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觉得天帝老是看向他的脖子,合着是因为这个。
头顶上插的小花抖了抖,掉落云端,墨夙离脑袋顶上冒着滚滚黑气。
闻折月仿若不觉,骄傲赞叹:“我咬的牙印也很圆很漂亮啊。”
墨夙离脑袋嗡的一声,被按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记忆随着熟悉的话浮上心头。
闻!折!月!
一团魔气堪堪擦着闻折月的胳膊飞过去,墨夙离眼前一黑又一黑,深觉这傻子龙就是他的克星,与他八字不合:“我跟你拼了!”
闻折月根本就是待错地方了,他就该去魔界,在仙界装什么大尾巴狼,也就仙族那群没脑子的家伙才会相信他是个好人。
“说翻脸就翻脸,魔尊大人的脾气越发差了。”闻折月侧身躲开攻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多亏你那娘子是个短命鬼,不然还不得被你欺负死。”
“有种你别躲,我们打一架,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墨夙离怒上心头,连番的攻击朝着闻折月砸去,越打越上火,越打越疯魔,这傻子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每次都能精准地躲开他的攻击。
“魔尊大人这是在邀请我和你殉情吗?”闻折月一脸为难,“我家教很严的,只能为我结契的道侣殉情,不然我爹爹们不会同意。”
墨夙离的注意力跑偏了:“要是结契的道侣,你爹爹们就能同意你殉情了?”
他没有爹娘,但想象不出世间会有爹娘眼睁睁看着孩子自杀。
“他们也为彼此殉情过,没理由不让我这样做。”
“原来如此。”
“所以要和我结契吗?”
墨夙离皮笑肉不笑,举起了拳头:“你说呢?”
“刚帮你补完灵力,你就恩将仇报,不怕遭报应?”
也不看看他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从丹田里长花开始,他就已经遭了报应。
“我这叫卸磨杀驴。”
“驴?”
一声轻笑荡入耳中,下一秒,高大挺拔的仙尊就化身成了白龙,身长几十丈,龙尾一扫,云雾顿时散了个干净。
粗壮的龙身缠绕在四周,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遮住了所有光亮,墨夙离懵了一瞬,昨晚看到的半龙身是缩小后的尺寸,眼前的庞然大物才是闻折月真正的原形。
龙首垂下,硕大的眼瞳盯着他:“好好看清楚,本尊可不是驴。”
在一个颜控面前必须展现最好的一面,否则很可能会被嫌弃,前车之鉴就是他易容后的脸,荣获墨夙离“看见就会痿”的评价。
所以原形一定要帅!
这一点闻折月很有信心,他可是举世无二的小白龙,外表俊美,用几百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本尊可是蝉联【妖族最俊美妖怪】千年的大美妖,你不能拿驴和我相提并论。”
墨夙离还没来得及笑那个傻缺头衔,就觉得头顶一黑,那张深渊巨口朝他袭来。
和化为原形的闻折月相比,他连塞牙缝都勉强,墨夙离的大脑一片空白,不会吧不会吧,闻折月这么小气,因为一句卸磨杀驴要吃了他?!
果然还是叼嘴里比较合适,不然墨夙离那小身板骑他身上,他稍微一动,墨夙离就掉下去了。
闻折月暗暗佩服自家爹爹的聪明智慧,话本里写了,闻逍也是这样带蔺月盏出游的,这叫头等舱。
爱一个人,就应该把他含在嘴里。
学到啦!
白龙穿云破雾,朝着远方飞去。
就在墨夙离以为自己要葬身龙腹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龙嘴大张,继被吞进嘴里之后,他又被吐了出来。
没错,吐——了出来。
白龙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他一下,像是淋了一场龙涎雨,墨夙离浑身湿透,茫然地抬起头。
从那张血盆大口朝他张开开始,他的大脑就停止运转了。
白龙摇身一变,又成了面带笑意的温润仙尊,闻折月上前一步,语气里含着一丝邀功意味:“就知道你害怕,本尊直接带你进入玉海明沼了。”
金蓝色的火光在余光中闪烁,他们已经过了琉璃火阵。
“现在不紧张了吧?”
