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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梅听剑)


鲲涟仙君的声音带着苍老威严:“老夫近日,在山中闭关,只以化身见诸位,慢待了。”
众人自是摇头说没有。
光是化身就有如此灵压,本尊亲临那还了得?
鲲涟仙君笑了笑,道:“老夫自祖辈手中接过这空明山,已有三百年之久,昔日曜暄之祸,每每思及,仍不免胆战心惊,为苍生疾苦而泪流不止。”
众人齐声道:“首座慈悲。”
鲲涟仙君道:“当今儿郎,不可忘本,不可忘仇,老夫听到诸位请求,甚是欣慰,咳咳...”
他的虚影反手一推,高台上蓦地出现另一道影子。
那是个面容模糊的青年男子,只看得出身形挺拔,其余皆是虚幻。
台下众人却义愤填膺:“杀了他!罪人!曜暄!杀了他!”
鲲涟仙君的声音像来自天地:“罪人曜暄,贪图灵脉,屠戮百姓,罪不容诛...合该挫骨扬灰。”
满座皆是叫好。
下一瞬。
无数利箭幻影,自鲲涟仙君手中凝聚,又随着他不断发力,轰然射向曜暄,瞬间就将他万箭穿心!
几乎是同时,身旁的叶淮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身躯猛地痉挛起来!
麒麟骨好像被人生生挖出,剧痛之下,他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攥住了江荼的衣角:“师尊...”

台上, 曜暄跪倒在地,无数虚幻鲜血从他身上的窟窿中流出。
台下,叶淮的身子抽搐得越来越厉害, 江荼一掌摁上他的肩膀, 却发现灵力甫一输入,就像被无尽黑洞吞噬, 只得将冰冷手指抵上他的脖颈:“叶淮!”
叶淮的脖颈在他指腹下抽动着,像濒死的天鹅,脉搏似有若无。
江荼蹙眉,凝眸望向台上。
叶淮的异常是随着曜暄的受刑开始的,曜暄越痛苦, 叶淮的反应也越激烈。
为什么?
气运之子, 灵气衰弱;
曜暄,夺取灵脉...
难道叶淮与曜暄,真的有关系?
一簇灵力从江荼指尖,迅如闪电向台上袭去。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只觉得风忽然吹得凛冽了一些,但也很快就止息。
台上, 对曜暄的处.刑还在继续。
他的喉间不断涌出带着脏器碎片的血液,身躯前俯后仰如苇草摇摆,却竟然没有倒下。
江荼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手掌一下一下捏着叶淮的颈侧肌肉。
这场凌迟持续了多久,叶淮就跟着曜暄痛苦了多久。
痛到深处,他整个人本能地想要往江荼怀里缩,却硬生生咬牙忍住, 不愿让江荼操心而生扛着。
直到冰冷的手掌不容置喙,揽着他的脑袋往怀里摁, 叶淮枕着江荼的胸膛,嗫嚅着想要说什么。
江荼冰冷却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要逞强。”
叶淮从善如流地撒娇,将自己窝进江荼怀里:“...师尊...”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被他强行咽下。
台上,曜暄的血液终于流尽,直到最后一刻他的身躯也没有倒下,跪立而死。
与此同时,叶淮像终于找到了呼吸的方法,脉搏瞬间恢复正常,身躯也不再颤抖,只是似乎一时半会站不起来,依旧靠在江荼怀里沉重喘息。
江荼刚要松开的手又搭了回去,一下一下给徒弟顺气。
他没注意到埋在自己怀中的叶淮,眼底闪过些许晦暗神色,悄悄紧了紧手臂。
鲲涟仙君此后又说了什么,江荼已经无暇去听。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塞了灵石的引路机巧鸟带着各门派去分配的院落休憩。
叶淮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慌忙从江荼怀里站起,额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是疼出的冷汗。
江荼抬手,替叶淮把额发撩到一边。
他避开了程让等人询问的目光,决定先暂且按下不表。
离开议事堂,天色已经有些黯淡,足见所谓上界训诫浪费了多少时间。
跟着机巧鸟走了许久,这灵智未开的鸟儿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一直走到辉煌的屋舍也显得破落,好像从空明山走进了荒山,机巧鸟终于在一座破破烂烂的院子前停下,歪着脑袋用豆豆眼瞅着他们。
“来去山派...咕咕,住在此地,望你们能够,咕咕,感恩戴德...啊不,宾至如归。”
被录入的语调毫无情绪,机巧鸟的豆豆眼里却微妙地露出几分鄙夷。
不等他们说什么,它拍拍翅膀高飞而起,飞走的速度比领路时快了十倍不止,好像多待一秒就要玷污它漂亮的羽毛。
江荼一阵无语。
且不说那句“感恩戴德”是个什么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空明山在给他们坐冷板凳。
看来这趟补天仪式,是不想他们好过了。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白泽更是露出难以言喻的嫌弃:“小爷我这辈子没住过这样的...泥巴房子...”
