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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他追悔莫及(中州客)


“真的,”白亦清应付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雪琅却不让他走:“可是你说还给我带了豌豆黄的,我只吃到了芙蓉糕!”她忍不住起身围着白亦清转了一圈,却并未发现豌豆黄的丝毫踪影,立时不满的嚷嚷道,“好吃的在哪里?你骗我!”
雪琅看着一脸不耐烦的白亦清,气愤难当:“若不是你说有好吃的,我才不让你进门呢!你走你走,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哼!”
她说着便推搡着白亦清向院门口走。
白亦清忍不住在心中骂道。
不过,他此时已然不再在意雪琅的行为了,反而顺从着往院门口走,因为他此行的目的早已达成——让院门口那人知晓,自己已然抢走了他的一切,他还拿什么和自己争?
以那人性情,今日听了他的话,定然会孤身入襄德城刺杀犯险,而他的后招,定让那人有来无回!
不过一番话,几个行为,便处理了威胁自己地位至今的大麻烦,简直兵不血刃!
白亦清快要笑出声来。
他看了看眼前不断推搡自己的妖族少女,又想起方才听了他话消失的安又宁,心中快意尤甚。这份快意甚至让他对眼前妖族少女的无礼都宽容了几分。
白亦清冷冷甩开眼前妖族少女推搡自己的手,眼神中是藏也藏不住的轻蔑,开口道:“我自己走。”
白亦清大踏步的走出了香雪居——仿佛是走出了他惨淡不堪的旧日。
而注定会去襄德城送死的安又宁,则是他可以预见美好明日的前奏。
安又宁的死亡注定是他白亦清明媚来日的开端。

襄德城城主府今日摆宴纳小,热闹非凡。
自来仰仗襄德城主计雄侯的宾客闻讯,皆四处赶来,城主府门前车马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一直到酉时宴开才罢。
安又宁自赶到襄德城后已过了五六日,奈何襄德城城主府上空不仅布了严密的防控阵法,地面上的防守亦铁桶一块,是故这些日子安又宁一直没办法悄无声息的潜进去。
想来襄德城主人品不怎么样,却惜命的紧。
前院宴客堂内热闹喧哗,安又宁换上了被他放倒的城主府小厮的衣裳,端起地上酒盘,从假山后绕了出来。
夜色下的安又宁并未佩戴面具,只拿额发遮挡着右边义眼,可就算如此,他的模样仍没有办法泯与众人,一眼瞧去,仍是扎眼的很,极易被人人前记住。
安又宁目的本就是悄无声息的潜入刺杀,为了避免徒惹事端,他在宴席初开之时便已早早将府中各处位置摸查清楚,当时心中便有了主意。
因此,他在换好衣裳从假山处出来之后,并没有依照原小厮的路线往宴客堂的位置走,反而端着托盘,光明正大的向内院计雄侯的起居处走去。
安又宁不是没有想过在宴席上当场刺杀,但人多眼杂,变数太大,极易失败,因此他顷刻改了主意——计雄侯好色,卧房又是一个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之处,今日又是计雄侯纳小的日子,若趁此人宴散回房意乱情迷之际再行刺杀,事半功倍,更易成功。
安又宁很快走到了计雄侯卧房处,门前的守卫拦住了他,威严质询:“什么人?”
