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徨失措地寻找,但意识一脚踏进虚无,剑神的声音仍在继续:“人类的情感依托人身和灵魂,身体在世间,灵魂在无间,肉身会死去,灵魂也会化为虚无,可永恒的情感却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姜源,你说,它们究竟藏身在何处呢?”
“我不知道!”姜乃平急切道:“只有他们的情绪有变化时,我才会找到突破口,可若我面对鲲宁,我发现不出他的破绽。”
“他比那魔头还厉害,心理强大得可怕,根本没有破绽!”
姜乃平笃定道,面对鲲宁,他有些挫败。
“不,”剑神平静地反驳了他,“他有。”
“在哪里?”姜乃平追问道。
剑神的声音渐渐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这个……就要靠你自己去发现了。”
意识猛然收拢,姜乃平接住鲲宁的手掌,他的手硬如玄铁,比之神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乃平早就发现了,鲲宁也是一位魂体两修的高手。
他的破绽在哪里?!
如果不在肉体,不在灵魂,他的精神能依托的还有什么?!
姜乃平的思绪陷入巨大的缠绕中,他笃信自己没有疯,他听到了死去剑神的声音,而剑神绝不会骗他!
姜乃平的心跳猛然剧烈起来。
剑神死了,他的灵魂也已经反哺上界,他的声音怎么会传进自己的耳朵!
姜乃平终于在黑暗中发现了炬火,思维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
他凭什么能听到剑神的声音,凭什么还能听到那样一段点播呢,是了,就是这样,剑神就在这里,就在他的身边,甚至,它无处不在!
不是肉体,也不是灵魂,而是一种情感。
“生生不息,代代传递……”
姜乃平精神彻底清明起来,从前他习得幽冥剑法后只觉得嘈杂的无数声音,如今个个分明,混聚成一股。
那是生命存在至今,从未停息过的思考。
他的眼睛破除了物质的虚妄,找到了更本质的寄托,那些五彩斑斓的情感。
依托于最基本的喜怒哀乐。
那些喜爱的、怨恨的、悲伤的、幸福的、惊愕的、恐惧的、思念的、嫉妒的、傲慢的、贪婪的、冷漠的。
纷至沓来。
流淌在人世间。
他看见,天边那一团红的耀眼,那是深深的嫉妒。
流转在鲲宁身边的,淡淡的,金红色的线一样的感情。
他终于……找到了。
“城破了!”
远在林中的清英隐隐约约听到城那边传来的呼喊,她暗道一声不妙,斩断雪狼脚下魔兽的头颅,率其腾空而起。
那边的情况及其惨烈,狰狞的魔龙压着金龙撕咬,血液喷涌而出,流满了个东面的城墙。
城墙边破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皇甫家的人聚集在那里 ,与逐渐向那边汇集的魔兽作斗争。
皇甫行已不知所踪。
她拍拍小冰,雪狼立即会意,驮着她向那边奔去。
清英的目标是哪些魔兽,灵力汇集在手中,已经蓄势待发,忽得,从树木掩映的密林中飞出一线银光。
她直觉脖子刺痛了一下,便脱了力气,直直从雪狼身上栽了下来。
小冰赶忙去接,又是银光一闪,它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坠落,凭着对主人绝对的忠诚,它用最后的力气调转身体,接住了清英。
砰的一声。
雪狼摔得五脏六腑皆错位,鲜血从它的嘴角流出,翅膀无力垂下,露出被保护完好的清英。
“咦?竟然没死。”偷袭者从灌木丛中现出身形,女眉收起银针上前查探,狼还差一口气,女人仍旧只是被麻痹的状态。
女眉将人翻了个面,眼尖地看见了清英身上的令牌。
“呦,还是个重要角色呢,没死倒正好了。”
她喜滋滋地一拍掌,唤了一只魔兽将人扛起来。
女眉垫脚环顾四周,在东城墙的方向一定,“那边好多人啊,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她打了个响指,魔兽得令,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起往那边去了。
“魔女休走!”
