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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他追悔莫及(中州客)


安又宁差点气急攻心。
可恨如今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安又宁用尽全力也只是在谢昙怀里挣扎着动了动:“你休想!”
本来很有气势的一句话,此情此景下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有了丝欲拒还迎的撒娇意味,安又宁眼睁睁看着谢昙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更深了,喉结甚至还上下动了动。
果然,谢昙又亲了亲他的唇角,继而又吻他的手指,哄他道:“别怕,又宁,我会温柔的。”
安又宁急怒之下,只剩绝望。
他用尽全力去推拒谢昙,眼眶中的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来。
谢昙仿佛此时才真的领会到,安又宁是真的不愿意,他抱着安又宁的身子便霎时僵下来。
他看着安又宁掉个不停地眼泪,眉头越蹙越紧,最终还是叹出一口气,松开了安又宁:“抱歉,吓到你了。”
“我只是……”谢昙说了一半,突然没有说下去,最终也只是道,“早点休息罢。”
话毕,谢昙便抱着安又宁躺在了床榻之上,安又宁的啜泣渐渐止息。
室内龙凤喜烛燃了一半,谢昙似乎毫无防备,已然在床榻之上呼吸绵长,陷入沉睡。
伴随着谢昙的沉睡,无形中桎梏安又宁的力量逐渐减小直至隐匿,安又宁动了动手脚,发现轻松许多后,再受不了与谢昙同塌而眠的煎熬,一下坐了起来。
他的佩剑被谢昙解下来后,就放在他的枕边,他默默地看了沉睡的谢昙半晌,缓缓的抽出了佩剑。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要趁谢昙反应不过来时杀了他!
到时出了玄紫秘境,就可推脱说魔域质子是自己机缘不够,死于玄紫秘境,任谁听了都不会将这个责任怪罪到某一人或者某个门派上。
但以前自己失败的次数太多了,导致安又宁在熟睡的谢昙心口比比划划,瞄了半天,还没下成手。
鸡鸣渐起,天色渐白。
谢昙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也不知梦见了什么,似乎开始睡的不安稳起来,仿佛有马上要醒的征兆,安又宁最后看了一次窗外天色,再转回头的时候,满眼都是势必得逞的疯狂,剑刃再不犹豫,对着谢昙的心口就运足十二分力,猛然刺了下去。
果然一如既往,没那么顺利。
最后关头,谢昙还是醒了。
只不过好像蜃气化境迷惑了他的记忆与行动,他对安又宁好似全然没有什么防备,所以猛然睁开的双眼里尽是迷茫,手臂也只是下意识挡了一下,安又宁的剑刃便从心口位置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霍然插入了锁骨窝处的咽喉要害。
成……成了?
安又宁胸腔内的一颗心怦怦乱跳。
谢昙口中以及脖颈咽喉处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迷茫渐渐转变为清醒,整个蜃气化境也都随着他的变化剧烈颤动起来,连带着床榻也跟着吱呀颤抖起来。
安又宁就看见谢昙下意识伸手就要拔剑,他怎能允许!
他一下就跳谢昙身上,坐在谢昙腰上,双手用力按着剑柄,将谢昙死死的钉在床榻之上,丝毫不管周围地动山摇,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环境。
谢昙痛苦的皱着眉,看向坐在自己腰上的安又宁,伸出沾染满自己鲜血的大手,一下覆住了安又宁禁锢剑刃的手背。

浩瀚的真气霎时便汇聚到谢昙手心处,散发出危险而又强烈的白光。
人求生本能强大,谢昙此时手掌真气明显奔着全力一击而去,若不出意外,挨到这掌的安又宁必死无疑。
安又宁却好不容易真正逮到机会,早已把先前的满脑子盘算抛诸脑后,就算玉石俱焚也要拉谢昙下地狱,压根没有感知到恐惧,更别提放手。
谢昙掌心内那团白色荧光却迟疑几息,不知为何,一点一点熄灭。
安又宁眼神酝酿着疯狂:“这是你欠我的!”
