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日(银飞壳)

“不现实。”宿延将沈掠星的话重复一遍，语气发酸，他荒唐地笑起来，自嘲道：“没听说过这种事儿，你不是也挺喜欢我的么？但我在你这里以后肯定是要跟别人结婚的，是吗？”
沈掠星沉默片刻，还是在宿延双目猩红的注视下开口了：“不然呢？”
宿延的笑声发苦，他转身想走，却回头又看了眼沈掠星，语气压着火：“我把你送回去，跟上。”
说着宿延很快走出花房，沈掠星停顿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越靠近住宅区越发安静，走到沈掠星熟悉的路时烟花声隐隐坠坠不再清晰，只剩沉沉的脚步声，这次宿延停在了肉眼可以看到客居别墅的、但还有段距离的地方：“认识了是吗？”
沈掠星喘着粗气，朝他点点头。
“我回去了。”宿延冷着脸扭头就走。
沈掠星站在原地没动，沉默着看宿延走远、再消失，他恍惚了会儿，等听到房子里沈志强的叫声后才回过神，动作迟钝地转身，慢慢朝住处走去。
沈掠星刚一进门沈志强就扑了上来，热情得要命，这时候沈志强已经有大型犬的模样了，体重三四十斤，直接把沈掠星扑倒在地。
“沈志强！”沈掠星凶巴巴地喊狗的名字，沈志强的尾巴这才耷拉下来，心虚地站到一边。
沈掠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先去给沈志强装了狗粮，把狗安顿好才上楼。
上楼后沈掠星无头苍蝇般洗漱收拾，一直到半个小时后才闲下来，广场的房间依旧有烟花升空，沈掠星趴在窗台看了会儿后回房间，坐到床上时下意识拿起手机，这个点手机时不时会震动一下，都是微信好友发来的新年祝福。
沈掠星认为自己没有带着期待去翻那些消息，但每次翻完还是控制不住地怅然若失。
我不应该那样想吗？沈掠星坐在床头反思自己，他真打算跟自己过一辈子？喜欢成那样？好夸张一男的。
一直到这晚十一点多，万家灯火亮着，沈微蓝把红包塞到沈掠星怀里，然后敷着面膜回房间打电话拜年。
沈掠星低头看了眼红包后想起了什么，动作缓慢地从抽屉里掏出了手表。
手表里电量依旧很满，但这次打开后没有“嗡嗡”的震动声了，S的消息停留在前两天，他说自己期待他对自己做点什么那里。
沈掠星看着数字为0的消息列表心中发闷，外面烟花声愈发响了，沈微蓝边笑边煲电话粥，好像所有人在这个夜晚都应该开心。
但自己没那么开心。
有些人应该更不开心。
十一点四十分，沈掠星拿着手表和手机下楼，遇到沈志强扑上来想叫时一把按住他的头，让他静悄悄的，然后自己偷偷从大门离开。
宿家主宅那边不少灯光也熄灭了，宿延住的那栋楼有两个房间亮着灯，沈掠星不知道宿延的是哪个，只好在温度零下的深夜先走过去，再给他发消息。
但到了楼下之后沈掠星却迟疑了，他看了眼手上的两样通讯工具，无论用哪个身份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启第一句话。
就这样沈掠星呆呆地在宿延家楼下站到了零点，零点一到，鞭炮声四起，宿家最大最漂亮的烟花在这一刻升空，几乎照亮了一整个世界。
沈掠星抬起头看，却看到了忽然间走到阳台上的人。
他也没睡，也看烟花。沈掠星想。
然后沈掠星努力看向那阳台上的人，希望他可以看到自己。
宿延淡淡看着姹紫嫣红一朵又一朵的烟花，一点喜悦都没有，只觉得吵。
他双手插兜，正准备回房间，余光忽然扫到有什么东西在动。
宿延愣了下，低头看过去，门前花园边上，有个人正站着，抬起头朝楼上看，还一晃一晃的。
宿延用冷淡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语气不算客气：“你梦游？”
沈掠星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的：“来找你。”
宿延眨了下眼：“什么事明天不能说？”
“现在就是明天。”沈掠星指了指手机上的时间：“新年快乐，宿延。”
宿延下颚发紧，愤怒和一种无名的情绪一同上涌，最终那无名的情绪占了上风，他下楼，去给人开门。
“会影响你家人休息吗？”沈掠星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都不在。”宿延无所谓道：“现在家里就我一个。”
