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位魔尊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万苍像是觉察不到那穿心的疼痛,双眸深处闪动着疯狂色彩,嘴角笑意扩大,对着过卿尘持续输出:“这样吧,就让本尊来提示提示你。”
“仙君,你可曾无意间落到过远离仙魔之争的凡间?”
“有没有变回过原身?”
“又有没有向谁讨过封?比如说,一位看起来就很穷很惨的少年……”
万苍口中的“少年”,正是当时被两股势力所追杀逃窜的自己。
他确实死过一回。
在亲眼目睹他家小白,也就是过卿尘,被雷劈得就地消散以后,万苍的整颗心就像草木凋敝一般,彻底枯死。
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似的。
所以,后来赶到的老魔尊,不费吹灰之力地带走了潜逃的万苍,要剥离上好的根骨,然后炼化其中蕴含的气运,只为化为己用。
万苍有时候觉得世人都太过天真。
什么“绝世根骨”,什么“三生沾福光”的好气运,那仙门长老只看过幼时的自己一两眼,便敢如此妄下论断……简直荒谬至极!
这副身躯,从前弱小不堪,分明只会招致祸端。
万苍从未向过卿尘言明自己的过去如何悲惨,他一心只想活着,所以拼尽全力地躲避追杀,努力活下去。
当初救下小白蛇的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当时的万苍身负重伤,而落在不远处的过卿尘,虽然也遍体鳞伤,但还有气,连摆动的尾尖,都充满一种美感。
倔强,而富有生命力。
宛如冰雪消融过后,开春时节,大地上冒出的第一棵嫩芽。
而且,这世间没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唯有当时捡到的这条银白小蛇。
……好吧。
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漂亮”。
万苍在这一点上懒得说谎。
银白的小蛇鳞片冰凉顺滑,如月光般皎洁,赏心悦目;化为人身的仙君鼻高唇薄,剑眉星目,周身气质清冷,高不可攀……
却更令人心生亵渎的念头。
——过卿尘无论是蛇身还是人形,都真他妈的好看啊!
万苍向来不吝于赞美过卿尘,也大概知道了自己心中所求。他觉得,大不了就这么养一条属于自己的蛇。
大不了一直这么过下去。
过卿尘在万苍身边化为人形后,未能恢复记忆,只是偶然间碰到了万苍的手腕,心底霎时有一道模糊的念头浮现,提醒着他:捡到自己的这个人,根骨极其上乘!
自己应该引他……
咦,应该引他,如何来着?
“小白,吃饭啦。”万苍突如其来的话语声,打断了过卿尘的思绪。
过卿尘纤长的睫毛扑扇,听到肚子发出“咕”的一声,沉默地坐到四条腿长短不一的饭桌边上。
万苍喊的正是时候。
他饿了。
有什么天大的事,都得等等再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和那人一起吃饭。
蛇的脑子向来是单线程运行的,于是“修仙”这件极其重要的事,就如此被过卿尘搁置下来。
说起来,连万苍都觉得好笑,对于自己极其重要的两件法宝,那鸿念剑和观方镜,竟然都是捡来的。
万苍从来没学过剑招。
某日,过卿尘在庭院中看着万苍挥舞着鸿念剑,身形轻巧,但动作诡异,忽然灵光一现:“我教你修仙。”
万苍:“……啊!?”
过卿尘做出的承诺,无比珍贵。就算没有“师徒”的概念,他也是发自内心地想教导万苍。
或者说,万苍没有受过系统行的训练,他那称不上练剑的剑招姿势,全是看来的、听来的,偷来的……以及自己摸索出来的。
——实在是不堪入目,令人发笑。
以至于沉默寡言的和过卿尘,竟然硬生生地冒出“想冲上去纠正”的念头,蹙起眉头,忍不住冷冷打断:“错了。”
这也不对,那也错得离谱。
哪有人就这么握着剑,都能握出一股“贪生怕死”的味道的?