伴随几声低沉如钟鸣的呵斥,七个剑皇实力的长老拦住女眉的去路,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女眉轻松的神色一愣,心道还奇怪是么就轮到她来御兽了,原来是这几个老东西搞的鬼。
她转眼间换上妩媚的笑,“几位缘何拦住奴家的去路?”
“魔族该死!”其中 一人快如闪电地攻过来。
女眉左闪右闪,几道刀光划过,只觉脖间一凉,她瞪大眼睛,手指小心触碰那里,摸到一串血珠子。
她顿时气得羞恼,“你怎可这般粗鲁!”
她嘶吼一声,几只魔兽从周围窜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长老们早对付过多次此等情形,配合默契,只费了一些功夫便将围攻的魔兽打倒在地,他们在林间飞速移行,很快就追上了那偷偷溜之大吉的魔女。
密集的攻击将女眉打倒在地,女眉胡乱捂着身上破的口子,被杀气腾腾的几人吓得颤抖着向后退,直到她的后背重重撞上一颗大树,退无可退,便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别、别杀我……”她小心放下遮住脸的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清纯面容,“我、我是被逼的……”
氤氲的香氛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散发出来,攀缘着身体,渗透进肌理,直往人鼻子里钻。
“我真的是被逼的……求求你们相信我,只要你们愿意,让我做什么都行……”女眉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小小的一只,可怜又无助,她的眼神像初见那般单纯无辜,此时蓄满了泪水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和求助。
“你、咳,你有何难言之隐?”其中一个人忍不住放下刀,问道。
“我是被那魔头强行签订的契约,我是不愿意来的!我从未想过与人族为敌,只想安生在老家找个男人嫁了,好好过我的小日子……哪曾想,那凶残的魔头强制征走了我的情郎,又逼迫我为他卖命……”
“既如此,只要你不再控制那魔兽,我们必不会为难你。”问话的人面露不忍,欲上前一步将她扶起。
身边之人一把将他拉住,“你老糊涂了,她说什么你都信!”
“不信我也没有关系的!”女眉怯怯地摆手,很懂事地道:“我保证不控制妖兽,不信你们瞧,周围一只妖兽也没有的。”
其中一人查探了一下,点点头:“她说的是真的。”
“魔族全军出击,质量参差不齐也是有可能的!”那最先提问的人将刀回鞘,放心地大胆地走到女眉面前,“虽说这魔女跟之前抓住的那个一样胆小,但好歹是个弱女子,我们就不为难她了。”
他取出一件披风,盖在衣衫褴褛的魔女身上。
那魔女对他投来感激一眼,水波盈盈的眸子,温软得像朵花儿似的。
其余几人看着这一幕,莫名在心中越来越信服,杀气都收敛了不少,他们又听魔女道:“为了早日摆脱那魔头的控制,奴家愿为几位效力,找出其他驭兽师的藏身之地。”
这更是好事一桩!
几人为这识趣的魔女振奋起精神。
女眉施施然站起身来,从披风中探出一只涂了指甲的手,那白皙的指尖遥遥一点,落在了远处。
“下一位,在那边。”
众人齐刷刷看去,那边有一轮圆日正从茂密的树枝中探出头来,分外耀眼,将他们的身影打在身后。
树影婆娑,带着他们的影子微微晃动起来。
“啪!啪!”
女眉双手拍出清脆的响声。
几人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他们竟当着这魔女的面失了神!
这魔女一定使用了什么诡计让他们放松了警惕,他们彻底回过神来握紧武器。
只听得噗噗几声,却是自己的腹部被利刃洞穿。
不知何时,七只影魔已经贴在他们身后亮出了獠牙,而他们毫无所觉!
一时大意,一命呜呼!
长老们纷纷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带着被欺骗的不甘与愤怒,永远地闭上了眼。
“唉,要骗过你们,还得拿出十二分的演技来,不过我族的法宝一向无往不利,你们死的不亏!”
“我怎么会背叛修言君呢!”女眉捧着脸,羞涩道:“奴家可是最喜欢那位大人了呢!”