沈掠星讶异地张了张嘴，在宿延的催促下走进了他家。
“我想跟你聊聊。”沈掠星有些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目光跟着走来走去的宿延，局促地说。
“聊什么？”宿延递过来一杯热水：“坐。”
沈掠星端着热水被宿延安排着坐下，一口一口喝着水，一直到那杯水喝得见底还没开口。
“喝水来了？”宿延望着他，不大高兴地调侃。
“你特别生气是吗？”沈掠星放下水杯直视宿延，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宿延停了片刻：“我不应该生气？”
沈掠星垂了下眸，小声道：“在我的角度是不应该的。”
“你再说一遍？！”宿延气得站起来，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沈掠星面上纠结又复杂，他蹙眉看着宿延：“你冷静点行吗？你听我说完。”
“你说。”宿延依旧站着，压迫感十足地望着沈掠星。
沈掠星抿了抿嘴，有些话难以启齿，但不说出来宿延可能要把自己吞了。
“在我的角度里，我不知道你有那么喜欢我。”
沈掠星声音偏低，如果不仔细听是听不清楚的，说着他又抬起头，望进宿延眼里：“喜欢到你以后想跟我结婚、过一辈子吗？”
宿延眼睫颤了下，沈掠星的眼睛睁得很大，充满真诚和好奇，好像是真的不知道，在跟宿延确认。
“不然呢。”宿延语气有些颓，声音很沉，重复了傍晚自己质问时，沈掠星的回应。
客厅里陷入某种难以言明的寂静中，他们注视着对方，目光在空气里交缠碰撞，无声、又好像有声。
“这么喜欢的吗...疯了吧...”
沈掠星压力颇大地嘟哝一句，紧接着叹了口气，眼神比刚刚锐利明澈了许多，他咬了咬牙：“那这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坐下。”
宿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你什么意思？”
“坐下，聊聊未来。”沈掠星藏在帽子里的耳廓发红，但语气镇定：“你再不坐就不聊了。”
宿延脸上犟着，脚步却快，三两步坐到沈掠星旁边的沙发上：“聊什么？”
“我要给我爸妈报仇、还有一个姐姐，你是知道的对吗？”
沈掠星看向宿延：“报仇这件事最后会做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但最坏的结局就是——”
“闭嘴。”宿延猛地打断沈掠星：“大过年的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沈掠星抿了抿嘴：“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未来会一直在一起，那我的计划也得改变。”
“我妨碍你报仇了？”宿延不爽道。
“不是。”沈掠星想喝个水，但水刚刚被自己喝光了，只好沉了口气继续说：“我得把赚钱也提上日程。”
“你不一直在赚么？”宿延指的是沈掠星在学校跑腿。
“那点钱怎么够两个人生活？”沈掠星生活经验丰富，利落地驳回宿延的话：“得赚大钱。”
“你觉得我缺钱？”宿延挑眉：“我姓宿，养你十辈子都够。”
沈掠星严肃地正视宿延：“跟我在一起之后，你真的不会被赶出去吗？”
宿延一顿，沈掠星的目光犀利又专注，向宿延寻求着这个必然会发生的事件的解法。
宿延沉思片刻，他点了下头：“被赶出去我也会继续打橄榄球，橄榄球队员赚很多。”
“是的，但我也得赚钱，你养我、我也养你。”
沈掠星说着忽然皱了下眉，似乎依旧不大相信宿延，理智中带着点迷惑：“你真喜欢我喜欢到这种程度吗？被赶出去都行？”
宿延朝主宅的方向指了指，颇有气魄地挑衅：“有种现在去出柜，敢不敢？”
沈掠星鼓了鼓嘴，低头把杯子拿起来：“要不你还是先去给我倒杯水吧。”
宿延拿起水杯便去给人倒水，回来后沈掠星依旧望着他，宿延把水递给他：“看什么？”
沈掠星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像长辈一样开口：“宿延，会很辛苦的哦。”
宿延也看向他，朝他点点头：“好，知道。”