过卿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刺激。
他猝然想起了该如何引灵入体,又该如何握剑、挥剑。经历过第一重天劫的妖仙,吸纳灵气,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寻常,如今开口说要教万苍“修仙”,自然就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万苍带上正途。
自那天以后,二人作息更加规律,通常是卯时不到便起,亥时歇下。
万苍要外出之时,过卿尘也就不再待在家中,会与之一同出行。并不是为了黏着那人,而是为了兑现承诺。
但凡能够运用灵力的时刻,过卿尘都会出手,指点万苍如何调动感受周遭的一切,如何运用体内的灵力。
还有如何正确的用剑。
万苍从最基础的剑招,和吸纳灵气开始学起,除此之外,每天的日常还有运用灵力御风,登山赶路。
这样一来,就连摘药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他原本以为,这样快活似神仙般的日子,能一直维持下去。就算是要一辈子待在这破败的小屋里,那也还能修缮,还能改造不是?
万苍想和过卿尘就这么了却余生。
可偏偏事与愿违。
过卿尘在重重天雷之下,落到个“身陨”的下场之后,万苍立刻被老魔尊带走,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被言语辱骂、被万般折磨,被丢进血池,受拔舌穿肠,万蛊蚀骨之刑……
老魔尊还极具有恶趣味。
每当万苍想要撒泼发疯,想要恶狠狠地对他吐一口脏血,甚至一头撞死,他就会“啧啧啧”地退开,而后出手吊住万苍的性命。
万苍拼命攒着一口气,不让自己闭眼。他心里的信念,从“自家小白没了,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逐渐转为“想复仇,想要活下去”。
万苍恨老魔尊,恨得牙痒痒,同时只能凭借着回忆和幻想的奢望度日。
……万一在将来的某天,又能遇到他家小白了呢?
至少不在黄泉处相逢。
万苍生不如死,但一直没能死成。那段日子落在旁人眼里,也许是惨无人道,暗无天日,但万苍身为当事人,被如此反复折磨,后来几乎麻木了。
他再也没见过太阳。
万苍只能凭借痛觉,感知到自己仍然存活于这世间,思想逐渐僵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还在本能呼吸着新鲜空气。
后来,万苍被丢进了万魔窟,又从那炼狱里爬了回来。
他苍白的五指略微弯曲,下一秒就是夺人性命,不负众望,成了只知道品尝杀戮快感的恶魔,且因为五感残缺,脑海中小白的样子都逐渐模糊不清了。
再后来,万苍把老魔尊杀死了。
万苍将自己活成了极其抽象的模样,是端坐在魔域里,都能使底下四魔尊抖上一抖的冰冷象征。
魔尊是人人惧怕的对象,更是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万苍从那个还算积极生活的少年,成为名副其实的魔尊,其实只需一个场景。
——亲眼看到他家小白蛇死去。
万苍垂眸,唇边勾勒出嘲讽笑容,正要出言追问,没想到眼前的过卿尘变拳为掌,反手一击!攻击破风而来,袭向万苍没被剑捅穿的左胸,力道极大。
可谓是毫不留情。
堂堂魔尊,以往出手狠辣果断,方才怎么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活脱脱是个爱唠叨的老妈子。
过卿尘的太阳穴酸胀,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疯狂自毁的万苍带偏了思绪,眼下恢复理智,第一反应,竟是嫌弃眼前自己人太过聒噪。
他搞不清,记不住……
但是不想再听了!
过卿尘长眉一拢,目光聚焦于插在万苍胸前的息冰剑上,暗暗发力。
哪想到那人仍然不依不饶。
“好仙君,你可别不理我呀,”万苍凝视着过卿尘,连其睫羽的轻颤和凤眸闪动的疑惑,都一并收入眼底,嗓音缱绻,“我们打了这么多次,你杀不死我,我奈何不了你……”
“——仙君竟然还不腻吗?”
过卿尘瞥了万苍一眼,保持沉默。他竭力想抽离息冰剑,但一掌横出,只抽离了半截剑尖,仍然没法撼动那剑身分毫。
好生离谱。
这明明就是自己的佩剑,此时此刻,却落在魔尊手里,任人牵制,这像什么话!
