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三天清醒之后,定安侯沉着脸坐在边上。
语重心长的劝道:“刺刺,你的身份注定让你无法随心所欲。你要是真喜欢男子,爹答应你,只要你娶妻生子之后,允许你纳男妾。”
贺辞脸色苍白,静静的听着,有气无力道:“我不喜欢男子。我也不娶妻生子。”
定安侯眼角一抽,装不了一点和蔼,怒喝一声,“老子已经让步了,你个小兔崽子还要怎样!”
贺辞闭上眼睛,他不想要怎样,他就想要黎小鱼。
但他知道,他爹娘不会给。黎小鱼也……不喜欢他。
好在目前为止,黎小鱼从来没有真正的拒绝过他。虽然每次想说,都被他打岔掉。
可打岔掉后黎小鱼也没有继续,因为黎小鱼会心疼他,不想他难受。
这就是好兆头。
贺辞相信,只要他再多努力,黎小鱼一定会喜欢他。
定安侯见贺辞又开始消极对待,气的要锤人,被林晚秋拦下。
再打,真要被打死了。
“你脑子不清醒,明天起就去军营里面清醒清醒。”
定安侯起身离开,林晚秋追上去,“去军营是什么意思?”
定安侯道:“他是舒服日子过习惯了,没吃过苦。军营里脏活累活一大堆,干一段时间就知道苦了。”
“想回来过他小侯爷的舒服日子,就只能相看娶妻。”
林晚秋听完没有再劝,这也是个办法。
然后贺辞伤还没好全,就被丢去军营里面。
定安侯亲自下令,不准任何人帮贺辞,更不准在活没干完的时候,给他留饭。
贺辞木着脸,一瘸一拐的跟着杂役去营帐里面收恭桶。
一天下来,人都臭了。
他身上有伤,膝盖也没好,动作很慢。定安侯又下令不准留饭,等他干完活,米粒都没有一颗。
前三天,他一直在饿肚子。
还是卢校尉和樊校尉看不下去,偷偷给他塞了吃的。
然后两人就被打了军棍。
贺辞也不想拖累他们,只能逼着自己干的快一点。
就是他现在整天臭烘烘的,也不知道小鱼会不会嫌弃他。
不过现在他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人。
怪想的。
天逐渐热了起来,辞州再次进入酷暑。
甜品铺子在夏季推出了饮品,冰镇珍珠奶茶。卖的很火,只要是来铺子的几乎人手一杯。
厨师学院第二批学生,也到了实习期。
摆摊的都会在黎小鱼铺子前摆摊练手,那几个学做菜的,经过黎小鱼考核允许后,已经在各自的酒楼或是饭馆开始上新菜。
剁椒鱼头,地锅鸡,烤鸭,黄金鸡,酥骨鱼……
各家酒楼饭馆强推新菜,生意比起之前要好许多。菜来来去去就那几样,总会有吃腻的时候。
如今上新,自然是要尝鲜的。
其中赚的最多的,莫过于客来酒楼的佛跳墙。
鲜的要命,还都是昂贵的食材。
想吃都要提前订,价格贵是一回事,能不能订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点身份地位的都吃不上这口。
祁雾也因为这道菜,进入了大众的视线。
现在说起来,都知道客来酒楼有个厨娘,还是酒楼东家的小女儿,做的佛跳墙是拿手菜,味道一绝,千金难求。
酒楼也因这道佛跳墙,收益直接翻了倍。
这也让其他酒楼和饭馆的人看在眼里,准备后面厨师学院再开班,要尽可能选择更贵的。
贵,那说明好啊。
好,那就赚钱。
客来酒楼生意好成那样,谁看着不眼馋。
如今第二批还没完全结课,不少人就已经在琢磨着第三批报名了。
距离贺辞被关祠堂已经两个多月了,黎小鱼一直没有见过贺辞,也没有他的消息。
直到临近中秋,黎小鱼见到了贺辞身边的白竹。
他给黎小鱼塞了一封信,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小郎君,这些都是小侯爷给你的。你要是有什么话对小侯爷说,或者有什么东西给小侯爷,明天我来的时候,可以给我,我帮你带过去。”
白竹说完就走,丝毫没有停留,仿佛有人在后面撵着他一样。
黎小鱼有些好奇的打开信,贺辞写了好几张的纸,都是他最近做了什么,最后问黎小鱼过的怎样。
原来人出来了,不过一直在军营里面。
黎小鱼看着信,感觉贺辞似乎过的还不错。
信里都是在说军营里的好生活。
将士们对贺辞多敬重畏惧,伙头营的单独给贺辞做很多的菜,吃都吃不完,就是没有他做的好吃。
看完信后,黎小鱼笑了笑。
之前他还有些担心,毕竟贺辞是因为救他才被关的。一直没有消息,不可能放心得下。
没消息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去侯府看。