在宿延回答后沈掠星眼中倏然发酸，眼底控制不住有水意溢出，他拿起水杯掩饰自己情绪的失控，等那阵酸意下去之后才放下水杯。
“新年快乐，沈掠星。”沈掠星喝完水，坐在一旁宿延忽然开口，补上了本该在零点说出去的话。
沈掠星冲宿延笑了下，窗外的烟花声渐渐少了，氛围却比之前温馨不少。
“要是我刚刚没出来，你就在楼下站一夜？”宿延问。
沈掠星想也没想便摇头：“我又不是白痴，肯定会回去。”
除非想到一个合理的可以给宿延打电话的理由。
只是刚刚他还没想好，宿延就出来了。
“你确实没那么喜欢我。”宿延失落道，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这种温度你会在楼下站一夜？”沈掠星蹙眉，觉得这人在无理取闹。
“我又不是白痴，我不会打电话吗？”
宿延嘴角勾起一抹笑：“站在楼下晃来晃去真的很呆啊沈掠星。”
沈掠星顿时语塞，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头看了眼时间：“那个、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觉了。”
“要不就留这睡。”宿延意识到把人玩难为情了，站起来含糊着邀请。
沈掠星摇摇头婉拒：“姐姐早上会找我的。”
说着沈掠星朝门口走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转过身，抿着唇，生涩地、又主动地朝宿延张开双手。
宿延眼底微黯，下一秒用力将人抱进怀里。
这个拥抱把一整个晚上的委屈和愤怒稀释，宿延转头，贴了贴沈掠星的脸颊。
“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沈掠星在宿延吻过来时忽然说，宿延的吻停在唇瓣，低声问他：“什么意思？”
“我的喜欢，暂时还没有那么多，但以后都会努力补上，不会比你少。”沈掠星眸子乌亮，认认真真地说。
宿延笑了一下：“这又不是比赛。”
沈掠星摇头：“你知道吗？我一开始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我不认为会有人把我规划到他的未来里，这很夸张。”
“你一直在。”宿延深深望着沈掠星：“从你是星星的时候开始，是不是更夸张了？”
沈掠星怔了下，然后他第一次主动勾住宿延的脖子，抬头吻住他。
受宠若惊的宿延很快反客为主，将沈掠星按在墙边，在新年的凌晨，交换了一个很长、又很缱绻的吻。
松开时沈掠星觉得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他浑身都有些ruan，靠在宿延身上让呼吸平复：“宿延...”
“嗯？”
“每次你都...怎么回事？”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说得对。”宿延已读乱回。
“我说什么了？”
“下半/身每一天都想跟你过。”
沈掠星：“......下半生？你前后鼻音不分？”
宿延：“你继续自欺欺人当我普通话不标准好了，总有一天得面对。”
沈掠星：。

第47章 那还是我来看你
大年初一一大早，沈微蓝和沈掠星便去给几个长辈拜了年，宿延一身正装，陪着宿宪庭一起接待来拜年的客人。
沈掠星到的时候他先是偷摸冲沈掠星笑、又朝他招招手，低头跟宿宪庭说了声去上个厕所，转身便朝花园长廊走去。
沈掠星已经和长辈们拜了年，踟蹰片刻跟上宿延的步伐，花园长廊没什么人，大家都在大厅应酬。
沈掠星到的时候宿延已经在那等了会儿了，他一身黑色西服，肩宽背挺腿长，站在长廊的阳光下，让沈掠星不由地发了下愣，在原地停了好几秒才朝他走过去。
“这么看我干嘛？”等沈掠星走到跟前，宿延发现沈掠星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很新鲜地盯着自己。
沈掠星耸耸肩，语气平常：“还挺帅的。”
宿延：“......夸我的话能不能换一种惊艳的语气？”
沈掠星勾了下唇：“我以后学一下。”
“认真学啊。”宿延说着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红包，递到沈掠星面前：“给。”
