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的情况诚实的反映在身上,墨夙离的肚子已经鼓起了小小的弧度。
怀孕的痕迹正在一步步显露出来,或许再过不久,他就会像怀有身孕的女子一样,腹部隆起。
思及此,墨夙离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决定生下崽子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接受身体上的变化又是另一回事,理智上他知道身体的变化是正常的,但情感上,他还不能坦然接受。
孕期的人敏感多思,妙回春特地嘱咐过,除了身体需求,精神上也要给予支持。
闻折月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担心。”
他对墨夙离的喜爱中多了一丝疼惜,同为男子,将心比心,他多少能理解墨夙离的心情,因此也愿意多迁就墨夙离一些。
“我会变成一个怪物吗?”
“不会,男人生孩子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
闻折月把老龟教育他的话原封不动的拿出来,教育墨夙离:“男女平等,你不能歧视男人,这样才能创造美好魔界。”
“……”墨夙离无言以对,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伤感气氛差点被闻折月一句话搞没,“可是男人大着肚子很奇怪。”
接受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对墨夙离而言有一定难度。
墨夙离沉沉地叹了口气,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忧伤地打了个饱嗝。
没控制住,吃撑了。
闻折月沉吟片刻,轻声道:“换上裙子就好了。”
“……你说什么?”墨夙离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换上裙子,就不会有人觉得你大肚子奇怪了。”
闻折月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件衣裙,语气真诚,仿佛没有一点私心,但那双眼睛亮得人心惊:“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你穿上一定会很漂亮的。”
墨夙离:“……”
滚开,你不要过来啊!!!
裙子是渡劫时买的。
想着有朝一日苏梨可能会回到他身边, 闻折月看到新鲜玩意儿和漂亮衣服都会买下来,久而久之就攒了一大堆,飞升时也没舍得扔。
“我不穿!我是男人!大了肚子也是男人!”
忧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霜打的茄子原地回春。
闻折月饶有兴致地抖了抖衣裙, 比起蔫头耷脑,他更喜欢墨夙离这种精神满满的状态:“你是男人没错, 但谁说男人就不能穿裙子了。”
闻折月轻松镇压了他的反抗,帮他换衣服,裙子是比较清透的粉色, 这种颜色很挑人, 太白或太黑穿起来都不好看。
总之他觉得墨夙离的肤色刚刚好,穿上后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闻折月的眼里满是着迷。
墨夙离气得脸都红了,自己伪装成姑娘和被人逼着穿裙子不一样, 闻折月摆明了就是想看他的笑话:“男人能穿裙子, 你怎么不穿?”
“你想让我穿?”
闻折月又拿出一件朴素些的裙子,明显看到墨夙离从气愤变得震惊,又变得呆滞, 一脸反应不过来的玄幻表情。
“穿个裙子罢了,真男人就要勇于穿裙子。”
于是闻折月麻利地换上女装,顺便给自己换了张脸,往那一站,俨然一个俏娘子。
墨夙离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是不是自己想穿裙子, 所以才拿我当借口?”
“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 那就是吧。”闻折月挠了挠他的手心,毫不吝惜地夸赞, “果然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我穿裙子就没有你好看。”
没人不喜欢被夸奖,墨夙离心里暗爽,忽然觉得穿女装和大着肚子不算什么了,他比闻折月好看,四舍五入,他胜过闻折月了耶!
打不过傻子龙是事实,但能迷住闻折月,怎么不算是他的本事呢。
这么一想,墨夙离的腰杆都挺直了:“你怎么又用易容术?”
在事情挑明之后,他以为闻折月会换回原来的脸。
“不用的话,怕被魔尊大人骂。”闻折月似笑非笑,“我可脆弱了,你一骂我,我的心就会枯萎。”
墨夙离:“……”
“有人说我娘子抛弃我就是因为我长得丑,实不相瞒,我很自卑。”
墨夙离的白眼快翻上天了,你还自卑,你压根就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吧。
他愿称闻折月为天下第一记仇人。
闻折月继续逗小哑巴,墨夙离越不说话,他越想把人逗得恼羞成怒:“听说魔尊大人也抛弃了娘子,为什么?”