谢昙似乎更在乎安又宁性命,又或许是安又宁的话触动了他,他那只覆在安又宁手背上的手缓缓垂落了下来。
谢昙闭上眼,不再徒劳挣扎。
四周天地剧烈摇晃,谢昙被安又宁剑刃狠狠贯穿颈窝,钉在颤抖不已的床榻上,血染红了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染暗了谢昙从昨晚就还未褪的大红喜袍,醒目又讽刺。
一个人影突然从模糊的光影中而至,一把抓住了安又宁手腕。
鹤行允紧紧握着这双颤抖却与剑柄锁住的手腕,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郑重的看向安又宁:“小初,放手!”
安又宁置若罔闻。
他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手中剑刃上,视外界为无物,鹤行允立刻察觉,安又宁或许陷入了心魔发作的癫狂。
鹤行允立刻收回手腕,双手捧着安又宁的脸用力扳向自己,再次强调道:“小初,放手!”
安又宁眼神茫然,鹤行允道:“蜃气化境坍塌,蜃兽要来了!”
鹤行允话未毕,房屋破碎,一只巨大的爪蹼凌空而来,一把拍飞了他,安又宁腰间霎时一紧,被一股巨力倏尔拉扯空中。
安又宁猝不及防,未经一搏,握着谢昙颈窝处的剑柄脱手而去,整个人立时被扯向后空。
安又宁不清楚,面对着他的谢昙却看的明白,一只堪比山峦一般巨大的蜃兽在浓雾中现身,缠在安又宁腰间拉扯的就是它伸出的那条通红坚韧的舌头。
是蜃兽本体!
谢昙睚眦欲裂,伸手去抓安又宁扑空,登时爆发一股巨力,血手一把将钉在自己颈窝的剑猛然拔出,丝毫不管自己颈窝的血洞,提力瞬移。
下一息,谢昙就出现在安又宁面前,他伸手抓住了蜃兽那条快速回缩的血红长舌,挥剑一击,剧烈白芒一闪而过,蜃兽红舌齐面而断,蜃兽登时哀嚎,二人快速下坠。
高空白色浓雾滚滚,坠落的安又宁恍惚回神,就看到欲向他踏空而来浑身是血的谢昙,安又宁下意识一抖,嘴唇立时白了。
方才的记忆在脑内翻飞,安又宁脸色变换莫测,最终盯着越来越近的谢昙,“唰”一下拉出了腕处的绞金丝。
谢昙更快一步:“又宁,”他握住安又宁手腕,一说话颈项血洞的血涌出,带着被血糊住的含糊咽音,他方紧张的语速此时慢下来,“别怕。”
谢昙还唤自己又宁。
安又宁立刻意识到谢昙还沉浸在幻境之中,未曾清醒,他没想到谢昙受此重创竟还能自由行动,谢昙实力竟已强大到此种地步了吗?
安又宁一时觳觫。
谢昙看到安又宁瞳中的惊恐,却以为他是怕那身后巨兽,欲将眼前人护入怀中柔声安抚,那巨兽反应却极快,周身皮毛沸腾,登时飞出无数用体表蚕丝般长绒牵扯着幻彩琉璃色的无规则烛灯,像汹涌的孔明灯潮,向二人吞没而来。
那是蜃兽的“造梦”!
安又宁瞳孔翕张——是蜃兽专门困囿催眠人的绝杀!
一旦中招,除非蜃兽本体消解,不然永坠无间梦魇。
眼看着灯潮疾速靠近,安又宁呼吸急促起来。
他看一眼那形状无规则,表面却诱惑力十足的幻彩灯潮,再抬睫看一眼面前仍深眉阔目好看的不得了的谢昙,呼吸骤停,猛然伸手推谢昙。
谢昙猝不及防,跌向身后琉璃般幻彩不息的灯潮。
那一瞬极短却又极漫长,谢昙身后灯潮美的如同幻梦,安又宁目光随着他一同跌落进“造梦”中,他看到了谢昙皲裂的惊讶,他唇翕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在下一息连最后一缕发丝都被灯潮淹没。
安又宁眼泪流下来,嘴角却高高翘起,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成功了?
灯潮涌动,像只蠕动的庞大怪物,越来越近,安又宁却似乎忘记了躲。
“小初!”伴随惊呼而至的是鹤行允棕褐色长鞭,皮鞭如蝎尾,转瞬缠上安又宁的腰,鹤行允手腕一翻,安又宁便如坠落纸鸢,来到他身边。
“来不及了,”鹤行允抬眼看到铺天盖地的“造梦”,将长鞭往腰带上一别,再顾不上什么,拉了安又宁就跑,“快逃!”
