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收到邀请函的宾客尽数到齐。
许是觉得不甚光彩,谢家那边只来了谢晋夫妇,以及他们的小儿子谢恒宇。
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门内,谢秋坐在苏婉蓉身旁,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贺景辰。
宾客们陆陆续续落坐,某一时刻,突然齐刷刷地看向大门处。
原来是卧床已久的贺老爷子,坐着轮椅被人推了进来。
这是谢秋第一次见到贺家老爷子,老爷子头发全白了,看起来精气神很差,唯有那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眼眸,依旧锐利。
谢秋跟着苏婉蓉起身,来到老爷子面前。
苏婉蓉简单介绍道:“爸,这是小秋。”
谢秋恭敬地问候道:“爷爷好。”
贺老爷子打量他一眼,微一点头:“好。”
这一个字,就算是认可的意思了。
身后有人捧着礼盒,上前一步:“谢少爷,这是老爷子送您的见面礼。”
谢秋大大方方地接过礼盒:“谢谢爷爷。”
老爷子身体不好,受不了这种吵嚷的场合,见完大孙媳妇儿就坐着轮椅离开了。
刚才大气不敢喘一声的一众贺家人,这才重新活跃起来。
由于婚礼的另一个主角不在,所以仪式也从简了,只请了个司仪在台上讲述贺司宴与谢秋相识相知的故事,以及谢秋如何对贺司宴不离不弃。
无他,只是为了让这场婚礼显得没有那么荒唐。
作为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读者,谢秋很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听着司仪在台上声情并茂的讲述,难免觉得好笑。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低着头,安放在大腿上的手用力掐着自己的肉,防止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但他眼睫低垂的姿态,落在苏婉蓉眼里,又是另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小秋,今天这个简陋的婚礼委屈你了。”苏婉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与他耳语,“等司宴醒过来,定叫他给你补一个轰轰烈烈的盛大婚礼,届时把所有人都请过来,热热闹闹的。”
谢秋掀开眼睫,轻声回道:“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只要贺大哥能醒过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司仪发言结束后,有请苏婉蓉和谢秋上台。
谢秋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改口茶,奉给苏婉蓉:“妈,请喝茶。”
“哎!”苏婉蓉应了一声,眼眶瞬间湿润了,向来温柔的嗓音也有点哽咽,“好孩子……”
谢秋小声哄道:“您别哭哦,这么多人看着呢。”
苏婉蓉迅速整理好表情,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递给身旁的人,又拿起一个大红包递给他。
谢秋接过改口红包:“谢谢妈。”
他将厚实的红包揣进兜里,扶着苏婉蓉下台,众人也正式开席了。
苏婉蓉领着谢秋,贺景辰代表不在现场的大哥,三人挨个桌敬酒。
谢秋酒量不好,偷偷在酒里掺了雪碧,结果一圈喝下来,脑袋还是变得晕晕乎乎。
敬完酒,谢秋同苏婉蓉耳语一句,悄悄从宴会厅一侧溜了出去。
贺家太大了,他初来乍到还不熟悉,也不敢走远,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小花园前。
谢秋靠在雕花柱子旁,吹了会儿风,这才感觉没那么晕了。
就在他准备回宴会厅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两道低低的说话声。
“笑死,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参加植物人的婚礼。”
“谁不是呢?哎你说,那个谢秋是真心要嫁给贺司宴的吗?”
“怎么可能?换成你,你愿意嫁给一个植物人守活寡吗?”
“其实吧……如果是嫁进贺家,换我也是愿意的,毕竟谁能不馋贺家这么庞大的财产呢?”
“那个谢秋也是你这么想的喽!”
谢秋倚着柱子没动,想等两人路过再出去。
谁料,两人竟站在那里聊了起来,还越聊越起劲。
“但是吧,你们纯属是想多了,贺司宴现在半死不活,你以为那些叔伯们能坐得住吗?”