墨夙离冷嗤:“因为他丑。”
易容吧,闻折月最好一辈子别把脸换回去。
闻折月噎了下,哭笑不得,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两道伪装后的俏丽身影一路离开魔宫,去往人间,降落在以繁华著称的京城时,正值人间的七月半,中元鬼节,家家户户早已关了门,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墨夙离一脸狐疑:“你该不会要带我去挖坟吧?”
上界过了几天,在人间已经轮转了几年,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在城池上显现出来,长街悬月,一切都和记忆中相同。
很难不怀疑他在墨夙离心目中的形象,闻折月轻叹一声:“不是,带你玩点刺激的。”
墨夙离震惊:“还有比挖坟更刺激的事?”
“……你怎么整天惦记着挖坟?”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变态经常提这茬。
墨夙离默默腹诽。
远处影影绰绰一片迷蒙,乍一看人影幢幢,闻折月拉着墨夙离往巷子里躲了躲:“别出声。”
墨夙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一片虚无缥缈的影子仿若千军万马,凭空出现在街道上,冷白的月光穿过影子,在地面上铺开一层霜色,宛若一幅会动的泼墨画作。
七月半,鬼门开,万鬼过城。
在下界中,人妖鬼三族鼎立,相互制衡,鬼族长居于地府,除了轮回转生以外,每年只有中元节这天才被允许来到人间。
这些死去不知多少年的鬼魂们在城中游荡,寻找自己生前残留的痕迹。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闻折月今夜也会成为其中一员,会飘荡到生前居住过的宅院,在空空荡荡的院落里思念一个离他而去的人。
墨夙离突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一件事:当初的不告而别对闻折月造成了很大伤害。
渡劫失败只是表象结果,真正的伤害仍留在心头,时间将借酒浇愁的日子酝酿成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或许闻折月没有强硬的挑明身份,是因为不曾真正原谅他。
不原谅是正常的,毕竟他还没有道过歉。
闻折月不知道心思敏感的魔尊大人又胡思乱想了,等鬼魂们游荡过街后,他立马拉着墨夙离跟了上去。
他当然不会为了哄墨夙离就换上女装,他可是个有原则的人,镇南将军在人间失踪,八成与黑雾有关,他和墨夙离都和黑雾打过交道,伪装身份才方便查明情况。
任何伪装都不如改换性别来得有效,这是他从墨夙离身上得来的血泪教训。
至于为什么要混入鬼魂当中,是因为天帝偶然提及的一件事。在仙魔会谈开始之前,命轨星君曾给镇南将军卜过一卦,卦象显示他最近运势不好,会招桃花。
阴桃花。
闻折月冲墨夙离眨了下眼睛,用口型道:小心一点,不要被他们发现。
既然是阴桃花,那从鬼身上下手肯定没问题。
墨夙离不敢出声,混在一堆鬼里确实比挖坟更刺激,问题是他们两个为什么要在中元节当天来到人间扮鬼,这是仙界的习俗吗?
除了自然老死的人以外,其他鬼魂都会保留生前的模样。
墨夙离左看看右看看,他左边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吊死鬼,舌头耷拉着,很长,右边是一个色鬼,一脸猥琐相,双手捂着下身,见他看过来,色眯眯地朝他耸腰。
没等他反应,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闻折月从背后靠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别看,是脏东西。”
色鬼看见闻折月,又朝他耸了耸腰。
闻折月的眼皮抽了抽,抬脚把色鬼踹飞了,好色之徒,死了都改不了,该打!