在魔龙咬上金龙脖子那一刻,澹台俞就感应到了,他瞬移到光宗城上,沉默地看着这满目疮痍。
鬼族、人族、魔族、妖族、灵兽、魔兽。
到了这里的,都是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因果线随着生命快速的逝去逐渐消失,坠落在大地上,隐没在土壤里。
零星的几个难以消逝的,在澹台柔的赤咒下重新凝聚,发挥出最后一丝余温,彻底消散在血雨中。
在这其中,有一类方向一致,因果相同的命运线汇聚成黑色的雾,一直延伸到天边,与魔域中的某个魔头紧紧相连。
他低下头,那雾中的一小股,与正欺负金龙的魔龙连接在一起。
此刻,澹台玉从西到东杀出一条血路来,直奔魔龙而去。
他是杀不死它的。
澹台俞心道。
他凌空召唤出本命剑,瞄准魔龙的眼睛,狠狠一刺。
那魔龙吃痛地冲上云霄,奄奄一息的金龙才得以喘息,拖着虚弱疲惫的身体飞到天边,金光一闪,融入到澹台俞的身体。
魔龙很快发现了伤他之人,甩着粗壮的尾巴猛冲过来,张开巨口,要将他一口吞下。
澹台俞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是在魔龙的头顶,他劈手一道剑光将魔龙的头打歪,又瞬移到另一边,如法炮制地再来了一遍。
接连被打脸,魔龙难以接受如此奇耻大辱,凌空喷出死亡的龙息,带着粘稠的腐蚀性的液体雨点般降落,锈蚀了城砖,掠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
澹台俞凭空捏出同质的液体返还给它,漆黑锋利的鳞片霎时间变的斑斑秃秃,裸露出血肉。
他虚空拢掌,魔龙顿时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空间中,它奋力地左右冲撞,身形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
等被压制到小蛇一般的体型时,魔龙眼中红光一闪,气势暴涨,低吼一声,汹涌澎湃的魔气冲碎了空间,它重获自由,快速在天边游走一圈儿,猛地俯冲,吐出一大口魔气,吞噬了澹台俞的身形。
澹台玉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飞出一剑刺到了魔龙的尾巴上。
魔龙甩甩尾巴,龙头猛地看向他,那张跟方才人面容一样的脸庞,让它愣了一下,随即杀意暴涨。
又一口魔气吐出,这覆盖面积极广,澹台玉自然躲闪不及,他打上防御,干脆迎面而上,一剑劈开空气,模糊中,他只看到魔龙两个灯笼一样红彤彤的眼睛。
那眼睛中映出了他的身影。
那不是他的身影!
澹台玉瞪大眼睛,眼看着青檀君胜似闲庭信步般从魔龙的眼睛里走出来,都快忘了该做出什么表情。
澹台俞拉住他的胳膊,随手挥开魔气,将人带至安全处。
“不必惊讶,我刚刚只是去查查它的来历。”
“来历?”澹台玉茫然道,一个魔龙的来历有什么好查的?
“他是魔头的分身。”
澹台玉顿时紧张起来,“哪个魔头?”
“黑炎君。”澹台俞面色不善。
谁又会想到黑炎君竟还留着曾经灵魂切片切出来的分身呢。
若这魔龙是其中之一,那另一个又会是什么?
一想到这灵魂心法的后遗症,他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姜柯那个麻烦造成的局面仍然历历在目。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失控
闻言,澹台玉当即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早听闻黑炎君一部残缺的灵魂心法荼毒了上界很多人,他们皆以为是什么修炼了会走火入魔的东西。
竟原来还能分化出这么强大的分身来?
澹台俞不再跟他废话,亮出本命剑,起了个势。
那一瞬,整个被笼罩在他领域中的上界之人身上的约束感都有了些松动。
澹台俞这一剑,调动了灵魂法则的力量。
调动而来的磅礴力量汇聚于上空,澹台俞举剑指天,那多到拥挤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容器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剑尖汇聚,快速的流动形成扭曲空间的飓风,天地变色,雷霆轰鸣。
那能量与剑气充分融合,在空气中爆发出耀眼的光。
魔龙暗红的眸子倒映出跳跃的光影,那眼中有澹台俞十分熟悉的倨傲,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黑炎君绝不会畏惧他本源的能量。
或许魔龙还有自己的意识,或许那就是黑炎君本身的蔑视,它长吟着,魔气在身上沸腾着,迎面对上澹台俞挥下的剑。
那势如破竹,毁天灭地的一剑携着能席卷一切的战意——
砰!!!