他面不改色的垂首撒谎:“管家吩咐小的提前来为城主温酒。”
守卫们互看一眼,不过在看到他的小厮服侍,复检查了一番他托盘上的酒液之后,疑虑便消了大半,虽瞧着安又宁仍有些面生,但猜测着今日有宴,兴许是府上新招的,便再未多想,放了他入内。
看来襄德城主府内太平太久了,倒教这些守卫警惕心都跟着下降不少。
这倒是方便了安又宁。
安又宁非常顺利的进入了计雄侯的卧房,他站定打量,发现计雄侯的卧房同他的人一般,淫逸奢靡,令人作呕。
他将酒盘随手放置一旁,打量了一圈,发现计雄侯卧房的架子床并未贴墙靠放,反留了一条缝隙,安又宁伸脚去量,恰巧能容他抽剑侧身而立,深色重叠的朱红帷幔隔开床内外,若不仔细看,谁人都一时无法明确发现朱红帷幔后还藏了个人。
安又宁维持着这个略有些艰难的姿势,蓄势待发的等待着计雄侯的到来。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谢昙。
安又宁不想谢昙出使正道为质。
谢昙父母被正道逼迫而死,之后紫光阁就被正道出手灭门,他与正道本就有着血海深仇,如今又作为魔域魔主义子出使为质,先不说正魔两道虽表面议和,底下仍水火不容的态度,单以谢昙的性子,正魔双方怕是再无几日安稳太平的日子。
且作为质子,向来都是被人任意欺辱拿捏的份,他不想谢昙受这种委屈。
如今有方法能避免谢昙陷于泥淖,安又宁自然要全力一试。
安又宁也曾想过,白亦清所言是否可靠。
却瞬时想到了自己当日去找谢昙之时,从谢昙与左昊口中听来的几句推测分析,他发现其情况与白亦清所言相符,想来除掉襄德城主的法子可行。
白亦清说的对,刺杀的人选可以耽搁,可正魔两道局势瞬息万变,魔主对出使质子的挑选再容不得拖延。
做成此事,便算将谢昙余下的恩情还清了罢。
安又宁想,也不知父亲现下如何了,待他此间事了,便去帮寻父亲,到时父亲拿着这最后一味药引,将母亲的病医治痊愈,二人便可再和和美美的相伴下去了。
到时候飞云阁上有父母看顾,下有大师兄继承阁主之位支应门庭,一家子和和乐乐的,他也可放心离去了。
毕竟他身份敏感,若想不为飞云阁带来麻烦,必是不能回去的。
到时他就随便找个地方定居,安安稳稳的了却残生。
计雄侯没让安又宁等太久,他不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计雄侯就搂着一个人歪歪斜斜推推搡搡的进了门。
浓烈的酒气霎时充斥了满屋。
安又宁隔着朱红色的帷幔看去,只隐隐约约看到被计雄侯搂着的那个人似乎是个不大的少年,身上还绑缚着绸绳,绸绳勒得紧紧的,少年的双臂丝毫动弹不得。
安又宁蹙起眉来——原来这所谓的纳小竟是强抢。
计雄侯很快拽着少年跌跌撞撞的往架子床这边过来,不过方到近前就一把将少年按倒在床,开始扒拉少年本就轻薄的衣裳。
少年发出惨叫,开始剧烈的反抗,架子床吱呀摇晃起来。
安又宁自看不得这种场面,默念口诀,顷刻便剑刃翻转,剑尖立时顶挑向朱红帷幔,霎时便连着重叠的朱红纱幔刺向早已瞄准过的计雄侯之心。
谁知计雄侯似早有察觉,虽喝的醉醺醺的,身形却骤然一晃,躲过了这道致命利刃,安又宁剑尖立时错位,刺在了计雄侯的肩胛骨上。
没有一击毙命,安又宁脸色骤变,一脚将床尾的少年踢下了床。
安又宁厉喝:“走!”
少年愣了一下,立刻连滚带爬的摔下了床。
计雄侯的大手即刻握住了安又宁使剑的手腕,不怀好意的怒笑起来:“小美人,事到临头,你竟还关心别人?我可要伤心了!”
说着掌心黑气四溢,霎时便如绳索将安又宁手腕捆绑,更有一两条黑气趁机顺着经脉,眼见就要钻入安又宁经脉之内。
安又宁也不是吃素的。
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经验丰富,见机便立刻以指为刃,左手一挥,猛然划向计雄侯脆弱的脖颈。
安又宁指尖锋锐剑气袭来,计雄侯面色一沉,却迫于安又宁凌厉的攻势,即刻便松开了安又宁的手腕踉跄后退,躲过了这招致命攻击。
安又宁腕间黑气顿消,解除了对方侵袭自己经脉的魔息危机。
而计雄侯这么一退,安又宁刺入计雄侯肩胛的剑刃,亦随着对方退后的力道猛抽出来,霎时便带出一弧迸溅的腥咸鲜血。
计雄侯捂着左肩,眼神瞧着醺然,却气的唇上两撇小胡子都要飞起来,怒喝:“竖子敢尔!”
