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宗:【你人呢?】
陈玄风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看完,本来就寒凉的心脏现在如坠冰窖。
他猜测过,怀疑过,甚至偶尔为他的多疑和无情感到自责。
然而,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和事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离谱!荒谬!
简直是无耻之尤!
张家所有的人联合起来将他骗得团团转,他姓陈,他是外人,对此陈玄风不感到失望和意外,可是,可是他难道不是他妈生的吗?他不是他妈生的吗?她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将他当成过她的儿子?
五岁之后的冷待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温暖一点点退却,冷眼和嫌弃几乎占据了全部。陈玄风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不仅别人在骗他,他也在骗自己……
其实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也没那么难。
他就是被抛弃的、从始至终不被爱的,局外人。
瞬间,如那一夜的天旋地转的头疼再次袭来。
陈玄风眼前发黑,手脚麻木颤抖,身形摇摇欲坠,整个人脱了力一般从工学椅上滚落,跌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什么情况?”
“玄风!”
“玄风!你怎么了!”
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消毒药水的气味,陈玄风的胃部翻涌,恶心感一阵接着一阵。
眼前的白炽灯晃眼,陈玄风迷迷糊糊抬手遮住了眼皮,再一睁眼,身边传来方舟惊喜的呼声,“哎呀!你可算醒了! ”
陈玄风的唇色发白,像是大病一场。
“我……我怎么了?”
“我也想问你,你怎么了?”周珏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你先喝水润润嗓子。你突然晕倒,吓我们一跳!刚才从学校医务室到医院,一路上你都没醒。别担心,医生做了检查,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也许是低血糖……”
陈玄风迷茫:“是吗?”
和上次头疼的症状一模一样,陈玄风很能断定应该不是低血糖,不会这么简单。
只是上一次疼得像是有什么深入骨髓的东西从他的脑海里被抢强行抽离,只是没抽完全,这次更疼,更像是没被抽离的东西一下子被连根拔除……他才陡然间难以忍受,晕倒过去。
方舟问道:“你还有地方不舒服吗?”
陈玄风皱眉,感受了一下:“没有了。”
相反,除了精神,他的身体似乎连同灵魂都轻松了。
“那一定没事了。”方舟说,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按住陈玄风,“要不,你再休息一天吧,找点葡萄糖打吊针,我就在这里照顾你……”
陈玄风:“?”
方舟的要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请假逃课。
他想笑,可是他的心头沉甸甸的,怎么也笑不出来。
林刚无语:“别打岔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玄风,在医院也休息不好,我们回去休息。”
“嗯。”陈玄风答应。
走到医院门口,林刚已经在手机上叫了出租车,等待出租车到达。
夜风凉凉,街头行人与车辆川流不息,各色的霓虹灯光耀眼,热闹非凡。隔着一条街的对面的广场上有各种各样的卖东西的小推车,晶莹透亮的发光气球闪着小灯光,像是月亮坠落。
陈玄风突然想起了郁繁。
郁繁会在哪里?会在做什么呢?
陈玄风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走一走,吹吹风。”
“什么?”方舟紧张,“你的身体……要是突然晕倒了怎么办?谁把你捡回去啊!我好怕你被人占便宜啊,你这朵娇花谁会像我一样怜惜你啊!”
陈玄风听完想死。
周珏早就察觉陈玄风的情绪不太对劲,他像是一根被陡然绷紧的弦,岌岌可危,可是一切都藏在平静之下,什么都没显现出来。
他有些担心陈玄风是不是遭逢什么大事了,要是出去散散心也好。
“好,遇到什么问题,及时联系我们。”
出租车已经到了,林刚他们三人上了车,对陈玄风挥手。
陈玄风目送出租车的离开,因为出来的匆忙,手机不在身上,好在口袋里有些现金,他在路边也招了一辆出租车坐上车,“去……天景府。”
“好。”
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到达天景府,陈玄风付了车费,在他最常接郁繁上车的地方站定。
他站定的地方,是一片栽种着年份久远时的红枫树林,四月,红枫叶还未染红,是青翠一片,郁郁青青,十分漂亮。
陈玄风抬头看了一会儿,又收回目光。
他没带手机无法联系郁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见到郁繁。
这只算他想来这里了而已。
红枫树林里的景致经过精心设计,中间有石子路,陈玄风缓慢地在红枫树林了走了一圈,烦躁压抑的心情冷静了许多,他不打算继续走了,从红枫树林里原路返回。
就在此时,天景府门口停住了一辆黑色的车,穿着灰色正装的郁繁从里面走出来,陈玄风远远看着,还没来得及往前,就见另一个人也下车了。那个人的身影他很熟悉,是…… 程享。
陈玄风手上的干枯的红枫叶被缓缓攥紧。
“我告诉你!”郁繁气呼呼地甩掉程享,“我跟你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你给我滚开!滚开!”
自从他处理郁家和程家的合作项目,从前对他爱答不理的程享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来,不仅不再趾高气昂,还稀罕地摆起了笑脸,刚刚更是死活要上车说要和他谈清楚。
然而,说来说去,还是要跟他求和。
郁繁烦不胜烦:“滚开!再跟着我,我就叫保安了!你很想再去一次警察局是不是?”
