴狠。
因为它不止是放大中蛊者的欲念和感官,还会令其周身滚烫,发作极为规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得以灵力疏导,排出毒血。
另外,还必须得寻欢作乐。
否则就会活生生憋死,死得还极其难看,像是被抽干浑身血液的干尸。
万苍不仅研究过这种蛊毒,甚至还炼制成功了,但转身就将其封存在寝殿密室内,因为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用不上这玩意儿。
这世间能够炼制出缠情蛊的人有很多,尤其是南疆地区的人。
那边的人普遍灵力低微,终身无法踏入修仙之路,但好在有各种蛇虫蛊毒用于防身。
万苍前世是在去过南疆以后,才对某些蛊毒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了解。
但如今,他看着过卿尘备受煎熬,甚至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而间接被害成了这副模样……
万苍睫羽低垂,摸了摸左胸口,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嗓子眼一阵阵地泛着酸。
只觉得堵得发慌。
他甚至想把那颗心想挖出来,看看那东西是否还鲜活,是否还在跳动,是否是浓墨一般漆黑的颜色?
万苍活了两世。
但他在今日,第一次对自己“有没有心”这个问题产生了怀疑。
过卿尘“唔”了一声,瞬间拉回了万苍的思绪。
“怎么了小白?还好吗?”万苍紧张得不行,眼巴巴地凑上前去,只为听清楚那人讲话。
“我历劫回去,不是故意……”过卿尘皱着眉头,呼吸声变得粗重粗重,颠三倒四地吐露着心声,“我去找过,不在了……师尊看我,说,不能走火入魔……”
“……大道无情。”
过卿尘的最后一句话咬字不清,说得又快又急,就连气息也逐渐微弱,但万苍就是从那支离破碎的语句中,逐渐拼凑出了完整的事实真相。
万苍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溢出了眼泪,笑得呼吸越发急促。
他觉得自己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是一个荒谬而又可笑的误会……
——天大的误会!
万苍被老魔尊带走以后,本该死于雷劫的过卿尘其实是渡过了第二重天劫,褪去妖身,仙骨大成。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三年,总之过卿尘回到那小屋找过万苍。
只是当时的少年已经不在原地了。
万苍掐算着日子,那时的自己可能已经被迫进到了万魔窟,过着暗无天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硬生生地错过了。
过卿尘应当是伤心欲绝,又或者是横生心魔,总之状态非常不好。
如此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应离天。
洛藏客眼见宝贝徒弟去人间走了一遭,反倒如此想不开,于是推波助澜,大手一挥,不知使出什么手段,叫人改修了“无情道”。
无情道需要断情绝爱,抛却过往,而“遗忘”就成了必备的环节。
这下好了,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除了过卿尘本人。
当他无情道大成的那一瞬间,便失去了一切与“情”字,与那茅草屋和少年,也就是和万苍有关的所有记忆。
万苍凝视着过卿尘,隔空描摹那人的眉眼,只觉得心疼。
修行一道难如登天,何况渡劫后还要改道而修,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那人以前分明连出门都不愿化作人身,懒得用双腿走路……
向来只肯盘在自己胳膊上的。
悲凉情绪侵占了万苍的脑海,一阵阵的绞痛袭向心间,宛如刀割,他霎时手脚冰凉。
即便如此,万苍死死地盯着过卿尘。
命运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
当他误以为过卿尘身死时,其实只是历劫完成,回归仙君之位;当他误以为过卿尘再次陨落时,其实有那冒牌货从中作梗,导致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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