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凯扬心里咯噔一沉。
他不再理会刘振辉等人,顺着他们回来的方向拔腿就跑。
没想到等他赶到洗手间的时候,池野和林逾白已经在了。
他喘着粗气进门,动静太大,站在隔间前的两人同时朝他望过来。
“老孙?”池野有些意外。
孙凯扬伸手扶在洗手间的门框上,大口喘着气,目光在洗手间里扫视了一圈。
地板上带着拖拽痕迹的水渍,翻倒的垃圾桶,被污水浸湿的纸团。
洗手间里凌乱的一切,无不彰显着里面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孙凯扬注视着地面上那几摊颜色可疑的液体,嗓音晦涩地开口:“里面是许喆。”
“……”
林逾白神色微动,扭头看向身边的池野:“托着我。”
“啊?”
池野还没从听到隔间里的人是许喆这个消息的震惊中回神,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
林逾白伸手扒住厕所隔间的门框,胳膊发力,猛地越了上去。
池野反应过来,走上前去,让他把膝盖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借力。他已经顾不上思考林逾白此举是否妥当了,只说:“小心。”
林逾白简短地嗯了一声,借着他的肩膀,从隔间上方翻了进去。
隔间里顿时传来扑打和撞击的声音。
许喆还没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不管是谁靠近他都只会拼命反抗。
林逾白勉强用胳膊把他夹住,另一只手摸到身后,解开了隔间的锁扣。
“咔嗒”一声。
许喆只觉得眼前一片亮光,是隔间的门开了。
许喆的面色在顷刻间变得青白,不再对着林逾白撕扯,而是抱着头缩到了角落里。
装着废纸的垃圾桶被他挤到了一旁,翻倒在地上,林逾白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滚落的纸团。
昏暗的小隔间重见天日,众人得以看清许喆现在的模样。
苍白,瘦弱,狼狈,无助。
“放过我吧,”他蹲在角落里,喃喃道:“求求你们了。”
望着眼前这一幕,门内门外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林逾白踩着脏兮兮的纸团蹲到了许喆面前。
他轻轻碰了一下许喆。
许喆的反应很大,立马抖成了筛子。
孙凯扬走过来,拿出手机想拍照,准备留下证据。
没想到他一拿出手机,还没打开相机,许喆便白着脸扑了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腿,摇着头,“别……求求你了,不要拍,不要拍!”
“我不拍,不拍了,你先起来。”
孙凯扬被他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手机扔出去。他弯腰去扶许喆的胳膊,被许喆打开了手。
许喆尖叫:“别碰我!”
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重新退回了角落里。
孙凯扬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似乎想不通许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有林逾白瞬间从许喆的反应中想到了什么,他问许喆:“他们拍了你的照片?”
许喆神经质地摇了摇头。
不能说……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完了,全都完了。
“什么照片?”孙凯扬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还好池野和林逾白的注意力都放在许喆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的话。
他看了许喆一眼,“是刘振辉他们三个干的,我现在去找高主任。”
“不要!”
许喆抱着头,崩溃地哭道:“你们走吧,别管我,不要管我了。”
对不起,他真的没用,他试着反抗了,可是还是被他们打翻在地上,扒掉衣服拍下了照片。
弱者的反抗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惩罚,张勉还在他身上撒了尿,要不是嫌他身上的尿渍太恶心,他们今天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许喆绝望地想,反抗是没有用的。
他抗拒孙凯扬他们的帮助,像鸵鸟一样把脸埋在胳膊里,无论孙凯扬说什么都不肯抬起头。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绝望的情绪里,唾弃着,厌恶着自己的无能。
就在这时,他的头皮忽然一疼。
林逾白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了头。
他看着许喆,漆黑的眼睛里带着许喆看不懂的情绪。
但绝不是同情。
许喆瞳孔发散,慌乱中还在想,他是觉得我不值得同情吗?
我都变成这样了,我都这么惨了,我不值得同情吗?
林逾白说:“起来,我陪你去报警。”
“报警?”孙凯扬又是一愣,他说:“要不要先告诉高主任。”
“找老师没用,”林逾白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放开许喆的头发,从孙凯扬手里拿过手机,对着周围的环境一通拍照。
孙凯扬的视线跟着他拍照的动作转动,转着转着发现池野不见了。
刚才还在呢,什么时候不见的?
孙凯扬忍不住问:“池野呢。”
林逾白没有理他,他把手机扔回孙凯扬手上,提醒他:“保存好。”
蹲在地上的许喆突然爆发了。
“删了!”他猛地站起身,想去抢孙凯扬的手机:“删了,我说了不要管我的事!滚啊,你们都滚!”
他哭着说:“被人拍下裸照威胁的人又不是你们,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要怎么办!”
报警,报警就意味着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拍下那些照片了,就算刘振辉他们不传播,他也会被流言压得直不起腰。
他已经够痛苦了,为什么——
“砰!”