“也是,贺家怕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我打赌谢秋最后一毛钱都捞不到,只能灰溜溜地滚出贺家。”
“哈哈哈!那谢家的算盘岂不是全落空了?”
“谢家?谢家该拿的好处都已经拿到手了,那个谢秋不过是个弃子罢了,毕竟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子。”
贺灿惊讶道:“啊?养子?”
“你不知道吗?”贺阳语气不屑道,“我之前就听说过,其实他——”
“听说过我什么?”一道清亮好听的嗓音响起,尾音拖得有点长。
贺阳张着嘴,近距离看着那张脸,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谢秋喝了酒,雪白的脸颊氤了层胭脂似的粉,圆圆的大眼睛里也汪着水汽,显得愈发漂亮。
“听说过我什么?”谢秋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说呀,我也想听听呢。”
“没……”贺阳回过神来,心虚地移开眼神,“我没听说什么。”
“哦……”谢秋抬起尖尖的下颌,似笑非笑道,“那下次,就别让我听见你在背后蛐蛐我了哦。”
贺阳结结巴巴地回道:“不、不会了。”
“谢谢。”谢秋礼貌地道谢,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了,也不许在背后蛐蛐贺司宴。”
两人同时点头:“知道知道。”
谢秋往回走,依稀听见背后的两人还在窃窃私语。
“完了完了,他会不会把我俩说的话告诉贺夫人……”
“应、应该不会吧?”
谢秋轻哼一声,心道活该你们提心吊胆。
老虎不发威真,真当他是Hello Kitty呢。
晚宴全部结束时,已是晚上十点。
诺大的贺家老宅重新恢复安静,谢秋也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走出来。
谢秋用毛巾擦干头发,穿过卧室,打算去看看贺司宴。
门一打开,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谁啊?”
谢秋见他也穿着护工服,猜测他是另一个护工:“你好,我叫谢秋,是贺先生的……”
谢秋还在斟酌应该怎么称呼自己,就听护工接话道:“原来是大少夫人啊!”
谢秋:“……”
男的,他是个男的!
护工又问:“大少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谢秋放弃治疗了:“没什么,我来看看他。”
“哎呀,小秋跟妈真是心有灵犀呀。”苏婉蓉推开门,“总是赶到一起来看司宴。”
“可不是。”谢秋笑道,“您怎么还没睡?”
苏婉蓉神情温柔:“睡前想来看看司宴。”
“夫人,我刚给大少爷换上居家服。”护工主动汇报道,“正准备给大少爷擦身体。”
谢秋想了想,语气征询道:“妈,我可以跟护工学习怎么照顾贺大哥吗?这样我平时在家的时候,也可以帮忙照看下。”
苏婉蓉摇了摇头,温声回道:“这里有专业的护工照顾,白天晚上轮班,家庭医生也会定期过来检查,你不用担心,只要经常过来陪司宴说说话就好了。”
谢秋晃晃她的胳膊,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嘛。”
在贺家白吃白住,还收了这么多礼物,他要是一点力都不出,真的会良心不安。
“好吧好吧,真是个乖孩子。”苏婉蓉拿他没办法,“那你就跟护工学学吧,但不要太辛苦了,知道了吗?”
谢秋应声:“好的。”
“小李,你看看能教教少夫人点什么。”苏婉蓉对护工说,“简单好上手的。”
李伟有些为难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倏然灵光一现:“那就擦身体吧!”
谢秋:“啊?”
李伟连忙补充道:“擦身体很简单的,不需要什么专业的手法。”
谢秋硬着头皮回道:“不是,我是觉得这个有点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妈觉得很合适!”苏婉蓉掩唇笑了,打趣道,“你俩都结婚了,按理说今晚是新婚夜,怎么还害羞了呢?”
谢秋:“……”
没人注意到,贺司宴放在床单上那只苍白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起来。
在苏婉蓉期待的眼神下,谢秋只能点头应下。
自己嘴上说得那么好听,总不能连擦身体这种小事都不愿意做吧?