江荼倒是无所谓,能住就行,就算空明山给他一个只有木头架子的空房他也能接受。
他向程让打过招呼,便朝着其中最小的一间偏房走去。
叶淮自是快步跟上。
白泽的声音远远响起:“江荼!你就这样丢下我?我呢?我和谁睡?”
江荼直接无视了他,心道有些人在来去山派时,嘴上说着住在他的行云峰,实际十天有七天都在主峰,真看不出来有多想和他待在一起。
他伸手推门,叶淮在身后问道:“师尊不管白泽前辈了么?”
“那你出去,换他来和我住。”江荼丢下一句话,脚步不停地走进屋。
屋内狭小,勉强分成相邻两间内室,连个茶几也没有,和旅馆差不多布置。
屋内弥漫着一股木质家具腐烂发霉的气味。
江荼抬手将窗推开一些,啪嗒一下半边窗户都掉落下去,竟然连窗棂都被蠹虫吃得空心。
凉风从窟窿吹进来,江荼无言压下眉尾抽搐。
这时一道灵力将窗户重新合上,灵力织就的网把风声隔离在外。
叶淮磨蹭到江荼身边,讨好地眨眨眼睛:“师尊,我们不管白泽前辈了,你让我和你睡一间吧。”
江荼默许,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淮摇摇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江荼侧过身,两指又往他脖颈上一搭,这回不需要江荼强行控制,青年就侧过脖颈主动蹭了上来。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多蹭两下,江荼就收回手,朝他勾勾指尖:“过来。”
江荼走到桌边,手掌拢着煤油灯芯,这灯亦是一件地阶法器,会在日落后自动燃起,永不熄灭。
此刻火光在江荼掌心跃动,缓缓向外拓展,逐渐变成一朵荼靡花的模样。
霸道的力量轻而易举让空明山的法器为自己所用。
无尽的黑暗灌入室内,顷刻间只剩荼靡花还在燃烧。
江荼护着这朵稚嫩的花,道:“听。”
叶淮深知江荼不会做无用功,更不可能突然与他共度什么烛光晚宴,闻言咽下疑问,歪头凝神。
荼靡花焰倏地窜高。
“...你见到麒麟骨了?”苍老的声音,是鲲涟仙君。
叶淮的手掌猛地掐紧,呼吸有些急促。
空明山怎么会知道?难道当年劲风门真的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了空明山?!
江荼一只手抵上唇瓣轻压,示意叶淮控制情绪。
另一片荼靡花瓣也开始燃烧。
“回首座大人,见到了,乳臭未干,不足为惧。”
这声音听着也耳熟,是祁昭。
鲲涟仙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现下是来去山派内门弟子?”
祁昭很是恭敬:“是,他的师尊好像姓江,孙儿派人调查过,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散修,一无背景,二非世家,刁民而已,不足为惧。”
江荼面无表情,伸手一抓将煞气掐灭,又弹了一缕灵气到叶淮眉心。
叶淮一个激灵,捂着额头眼巴巴瞅过来,竖成一条线的眼睛缓缓散成圆形,很不服气地鼓着嘴,因祁昭对江荼的轻蔑而着急上火。
江荼一时分不清他是河豚精还是麒麟骨,心想祁昭的话虽不好听,但大多都是事实,他本人都没生气,叶淮为何气成这样?
理解不了。
那边,鲲涟仙君叹息一声:“籍籍无名?你可有注意到他修为几何?”