墨夙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突然明白了闻折月的用意,捉弄是假,帮他放松心情是真。
“虽然是禁地,但也不像传闻中一样凶险,不必担忧。”闻折月悄默默施了个术法蒸干他身上的可疑水渍。
这也不能怪他,妖族就是喜欢圈地盘,墨夙离身上属于他的灵力气息在逐渐消散,他控制不住想加深自己的味道。
舔一口已经很克制了。
闻折月偷睨了几眼,怕墨夙离一言不合再对他拳脚相向。
然而魔尊大人只是垂下眼帘:“嗯,走吧。”
没生气吗?
闻折月想,他实在不是一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为墨夙离做了一分,就要将这一分功劳明明白白的揽到自己身上。
于是他得寸进尺地问道:“感动了?”
墨夙离:“……”
“刚才还对我喊打喊杀,突然和颜悦色起来,看来是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
“……你能闭嘴吗?”
让他的感动多持续几秒。
闻折月见好就收:“尸体要沉入玉海明沼的中心,你与我同去,还是在这里等着?”
玉海明沼的中心是一片湖泊,此湖内蓄的并非是水,而是一种流动的特殊物质,青里透绿,乍一看就像一块嵌在大地上的美玉,湖水质地黏稠,能够消融世间的一切事物。
“一起去吧。”
来都来了,墨夙离对这所谓的仙界禁地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他跟在闻折月身后,随口一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过了外围的琉璃火阵,玉海明沼内一片安宁祥和,绵延的森林以湖泊为中心向外延伸,郁郁葱葱,映入眼底的是草木一春,不见颓萎。
这里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像一片隔离在上下界之外的仙境,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墨夙离很喜欢这种感觉,有种回到家的亲切感。
“没有。”
闻折月皱了皱眉头,他和墨夙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进了玉海明沼后总觉得不太舒服。
“你召唤出逐日枪干什么,有危险?”墨夙离瞬间警惕起来。
闻折月恍然回神。
本命法器通晓主人的心意,逐日枪会出现,一定是感应到了他的召唤。
他对玉海明沼的排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闻折月的眸色沉了几分。
“没有危险,只是想在你面前炫耀一下本命法器。”
闻折月掩饰住不舒服的感觉,握住墨夙离的手,轻轻捏了捏:“魔尊大人有本命法器吗?”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都做过最亲密的事了,甚至孕育了子嗣,却连一句表明心意的话都还没对对方说过。
闻折月不由得叹息,不愧是情劫,他的情路坎坷啊。
猝不及防牵了手,墨夙离恍惚了下,竟然忘了挣开:“没有。”
本命法器要抽出一缕神魂熔炼,他既不想经历抽魂的痛苦,又懒得去熔炼兵器。
“普通的法器终究比不上本命法器,如果想要所向披靡,还是要铸造一把知心达意的武器。”
如果墨夙离有本命法器,就不会被他轻易破开作为武器的白绸子,一枪挑飞。
墨夙离不为所动,抽出手:“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不受欺凌,安稳度日,至于所向披靡,他没想过,也不需要。
闻折月捻了捻指尖,回味着刚才的触感,随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进魔宫?”
野心和行为相互印证,千百年来,无数魔族前仆后继想坐上至高的王座,每个人谋求的东西都不相同。
墨夙离想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得到什么?
“为了睡觉。”
闻折月满眼愕然:“睡觉?!”
“没错,我就想每天睡个好觉,不被人吵醒。”墨夙离暗戳戳地偷看他手上的逐日枪,解释道,“魔宫是魔界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没人敢去打扰。”
他和逐日枪打过好几次交道,起初是在无妄海中斗法,逐日枪掀起了惊涛骇浪,搅得无法入睡;后来是在仙界切磋,逐日枪痛击了他还没彻底养好的老腰。
两桩事,没有一件顺心的,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闻折月被他曲折的脑回路逗笑了。
好吃又贪睡,墨夙离完全符合通俗意义上对俗人的刻画,不过为了睡懒觉打上魔宫,也太励志了点。
见他一直偷瞄,闻折月索性直接将逐日枪递过去:“要试试吗?”
