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大概是想捕捉待定学员的焦虑状态,特意将这里的椅子设置得又硬又小。纪行昨晚刚经历过那样的事,本来身体就不大舒服,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着,只觉十分难受。
 面对着摄像头,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大屏幕,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屏幕上是导播切换的演播室实时画面,虽然这档节目不是直播,但为了制造节目内的联动效果,各个演播厅内都设置了屏幕,以便摄像师能抓取学员们的反应。
 画面切到了贺明忱的镜头,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动的神情,不说话时显得很冷厉。若是换了面对面,纪行肯定不敢盯着对方看,这会儿隔着屏幕倒是可以放心打量一番。
 屏幕中的男人衣着得体,发型也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英俊的五官找不出一丝错处,唯独唇上若隐若现的伤口,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而纪行,曾亲眼目睹过对方的另一面。
 不同于镜头前的内敛、沉静,昨晚的贺明忱强势又疯狂,像只即将失控的雄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危险气息。
 这一天,直到黄昏,所有学员的“试镜”才结束。
 晚上还要录制采访,他们不能立刻回酒店,只能在基地的餐厅里吃晚饭。
 纪行和小林拿着节目组发的饭卡去餐厅买了饭,两人正打算找个空位坐下,却被人叫住了。纪行转头一看,发觉叫他的竟是那位话剧大咖。
 “老师。”纪行忙朝对方打招呼。
 “过来一起坐啊,我一个人吃饭正无聊呢。”
 这位话剧大咖名叫章立,六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看起来十分和蔼。纪行以前看过他不少话剧,所以面对他时总觉得很亲切,并不如何拘束。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您。”纪行颇为意外,他还以为剧组会给导师们安排单独的餐厅呢。
 章立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我特意跑来这里吃饭的,想趁机多观察观察你们这些孩子,看看你们私下和镜头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纪行坐到章立对方,问道:“那老师看出不一样了吗?”
 “当然,比如你,私下比镜头前更活泼一些。”
 纪行心中苦笑,暗道自己不是怕镜头,只是怕贺明忱罢了。
 “以前有过表演经验吗?”章立问。
 “没有太多经验,只拍过一部电影,是个小配角。”
 纪行说的是他和贺明忱拍的那部戏,虽然如今换了个世界,但不可否认在那部戏里,他确实跟着贺明忱学了不少东西。
 “你喜欢表演?”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表演很有意思。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不会做的事,都可以通过表演体验。”
 “唔,这个回答太官方了。”
 “可我真是这么想的,没骗人。”
 纪行模样长得乖顺,说出的话天生带着几分真诚,章立闻言便忍不住笑了。
 “那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
 “公司其他艺人没有档期,我的经纪人说名额不用浪费,就让我来了。”
 章立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开口道:“我现在有点想收你进组了……”
 话音未落,背后响起了裴允的声音:“章老师,说好了是我的组员,您怎么偷偷抢人呢!”
 什么叫他的组员?
 纪行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被半口汤呛得直咳嗽。
 “哎呦,慢点喝。”裴允一手在他背上锤了锤,没正形地道:“听到要来我这组,这么高兴啊?”
 “不……”纪行连连摆手,扭头瞥见裴允身边的贺明忱,咳得更厉害了。
 他这一通咳,直将一张脸咳得通红,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一旁的贺明忱视线落在纪行面颊的泪迹上,而后抽了张纸巾递到了纪行面前。纪行道了谢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小碰到了男人的手。
 只一瞬的触碰,便令他又忍不住想起了昨晚的某些细节。贺明忱的手很大,指节修长分明,掌心还因为时常健身的缘故,带着一层薄茧。想到那粗粝的触感,纪行一张脸顿时有些发烫……
 “宝贝儿,你脸怎么忽然红了?”裴允问道。
 “没有……我没红。”纪行下意识想反驳,一张脸却因为尴尬变得更红了几分。
 章立见状问道:“是不是不舒服啊?”