祁昭似乎有些紧张,但还是嘴硬:“孙儿当然注意到了,是三阶大圆满。但空明山下的三阶大圆满,都记录在册,这个刁民不知从哪里半路杀出,怕是来去山派为了给自己长脸,用药堆起来的假货吧。”
修真界这样的事情也不少。
鲲涟仙君不置可否:“那你可注意到那麒麟骨的修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境界?”
祁昭过了一会才闷闷道:“三阶初期。满打满算他才入门三年,谁知道他的修为是不是也...”
鲲涟仙君道:“雷劫做不得假。”
祁昭大惊:“什么?!那日的雷劫是...”
鲲涟仙君的声音沉了几分:“这三年你在三阶大圆满桎梏不前,可麒麟骨却能直接飞跃至三阶,你怎么不想想,来去山派偏远之地,灵脉如何与空明山相比?”
“昭儿,你现在还觉得,那散修是个用灵药堆起来的花架子么?”
祁昭咬了咬牙:“...这不可能,难道因为他是麒麟骨,所以天赋异禀?首座,我这就去将那散修的生平再查一遍...”
鲲涟仙君打断了他:“昭儿,祁家一脉,光旁系就有二十三支,其中唯有你与旸儿,与我血缘最近。可惜旸儿早亡,而你...还太年轻。”
“从今日起,你就好好作为青年一辈,参与补天仪式吧,别的,就不用管了。”
祁昭不可置信,有布料摩挲声传来,似乎是他在地上跪着爬行:“首座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鲲涟仙君道:“我会让你三叔主理接下来的事务,你好好准备吧,多与麒麟骨切磋,向他取取经。”
——江荼覆手挥去花瓣,煤油灯上重新燃起不昧火。
“...空明山盯上我们了吗?”叶淮本能地征求江荼的意见,“师尊,我们该怎么做?”
江荼道:“来之前你就该做好被盯上的准备。旁人的事我们管不了,做好分内事就是。明日弟子切磋第一日,早些休息,别给我丢人。”
说罢他就解了外袍,向其中一间卧房走去。
叶淮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走入另一间卧房。
卧房很小,除了一张床,别的什么也没有,就连唯一的床铺也小得可怜,叶淮躺下脚都会超出长度。
他瞪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处刑曜暄时的异常反应让他心神不宁,而鲲涟仙君和祁昭的对话几乎将阴谋二字写在脸上。
光鲜亮丽的空明山好像一座魔窟,而他,麒麟骨,就是人人垂涎欲滴的饵料。
但方才听他们对话时,叶淮没有感到一丝一毫恐惧,唯一的情绪波动,就是祁昭对江荼的轻蔑,让他怒不可遏。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江荼身后,什么也做不了的小炉鼎了。
他有三阶的修为,该轮到他保护江荼了。
叶淮拨弄着手腕上的麒麟手串,鼻尖凑近那只小麒麟,用力嗅了嗅。
江荼的气息早就被他自己的味道掩盖,叶淮干脆坐起,将手掌缓缓贴上墙壁。
一墙之隔,就是江荼的房间。
或许运气好,江荼卧房里的床,床头也朝着这堵墙,那么...
这样是不是也能算做又与师尊同床共枕了?
这个念头冒出的刹那,一股诡异的燥热从小腹一路攀升。
最近他的金丹处偶尔发烫,燥热发自骨髓深处,让叶淮时常处于烦躁边缘。
想想就是渡了雷劫过后,才出现的异常,可没过几天就启程来了空明山,叶淮不愿因自己的事情拖累整个门派,最主要的是不想让江荼担心。
毕竟只是小腹热一热,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但现在...
身体某处的反应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往日过一会也就自己消下去了,可不知是不是先前被江荼那样亲昵搂着,又或是江荼就睡在隔壁催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叶淮越想冷静越是冷静不下来,清心咒念了少说几百遍,还是不肯服软。
好热,热到大脑甚至无法思考,好像周遭都是烈火,而他被架在火上灼烧。
叶淮将脑袋抵上墙壁,冰冷的墙并没能安抚他的燥热。
他认命地闭上眼,手掌粗.暴地攥上去,喉间发出一声轻唤。
“师尊...”

“这天色...”叶淮揉了揉眼睛,鼻尖耸动几下。
江荼仿佛看到只在陌生地域警惕环视的大狗,忍不住摇头:“闻出什么来了?”
