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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死老公的都知道(宿星川/鱼无心)


路人:“哦,那你赶紧出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他甩甩手上的水,拉开厕所门。然后,他就发出了一声大叫。
“卧槽!卧槽!”
“卧槽,你直挺挺地站在门背后干什么,吓死人了!不是你有病吧?”
卢森像是个棺材板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门背后,两眼也正直挺挺地看着门板,简直像个恐怖故事里的人形展板。路人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他捂着胸口刚想再骂,就听见卢森说:“老婆。”
“老婆……?”路人迟疑。
“老公。”另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幽幽地飘了出来。路人回头,发现白唯正面无表情地直挺挺地跟在他身后。
看起来是要去上坟一样。
“卧槽啊!!”
“哎呀不是你也有病吧?什么老公?朋友?你们两个都有病吧?”
路人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卢森看着路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他为什么说我们是神经病?我们刚才做的不正确吗?”
“没什么不对。”白唯看着他,对他艰难地笑了一下。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白唯觉得自己笑得一定比哭还难看。他发现身边这个人不仅是个怪物,还是个弱智。放在过去,白唯一定会对卢森刚才堵在门口的无礼无常识、连累他被众人注视感到生气。但现在,白唯想到卢森是一只怪物,那他当个人类世界里的弱智也是应当的。
……等等,他难道不应该继续为卢森是怪物的事实感到害怕吗!怎么他突然就生气上了,无语上了,还原谅上了!
白唯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有点扭曲了,他想把卢森从台阶上推下去证明一下自己。但更多的人都看了过来,甚至还有疑惑的保安走了过来。他只能扯了扯卢森的衣袖,压低了嗓子说:“我们快走吧。”
“哦哦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对我们人类世界的很多事情,还是不太明白。”卢森又冒出了一句让白唯很意外的话,“我以为我理解了很多。但现在,我发现我好像什么都不清楚。”
白唯埋着头,用力扯着卢森一路小跑到无人的楼梯间。但等放开卢森的袖子时,他抬头才发现,在他为躲避众人目光,低着头狂走时,卢森那双湛蓝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他的心又揪紧了。他以为卢森会说点“你刚才的反应是因为,我害你丢脸了吗?”这样的话。可卢森只是注视着他。
卢森忽然拍了拍他的头。白唯被吓了一跳,扬起脑袋看向卢森时,他发现他的眼睛像是海水一样广阔。
“……你在干什么?有什么事吗?”白唯说。
卢森沉默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事。”
白唯:……
他继续向前走,却没有看到卢森正有点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似的。
白唯越走,越觉得头皮发麻。卢森像个幽灵一样跟在他身后。他不像平时那样满口亲爱的,也不扯一些闲事。上升的楼梯让白唯心里越来越不安了,他决定说点什么来打破寂静。
“你报告取了吗?”他说。
“没有,但是马上就要出来了。”卢森说。
白唯:“哦,那我们去取吧。”
这一路上头皮发麻,检查报告自然也没什么好结果……虽然医生喜气洋洋。她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白唯,而后对他说:“恭喜你。”
白唯以为她的下一句是“你老公癌症晚期了”。
“你老公非常健康!”
“对,对,所有的指标都很正常。现在的小年轻啊,这么关心恩爱啊,啧啧啧……”
“异于常人?只能说是健康得异于常人,哈哈哈。这年头这么好的身体可不多见了!”
“住院?怎么会需要住院,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嘛。哎呀,要是住院了可不就害到你们新婚的小夫夫了,到时候度日如年啊……”
最后医生反而有点疑惑了。她发现白唯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好像卢森的健康让他并没有那么开心似的。终于,白唯脸色苍白地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医生你说他这段时间是不是还是静养一下比较好?多卧床休息,比如,一些剧烈运动,房事就禁止……”
医生:“嘻嘻,原来是想问这个啊。哎呀你们小年轻,自己忍不住还要找那么多沾边的问题就是不问到正轨上。那我就直说了——”
“非常健康!”
“完全可以继续!”
“没有静养的必要!”
白唯:……
医生:“我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怎么回事啊,身体好还不高兴?”
白唯不高兴是正常的,谁发现自己阴魂不散的死鬼老公其实是个超能力怪物还能高兴得起来。但卢森也不高兴这点让他心里十分不悦。很显然,他觉得卢森是在介意他的黑历史。
两人又从楼梯间下去。白唯跟在卢森身后,看着幽暗的楼梯间,忽然很有一种要把卢森推下去的冲动。虽然他觉得卢森没有这样简单就能死,但至少他觉得,只有断腿才能配得上卢森此刻不高兴的脸。
——罢了,没有必要。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做这些无异于无用功。
白唯忽然觉得很累,也很不愉快。路过三楼时,白唯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侧过脸看了看,发现一个小孩在打针时将身一扭,从护士手底下逃了出来。她的家长正在左抓右抓,想把她逮回去。
她的家长看起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尚在壮年,脸上却已经满是黑眼圈和黄褐色的斑纹。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卫衣,套着一条紫色的裤子,很明显,她是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在慌忙之中随便套了两件衣服来医院的。那件红色的卫衣上甚至还有很明显的、发黄的奶渍。她左手牵着另一个小孩,喘着粗气,跟着逃跑的小孩跑来跑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王言敬!”