但他在府衙的时候能感觉到,定安侯似乎察觉到贺辞对他的感情不太一样。因此又不敢贸然过去,免得贺辞被罚的更重。
现在知道人已经出来,就放心了。
黎小鱼收好信,打开盒子,里面是织锦缎的红色发带。
很漂亮的发带。
他没有取出来看,直接盖上盒子,放在一边。
第二天的时候,白竹又带了一封信还有一个精巧的盒子来。
他见黎小鱼两手空空,还有些奇怪,“小郎君没有东西要给小侯爷吗?”
黎小鱼摇头。
他也没有再接白竹手里的信和盒子。
“白竹,劳烦你回去和小侯爷说,我很感谢他在府衙时挺身相救。改日会与家人登门道谢,这些东西,以后不要再送。”
黎小鱼掏出昨天那个盒子,“这个,你也带回去吧。”
白竹明白黎小鱼的意思,这是要划分干净,以后不来往了。
他一把拿过盒子,气的脸都发红,替贺辞不值叫屈。
“小郎君好没心没肺,你都不知道小侯爷为了你受了多少罪!现在说不要来往,就不要来往了,可叫小侯爷怎么办?”
黎小鱼以为自己不会问,可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问出了口,“他怎么了?”
“怎么了?”白竹怒道:“小侯爷对郎君你的心思,谁看不出来?侯爷和夫人知道了,不准小侯爷再靠近郎君。押着郎君相看,要给小侯爷娶妻。”
“小侯爷不干,被侯爷打的几天下不来床。稍微好点了,又被丢进军营里,干最苦最累的活。好不容易能得以喘息,就往外送东西,眼巴巴的叫我拿他最喜欢的耳饰去当,给郎君买发带。”
白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小侯爷说,郎君发带旧了,要给你买最好的。他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郎君你发带旧没旧。”
黎小鱼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绑在头上的红色发带。
在府衙那天,贺辞绕着他的发带玩了一会。
是那时候发现的吗?
黎小鱼有一瞬的心乱,他更担心贺辞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处境。也想知道这段时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现在白竹说的,与贺辞信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与其在这乱想,不如见见人。
“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
白竹用袖子抹去眼泪,怀里还抱着两个盒子和一封信。
听到黎小鱼问话,还是老实的回,“白天见不到的,小侯爷见我都是半夜偷跑出来。要是被发现,又要挨军棍。”
黎小鱼道:“我想见见他。今晚可以吗?”
白竹犹豫片刻,“好。”
小侯爷整天心心念念的就这么个人,要是被小侯爷知道他不带黎小郎君去见他,一定会揍他的。
深夜的时候,白竹过来学院这边找黎小鱼。
“小侯爷就在不远处,我带郎君过去。”
说不远,但也有一定的距离。
贺辞不方便进城,只能白竹出城去见。
辞州虽说没有严格的宵禁,不过因为晚上盗贼小偷猖獗,也没多少人会在外瞎逛。
只有歌舞坊那条街人会多一点。
白竹骑马带的黎小鱼,出去之后到一片林子前。
“小侯爷就在里面。”
白竹将马栓好,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又拉开纸灯笼把蜡烛放在灯笼的托上,提着灯笼对黎小鱼道:“小郎君跟我来。”
进林子后,有一条小路。
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一间小破屋。
也不知道之前是干嘛的,反正现在早就无人用,破败不堪。
白竹知道二人会有很多话要说,至少小侯爷肯定会有。他不想打扰了他们,就把灯笼给黎小鱼,“小郎君进去吧,我在外面候着。”
黎小鱼接过灯笼,进了小破屋。
里面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月光穿透高大的树木,落在地面。
“白竹?小鱼今天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信给我?”