天地震荡起来。
城墙率先控制不住出现裂痕,紧接着是大地,以他们相撞的能量为中心,残酷地向四周辐射而去。
地面上,无论人鬼兽魔,皆是难以站稳,四处寻找庇护所,倒霉的跌入地面的裂痕中,又被在震颤的余波中愈合的地面挤成肉泥。
地面翻滚,一茬又一茬过去,翻地一样绞死了无数生灵。
澹台玉距离最近,他在双方交锋时就被冲飞了出去,以他自己都想不到的速度撞击在一座山的岩石上,疼痛还未席卷大脑,他的眼睛就差点被天边刺目的光闪瞎,那一瞬间他失聪了一般,差点忘了呼吸。
这种天地一蜉蝣的卑弱感,他只在那场浇透了中界的血雨中见到过。
他的大脑极度充·血,精神恍惚,一种难以抑制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良久,他在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找回视力,只见远天边的巨龙如脱落的线头般缓缓坠落。
青檀君……
是青檀君赢了吗?
澹台俞有些脱力地收起剑,追着魔龙降落在它身边。
魔龙支撑着身体站在废墟上,血迹从它锋利的齿尖不停流出,藏如碎石乱缝中,不见踪影。
它喘着粗气,鼻息灼热,带着浓重的血腥。
“你只能发挥本体三分之一的能力,也算我胜之不武了,前辈 。”澹台俞保持应有的谦寻,他也耗费了大量的力气,此刻领域竟有些松动,界外电闪雷鸣,一下又一下地攻击着他,疯狂寻找着空子来撬开他的领域。
魔龙防御强悍,如今只是重伤它,让它暂时没有还手之力,若要夺他性命,还需一次重击。
可若将魔龙就这么杀了……
废墟中传来一声娇媚的轻笑。
澹台俞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狼狈的媚魔乱石中爬了出来。
很是眼熟。
女眉施了个净身诀,踱步而来。
她哪会料到刚到就被碎裂崩解的石块儿兜头砸下,差点被憋死呢。
如今听到些秘辛,倒也不算白失态。
“青檀君手下留情啊。”女眉歪头一笑,娇柔的声音能让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头皮发麻。
可惜她再次马失前蹄了,媚眼抛给了瞎子,不是她敏感,是这若有实质的敌意和杀意是怎么回事?
澹台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以前没见过他,也没得罪过他吧?
尤其是她习惯性地使用迷香时,那杀意愈发锐利起来。
她讪讪地将香收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帮剑修竟个个都是坐怀不乱的?
女眉陷入了自我怀疑。
种族天赋无法点亮,气氛有些冷场,女眉也失了些热情,她直接拍拍手掌,亮出筹码。
被砸的遍体鳞伤的魔兽叼着生死不明的清英从犄角旮旯钻出来。
“别看她这样狼狈,我敢保证,这位夫人还是活生生的呢,我相信,醒来后的她一定是又健康、又活泼的!”
“用她来换条不顶用了的魔兽,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吧?”
“划算?”澹台俞笑了。
女眉谨慎地凑到魔兽身边,手搭上清英的脖子,跟凶残的家伙打交道,就要拿出十分的防备,并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她听得这似乎与她气场不和的青檀君接着道:“我讨厌拿性命做交易。”
她顿时手下一紧。
“但杀了这魔龙,确实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尽管在澹台俞的眼里,这魔龙身上散发着别人感受不到,却足以使他目眩的金光,仿佛他动动手指收割掉它的性命,就会立刻得到丰厚的酬劳。
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世界在他的杀意中欢呼雀跃,于是他不能产生杀意。
这是与命运线的对抗。
女眉小心松了一口气。
忽得,她耳边响起了风声,这风声来的莫名其妙,明明一切尘埃落定,连翻新的脆弱的草根都没有丝毫摆动。
她却听到了飓风的声音。
这风声似乎从她的身体中传来,从五脏六腑,从每一个毛孔之中,让她浑身寒冷,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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