墨夙离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仿佛一瞬间被拉回到了妖市,无边的月光落下来,他看到朝他倾斜过来的伞。
是被具象化的偏爱。
在原地停了一小会儿,鬼魂大军已经朝前飘去,身边的吊死鬼和色鬼都不见了,闻折月才放下手。
失策了,该把墨夙离的脸蒙上的。
闻折月在储物法器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条面纱:“戴上这个。”
珍珠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墨夙离微讶,这是他伪装成苏梨时戴的面纱,后来不知道随手放到哪里去了:“这个怎么会在你手上?”
闻折月没回答,又默默拿出一把伞,伞上的铜钱已经掉光了,光秃秃的只剩下流苏。
苏梨离开后,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被他收了起来,面纱和伞是苏梨用过的,闻折月特别妥帖地收藏着,尽管那时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苏梨。
撑开的伞遮住了月光,却没遮住落进心间的雨,墨夙离抿紧了唇,突然感觉到一股难言的悲伤。
他突然装不下去了。
“我当初——”
“嘘。”
闻折月冲他摇摇头,方才的短暂交谈引来了围观的鬼魂,其中一个鬼死前被分尸了,魂魄也碎成了几块,半个脑袋挤进伞下,被挖了眼睛的眼眶空荡荡的,正对着他们。
墨夙离倒吸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疼,一时上头,他都忘了他们现在正站在数不清的鬼魂中间。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闻折月帮他戴好面纱。
刚刚跟着鬼魂穿过街道,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中元节大量鬼魂出现在人间实属正常,但不正常的是这些鬼魂飘荡的方向十分一致。
举个例子,有的鬼生前住在城北,有的生前住在城南,但这些鬼魂却统一朝着城西飘去。
那城西一定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离开京城,闻折月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鬼魂飘去的方向他很熟悉,正是望月山。
望月山后就是天下第一宗,是巧合吗?
本来是打算借由鬼魂的手寻找镇南将军,眼下知道可能会牵扯到天下第一宗,闻折月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对天下第一宗的感情不算太深,毕竟宗门里认识的人大都死光了,有交情的只剩下大师兄,但老龟等妖怪们和天下第一宗同气连枝,如果鬼魂的目的地是望月山,那老龟或许也被牵扯进来了。
老龟于他,是师是长,是重要的家人。
闻折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墨夙离偏头看了他一眼,捏捏他的手。
不用说话,闻折月也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关心,纯粹的映照在浅金色的眸子里,像一块得来不易的琥珀,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贵重。
他想墨夙离一定很爱他,只是还没有意识到。
他捏了捏墨夙离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上山花费的时间不长,鬼魂都是飘上去的,等到了山顶,闻折月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山顶上架起了一座悬空的桥梁,直通云雾遮蔽的山巅,乍一看上去,和当初的妖市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座桥上过的不是人,而是鬼魂。
他已经能确定老龟他们牵涉其中了。
闻折月收起了伞,在上桥之前,又往墨夙离身上套了一层防护罩,一则是保护墨夙离的安全,一则是防止有人打他娘子的主意。
“可以不去吗?”
墨夙离突然开口。
一路走来,墨夙离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闻折月愣了一下。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墨夙离抬眼望向延伸到山巅的桥梁,眼睛隐隐作痛,“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就算是以前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也没这么不安过。
“镇南将军在人间失踪了,我怀疑与黑雾有关。”
闻折月简单解释了一下,拍拍他的手:“你在这里等我。”
就算不为了老龟和天下第一宗,他也要查明镇南将军的去处,查明这人间暗处藏匿了什么,维护世间秩序是他身为上界仙尊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墨夙离不必跟他去冒险。
他转过身,刚松开的手又追了上来,墨夙离的语气冷冷淡淡:“别误会,我只是想去给你收尸。”
好冰冷的话,但是为什么听起来心里热乎乎的?
闻折月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如果我死了,尸体一定让你收,坟也欢迎你来挖。”
“……”
大可不必。
上了桥就感觉出不同,和通向妖市的桥对比,这座桥完全不受力,如果人踩上去一定会摔下山崖,只能飘过去,与其说是桥,不如说是引领鬼魂去往何方的长灯。
腾云驾雾难不倒闻折月和墨夙离,两人隐藏在鬼魂中,来到了云雾深处的山隘。
墨夙离是第一次来天下第一宗,当初的妖市在宗门外围,只是个障眼法,眼前才是高大伟巍的山门,耸入云端的石碑上,“天下第一宗”五个大字金光闪闪。
“哇!”