“...”叶淮沉默了一下, 道, “很不舒服的味道。”
江荼抬手搭他颈侧:“昨晚没睡好?”
叶淮的鼻尖诡异地红了一下,他当然不敢说昨天自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都做了什么, 如今想起来他都羞愤欲死,只能吞咽一下,默认。
江荼道:“今日试剑,祁昭恐怕会找你麻烦,你若是身体不适, 让掌门别安排你出战。”
弟子切磋的正统名字叫做试剑, 切磋只是俗称。
叶淮很是感动:“师尊...”
江荼无情道:“省得给我丢人。”
“哦...”叶淮垂下头,又坚定道,“没事,师尊, 我不怕他找我麻烦。”
江荼一哂,不再说什么。
来去山派住得偏远, 不得不起得更早,以防迟到。
程让边走边打呵欠:“真是起得比鸡早...偏偏空明山还不让御剑,说会扰乱灵脉...拉倒吧,我看他们自己不是御剑御得挺欢——”
说话间,他们头顶掠过数道金色身影,正是空明山修士从内门方向御剑而行,转瞬间就超过他们, 消失在前方。
程让骂了一声,被迫加快脚步。
可惜紧赶慢赶, 他们赶到时,第一轮试剑的抽签已经结束。
空明山素来大权在握,不会给任何人同台竞技的机会,就连抽签也亲力亲为,几名空明山弟子将签筒收好,抱拳道:“三爷,好了。”
被称作三爷的是个略有些肥胖的男人,肚皮将空明山华贵的布料顶出个弧度,笑呵呵道:“好,好,辛苦诸位了。”
又朝台下中界仙门拱手:“诸位道友,千万叮嘱自家弟子,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
说罢,他便招呼众人开始试剑,自己走下台去。
程让适时插话:“这是空明山的三长老,祁沣承,在空明山二十多名长老里,就数他对中界态度最和蔼,可惜天资也最差,迄今也不过三阶修为。”
白泽四处张望一下:“昨天趾高气昂那个小年轻怎么不见了?”
江荼道:“谁知道呢。”
他当然知道,祁昭昨日被免去主理职务,换成了这位看起来憨态可掬的祁沣承。
参与补天仪式的门派众多,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浪费时间,每一轮切磋都开辟了六个场地。
第一轮试剑没有抽到叶淮,江荼寻了个人最少的看台角落,师徒二人并肩坐下。
江荼对其他人的表现没什么兴趣,至多看到来去山派弟子上阵时,会认真观看全程。
其他门派的修士倒很是激动,隔着老远也能听到他们的欢呼,偶尔还有质疑别人耍赖的嚷嚷。
这也难怪,输赢都代表着师门的脸面,更是在仙山前争取头筹的机会,人人都想在下一届的仙谱上获得一席之地,很难不激动。
过了一会。
“师尊,是他。”叶淮突然出声,示意江荼看向场地中央。
江荼看过去,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的背影,抱着一把拂尘,一步三顿地走上比试台。
是祁弄溪。
说来也奇怪,祁弄溪一上台,原本没什么人的看台竟涌来许多人,看他们的服饰,并非是与祁弄溪对阵那人的同门,看来只是些凑热闹之人。
“就是他吗?空明山有史以来的最大废柴?”
“正是他,想想祁旸陨落时不过二十七岁,地阶修为,如今的二公子祁昭二十出头也有三阶大圆满...祁家青年一辈中的三阶更是数不胜数,唯独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是一阶。”
“怪不得有人说首座老爷子近来身体不好,怕是被这位气出来的吧?”
“啊?老爷子身体不好?你听谁说的?”
“...”
江荼竖着耳朵听他们攀谈,没听几句,比试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尘烟四起,只见对面的修士只挥出一剑,祁弄溪就被他瞬间掀飞,整个人直接摔出了场地,沿着台阶一路滚到地面。
他颤抖着咳出一口血,身上脸上都是尘土和伤口,看着好不狼狈。
被逐出比试台便是败北,开战不过眨眼,胜负已分。
来看热闹的人长吁短叹。
“果然是废柴,我要是首座我也会被气死。”
“他的对手是...二阶中期吧?这修为在青年一辈也算得上翘楚了,输了也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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