“我不,我不要打针!”小孩嚎啕大哭着,却很灵巧。他以幼小的身体在楼道里自在地穿梭,钻过每个大人的腿弯和每个狭小的转角。
追逐声,吵闹声,其他孩子的哭声……卢森见白唯盯着这边看,他说:“我听说儿科病房一直都很吵闹。”
白唯:“嗯,而且一般都很脏……”
他话音未落,那个孩子已经发现了这道安全门,哭喊着向着楼梯间奔来,可他没注意到脚下有层层楼梯。眼看着孩子就要摔下,卢森刚意识到自己应该伸手,却发现白唯的速度比他更快。
白唯扑过去,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孩子。
这一下一歪,他们一起摔到了地上——还好是在平台上,没有从楼梯上滚下去。白唯落在下面,当了孩子的肉垫。
“……”
卢森看见白唯紧皱着眉头。他伸手要去拉白唯。可白唯却伸出没有垫在身下的那只手,指了指身上的孩子。
“你把他……拉起来。”他说。
他的声音很稳,任是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声音。
小孩只是有点晕。他看见卢森把他拉起来,又看见自己的妈妈出现在楼梯间门前,还牵着自己的妹妹,就像是追捕者又来了。
卢森拉着他的手,要把他交给他的妈妈,眼睛却一直看着白唯那边:“太太,你的孩子……”
小孩却觉得自己仿佛找到靠山一样。他躲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背后,好像他的妈妈才是他的仇人:“我不要打针!妈妈坏,叔叔我不要打针!”
这让卢森可有点不知所措了。他说:“太太,我先过去……”
可那个女人像是突然呆住了一样,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孩子的这句话,精神终于到了临界点。
“你说我什么?你说我什么?”她的脸上露出一种似哭似笑般的表情,“你说我坏?我坏?”
忽然间,她放开了自己牵着同样患流感的小女儿的手,崩溃地坐在地上,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那个……女士!女士!”
“言敬妈妈!言敬妈妈,你冷静一点!”
病房里的护士也赶过来了。罪魁祸首的小孩像是被吓坏了一样,扯着卢森的裤子嚎啕大哭,缩在他的身后。场面乱成了一锅粥,连医生跑了过来,看着气质和善的卢森:“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先生……”
他本来是想要麻烦卢森照顾一下这个正趴在他身上哭的小孩。但他很快目瞪口呆地看见,卢森用力地把小孩从他的身上扒拉了下来,然后扔到了一边。
“这小孩和我没关系。”卢森说着,大步走向楼梯间的另一角。
“喂!你怎么能……”
“哦,是不是得解释一下?我今天刚意外事故出了重伤,他碰到我伤口了。”卢森头也不回,凉凉地说。
他只蹲下身去白唯。白唯还坐在楼梯的那一角上,他披头散发,身上溅了小孩的鼻涕和楼梯间的尘土。他看起来十分不受人注意、十分狼狈。
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脱臼的痕迹非常突出。

鼻涕!尘土!还有大哭大闹的扭动和眼泪!
伸手抓住这个小孩绝对是他今天做得最错误的决定了……就像他用钢琴盖来杀卢森一样错误。白唯面目扭曲地捂着手,被卢森扶起来。在他面前,两个孩子和一个母亲都在分别大哭,嗡嗡的哭声简直快要把他的脑袋炸掉了。
“哎呀!你的手!”有护士惊呼。
被推进急诊室的人从卢森变成了白唯。医生在看见白唯后也很诧异:“刚刚被钢琴砸脖子的不是你老公吗?怎么你的手腕也脱臼了?”
白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原因。
“手腕脱臼,骨头虽然没断,但韧带断了,得做个小手术,休息两周,不要做剧烈运动。”医生在检查之后,嘱咐白唯。
白唯热泪盈眶。终于,他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
“换洗衣物,我的电脑,充电器……你都记住了吗?”白唯坐在病床上,嘱咐卢森,想到对方是怪物,他反而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尤其是换洗衣物。”
他也不太敢依赖卢森这只怪物。但没办法,他如今受伤了,也只能靠卢森去把他的东西拿回来。
卢森要走了,脏兮兮的外套从身上被扒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病服和飘着消毒水味的单人病房。白唯躺在自己加钱换来的单人间里,看着洁白的、一尘不染的墙面,感觉生活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卢森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所有要带回去的东西,却没有说话。白唯觉得今天卢森沉默得简直有些异常了。就连刚才那对母子过来道歉和道谢时,他也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你老婆拉住了那个孩子,他肯定会掉下去摔死的。”护士在进来换药时,对卢森如是说,“我之前听信镇上的传言,以为你们一家都很冷漠,不爱和人往来。现在看来都是谣传啊!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们真的是很好的人。”
“谢谢。”白唯躺在病床上对她微笑,“这只是应尽之事罢了。”
白唯的确只觉得这是他的应尽之事。能让护士如此赞扬,倒是意外之喜。
“我倒希望他不要做得那么好。”卢森忽然说。
白唯愣了一下。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卢森。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卢森刚才看那对母子的表情——分明是强压着厌烦和嫌恶。
那对母子应该也看出来了,离开房间时也唯唯诺诺。
等到护士走后,白唯下意识地说:“你刚才对他们的态度很失礼……”
“很失礼吗?”