不过片刻,二人就消失在蜃兽视线内。
蜃兽活了太久,本就懒的动弹,没有讨厌的小东西在它眼前蹦跶,又捕捉到了猎物,它大嘴一张,无数“造梦”被它鲸吸入肚,接着稍微挪了挪庞大臃肿的身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卧,就慢吞吞的闭上了眼睛。
无边无际的冷。
像是钢针刺入骨缝般的寒冷。
这样数九寒天冰冻入骨的感觉,谢昙还是在初入魔域的时候体会过。
作为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他身体甚至还不如一介凡人。
谢昙冷的忍不住抬手蜷缩,一动身上却有什么东西滚落下去。
他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简陋的茅草瓦舍,横梁蛛网遍布,他这才感觉到身下是粗糙扎人的稻草,刚滚落下去的是一床遍布补丁的粗薄棉被。
不远处窗牖破烂,却被人钉满了横七竖八长短不一的木板。钉木板的人显然没什么经验,看起来钉的十分笨拙,纵然有心修补,针砭入骨的寒气还是源源不断的透过缝隙渗进来,露出星点雪白。
谢昙寻迹眯眼——下雪了。
室内挨着床沿的唯一一个炭盆已经冷了,室外落雪无声,谢昙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仿若此方陋室,被人遗忘,被无边寂静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音,稍倾,门扉洞开,一个人影裹挟着一团寒气进来。
那人浑身缠满绷带,背着一捆七上八下的可以压弯凡人脊梁的覆雪木柴,身前则抱着一个巨大的箩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只见盖着防雪麻布,被此人小心翼翼的护在胸前,身前身后夹击下,他本人仿佛更瘦小了。
谢昙覆下眼皮。
——果然……是又宁。
他方才还在他们二人的大婚典礼上,如今是在做梦吗?
“咚”一声,是重物坠地的重响。
安又宁不可置信的声音传过来:“阿……阿昙?阿昙你醒了?”
谢昙方转眼,安又宁就三步并两步矮身床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绷带缠缚下,他虽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对方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已伴随呜咽扑簌簌落下了眼泪。
怎么又哭了?
谢昙皱眉。
从前他很烦安又宁哭,只觉这人哭起来又聒噪又不讨喜;后来他仍然很烦安又宁哭,却是被这人哭的心神不宁,每次都心烦意乱;再后来却不知从何时起,安又宁强忍着落泪的模样,只想让他再那样狠狠地欺负一通。
谢昙伸手去抹安又宁睫下泪珠。
安又宁立时呆了,仿佛他从未对他如此春风化雨过。
谢昙咳嗽起来。
安又宁忙慌张的轻抚他脊背:“我、我马上烧水。”
他几步走到箩筐前,掀开防雪麻布,小心翼翼的将上好的银霜炭替换到取暖炭盆内,搁在谢昙床边,这才转身将悬吊水壶下的柴火烧起来。
他手指冻得通红,还有未愈合的冻疮叠在旧疮口上,烧起的火光映着他的小脸也红通通的,只瘦的厉害。
谢昙虚弱的靠在床头,看着安又宁忙碌的背影,恍惚起来。
过去的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他已记不大清初入魔域时与又宁的相处,只记得当初的自己在经历灭族之祸、爱侣背叛之后已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谢昙知晓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太对劲,可他一时却抓不住不对劲的关键点,甚至还有点耽溺的观察着眼前的人。
谢昙毫不遮掩的目光却把安又宁看毛了。
他坐立难安,待水烧开,侍奉着谢昙喝了一些润了润嗓后,才忐忑的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阿昙,是不是我又哪里做的不好?”
谢昙一愣,眉目遂缓和下来,只提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今年是哪年?”
安又宁乖乖的答了,并有些高兴的道:“四方城今年要办灯会,等你好些了,我们也去逛逛罢?”
谢昙疑惑道:“灯会?”
“对!”安又宁兴奋的像个小孩子,“据说灯笼要挂满整条主街排架,城内四方河和画舫上也会有,各式各样的,肯定很热闹!”
灯会……灯?
电光火石间,谢昙脑内一闪,看向安又宁的眼神就闪烁起来。
半晌,他才对着满眼期待的安又宁,慢吞吞的问:“你的主人在哪里?”