再说了,大家都是男人,擦个身体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好好,那以后司宴的身体就交给小秋了。”苏婉蓉笑得很是开心,“小秋,你老公可是有洁癖的,你要让他每天都干干净净的哦。”
谢秋边听边点头,直到“老公”两个字出来时,雪白的耳廓可疑地红了红。
“真乖,真是个好孩子。”苏婉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妈先回房休息了,小秋要加油哦!”
谢秋:“我会加油的……”
苏婉蓉满意地离开了,留下谢秋和护工小李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谢秋主动开口询问道:“那个……现在我应该怎么做?”
“啊!这个真的很简单的!”李伟反应过来,提议道,“今晚我先示范给您看一遍,明晚您再自己来,您看这样可以吗?”
谢秋应下:“当然可以。”
“那我先去卫生间放盆温水,您稍等一下。”李伟边转身边介绍道,“一定要是温水,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
谢秋:“好的,温水。”
很快,李伟从卫生间端来一盆温水,然后开始解贺司宴的居家服扣子。
随着纽扣的解开,男人的胸膛逐渐袒露在谢秋眼前。
卧床将近半年,尽管有最好的营养师,有最专业的护工护理,但这具身体还是难减消瘦。
由于不见阳光,男人身上的皮肤同样苍白,但令人惊叹的是,劲瘦的腰腹部竟然还隐约可见腹肌的轮廓。
不难想象,成为植物人之前的贺司宴,拥有一副怎样强健的体魄。
谢秋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肚子,却只摸到了一片平坦。
不管是原主还是他自己,身材居然都不如一个躺了半年的植物人。
惭愧,实在惭愧……
解开衣服后,李伟从盆里捞起白色毛巾,继续讲解道:“毛巾拧到不滴水的程度就可以了。”
谢秋默默放下手:“好的,我记下了。”
李伟开始擦拭男人的上半身,从修长的脖颈到宽平的肩膀,再到胳膊和腋下,以及胸腹部,擦得十分细致。
擦干净后,他将毛巾放回水盆,然后利落地褪下了贺司宴的睡裤。
谢秋条件反射般别过脸,眼角余光瞥见男人里面穿了内_裤,这才重新转回去。
结果下一秒,他又不受控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贺司宴平躺在病床上,黑色内_裤包裹着的部位,实在是太……
谢秋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男人在沉睡状态下竟还能这么鼓鼓囊囊?
“接下来是擦下半身了。”李伟出声道,“大少爷的腿是可以曲起来的,不过要注意力道。”
谢秋倏然回过神来:“哦哦……”
见李伟准备给男人穿裤子了,谢秋迟疑道:“这……就算是擦干净了吗?”
李伟动作一顿:“您觉得我哪里擦得不干净吗?”
谢秋抬手示意:“那里……不用擦吗?”
“啊,您是说私密处吗?”李伟放下心来,“那里不用您来擦,大少爷每天定时排泄,每次我们都会清理干净再放回去的。”
谢秋瞬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不过转念,他又不禁同情起了贺司宴。
植物人真的毫无尊严可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吃喝拉撒都要靠别人。
这样一想,帮忙擦身体也变得容易接受了。
“我学会了。”谢秋认真承诺道,“从明晚开始,这项工作就交给我了。”
翌日是周一,谢秋习惯性早早起了床。
在他穿过来前,谢家提前给原主请了一个月的假,然后把原主骗回家关了起来。
既然他现在已经跟贺司宴结了婚,那么也该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谢秋洗漱完毕,先去隔壁房间串了个门。
“贺先生,早上好啊。”谢秋元气满满地打了声招呼,随手拉开了厚实的窗帘。
今天是个艳阳天,清晨的阳光倾泻一地,给病床上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庞染上一层暖光,竟显得生动了几分。
谢秋走到床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贺先生,你应该多晒晒太阳,吸收日月精华,这样有助于身体恢复。”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
谢秋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汇报行程:“从今天开始我要回学校上课去啦,所以周一到周五白天都不在家,不过晚上会回来哦。”
说完后,他又顺手帮男人掖了下被角:“贺先生,拜拜。”
谢秋转身离开,准备下楼去吃早餐。
而身后沐浴在阳光中的男人,眉心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刚走下楼梯,谢秋就听到了苏婉蓉的招呼声:“小秋,你起来啦。”
“妈,早上好。”谢秋笑着问候,看见餐桌旁坐着的贺景辰,“小辰,你也早上好。”
贺景辰皱了皱眉,碍于母亲在场,忍着没吭声。
苏婉蓉问道:“今天没什么事,小秋怎么也起得这么早?”