他被林逾白推到了身后的墙上。
林逾白欺身而上,用比他更大的声音说:“几张照片而已,能怎么样!你越害怕,他们越猖狂,越欺负你。”
他语气凶狠,细听却有些颤抖:“你怎么知道被人拍了照片的只有你,我告诉你,跟我比起来,你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我也被人拍了很多照片,”他说:“我做梦都想拿到那些照片,然后交给警察,让他们还我一个公道。”
许喆呜呜地哭了起来。
十几岁的大男孩,哭声应该是很有穿透力的,可许喆的哭声有气无力,好似即将断气的小猫。
他抓住林逾白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仿佛这样做可以从林逾白身上汲取几分勇气。
“对不起,”他极力忍着泪水,可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落下来:“我不敢,我真的很害怕。”
他怎么能不怕。
他只是这世间万千人中最平凡的一个,从小接受的是父母的打压式教育,没有上过补习班,不知道课本上的少年宫是什么。
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才考进重点高中。
可当他进了十三中以后才发现,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学习成绩,在十三中不过是中下游的水平。
周围人讨论着按课时收费的课外补习,周六周日要去参加的兴趣班,这时他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和他们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他不是天才,只是一个普通人,父母没有给他足够的教育资源,却渴望着他出人头地。
嘴上说着爱他,实际上做尽了伤害他的事。
他变得懦弱,敏感,自卑,小心翼翼。
月考作弊,不过是为了考好一点,让他的妈妈不再因为学习成绩歇斯底里。
遭受校园霸凌时,他勇敢地反抗了,得到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站在他面前的林逾白,身姿挺拔,校服整洁,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而他佝偻着后背,直不起腰,满身腥臊味,令人作呕。
够了,不要试图拯救他了——许喆抽泣着说:“我没有希望了,别管我了,让我烂在这里吧。”
“怎么会呢。”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
池野手臂上搭着一套衣服,笑眯眯地走进洗手间。
原来他刚才突然消失,是出去找衣服去了。
他走到许喆面前,递上干净的衣服,“来,先把衣服换了吧。”
许喆抬起泪眼朦胧的眼,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望着池野的脸。
后者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许喆双手微颤,接过了池野递来的衣服。
“叮铃铃铃铃铃——”
下课铃响了,震耳欲聋的铃声,宛若冥冥之中的救赎之音。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亲自拿着稿子上台,以“校园暴力”为主题做了一期演讲。
不仅如此,他还公布了对刘振辉三人的处罚结果。
“高二年级十四班刘振辉、张勉,给予留校查看处分,黄宇航记过处分。希望全体同学以此为戒,从今往后严格遵守校规校纪,如果再有学生发生类似现象,学校必将从严处理!”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纷纷看向高二十四班的队伍。
刘振辉三人先是被警察找上门进行了口头教育,又被高主任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最后还请了家长。
得知自己孩子干出这样的荒唐事,张勉的爸爸当场把他揍得站不起来,押着他去给许喆道歉。
许喆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绝不原谅!”
张勉的爸爸点了点头,夸他:“好样的!”
然后又把张勉揍了一顿。
“小畜生,欺负同学,往同学身上撒尿?老子怎么养出来你这样的东西!”
刘振辉和黄宇航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许喆直接报了警,警方发布了蓝底白字的通报,这件事已经不止在学校里传播那么简单了,他们爸妈单位的同事也看到了。
家长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回家之后狠狠修理了他们一顿。
要不说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这件事情过后,班里的人也不敢欺负许喆了,许喆之前的同桌还主动过来道歉。
“对不起啊许喆,我之前不该在你的桌子上写那些字。”
没想到许喆说:“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而且你根本不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来跟我道歉的,”许喆看着他,“你只是害怕了,害怕我会追究。”
同桌被他说中了心思,脸色一白。
许喆不再理会他,拿起自己的月考卷子去十二班找池野。
池野不在,林逾白趴在座位上睡觉。
许喆犹豫了一下,伸手戳了戳林逾白的胳膊。
“……”
林逾白抬起头,支起一只手撑着下巴,倦倦地睁开眼。
许喆莫名地紧张,支支吾吾道:“池,池野呢。”
“他去医院拆石膏了,”林逾白还没接话,坐在池野前面的冯雅军扭过头来,友好地看着许喆:“有什么事吗?”
许喆唔了一声,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卷子。
因为前段时间那场风波的影响,他有一段时间没能好好听课,这次月考退步了很多,他想找池野帮他看看卷子。
冯雅军有心帮忙,可他自己学习成绩也不咋样,实在帮不了他。
不过……他把目光转向了林逾白,然后告诉许喆:“池野不在,你可以找天仙啊,他学习成绩也很好。”
冯雅军乐呵呵地说:“这次月考的排名还没下来,但是我们班主任说,林逾白这次好像考得比池野还好呢。”
“是,是吗。”
许喆又开始结巴了。
林逾白也在看他,许喆慌乱地说:“我打扰你睡觉了,要不,要不我先回去,等你睡醒了再来。”
林逾白摇摇头。
他伸手接过许喆的卷子,示意许喆坐,“我帮你。”
冯雅军和胡晓对视一眼,拿起自己的卷子同时转身,“我们也要听。”
林逾白:“……”
“只能讲一小会儿,”他说:“我等一下要出去。”
冯雅军敏感地抬起头:“出去?去哪儿?”