魔尊大人没太见过世面,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
闻折月的心情无比沉重,天下第一宗隐世不出后,山门外就布下了护山大阵,山门大开意味着护山大阵被破了,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
“等下可能会很危险,我分不出神来保护你,墨夙离,你要小心。”
闻折月鲜少喊他的大名,墨夙离愣了一下,被他的严肃心情感染到了:“本尊可用不着你保护,若是你说两句好听的,本尊或许还会大发慈悲救救你。”
“好。”
闻折月眉目舒展,玩笑地应和了几句:“魔尊大人最厉害了,等下可要救救我。”
明知道他在说笑,墨夙离的心还是荡开了涟漪,他故意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行叭,既然你都开口求我了,本尊定然会保护好你。”
进入天下第一宗后,远远看到一大群鬼魂,都是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奇怪的是,宗门里没有一个活人。
闻折月直接朝内门走去。
内外门之间也有防护法阵,天下第一宗的每一代宗主都会加固法阵,如果宗门遭受到攻击,所有弟子都会在第一时间撤进内门,那里是最安全的避难所。
当然,从闻折月有意识以来,天下第一宗就没有经历过攻击,虽然自蔺月盏卸任宗主之位后,天下第一宗多多少少走了下坡路,但一直无愧“天下”二字,是人间修真界的魁首。
靠近内门,鬼魂的数量变少了,大部分被召集来的鬼魂都聚集在宗门大殿。
墨夙离回头看了一眼,鬼魂在月光下呈现出阴沉的暗色,像撒了一层青灰,远远看去阴森森的,让人的心情变得压抑起来。
“等等,你看那像不像一个图案?”墨夙离迟疑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鬼魂们像被圈定在特殊的范围里,这个范围打眼一看,是一个模糊的图案,看起来有点眼熟。
闻折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大殿前的空地被鬼魂分成了几块,中间是一颗略有些饱满的水滴,四周的鬼魂散落,暂时看不出具体的形状。
的确很眼熟。
仔细看不太像水滴,更像是一朵……闻折月骤然偏过头。
墨夙离不明所以:“怎么了?”
闻折月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记忆中的小花和鬼魂组成的图案逐渐重合,原本泾渭分明的事情模糊了界限,仙官尸体、锋金蝶、黑雾、玉海明沼、幻境……而今又加上了墨夙离。
冥冥之中好像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的过去和周围的一切都笼罩起来,明明发生的每一件事和他都没有直接关系,但每一件事都能影响到他。
内门方向传来一阵阵金石敲击的声音,微弱的哀嚎声凄厉残忍,墨夙离转头看了一眼,呼吸颤抖:“闻折月,你看那里……”
发生的一切太出乎意料,墨夙离忘记要装作不认识,下意识喊出了闻折月的名字。
位于山峰更高处的内门隐没在乌云之下,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无数鬼魂不断飘向宗门大殿,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拽着,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鬼魂中夹杂着蓝色的妖火,星星点点,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每一盏妖火都是一个妖族魂魄燃烧过的产物,这意味着在那道将宗门分隔开的门后,有人和妖正不断被杀死。
所谓的安全避难所,也变成了人间炼狱。
黎明隐匿,一声长啸划破夜空。
逐日枪直入山门。
第33章
逐日枪, 惊天月——最初听到魔族这样描述折月仙尊的时候,墨夙离并没有实感,但亲眼看到闻折月一枪破入山门时, 他忽然明白了何种风华才配得上“惊天”二字。
素衣银枪, 一夫当关。
闻折月站在湛蓝的妖火中,衣袂飘飘, 月色自枪尖滑下,乌云被破开,天光驱散了死亡带来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