“仙君,不如我们还是聊聊方才的话题吧?”
“你到底记不记得茅草屋里的少年?”
这人竟连“本尊”的自称都舍弃了,只想求一个答案!
过卿尘深深呼吸几番,猛地施力,左手灵力爆发,两瓣红润的唇瓣翕动,眼瞳透出一抹冷冽,声音却比之更冷:“不曾。”
他终于将息冰剑抽出了万苍的胸膛。
“——本君从来没去过人间,也没见过什么少年。”
言辞凿凿,掷地有声……
这句话语,可以称得上杀人诛心!
血液随着长剑的离体,四处喷洒,万苍倒退数步,稳住身形,他听到这一回答,感知到过卿尘话语中流露出的冷漠情绪,霎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怎么可能!?
过卿尘竟然当真将自己,将他们在茅草屋里的初遇,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尾尖在万苍的腰窝处轻点。◎
万苍自认为,成为魔尊后就再没有什么恐惧之事了,可听到过卿尘这一番冷言冷语,心中仍然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极其不是滋味。
他无端感到阵阵慌乱,心尖泛起刀绞似的疼,同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万苍开始仔细回想过去。
第一次目睹过卿尘消散,是在银紫色的漫天雷劫之下;第二次眼见过卿尘气绝,是在仙魔大战时,被自己挖骨之后……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双最为信赖的眼睛欺骗了自己呢?
因为每次万苍认定过卿尘身死,又会奇迹般的再度见到他。
——分明每次都好端端地活着!
万苍串联前因后果,虽不清楚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就是莫名觉得,这其中定有那冒牌货的手笔。
那东西似敌非友,能够偷盗尸体,肯定是对自己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就算知道神器观方镜存放在哪里,似乎也并不奇怪了。
就冲冒牌货能把自己弄到过去,万苍就毫不怀疑其能力。
——说不准,那东西手里也有什么别的神器?
扯远了。
因为前世的过卿尘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门,他更不相信,那人会无缘由地戳瞎自己左眼。
就这么正好破了必死之局!?
只可能是那冒牌货也对过卿尘进行蛊惑,比如说,教唆过卿尘挖出自己的左眼……
然后呢?
然后观方镜碎裂,映照万物,恰好又照出过卿尘的妖尾。
万苍无比震惊,定然难以平复心绪。
趁着自己情绪激动,那冒牌货便可以趁虚而入,借机蛊惑、施压,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自杀,顺理成章地盗走那在它眼里“极为重要”的原身。
好,好得很……
当真称得上心机深沉,步步为营,一手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过卿尘不知道万苍在一瞬间想清楚了这么多事,他胸前发生不易察觉的起伏,微微皱眉,丹田犹如烈火灼烧,热浪袭向全身!
紧接着额间红痕一闪。
仙君过卿尘竟然当着魔尊万苍的面,就这么晕了过去!
……不是,过去也没这场景啊?!
若不是过卿尘晕得毫无防备,万苍定会觉得命运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从他打定主意询问过卿尘开始,一切都逐渐偏离了原本命定的轨迹。
不管这里的“过去”,能否对“未来”产生影响……
——都得先把人带走再说!
万苍脑子转得飞快,身体的反应却更快,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揽,将过卿尘带进了自己怀里。
怎么会忽然晕倒了?
万苍单手紧搂过卿尘,心急如焚,还没忘记怀里的这人似乎有点洁癖,眸光微动,下一秒,身上的伤口便开始愈合。
就连大片鲜红的血迹也消失不见。
他修长的五指轻点,霎时破开空门,然后将过卿尘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朝上方颠了颠,只为抱得更稳。
万苍一脚踏入漆黑的裂隙,再一脚迈出之时,就已经来到了常关道东侧。
此处是魔域地界。
是完全属于他的一方天地。
万苍少年时被舅舅舅妈收养,寄人篱下,所以自然是有什么穿什么,后来成为魔尊,审美说好不好,说差不差,没有多大的改变。
但鬼迷心窍地爱上了穿玄色衣裳。
而过卿尘正好与之相反,平日里最喜欢穿白裳,将自己全身上下,连每一根头发丝儿打理得一尘不染。
一黑一白,一魔一仙。
——正符合世人眼里,对魔尊和仙君形象的刻板认知!