 纪行正想否认,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抽身的好时机。于是他谎称自己不太舒服,带着小林起身打算先离开餐厅。
 谁知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个端着热汤面的学员脚下一滑,手里的面直接泼了纪行一手。
 纪行只觉右手一麻,那一刻几乎没什么痛感。然而紧接着,他手上的皮肤便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同时噬咬一般,又疼又麻。
 “你没事吧?”那学员赶忙捞起他的手,“烫红了!我,我给你吹吹!”
 他大概是太着急了,一时竟没想到任何科学的法子,打算直接用吹气的方式帮纪行烫伤的手“物理”降温。
 纪行也没意识到对方的举动有什么问题,一边推辞一边说自己没事。
 就在这时,他便觉手腕一沉,被人像拎小鸡仔似的,半拖半拎地弄到了水槽边。直到冰凉的水流漫过被烫得通红的手背,纪行才想起来被烫伤后应该先冲水。
 “谢谢你……”纪行转头道谢,这才发觉方才把他拎过来的人竟是贺明忱。对方一手还攥着他的手臂没松,两人如今离得极近,近到纪行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木香。
 贺明忱眉头微拧,目光一直看着水流,没有看他。
 “贺老师。”纪行声音瞬间比方才小了一半。
 这会儿他手上的烫伤倒是没那么疼了,但手臂上被贺明忱握住的那处,却变得越来越烫,仿佛对方的体温下一刻就会穿过衣服的布料,在他手臂上灼下烙印。
 好在这会儿裴允匆匆赶了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胶着的氛围。
 “你那个助理去找烫伤膏了,怎么样?烫得厉不厉害?”裴允问。
 “没事,我自己处理就好了,两位老师快去吃饭吧。”
 纪行轻轻挣了一下手臂,没挣脱。
 贺明忱的手劲儿太大了,捏得他腕骨都发酸。
 直到小林匆匆拿着烫伤膏跑过来,贺明忱才终于松开了手。
 纪行刚要收回手,便闻对方冷声道:“再冲十分钟。”
 “哦。”纪行哪敢说不?当即又乖乖把手伸到了水龙头底下。
 贺明忱见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裴允在纪行肩上一拍,也跟着贺明忱走了。
 “没想到你这么够义气啊,见到我的学员受伤,你比我还紧张。”裴允揶揄道。
 “我当然紧张了,这么大一个剧组,招来的学员没一个有常识的,草台班子一个。”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急救知识没处施展啊?”裴允继续道:“要不让剧组先搞一个急救知识培训?免得下次又让你亲自出马。这次是烫伤,下次说不定就得人工呼吸了。”
 贺明忱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头又看了一眼水槽的方向,纪行还在原地乖乖冲着冷水。
 “啧,不愧是我的学员,笨是笨了点,但很乖。”裴允道。
 “未必。”贺明忱道。
 “你的意思是,他在扮猪吃老虎?”裴允一脸震惊。
 贺明忱看向他:“我的意思是,他未必是你的学员。”
 裴允:……
 “贺老师说,必须再冲够十分钟的冷水。”
 “哦哦。”小林看了一眼时间:“从贺老师离开到现在正好十分钟。”
 纪行闻言这才敢收回手。
 “你这么怕他?”小林一边递了纸巾让纪行擦手,一边拿出烫伤膏帮他抹药。
 “你难道不怕他吗?他看起来挺……挺严厉的。”纪行尽量想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形容贺明忱,将到了嘴边的“吓人”二字咽了回去。
 小林倒是不怕贺明忱,此刻他更关心另一件事:“贺老师看起来好像挺关心你的。”
 “今天烫伤的是别人,他也会这么做的。”纪行说。
 他这么说并非是想撇清什么,而是想起了从前在电影剧组时的某件事情。那时他们剧组有一场落水的戏,开拍前夜贺明忱得知剧组没有安排医护人员和救生员后,特意找了制片人,让对方安排好相关人员再开拍。