墨夙离矜持地瞟了眼,没伸手,本命法器内熔炼了主人的神魂,打斗之外的触碰不啻于昨晚肌肤相贴:“不要,这是你自己铸炼的吗?”
“不是。”
逐日枪是闻逍和蔺月盏帮他铸造的。
可以追溯到他最后一次去魔界,那次他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就收到了这份大礼,据爹爹们所说,他昏迷多日正是因为抽取神魂铸造法器所致。
闻折月不太相信,那时他的修为在上界就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十招就砍下了魔族将领的手臂,剥离一丝神魂怎会有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除此之外,关于逐日枪的铸造材料和过程,闻逍和蔺月盏也都闭口不言。
“你爹爹们对你真好。”
除了自愿剥离,只有完全得到信任的人才能剥离对方的神魂,能得到闻折月信任的必定是他的血亲。
墨夙离不觉得孤儿差人一等,但在此时,却真切感觉到了心里冒出的零星羡慕。
他下意识揉了揉肚子,第一次思考起生了崽子后的事。
快要到达玉海明沼的中心湖泊了,远远就看到净透的湖面,阳光折射出柔和的色彩,为四周的白色草木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在湖泊边缘生长着白椿——仙族的服饰由白椿制成,这是一种能够聚拢灵气的神奇草木,甫一靠近,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纯粹灵气。
闻折月呼出一口气,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被灵气冲淡了。
仙族对于灵力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就像魔族对魔气的依赖,灵气与魔气互相排斥,故而仙族厌恶魔气,魔族也不喜欢靠近灵气充足的地方。
灵气与魔气相比,他更偏爱前者,或许是因为闻逍的血脉要强过蔺月盏。
墨夙离是魔族,就算能接受白椿制成的衣服,也会排斥灵气充足的地方,这是魔族的本能。
闻折月停下脚步:“你在这里等我。”
墨夙离没有异议,深吸一口气,一脸惬意:“你们仙界的禁地真不错,听说魔界也有禁地,龙进去会变傻子龙,可惜现在没了。”
闻折月闻言怔了一下,无妄海的禁地没了吗?
他怎么没听说过。
禁地没了,记忆中的小花是否也消失了?
一想到那朵花不见了,闻折月心里就空落落的。
他抿了下唇,谨遵天帝的吩咐,看着尸体被湖水完全吞噬,然后才转过身。
原本站在外围的墨夙离已经蹲到了白椿丛中,眯着眼睛拨弄白椿,灵气凝成一层淡金色的薄雾,笼罩在他周身。
闻折月心头一跳:“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在咒我吗?”
话音刚落,墨夙离忽然“哎呦”一声,捂住了肚子。
闻折月连忙扶住他:“怎么了?”
墨夙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腹部,冰冷的金色眼瞳中一片茫然:“好像……开花了。”
闻折月的注意力都在墨夙离身上,并没有发现身后的湖面泛起了涟漪,一圈圈波纹无声荡开,风声渐止,玉海明沼内的祥和气氛一扫而空。
未破茧的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山雨已至,火势渐灭。
远在仙界的天帝心下大惊,掌心燃起一捧琉璃火,金蓝火光交相辉映,本该蓬勃燃烧的火焰竟然一点点熄灭了。
不好,玉海明沼出事了。
他转身就走,命轨星君不明所以:“诶,您不算了?”
天帝一大早就来找他卜算,现在结果没听就走,涮他呢?!
命轨星君撇撇嘴,想要收起龟甲,低头一看,却见几片龟甲都裂开了,不是烧灼后膨胀的裂开,而是碎成了几块。
神灵无从指引,命运不明——是卜算不得的未来。
知道墨夙离怀有身孕后, 闻折月自然地认为霸占墨夙离丹田蛮横生长的是一颗龙蛋。
龙蛋只会破壳,可不会开花。
在丹田之中,浸透了闻折月灵力的花苞微微张开, 露出了一点金色花蕊, 随着墨夙离的每一次呼吸,花蕊轻而慢地搔着丹田内壁。
丹田是修炼之人最为私密的地方, 不容触碰,浸透一丝外来的灵力都会疼,若有似无的刮蹭亦能引发强烈感觉。
不是纯粹的疼, 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墨夙离手脚发软, 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整个人好似被细线吊在半空中,感知被无限钝化。
为什么会开花?