贺辞急切的声音传来,随后又是一阵响动。
黎小鱼提着灯笼走近,发现是打磨玉石的一些小工具,因为贺辞起身太快弄倒散落一地。
“小鱼,你怎么来了?”
贺辞见到黎小鱼心里高兴又激动,想要靠近又想到什么,立即往后退。
“你别过来,我身上味道不好闻。”
黎小鱼提着灯笼,站在原地。
“小侯爷,你怎么会成这副模样?”
虽然只有一瞥,但黎小鱼能看出来,贺辞瘦了很多,似乎也没有什么精神。
贺辞站在阴影中,“没什么,我爹想训练我,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他顿了一下后说:“你来,我很高兴。好久没见你了。”
我很想你,小鱼。
贺辞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眼睛一直注视着黎小鱼的方向。
黎小鱼握着灯笼杆子的手紧缩,他知道贺辞在骗他。
是不想他担心吗?
黎小鱼垂下眼眸,眉心微微皱着,心里乱的不行。
一开始,他以为贺辞的喜欢,只是因为有趣,或是好奇,又或是为了作弄他玩。
总归不是真心的。
可这些日子的相处,贺辞所表露出来的,都在告诉黎小鱼,贺辞是来真的。
见周多的那天晚上,他并没有睡着。
他感觉得到贺辞的一举一动,那时候他以为贺辞会亲下来。
但贺辞没有。
黎小鱼那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喜欢才会珍重对待。
那是黎小鱼切实的感受到,贺辞真的喜欢他。
但他根本想不通,贺辞为什么会喜欢他。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也无所谓。要紧的是,他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和贺辞说清楚了。
贺辞的出身,不允许他对一个男子有这样浓烈的感情。
他又性子倔犟,认定一件事不会轻易的改。刚过易折,再这样下去,贺辞一定会出事。
而且,他也不想贺辞在他这里,会变成另一副面孔。
“小侯爷,我来是想说……”
贺辞打断道:“黎小鱼,我弟弟给我来信了。”
黎小鱼没有再说,“弟弟?”
“嗯,贺州,他在京城。”
贺辞走了出来,他走到黎小鱼身前,让黎小鱼看清了模样。
眼下有乌青,下巴都尖了,嘴唇也有些干裂。
黎小鱼鼻头有些酸,忍住了触碰贺辞的冲动,他难以想象,贺辞在军营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何会变化如此大。
定安侯,是真的在下狠手治贺辞。
贺辞低头看黎小鱼,满眼全是他。
“贺州去京城的那年开始,给家中来信,都是装在不同的信封里,标明了是给谁的。”
“一开始收到他单独给我的信,我很高兴。但打开后,里面全是贺州对我的诅咒。”
贺辞想再靠近黎小鱼,又怕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不敢靠近。
他踟蹰不前,低声委屈的说着心中的难过。
“今天,我又收到了。信里他叫我去死,说我不配活着。他说爹娘只是把我当做他,爹娘只在意他。所以爹娘才会把他的喜好记成是我的,从来不会在意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讨厌吃葱,贺州喜欢。每次娘给我准备的饭菜里面,都有好多的葱。我不讨厌兔肉但是也不喜欢,这是贺州爱吃的。娘总是给我准备兔肉,还是爹亲自打的。他们都把贺州喜欢的东西,放在我的身上。”
贺辞声音很轻,带着迷茫。
“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贺辞,还是贺州。”
黎小鱼心里闷的要命,对他说:“你是贺辞,独一无二的贺辞。”
贺辞盯着黎小鱼看,牵起嘴角笑了笑,“只有你会这样安慰我。”
贺辞视线太过的专注,让人沉溺。
里面蕴含的情感,是黎小鱼无法面对的。
他意识往后退,避开那双眼中的感情。
深呼吸之后,黎小鱼还是说了之前没来得及说的话。
“小侯爷,到此为止吧。”
贺辞没想到黎小鱼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皱着眉头,露出少见的难过神色,“你怎么不心疼我了?以前我说这些的话,你肯定不会再继续说出这句话。”
在黎小鱼进来开口的时候,贺辞就知道黎小鱼想说什么。