 制片组的人都觉得这场戏并不危险,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的。但碍于贺明忱的咖位,再加上相关规定确实有这种要求,剧组最后还是安排了医护和救生员才拍那场戏。
 拍摄过程很顺利,安排的人员也没用上。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件事上了热搜,不少贺明忱的黑粉拿此事攻击他,说他仗着身份耍大牌。
 贺明忱并未出面解释,直到有演员出来澄清,说要落水的是自己,并非贺明忱。众人这才知道,贺明忱并不是为了自己争取安全保障,而是为了剧组的同事。
 那件事之后,制片人直接安排了医护人员常驻片场,将他们整个剧组的医疗保障做了升级。正是这一举动,在不久后的某次小事故中,救了剧组一位同事的命。
 “他在剧组安全这方面,一直挺上心的。”
 “这倒是没看出来。”小林如实道。
 纪行也很意外,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贺明忱虽然是个疯.批人设,却也保留了曾经的一部分性情和作风。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虽然有很多不合理的设定,但大部分的人和事都遵循着基本的逻辑。比如,节目组因为设定破天荒请来了五个圈内顶级大咖,但每个大咖的行为模式,都很符合他们原本的形象。
 章老师会想方设法了解这些学员,延续了他一贯喜欢亲力亲为的作风;裴允在原文里虽然只是个工具人,但在这个世界里却很鲜活;贺明忱也是……依然会像从前一样关注剧组的安全问题。
 而这些细节,在原本的同人文里都是不曾提及过的。
 这让纪行坚信,只要他努力,不作出任何刺激贺明忱的事情,一定能改变故事的走向。
 晚饭后,是后期采访环节。
 负责采访的分组导演问他,最想进哪个导师的小组?
 纪行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说自己最想去章老师那组。对方又问如果章老师不收他呢?纪行丝毫没看出这个问题有陷阱,如实回答说,去欣姐和吴老师的组也行。
 他口中的欣姐和吴老师,便是另外两位导师,两人分别是影后和视后。
 纪行以为这种采访只是例行公事,结束采访后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直到第二天到了演播室,他才知道节目组竟然连夜把他们的采访剪辑成了一个小片,在现场直接当着五位导师的面播放了。
 他知道节目组喜欢搞事,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搞事。
 二十多位待定的学员,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半数以上都选择了端水,说哪个组都很想去。另外一半则表达了对某位导师的景仰,说自己期待进入偶像的组里。
 只有纪行是个例外。
 他既没有端水,还说出了三位导师的名字,这就意味着,他直接将裴允和贺明忱排除了。五个人中,有一个被选中,四个被冷落,这没什么尴尬的。但当被选中的人成了多数,被剩下的人是少数时,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纪行看到那段采访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这么选是因为特殊的原因,可别人未必这么认为。
 裴允看到这段采访后,直接朝一旁的贺明忱道:“得,咱俩人都被嫌弃了。”
 贺明忱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目光在纪行微红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短片播完,节目组又让导师从待定学员中挑了一波人,挑选过后只剩六个人,纪行便是其中一个。导师给他们出了个附加题,让他们六个人分别模仿一种动物,纪行抽到的题目是蜗牛。
 他上场前很是尴尬,上场后反倒坦然了。
 人这一辈子谁还没有说错话的时候呢?总不能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不活了吧?