说到警察局,程享无动于衷。
他确实不想放弃郁繁。
上次程太太说的话仿佛一个预言,一个咒语,刚开始他还半信半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大项目被撤回,程家公司的霎时间一落千丈。公司的许多变动他不了解,他是切身地感受到了他身边的人对他的态度的改变——对他点头哈腰的人开始直视他了,对他开放的会员俱乐部将他拒之门外,对他鞍前马后的拥趸也态度随意敷衍了……
或许他不爱郁繁,可是他真真切切地爱他曾经的身份和地位,被曾经他不屑一顾的人投来蔑视嘲讽的眼神,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郁繁对于他而言,代表的是什么。
警察局再可怕,也没有挽回郁繁重要,程享上前拉住郁繁的手:“我知道你生气,我之前对你不够在乎,我现在醒悟了,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你监督我。”
“啊啊啊啊!”郁繁急忙抽回手,痛惜地看着似乎被污染的手,“我再说一遍!我很讨厌你,很厌恶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你既然不怕保安,那就再去一趟警察局!”
程享像个打不死的蟑螂一般继续蹦跶跟上去。
郁繁拎着公文包大喊:“保安!保安!”
隔着宽宽地一条马路,站在红枫树林旁的陈玄风什么都听不到,视觉却将一切都印刻在他的眼里。
手里被捏碎的干枯的枫叶散落在地,被夜风吹开。
陈玄风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无形中更加幽深难测。
迎着凉风,迎着亮如白昼的路灯,他的步伐一步一步,透着沉重。
走出了天景府的范围,又来到车水马龙的街头。
陈玄风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理工大学。”
“好!”司机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冷不冷啊?冷的话可以把窗户关上。”
陈玄风抬眼:“嗯,关上吧。”
确实有点冷了。
黑灰色的玻璃缓缓升起,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明亮的路灯变得晦暗,飞掠过眼前。
陈玄风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口堵在心里的浊气不知不觉中散开。
他忽地释然了。
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该有交集。
陈玄风淡淡地想:郁繁是天上的月亮,他是地上的灯。
郁繁向他伸出手是因为被程享绿了,他利用他报复程享,可实际上,说是报复,郁繁对程享从来不改痴心,他……爱他。
而他,是被亲妈联合着她现在的家人欺瞒哄骗的傻子,他用尽时间和力气去赚钱,他以为他是挽救他妈病情的儿子,却没想到,在他妈眼里,只有张庆宗才有她的儿子,他什么都不算。
欺负是错,报复是错。
孝顺是错,接受是错。
一层套着一层,其实任何一样都不该发生。
及时回头,才是正确的路。
陈玄风靠着微软的座椅轻轻地阖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了。
出租车到达理工大学,陈玄风再次付车费下车。
从北门到寝室楼再到寝室,陈玄风推门而入。
方舟取下耳机:“你终于回来了!”
周珏也放心开了,“我还怕你不知道去哪里了呢!”
林刚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晚上没吃。”
陈玄风感到一阵温暖,“不用了,我没事,别担心。”
他拉出行李箱,放在地上打开,打开柜子拿衣服的时候,手指顿了顿,略过郁繁给他买的各种鲜亮颜色的衣服,只拿了几件他常穿的,折叠好放进行李箱。
没等其他人问,陈玄风就主动解释:“我家里发生了点事,我要请假回去一趟,马上就走。”
“啊?”
“现在?”
“九点多了!”
陈玄风合上行李箱放好,又拿起桌上的手机。
微信还停留在和张庆宗的聊天页面,他退出,登录上另外一个微信号,视线在置顶的郁繁的聊天框上停留。
郁繁发过来很多开心的分享,陈玄风没看,也不敢看。
一行字删删减减,三分钟才打完。
发送出去,拉到郁繁的资料卡页面,删除联系人。
陈玄风戴上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很低,低到看不清他的双眸。
“我走了。”
“……嗯。”
“路上小心!”
“慢点,别急。”
加班回到家给陈玄风发了信息等待回应的郁繁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消息提示音,笑吟吟地点开消息,脸色陡然惨白。
陈玄风:【协议就此作废,东西和工资我会退还给你,我们分手吧。对不起。】
郁繁难以置信,不明白陈玄风为什么要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觉得是玩笑的同时,一直以来关系并不能持续发展的担忧也在此刻破土而出,郁繁的手指都在颤抖,他回了个消息过去。
【怎么了?】
消息没有发出去,红色的感叹号直接证实了郁繁的担忧。
陈玄风真的要跟他分手。
他删除了他。
“啪——”
手上的手机摔在地上,郁繁无神地盯着虚空,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眼泪就像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为什么?
到底怎么了?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要分手……
郁繁惶然地捡起手机,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他哽咽着一条条向上翻着聊天记录,想找出他是不是哪里说了让他不高兴的话,所以他才会跟他分手。
他目光所及的每条聊天信息,都是正常的、甜蜜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
“不,不……”郁繁咬着手指,下意识否定他的猜测。原因无他,陈玄风根本就不是那种为了两句话就会生气的人,他脾气好、有耐心、又温柔,怎么会因为简单的话跟他分手。
一定有其他原因。
难道是他因为工作变难看了?