林逾白没有作答,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耷拉下来,认真地给许喆讲起了错题。
池野去医院拍了片子,确定了骨折的地方已经长好,医生拿来剪刀给他拆了绷带。
刚拆下石膏的手臂还有些不灵活,医生说了两句注意事项。
池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
“哎,半大小子,恢复得快。”医生笑着坐在椅子上,看看病历单,再往诊室外看了一眼,“自己来的?”
池野嗯了一声。
医生称赞道:“真不错,我女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离不开人,被蚊子叮一下都要嚷嚷半天。”池野笑了笑。
“医生,”他问:“这就好了吧,我能走了吗。”
“走吧,”医生说:“左手先别用力啊,刚长好,还得养两天。”
池野拿着单子去二楼缴了费用,折起单子塞进口袋里,低着头走上扶梯。
扶梯缓缓下行,池野掏出手机给荀丽发消息。
「池野」妈,我拆完石膏了。
荀丽打了电话来。
“小野,”她责备道:“妈妈不是说了吗,拆石膏的时候我陪你去。”
“不用,又不是什么很麻烦的事。”
家里三个孩子,池宇和池柏青,一个身体不好一个年纪还小,全都离不开人。
荀丽整天忙里忙外,池野实在不想麻烦她。
他正要告诉荀丽自己准备回学校上课了,目光忽然扫到了坐在大厅里的一个人影。
医院大厅中央有一个雕像,雕像周围围着一圈白色的景观座位。
此时,在巨大洁白的白求恩雕像下,坐着一个穿十三中校服的男生。
他手里拿着一个土豆丝卷饼,很认真地吃着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说不出的可爱。
“妈……”
池野对着手机喃喃道:“我好像看见我同学了,先挂了啊。”
荀丽那边说了句什么,池野没听明白,他挂断了电话,三两步走下了电动扶梯。
“天仙,”还没走到林逾白面前,他已经情难自控地扬起了笑脸,“你怎么来了?”
林逾白咬了口卷饼,抬起头。
四目相对,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拿起放在一旁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另一个卷饼。
他坐在椅子上,抬高手臂,把卷饼递到池野面前:“给。”
池野三两口下去,馅料满满的卷饼便少了一大半。
他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个,转头看林逾白,林逾白还在慢悠悠地吃着他那个只有土豆丝的卷饼。
池野把装卷饼的纸皮揉成一团,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问林逾白:“你怎么出来的。”
林逾白说:“请假。”
“我知道是请假,”池野盯着他看,“理由呢?”
“肚子饿。”
林逾白一手拿着卷饼,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一张折得很工整的假条。
池野接过来打开。
假条是王副主任签的字,上面的理由很离谱:请假外出买吃的。
更离谱的是,王副主任居然批准了。
池野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王主任就这么签字了,他没说什么吗?”
“他说了,”林逾白说,“但是我给学校拿了很多奖杯,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池野,目光中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自得:“这次月考的排名出来了,王主任说,你是第二名。”
“哦——”
池野假装听不懂:“我是第二名,那第一名是谁啊。”
林逾白不说话,有些矜持地扬起了下巴。
池野的心都要被他萌化了。但他故意说:“王主任那么高兴,第一名应该是王朔吧,王朔考第一了?”
【作者有话说】
王主任:林逾白啊,你要请假,请假做什么呀?
宝宝:肚子饿,出去买吃的。
宝宝:很快回来。
王主任:学校食堂也有吃的,实在不行去超市看看?
宝宝:不好吃。
王主任:那……
宝宝:饿的影响学习了。王主任:!
王主任(chua地撕下一张假条):我马上给你签假条!
第43章 原来是因为他
周六上午,林逾白起了个大早,从书桌上拿起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几个奖杯,还有一些证书。
他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把奖杯擦了一遍,又检查了一下证书。
证书上贴着他的一寸蓝底照,深蓝色的背景图上面印着他的脸,眼尾微挑,嘴角下抿,看起来死气沉沉,没有半分朝气。
林逾白用指尖戳了一下照片,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
他合上证书,有些赌气地将证书放在了桌子上。随后拿起书包,将奖杯全都装了回去。
林昕工作的整形医院在另一个区,林逾白从约车软件上叫了一辆车,背起装着奖杯的书包下楼。
今天是林昕坐诊,他不想回继父的家,特地选在林昕的工作时间,直接去医院找她。
到了整形医院,林逾白进了大门,径直走向林昕的办公室。
前台的接待员叫住了他:“逾白,林医生不在。”
林逾白停下脚步看过去,接待员接着说道:“林医生已经有三四天没来医院上班了,不少客户指明想让林医生做手术,林医生不来,她们的手术只能一直延期,有几个客户都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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