安又宁却没那么多废话,他知时机易逝,若此时不能将此人顷刻毙命,以后再想重来一次怕也再没这般好的时机。
安又宁专注力骇人,对计雄侯的怒喝充耳不闻,伸手并指,将一身真气猛灌剑身,浓郁丰沛的真气霎时震得剑身嗡鸣作响,他立刻下压蓄势,长剑骤然如流星,脱手而去。
安又宁飞速结印,那于空中疾刺的长剑立时一生二,二生三,顷刻幻出无数把来,把把对准了计雄侯身上各处要害,凌厉至极。
那剑阵一丝外势罡风也无,瞧着甚至颇为如沐春风,其裹挟的内势之力却在疾驰中频闪着无穷的雷电杀意,那剑意浓烈到甚至还未至计雄侯面门,剑阵所经之处便已被尽数切割,架床桌椅,霎成废墟。
计雄侯从未想到,他以前不过随手调戏的一个谢昙禁脔,修为竟如此高深!
就算上次四方城之宴上这小禁脔伤了他,他也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防备而发生的小意外而已。
却不想对方竟是谢昙隐藏颇深的大杀器!
计雄侯踉跄着捂着左肩鲜血淋漓的伤口,惊惧的目眦欲裂:“还不动手?!”
安又宁蹙眉,却还未反应过来,便突觉后背一痛,顿觉心脏位置被金戈之器刺进,心口一直精密转动的齿轮骤然卡顿,玄金之心运作时规律响动的咔哒之音登时消失在胸腔。
安又宁陡觉身子一软。
那被他灌注真气裹挟着凌厉去势的剑阵亦霎时一顿,下一息,万千剑意消散,安又宁手中最初握拿的那把长剑霎露真迹,啪嗒掉落在地。
安又宁强撑着身子调转,便见那最初他担心误伤而把人踢下床的少年,正一脸惊惶的看着他,颤抖不已的手掌上却沾满了从他身体里迸溢而出的鲜血。
安又宁瞳孔一缩,呕出一口血来。
——那少年压根不是被强迫抢来,而从一开始就是和计雄侯一伙儿的!

安又宁反手一把拔掉了背后裹挟着雷符的锋锐匕首。
精密的玄金之心被裹有雷符的匕首破坏,纵使被安又宁很快拔出,亦未再次运转起来。
安又宁忍不住大喘一口气,勉力支撑的身子才未轻易倒下。
心脏的停摆,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大到甚至不过片刻,他便已窒闷不已,意识都开始走向混沌。
计雄侯哈哈大笑,冲站在安又宁另一边已经吓傻了的少年命令道:“扶我起来。”
少年战战兢兢的从安又宁身前一步一步挪过去,生怕安又宁突生报复。
安又宁却无暇顾他,眼看着计雄侯醉醺醺的站起身来,心中猛然爆发了强烈的不甘。
就算不为谢昙为自己,此人也绝对该死!
他霎时又回想起自己毫无防备的初见之时,那人用恶心的舌头含住了自己手指的黏腻触感,登时耻辱至心火骤起,脑袋清明一瞬,安又宁霎时厉喝:“剑来!”
本如废铁掉落在地的长剑顿时嗡鸣而起,疾驰入安又宁掌心,下一霎,安又宁便携雷霆万钧之势,攒全力于一剑,霍然刺向计雄侯。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响如惊雷,安又宁微垂着的眼睫立时顺着剑身看去,便看到被刺之人的鲜血如水流一般,快速围绕着剑身向周边洇染,霎时染红了整个前胸。
是成功了吗?
安又宁略松口气的想。
却不想,他撑着昏沉的脑袋看去,却只看到了背刺他的那个少年,那双不可置信般大睁的双眼。
安又宁脑子嗡的一下,顿时踉跄的后退了半步,长剑随他动作“刺啦”一声,从少年心口抽出,宛如裂帛。
将少年当作挡身肉盾的计雄侯,从少年身后肩膀处觑过来,见安又宁再无方才那般不要命的袭击过来,顿时嫌弃的将身前的少年一推,少年便如被暴雨摧折过后的落叶,霎时委顿在地,再无声息。
安又宁气力不济,拼了全命的一击之后,愈发严重的窒闷终于使他嘴唇乌紫,眼神失焦。
他强撑着踉跄向一旁墙壁靠去,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理智。
一旁的计雄侯看的清楚,明白此时的安又宁于他而言,再无一丝威胁之力,反而不急着反杀安又宁了,只看了一眼地上已然没了声息的少年,踢了一脚,呸声晦气道:“看来以后寻欢作乐也不能再把守卫打发的远远的,”他眼神一转,注意力立时跑到神志已不甚清明的安又宁身上,气道,“就有那不长眼的扑上来,差点要了老子的命!”