 至于贺明忱,纪行觉得对方没那么小心眼,只要自己选的人不是裴允,应该就是安全的。
 “各位老师好,我要开始表演了。”纪行朝五人鞠了一躬,而后慢慢趴到地上,模仿起了蜗牛爬行的姿态。只见他时而匍匐向前,时而拱起腰腹,偶尔还会探头模仿蜗牛拿触角探路时的姿态。
 他身量单薄,腰腹柔软,模仿起蜗牛的体态竟真有几分神似,在场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贺明忱看着地上的“小蜗牛”,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对方后腰上。纪行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的T恤,趴在地上表演时不小心将T恤蹭起了一角,露出了半截纤瘦的后腰。
 而他被T恤掩住的腰侧,露出了一小块淤伤……
 “可以了。”贺明忱忽然开口。
 纪行没想到表演会被打断,急忙起身乖乖站好。
 几位导师都看向贺明忱,显然对他出言打断纪行的举动有些意外。节目录制到现在,所有学员的表演都没被打断过,更何况纪行的表演本来应该也快结束了。
 有人开始暗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那段采访,让贺明忱恼羞成怒了?
 虽说他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想让纪行去自己组里的想法,可影帝看不上纪行是一回事,纪行这种小透明公开“嫌弃”影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觉得,贺明忱这是在借机敲打纪行。
 在场的各位都是懂人情世故的,这种情形下自然不愿和贺明忱唱反调。倒不是他们拜高踩低,毕竟他们几个在圈内的咖位都很高。
 而是因为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贺明忱当真小心眼,让纪行得一点教训反而是好事。说不定影帝出了气,后边就放过纪行了。
 “你表演得特别可爱,可惜我组里已经满员了。”
 “我的组里已经有了和你同类型的学员,我可能要把位置留给更合适的人。”
 “我想等看完所有学员的表演再决定……”
 纪行采访中提到的三位导师,都委婉表示了拒绝。裴允没有说话,他平时嘴巴挺损的,但这会儿并没有挖苦纪行。
 “谢谢各位老师。”
 纪行朝五人又鞠了一躬,转身便打算下场。
 他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如果能直接被淘汰,他求之不得。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他甚至故意皱了皱眉头,让自己显得有点失落。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演播室的那一刻,有个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随后,贺明忱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中,朝纪行递出了一张组队卡。
 纪行:……
 纪行看着那张组队卡,脑袋里一片空白。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贺明忱手中接过的那张卡,直至回到后台坐定,他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往好处想,他确实成功改变了剧情。
 只是改变的方向错了……
 按照原文里的节奏,他要先在别的导师组里待一阵子,和贺明忱进行一番拉扯,等节目进入第二个阶段重新分组时,他才会进入贺明忱那组。
 这一次,竟然提前了。
 不少学员都对纪行表示了祝贺,只有纪行完全笑不出来。
 另一边,笑不出来的还有裴允。
 “你也没跟我说你要选他啊。”休息的间隙,裴允对贺明忱给纪行发卡的行为表示十分不解:“咱俩一起被他嫌弃,你这么搞,显得我多小心眼似的。”
 “你不是小心眼吗?”
 “我只是不爱强人所难罢了,不像你,口是心非。”
 “我只说了他未必会去你那组。”贺明忱面无表情地道。
 “是是是,贺老师英明神武,只有我是个小丑。”
 裴允垮着一张脸,话都不想说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了解贺明忱,但今日对方的举动属实令他捉摸不透。在他看来,贺明忱是个极度理性的人,有时甚至理性得近乎冷漠。
 所以他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会给纪行组队卡。
 “你是为了替他解围?”裴允忽然问道。
 “重要吗?”贺明忱道。
 “你不会比我更小心眼,故意把他弄到自己组里,然后给他穿小鞋吧?”
 “唔。”贺明忱一挑眉,“或许吧。”
 裴允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扭过头给了他一个白眼。
 这天晚上,纪行焦虑得觉都没睡好。
 本以为第二天便要面对贺明忱,没想到一大早却收到了新的通告单,说是节目组请了专家,要给学员们进行一个为期三天的安全培训。
 事情虽然有点突然,却令纪行暂时松了口气。
 剧组的安全培训做得很专业,涵盖的内容也很全面,不仅有常见的急救科普、安全常识普及,还安排了消防演练。纪行长这么大,从来没经历过这么系统的安全培训,只觉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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