要么是最近没锻炼不够紧致了?
或者……
“哎呀!”郁繁愤恨地捶了一下脑袋。
陈玄风也不是很看脸的人!
上次他过敏脸上长了红疹,还是陈玄风陪他去医院挂水的,为了安慰他,陈玄风还主动亲了一下他的脸,夸他长了红疹也很漂亮。
郁繁哭得停不下来,一边爬起来冲进衣帽间换衣服,一边在肯定陈玄风各方面品格的同时又忍不住胡乱猜测。
他要去找陈玄风。
他要去把一切事情问清楚。
客厅里,郁太太与郁先生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见郁繁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楼,郁太太连忙叫住他。
“宝贝!”郁太太眼尖地看见他的发丝还是湿润的,“这么晚了,你去哪里?头发也不吹干,会着凉感冒的。”
郁繁怎么管得了这么多,别说头发没吹干,就算头掉了他也要摸索着爬到理工大学的寝室楼,爬到陈玄风的面前。
“妈妈!我有急事!”
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郁太太与郁先生立马就听出来了,郁太太皱眉:“哭了?怎么哭了?”
这三个月以来,天天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她都快忘了她的宝贝小儿子是爱哭的性格。
怎么又哭了?
发生什么事了?
郁先生笃定:“不用说,又被男人伤害了。”
郁太太:“……”
正确的、合理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郁太太想了想,不禁忧虑。
她的宝贝小儿子千娇万宠地养大,生下来就没吃过苦,她原以为他的人生会圆满无忧,谁知道,上天在某些地方也许是公平的,没吃过苦的他,在感情的方面却不知道受了多少伤害。
走了一个程享,又来了另外一个,原本想要保持继续观望的态度,不额外插手。现在看来,不查探一番,她是完全放不下心来了。
“明天我去联系私家侦探。”郁太太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把他哄得晕头转向,又笑又哭。”
郁先生还能说什么,他全心全意支持老婆的掌控欲。
“来,吃樱桃。”
时间最近的高铁票在凌晨三点,陈玄风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期,辅导员在收到方舟和周珏以及林刚帮忙解释他生病晕倒的消息后,假期很痛快地批了,还叮嘱陈玄风不要心急,多多休息。
陈玄风坐在高铁站的等候厅里的静默地等车。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虚浮的目光看着滚动车次的屏幕,就那样看着,放空自己,宛如一尊雕像。
郁繁在崩溃的状态根本不敢开车,更何况他开车的技术在陈玄风断断续续教了一个月后还是很稀烂,他急急忙忙在手机上叫了一辆出租车。站在天景府的门口等车,他无意识地看向对面的那片红枫林,脑海中一瞬间就想到了陈玄风无数次在那里停车等他,心里不由得更难过。
哼,不管陈玄风是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他都不同意!
他是勇敢的、无畏的郁繁!
他要努力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包括男人!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郁繁坐上车,拿出纸巾轻轻沾了沾眼泪,脆弱又坚毅,“去理工大学,麻烦开快点。”
“好的。”
到达理工大学,郁繁敲门进入寝室,却扑了个空。
方舟一见郁繁眼眶通红,眼角还残留着泪水,疑惑道:“你不知道他回去了吗?他没告诉你?他今天不舒服,还晕倒了一回,从医院回来后他说要去走一走,我还以为他去找你了呢。”
郁繁紧张极了:“他晕倒了?他生病了吗?”
“总之他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周珏说,“出去走一走后,他回来就收拾行李说要回去,然后立刻就走了。现在走了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
郁繁脸色煞白,脑海里又浮现一连串的猜测和想法,越想越害怕,当场就掉眼泪了,“谢谢,我去找他了,你们暂且不要告诉他。”
林刚犹豫地点头。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陈玄风和郁繁的感情一直是有目共睹的好,如果有郁繁陪着他,似乎也很不错。
郁繁又回去了。
他比去之前更伤心惶恐,担心陈玄风的身体在前,陈玄风不告而别在后,他摇摇欲坠,像个被打碎成一片一片的玻璃娃娃。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他就想好了,他要去找陈玄风,就算堵在他家门口,他也不能失去他。
碎成一片一片的郁繁勉强将自己拼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回到天景府,正碰见郁太太与郁先生还坐在客厅。
郁繁即使不想郁太太和郁先生知道他和陈玄风的事情,也没办法了。他现在是个有工作的可怜助理,临时离开一定要请假的。
上班的人就是这么悲惨,被分手了想要去追爱还要先请假。
“爸爸,妈妈。”郁繁哽咽,“我明天不上班了,我要去云禾市,我现在就要走。”
还好当初多问了一句陈玄风他的家在哪里,不然现在是两眼一抹黑,绝望到底了。只是,似乎除了地址,他对他也算一无所知……
郁太太蹙眉:“怎么了?宝贝。”
“呜呜呜。”郁繁好难受,“我的男朋友说要跟我分手,他回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他不要我了,我被抛弃了。我现在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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