“我们是平辈。”沈掠星没有接过，只是拒绝：“你不用给我。”
“不是以哥哥的身份给你的。”宿延望着沈掠星，声音压低：“是另一个身份。”
沉磁的嗓音悠悠绕着沈掠星，他抬眸和宿延对视，指尖有些麻，片刻，还是抬起手接过那封红包：“这个身份要给红包吗？我下午给你行吗？”
“都行。”宿延脸上隐着笑，没拒绝，看沈掠星把红包放好，才道：“我五天后要出国训练。”
沈掠星顿了下：“五天后？快开学了。”
宿延点点头：“为亚洲预选赛做准备，也是NFL第一轮新人选秀，比较重要。”
“去多久？”沈掠星眼睫颤了下，问的声音很轻。
“二十几天，三月初回来。”宿延道：“训练强度很大，可能也没办法随时看消息。”
“嗯。”沈掠星点了点头：“也没有很久。”
两人间似乎一时没了话，长廊沉静片刻，宿延似乎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说了个“那”字又抿住唇，沈掠星好奇地看他，他这才清了清嗓：“那要不要搬回601？”
“好。”沈掠星没有思索太久，这件事于他而言已不再是困惑和负担，即使宿延不问，他也会主动提出想要搬回去。
“那等我回来。”宿延眼底亮了下：“是去日本集训，时差不多，晚上还是可以打电话。”
“好。”沈掠星的情绪反应似乎不是很大，宿延说什么他应什么，等两人间又沉默下来，沈掠星才开口：“我明天一早和姐姐回老家，要去给一些亲戚拜年。”
“你之前说过。”宿延眸色愈发专注，想要把人复刻在自己脑中：“怎么走？”
“高铁很快的，票已经买好了。”沈掠星鼓了下嘴，眸光向下探去：“你去日本之前忙不忙？”
空气静了一秒，宿延讶异地看着沈掠星，没等他回答，沈掠星又说：“忙就算了。”
“我尽量。”几秒后，宿延出声。
沈掠星望向他，宿延冲他笑了下：“明天实在走不开，但后面几天，你给我个地址，我尽量去找你。”
“不用勉强的。”沈掠星想的是如果宿延有时间就可以一起去，但推掉其他事来找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自己也没那么重要。
“好，我不勉强。”宿延语气轻松：“把地址发我，有时间就去。”
沈掠星点点头，低头给宿延发了老家的地址。
沈掠星老家在N市，是个发展中小城市，到A市要坐将近三个小时高铁，沈溪和许玲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去A市打工，但回家的频率不会低于一个月一次，尽管在外务工，但还是陪伴着姐弟俩成长。
父母出事的综合商业体也是在A市进行建设的，工程方的赔偿里包含了墓地，两人便将父母葬在了这里，姐弟俩离得近，也能经常去看他们。
但沈家大部分亲戚朋友还是在N市，沈家在N市的房子是套上了年数的小区，没有电梯、平方也不大，但对于沈家姐弟来说，依旧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
大年初二的中午两人回到N市老家，和邻居街坊打了招呼便开始大扫除，尽管很久没人住了，但房子依旧没积灰太多，因为去年十一月初沈掠星回家拿衣服的时候打扫过一遍。
这天晚上沈掠星躺在老房子的卧室里没什么睡意，他静静地望着天花板，时光像是流淌回了三年前，日子平静安稳、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那时候他有一对爱他的父母、有一位优秀的姐姐、有一个每天有和他聊不完的话的网友。
老旧的暖气片不仅不太制热，还总是发出一些听似快要坏掉的响声，但过了三年，它依旧没坏。
在这熟悉的故障声中，沈掠星将电话手表重新戴进手腕。
点开聊天界面，那三年的泥泞似乎骤然消失，沈掠星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初中生，天天陪网友通宵。
星星：我的寒假作业已经写完了。
过去和S聊天的每一个冬天，沈掠星总爱这样炫耀。
很快，S那边回了星星的消息：借我抄抄。
沈掠星看着消息笑了一声：不是一样的题怎么抄？发来，我帮你写。
S：星星真好，我爱星星。
宿延的回复也和过往每一个冬天重叠，正陪着沈掠星重新将少年时的快乐一点点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