卢森转过头来看他。这是白唯第一次看见卢森露出那么阴郁又愤怒的表情。
一直以来,白唯从卢森的脸上看见的就只有温和、爽朗、微笑……或者迷惘和疑惑。就像他早早打定主意,要将一切负面情绪摒弃,用所有正面的表情来面对他下定决心经营的、作为人类的新生活。
如果说在白唯给他第一次下毒前,卢森对待生活还有些怠懒。但在那之后,卢森像是又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决定在雪山镇上建设一个受人尊崇的幸福家庭。
他变得有精力,听所有人的建议,装修房子,打理花园。面对雪山镇的镇民,他变得从未有过那样健谈和慷慨,试图建设他们一家的好名声。就连前些天去古董店买东西时,他也给了店主更多小费,称赞他们装修店铺的品味。
以至于卢森给白唯的感觉,一直是诡异大于恐怖。
但现在,白唯感觉卢森就像撕掉了自己的人皮一样。这让他害怕的同时,还有点茫然。
难道,还是因为他身世的事情?
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卢森理所当然地觉得可以对他不耐烦了?
“你不觉得疼么?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笑出来?”卢森又说。
“你在指责我吗?”白唯下意识开始防备。
“……不是。我只是觉得很生气。”卢森说,“他们来找你道谢,我却有一种他们在逼迫你的感觉。你明明也不喜欢那个孩子,明明受伤的是你。但你还不得不对他们微笑,接受他们的道歉。”
“我很生气。”他重复,“看见你受伤了还要对他们笑,我很难过。”
白唯反而被他这话整懵了。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一场意外,卢森说得好像他被欺负了一样。
他拧着眉头道:“这是礼节,不是吗?就像你对古董店老板很耐心,对送奶工道谢……”
卢森说:“我之前做这些,是因为我看见人都是这样做的。我想要融入雪山镇,组建一个受人尊重的家庭。对他们友善,可以塑造我的名声。”
白唯:……
忽然无语了,谁懂。
虽然已经知道你是怪物了,但能不能在说话时装一下人?
“但今天,我知道对他们态度好会更好,但我不想这样做。”卢森道,“他们让你受伤了,我对他们笑不出来。我认为他们比任何失礼的人更失礼、更应该被谴责……你不用说话,我知道这是意外。但我还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值得被谴责的人了。但世上没有一条法律或者规则,规定他们这种情况应该更受谴责,我因此觉得更加愤怒。”
白唯听不懂卢森在说什么。他只道:“所以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这对于你……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卢森顿了很久,他用一种白唯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白唯。最终,他说:“我忽然觉得,做一个好人类也没什么意思。”
白唯:……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人类说话是不会频繁使用“人类”这两个字的……
“白唯,你喜欢生活在这座小镇上吗?”卢森忽然问。
白唯怔了一怔,旋即,他道:“当然。”
“那对母子对你道谢,你发自内心地高兴吗?”
“当然。”
“你是因为自己想要做,才邀请他们以后有空来家里玩的吗?”
“当然。”
“当然?”
“当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到……你之前说,你从小到大,都是在白家长大的,是这样吗?”
原来到头来卢森还是想问这个问题。白唯在心里冷笑。他微笑起来,对卢森温和道:“当然。”
“你说他们都对你很好,是这样的吗?”
这次白唯没有说“当然”了。
他看着卢森,一句话也没说。
他以为卢森会和他争吵,但卢森没有。
卢森只是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终于,他说:“你刚才对我微笑时,和你对那对道歉的母子微笑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算了。”卢森道,“你睡吧。”
卢森把手放在白唯的额头上。白唯还想说句什么,却有一股浓厚的睡意袭来。
……卢森!!你暗算我!
白唯咬牙切齿。他还想着和卢森吵一架呢。大不了卢森说他的身世,他说卢森的造假……可困意来得太快。
终于,他支撑不住,在床上沉沉睡去。
在他沉睡后,卢森坐在他的床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他第一次注意到,白唯的头发有分叉,耳根有陈年的小伤疤,脸型也并不完全对称。
白唯其实不那么完美。他并不像他抢来的艺术品。他有过去,有秘密,也会撒谎。就像他其实不喜欢那个小孩,还会因为“这是符合礼仪”的而去救他。就像他已经很不耐烦,还会对道歉的母子微笑,给出以后“可以串门”的邀请。
就像他明明不是从小在白家长大,他明明有着那样的过去……而且已经知道卢森已然知晓。
他还会微笑着,毫不犹豫地说出一句“当然”。
只要戴着面具,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可以当做一切都完美无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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