他透过灯笼里的光,看清黎小鱼脸上的神情。心里清楚,这次即便是让黎小鱼不要说,黎小鱼也一定会说。
可是他还不想放弃,想做最后的挣扎。他说出贺州对他常年的诅咒,还有爹娘并不在意他的事实,企图让黎小鱼心软可怜他,不要这么快的拒绝他。
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可黎小鱼还是说了,他不在意他的情绪,不考虑他的心情,坚定的拒绝了他。
黎小鱼,不想要他的喜欢。
贺辞身上的力道突然卸下,他失败了,黎小鱼要从他的世界离开了。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贺辞红着眼眶,鼻音酸涩。
黎小鱼偏开头,他看着贺辞这副模样,心里也沉闷不安。
舒出一口气,黎小鱼调整自己的情绪也为了让自己能顺畅的呼吸。
他得给贺辞一个理由,一个无法拒绝的,真实的理由。
“小侯爷,我在很小的时候,做过一场梦。那梦真实的,像是我的前世。”
黎小鱼以梦为由,讲了他前世的经历。
从记事起,黎小鱼就生活在暴力中。
他的爸爸妈妈很年轻,也没有正经的工作。稍有不顺心,就会打他泄愤。
大部分的时候是一起打他,烟头烫他,扯他的头发,撕他的嘴巴。
如果哭出声音的话,会被打的更厉害。
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小孩子的哭声。
黎小鱼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敢哭。
可是太疼了,眼泪还是会止不住的留下来。他只能死死的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在夏天的时候,会被扔进温度很高的车库里面关着,冬天又会被扒光衣服,扔到阳台待着。
这是他爸爸妈妈季节性的取乐,想看他撑到什么时候求饶。
要是太早求饶,他们会觉得不过瘾,不仅要被关还要被打。但要是太晚求饶,他会死。
黎小鱼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察言观色,分析他爸爸妈妈的神情和语气音调。然后适时的求饶,减少自己被打的次数。
再后来,他们把他卖了。
因为想要买新出来的触屏手机。
被人贩子带走的时候,黎小鱼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拼命哭喊。
只能看见他爸爸妈妈坚定的转身,还有他们脸上即将能买到触屏手机的笑。
人贩子给他下药,不想他继续哭。
后面被关在地窖的日子里,黎小鱼一次没哭过。
因为只要哭,就会被打。
在被买走之前,黎小鱼瘦的只有皮包骨。
人贩子不给饭吃,怕他们有力气挣扎逃跑,抓起来费劲。
买他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没有孩子,想要一个孩子养大,以后给他们养老。
刚开始的那一年,他们对他真的很好,给他能给的一切,喊他宝宝,说会爱他一辈子。
黎小鱼觉得,自己终于有爸爸妈妈了。
他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再然后,他的新爸爸妈妈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他再次被丢弃了。
这时候的他,不再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心爱的宝宝,而是一个会耽误他们养自己孩子的累赘。
新爸爸妈妈没有把他卖掉,把他丢在了山里的爷爷奶奶家。
他长得好,和山里的孩子完全不同。
人是排外的。
从那时开始,黎小鱼又进入了被暴力对待的噩梦中。
谁都能踩他一脚,推他一下。
要是有人对他好,那个人就会被打。
最开始的时候,黎小鱼会寻求爷爷奶奶的帮助。
但他们只会对他说:“他们怎么不打别人,只打你呢?”
从那之后,黎小鱼再也没有找过爷爷奶奶。
后来,有数不清多少次,他被挨打的时候,爷爷奶奶从边上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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