“妈,您忘记了,我还在上大学呢。”谢秋轻声解释道,“今天周一,我该回学校上课了。”
“哎呀,瞧妈这脑子。”苏婉蓉轻拍了下额头,“小秋还在上学呢,年纪轻轻就嫁给我们司宴了,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谢秋笑了:“贺大哥年纪也没多大呀。”
苏婉蓉故意嗔怪道:“小秋,你们都结婚了,怎么还叫贺大哥呢?”
“叫习惯了。”谢秋先发制人,主动改口,“那我以后叫司宴哥哥吧。”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叫“老公”什么的,太羞耻了好吗!
“好吧,这么叫也行。”苏婉蓉朝他招手,“过来坐。”
谢秋走过去,坐到旁边的位置。
三人吃完早餐,谢秋正准备起身离开,却被叫住了。
苏婉蓉开口道:“小秋,你正好跟景辰一起坐家里的车去学校,晚上还可以一起回来。”
谢秋:“不用了!”
贺景辰:“不要!”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拒绝道。
苏婉蓉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要?”
谢秋:“呃……”
这几天事情太多,他都忘了原主跟主角攻是一个大学的,这也大大方便了原主各种插足搞事。
见两人都不回答,苏婉蓉拍板道:“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路上还有个伴呢。”
十分钟后,一辆黑色林肯缓缓驶出了贺家老宅。
车后座,谢秋跟贺景辰各自靠窗占据一个座椅,中间的缝隙大得能还坐得下一个大胖子。
好在贺家老宅大隐于市,距离A大并不远,谢秋浅浅睡了一觉后,车就停在了校门口。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发现这本小说里的A大竟然跟现实中的A大也一模一样。
他真的不得不怀疑这本书里恶毒炮灰的原型就是他自己了,至少作者应该也是A大的学生……
在他出神时,贺景辰率先开门下了车,司机只来得及开谢秋那边的车门。
“谢谢。”谢秋道谢,下车后试图追上前面那个大长腿,“贺景辰,等等!”
然而贺景辰却越走越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他。
谢秋自暴自弃地慢下脚步,嘴里嘀嘀咕咕道:“腿长了不起啊?”
算了,以贺二少对他的偏见程度之深,根本就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谢秋打开手机,看了眼课程表,往熟悉的教学楼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他就走到了上公共课的教学楼,并顺利找到往常上课的教室。
谢秋进门后,四下环顾一圈,还好同学们都不是他认识的脸。
他找了个空位,坐下后拿出书本,这才发现同学们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瞄。
正纳闷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小秋秋!”
谢秋抬眸,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一时间怔住了。
孟子烨一个箭步冲过来:“你总算来学校了,你再不出现我都要报警了!”
“孟子烨?”谢秋压低嗓音,语气有点不敢置信,“你也穿过来了?”
孟子烨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座位:“啊?什么穿过来了?”
“你……”谢秋仔细打量着对方,见他脸上的懵逼不似作假,只好暂且作罢,“没什么。”
孟子烨心大,没在意他的反常,只顾着八卦:“快,老实交代!这几天你干嘛去了?”
“我……”谢秋转着手指间的笔,“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你就慢慢言啊!”孟子烨不依不饶,“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谢秋:“……”
书里的孟子烨,怎么性格也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