计雄侯越想越生气,立刻大喊:“守卫!守卫!”
隔了至少五六息,门外方有守卫应声,计雄侯怒喝道:“来这么慢,本君养着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吃干饭的?!刺客都被老子亲自撂倒了,还不快滚进来!”
计雄侯捂着左肩伤口,疼的嘶嘶抽气,怒不可遏的一指安又宁,森然道:“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拖入密牢,先好好折磨一番再说!”
守卫们霎时领命。
安又宁模模糊糊间,突然看到身前走来两三个人,他心中立时警铃大作,即刻无意识的挥剑驱赶来人,他此时的身子却如强弩之末,无法再支撑他的动作,他挥赶的胳膊瞧起来便甚是绵软无力。
下一息,他长剑便瞬间被人打落,他双手亦被人用力擒住,反剪于背后拖行。
拖行间,安又宁于摇晃的视野中,恍惚看到了那所谓的密牢入口——他方才的藏匿之处,架子床余留的缝隙地板之下。
怪不得计雄侯的床榻并未如寻常一般靠墙摆放,原来竟是内藏玄机啊。
昏死之前,知晓自己失手后便没什么好下场的安又宁,却于此时漫无边际的想。
安又宁再次被剥皮抽骨般的疼痛疼醒。
他浑身湿淋淋的,烧灼般的疼痛遍布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从脊椎处一阵一阵的往上蹿,狱卫放下盐水桶看向他:“清醒点,有人要见你。”
安又宁自被关入密牢,鞭笞炮烙之刑便如家常便饭,体内更是有被特意放入的魔息,在经脉内府处反复流连,他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已不知时间流逝。
安又宁时常在想的却是,他怎么还不死。
他的机械心脏已经停摆多日,狱刑众多,却受他自身自愈能力影响,始终令他吊着一口气,而皮肉之伤的愈合速度也逐渐加快,致使狱卫用刑亦更加频繁。
伤口可以加速愈合,但伤痛却未减一分。
当初被迫换上机械心脏苏醒后,安又宁便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那便是不太能感受到过于澎湃的感情了,仿佛连他对谢昙的爱意都淡了不少。
仿佛他的感情已经随着他的真心一起被挖空。
安又宁曾绝望,曾夜夜躲起来黯然神伤,如今他却心存一丝庆幸——得益于这个停摆的机械心脏,频繁狠厉的刑罚于他这个行尸走肉而言,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这些日子以来,那些花样百出的疼痛甚至未曾真正激起过他一次应激反应。
这般想来,换心未尝不是好事。
安又宁苦涩的想。
他只是有点想爹爹,有点想大师兄……
暗无天日的铁牢顶部的气窗忽然刮进来一阵冷风,吹进一片翩然的雪花,落在了安又宁凝血的泥泞发梢。
下雪了。
安又宁的思维顿了顿,过了半晌,却似被这片雪花触及到了最隐秘的心事,安又宁突然眼眶酸涩。
去岁今日的落雪天,他还同雪琅在熙宁院玩着滚灯贴桃符,他甚至还欢欢喜喜的伸手向谢昙讨封红。
谢昙说年后给他。
谢昙食言了。
可谢昙食言的……又何止于此。
安又宁垂睫,泪珠沿着他脏兮兮的脸颊蜿蜒而下,他承认他不该的,可是他……
他……他只是突然有那么一点儿,真的只是那么一丁点儿,想谢昙了。
靴子触地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安又宁本以为还是过来折磨他的计雄侯,毕竟这些日子,计雄侯已经不遗余力的几次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却又不真正让他死去,饱含恨意的享受着他的濒死。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来人竟是白亦清。
白亦清穿着一身洁白的狐裘,连靴履都是不染尘泥的踏云靴,看起来与这个脏污的铁牢格格不入。似乎是气味过于难闻,他拿方帕捂着口鼻走了进来,看到安又宁脸上蜿蜒的泪痕,一愣后笑道:“怎么,是在忏悔吗?”
安又宁知道白亦清是在奚落他,却一时没有顾上,强忍急切,佯作镇定道:“你在这里,是……城主来了吗?”
安又宁既希望谢昙来,又不希望谢昙来。
他不希望谢昙前来,看到他行刺失败满身狼狈丑陋又凄惨的模样。但若谢昙真的来了,他又会觉的,至少谢昙对他并不是毫不关心,至少谢昙会为了他的安危而前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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