他该不会要生了吧?
怎么生?
会不会难产?
保大还是保小?
傻子龙会接生吗?
在墨夙离头脑风暴的时候, 他捂着肚子的手被拿开了, 闻折月伸手从衣摆下探入,宽厚温热的掌心直接贴在了皮肉上。
熟悉的灵力缓缓探入身体,墨夙离怔愣地抬起头。
“我只是看一下。”
轻描淡写的解释, 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状况。
墨夙离的身体早已熟悉了他的触碰和力量,墨夙离甚至没来得及阻止,那缕灵力就轻而易举地钻进了最隐秘最重要的地方,将他最大的秘密剖开,展现在闻折月眼前。
没有想象中的龙蛋,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色小花, 花苞饱满,还未绽放就能想象到未来会开得多么灿烂。
闻折月瞳孔紧缩, 这朵花……
闭拢的花苞和记忆中的花朵逐渐重合,除了更稚嫩一些, 这朵花分明与他在无妄海禁地中看到的小花如出一辙。
闻折月顾不上思考龙蛋为什么变成花了,重合的记忆模糊了视线,天光在眼前碎成一捧会发亮的斑点,天地间光线昏淡,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只蝴蝶撞入他的胸口。
然后,从他的胸膛里开出了一朵花。
白椿丛淡化成茫白的雾色,玉海明沼被浓雾改头换面,当天光再次降临,浓雾散尽,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
就连墨夙离也不见了。
闻折月看着怀里多出来的一盆小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如果拿着花盆的不是一双小胖手,他的心情或许不会如此沉重。
——幻境。
境界高深的仙尊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眼下的情况,无端引发的幻境,或许还诱发了一点他的心魔。
没错,他有心魔。
这件事是闻折月一百多年前偶然发现的,境界停滞不前后,他强行冲击了境界,导致反噬,在意识沉浮之际,他发现自己的道心有一道裂缝。
修道之人皆有道心,道心受损便会滋生心魔,影响境界。
他不知道自己的道心是何时出现了崩塌,也不知道致他如此的心魔为何,万般因缘皆有果,自那以后,他就没有再执着于修炼。
闻折月拂了拂衣袖,重新抱起小花盆。
他缩水了,大概变回了刚飞升上界不久后的时候,短胳膊短腿,正是最有童心的时候,会傻到对着一朵花说话,蹲在地上抱怨爹爹们又把他扔出来,为老不尊,大白天就在寝宫里做快乐的事。
根据心魔诞生的幻境往往与心中最在意的东西有关,闻折月早就记不起当年的岁月了,印象深刻的只有那朵花。
四下空旷,寸土不生,和印象中的无妄海禁地有几分相似,唯一的不同是真正的禁地中魔气缭绕,那朵花生长在污泥深处,在污浊中绽放出最纯净绚烂的花朵。
而眼下,这朵花长在精致的小花盆里,被他抱在怀里。
小花摇头晃脑,闻折月戳了戳花瓣,又想起在墨夙离丹田中看到的画面。
说起墨夙离,世人各有执念,高级的幻境会根据每个人的弱点创造出不同的场景,魔尊大人是否有心魔?他的心魔是什么?
一想到墨夙离可能也被困在经年不消的念想中,闻折月就有了破除幻境的动力。
他要看看墨夙离的心魔。
幻境是遵从人内心奢望的虚假世界,与现实相悖,破除方法是将一切拨回正轨。
拿他举例,他怀中的小花就是与现实不同的地方,他没有将禁地的花据为己有,所以只要将花盆里的花重新种回禁地,幻境就能破除了。
闻折月抱着小花盆走向魔气深处。
身板缩小后连境界都缩水了,没有修为护体,虚无缥缈的魔气仿佛千万根针,扎在身上,刺入骨头缝里,闻折月哆嗦了下,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