安又宁眼中的恐惧一闪而逝,却被他藏的很好,他甚至若无其事的表现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莫名其妙,看向谢昙的眼神夹杂上一丝担忧:“阿、阿昙,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呀?”
谢昙对安又宁招招手。
安又宁就靠了过去。
谢昙一把掐住安又宁的脖颈,冷笑:“既然敢愚弄我的记忆,自然也得敢现身。”
谢昙看向虚空处:“你说对吧?蜃兽?”
他的话音方落,手中的“安又宁”就立刻现出了原形——如同之前蜃气化境中死去的那些蜃兽分.身。

春信脚步匆匆的从前院跑了进来。
安又宁正藉由写字平复这些日子烦躁不安的心绪,见到春信便问道:“怎么样?”
气候还算春寒,春信却跑的满头大汗,“咕咚”“咕咚”喝过一盏茶后,才喘上气回道:“各位大人吵的不可开交,赵掌门很担心魔宫问责,静持仙子仍逼问宫主玄紫秘境出的差错……”
安又宁伏在桌面的手瞬间攥紧。
玄紫秘境本是为了给各门派年轻一代历练的宝境,历届奇遇宝物皆是有缘人得,闭境期间会由不同门派派人驻扎稳固秘境。
然而无论哪届,无念宫作为正道第一宫,行监督之责,都脱不开关系。今届玄紫秘境出了意外,各门派折损许多精英弟子,纵然人各有命,却难免气不顺下找无念宫的麻烦,咄咄逼人的问责。
安又宁是在自己的房间清醒过来的,距今已过两旬。
众人从玄紫秘境逃出来后,不知为何,对秘境内发生的种种事情,记忆都一片模糊,但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是蜃兽真真实实的现身了。
蜃兽作为一种破坏力极强的存在,无论对正魔哪道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众人不知玄紫秘境中有蜃兽,自然不知如何惊动了它,更不知它这个不稳定因素在接下来会作何动作,便在接回弟子后,皆紧张的严阵以待。
蜃兽却好像只是沉睡中打了个哈欠,再无动静。
顺利关闭境门后,各门各派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却由于精英弟子的严重折损岌岌自危起来,唯恐别的门派为扩大势力,趁火打劫将自家灭门或吞并,开始忍不住互相攻讦起来,一时乱的不可开交。
最终还是明心宗及无念宫联合压下了乱局。
明心宗一贯出离俗世,很快带着自家弟子回了山门,无念宫便不得不接手了这个烂摊子。
小门小派还好,纵使不甘也不敢多说什么,很快各自辞行回山,五派及下辖阁门却时至今日仍停留在无念宫内。
真正奇怪的却是魔域。
安又宁在玄紫秘境中的记忆虽然有些已经模糊,但将谢昙推进“造梦”之事,如今仍觉历历在目。
谢昙必死无疑。
魔域却时至今日都没什么大动静,安静的很——这太奇怪了。
当初,安又宁方清醒时,从春信口中得知,防风已不知来他院子求见过多少次。
他知晓防风来意,虽心如擂鼓,仍撑着尚且虚弱的身子见了防风。
防风果然问他谢昙的踪迹。
他心中一颤,面上却不显,只冷哼一声,道谢昙与他何干?
防风脸色难看,匆匆忙忙的退了下去。
接下来,他一边将养身子,一边不断让春信打听四方城及魔宫的消息,却发现毫无动静。
安又宁难免心焦。
他知晓杀了谢昙会乱了时局,却也已打算好,若魔道逼上宫来要人并威胁开战,大不了以他性命在正魔两道前以保全无念宫的二老。
谁知却久无动静。
他不免猜测,难道防风为了从虎视眈眈的魔域中保全四方城,故意隐瞒了谢昙失踪的实情?而且还没有放弃寻找谢昙?但他又如何笃定谢昙未曾在秘境中出了意外?
安又宁一想到这里都不免心如油煎。
当下让他更为心烦的却是留在无念宫的其他门派对父母亲的逼迫。
正烦躁不宁着,却有个小厮在门外探头探脑。
春信见了,抬首看了一眼安又宁,便出得门去。那小厮与春信耳语几句,便跑开了。春信脸色迟疑又凝重的走进屋内。
安又宁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春信回禀道:“无定派传来了讣告,说是无定派掌门仙陨了。”
安又宁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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