二人的衣衫黑白分明,无比显眼,又因万苍抱着过卿尘的动作,而不断地摩擦交缠。
黑与白的界限,就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但万苍缩地成寸,步伐稳健,大摇大摆地抱着人走在魔域路上,不仅无人出来相迎,街道上还空无一人。
魔族人将门窗留出一条缝隙,想要看个热闹,又害怕得瑟瑟发抖。
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
刚感受到那属于自家尊主的,暴戾而又冰冷的魔息威压,他们就都麻溜地滚回自己家里了!
且不说以前迎接不到位,还会被尊主惩罚,落个回归魔气,尸骨无存的下场……
眼瞧着如今这场景,魔族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触怒万苍呢?
——惹不起,我们难道还躲不起吗?!
唯有一人表现与普通魔族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得上“勤勤恳恳”。
就是那只提前回来的魑魅。
也是后来才被赐名的左霈。
左霈原本得了万苍的命令,先人一步回来,又无事可干,于是便一路小跑,赶来打扫万苍的寝殿了,他扫着扫着,感觉眼皮打架。
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此刻,左霈被万苍这阵刮过的旋风抽得原地转了两圈,他赶紧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尊主刚才还喊自己“滚回来”呢,怎么这会儿自己也跟着回来了?!
万苍步履匆匆,颇有些“恨不得把全世界拦路者都杀了”的气势。
幸好一路畅通无阻。
他怀抱过卿尘,径直奔向不管前世今生,都许久不曾住过的寂珩殿,跟粉衣的身影擦肩而过时,后知后觉地一挑眉。
左霈当真是本尊最得力的助手啊,连扫个地都这么积极……
只可惜,殷勤无用,偏偏还挑了个最错误的时间点。
万苍现在只想把过卿尘带进自己的地盘里,好好研究那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失忆?
为什么会晕倒?
左霈目瞪口呆,没忍住一声惊呼:“尊主,您这是……?!”
这是把仙君打晕了,拐回我们魔域了呀……这是多么威风,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啊!
而后他飞快地捂住嘴,反应过来死对头之间如此亲昵,似乎不大对劲,又改成遮住双眼。
“咣当——”
原本紧紧握在手中的洒扫工具掉落在地,在空旷的殿前,发出突兀的声响。
“闭嘴,”万苍站在寝殿的台阶上回首,面若白玉,扬起的那抹笑容却令人感到阴测测的,“若是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动静,就自己把耳朵废了;若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就自己把眼睛戳瞎……”
“若是让本尊从别人那里,听到半点关于今天的事情……你这么机灵。”
“——应该懂的吧?”
左霈“扑通”一声,跪得利索,哆嗦着连连点头,用余光偷瞟着自家尊主离开。
万苍带着过卿尘回到自己的寝殿内。
殿内那张床无比巨大,容纳三人都绰绰有余,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正要转身离开,就感觉右边衣角被人扯住。
万苍停住脚步,回眸道:“怎么了?”
过卿尘蹙眉,脸颊泛起淡淡的一层粉色:“水……”
“我去给你拿。”万苍捏住过卿尘的手腕,又轻轻放下,动作和神情皆是无比温柔。
过卿尘无法回应万苍。
等到万苍端着水回来,扶起过卿尘,正要喂给人喝,垂眸却对上一双血红的双瞳!
“啪——”
瓷碗被打落在地,刹那间碎片飞溅。
万苍挑眉转身。
他正要拂袖将碎片清扫出去,本该在床榻上的过卿尘,却主动起身贴近。
过卿尘略微仰首,伸手留住眼前的人,柔软的唇瓣主动贴上了万苍的掌心,舌尖轻轻扫过那些薄薄的茧痕,留下了温热的湿意。
他继而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狠狠地咬住了万苍的虎口左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